徐沧放下碗,他的碗已经干净了,宣素秋看着他的眼睛亮如明星,她不知道这是徐沧破案在即的表现,却从这双发亮眼睛中感觉到对方心情好了许多。

“动机,是不是只有这一点呢?一个奴婢要谋害主子,只凭这一点动机,总觉着不太够,不过这世上的确是有心思深沉狠毒的人,大街上一言不合,还有可能当街杀人呢。”

徐沧喃喃自语着,宣素秋沉默扒饭,心想看来徐是觉得秋雨嫌疑最大了。如果秋雨真的是凶手,那她灵前告状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二天徐沧上朝之前,就给初一宣素秋分派了任务,他让初一去金光侯府打探秋雨从前的品性,擅长做什么?尤其要打听到她是不是会制香?或者和制香的人有什么牵连;而宣素秋则被派到长乐侯府将秋雨的衣服以及陈夫人房间内的熏笼还有厢房中的蜡烛都收集起来,徐沧要找人检验。

这一天的早朝却有些长,原因是杭州那边发大水,百姓流离失所,有官员上奏请求皇帝立刻拍官员前往赈灾,因为赈灾人选的的问题,朝廷大员们扯了好一会儿的皮,徐沧干着急也没有用。

好不容易终于确定了人选,皇帝便宣布退朝,一面看着下面,开口留下几位重臣商讨赈灾的具体事项。

徐沧虽然是大理寺少卿,但从前一旦有重大事情商议,他也是被皇帝点名留下的必备人选,因这会儿就急忙低了头,悄悄退到几位个儿高的大臣身后,想学那溜边儿的黄花鱼一般悄悄溜出去,只要皇帝没看见他,大概也就想不起来,那就好办了。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皇帝找半天没找着自己这个外甥,索性直接开口道:“徐沧呢?怎么不见他?难道今儿没来上朝?”

无故不上早朝,那可不像宣素秋昨天无故迟到那般微不足道了。徐沧无奈,只得出列,面无表情看着他那位高高在上的舅舅,希望对方能从自己的表情中明白他不想留下的心情。

第七十一章:罪孽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点了名儿的跟朕来书房。”

皇帝很明显和外甥没有什么默契,说完便离开龙座,眼看就要顺着后门回御书房,徐沧无奈,只得追上去小声道:“皇上,臣大理寺那件案子,眼看就要水落石出,这赈灾之事,并非臣分内之事,有六部大人在此足够用了。”

徐沧说的比较委婉,谁让他是臣子呢,面前这个中年英俊男人不但是他的舅舅,还是他的君王,他可不能恃宠而骄,直接说“皇上,我没工夫,急着破案呢,这事儿你和别人管去,别来烦我了。”除非哪天活腻味了,等等,活腻味了也不敢这么说啊,自杀的法子那么多,非上赶着要求个腰斩或五马分尸,这不是有病呢吗?

“哦?是长乐侯府那件案子?”

却听皇帝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徐沧只好点点头,于是皇帝便笑道:“之前朕还听说这案子扑朔迷离,连长乐侯世子都让你拿到大牢里去了,又找不到实证,嫌疑人就抓了三个,怎么?如今有眉目了?”

“是,臣又找到一条新的线索。”

“好。”皇帝哈哈大笑:“那你去破案子吧,赈灾的事儿不用你了。记住,破了案子回头找个时间进宫,太后和朕还有皇后妃嫔们都爱听你的破案故事呢。”

徐沧:……皇上,敢情我这大理寺少卿是专业给皇家说书的吗?

这时候皇帝倒是和徐沧心有灵犀了,一看见他的表情,便哈哈笑道:“不用这么个脸色,朕怎会干出将肱股之臣当做说书戏子的事情来呢?不过你除了是大理寺少卿,不还是朕的外甥吗?太后是你外祖母,皇后嫔妃们都是你舅妈,古人还有彩衣娱亲,你给我们讲点破案故事算什么?”

徐沧:……合着皇上您不会把肱股之臣当成说书戏子,但是自己外甥的话,就无所谓了,您就是这么个意思对吧?

没时间和这个专会欺负外甥的无良舅舅置气,徐沧很快回到大理寺,只见宣素秋已经回来了,桌子上放着个大包袱,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他回来,便站起身道:“徐,我问过了,小桃红送我的和昨天那个差点儿被小厮欺负了的丫头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秋雨的,侯府的姨娘听说这些衣服是破案关键,所以就命分到的丫头把衣服都交出来,幸亏时日短,这衣裳又都干净,不然若是大家拿到手后就给洗了,这会儿您就哭去吧。”

守门的两个衙役之前出了趟公差,对宣素秋不了解,只知道是新上任的仵作,此时听见她这样对徐沧说话,惊得下巴差点儿脱臼,心想这厮仗着年轻漂亮,也未免太胆大了,什么叫若是拿到手洗了,这会儿您就哭去吧,把我们大人当成什么了?爱哭鬼受气包吗?

一念及此,两个衙役同时升起“主辱臣死”的愤怒感,正要进去斥责宣素秋大放厥词,就听自家那位在他们离开前还是不苟言笑画风的大人哈哈笑道:“不错不错,这么说来我运气确实不错。”

两个衙役迈出去的步子就悄悄儿收了回来,彼此对视一眼,仿佛从对方的目光中看见了自己,那么的惊讶震惊。

“咦?邦子城子,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回来的?”

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两人回头一看,只见初一正大步走过来,不由惊叫道:“初一,你这脸是怎么了?”

“嗨!别提了,昨儿被陷害惨了,这不,清晰地巴掌印啊,我真他妈冤死。行了,不和你们说,我得赶紧进去向大人禀报呢。”

初一说完,便进了屋,一面大声道:“小宣,你看见没?那对笨喜鹊总算是把窝搭上了,这会儿都已经搭了一大半,估摸着不会再掉下来了。”

“看见了看见了,我天天早上盯着呢。”宣素秋哈哈笑着:“哎呀别提了,我就担心它们到最后也搭不上这个窝,可怎么过冬,还好还好,总算搭上了,这下不愁冬天挨冻了,要是再搭不上,我都想爬去树上帮把手了。”

安邦和董城两个人面面相觑: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大人这间严肃沉闷的办公房咋就风格突变到这个地步呢?

“大人,我问过了,关于秋雨制香的事情,别说,这事儿知道的人还真不多,说是秋雨当日能得侯爷夫人青睐,就是因为她会做一些味道淡雅,又与众不同的香粉啊香料什么的,侯爷夫人十分喜欢。不过后来她被派去服侍世子夫人后,就没怎么做过这种东西,说是陈夫人对香料并不十分在意,如今侯爷夫人都死了三年,这还是打听当年一个在夫人身边伺候的老妈子才打听出来的。”

徐沧眼睛一亮,拳头不自禁地轻轻握了握:有了这个证据,这案子终于可以结了。

这份放松他却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沉吟问道:“那我让你打听秋雨有没有什么亲人,你打听出来了吗?”

初一道:“有,秋雨有一个嫂子,她父母兄长都死得早,是她嫂子将她拉扯大的,她这份儿制香的手艺就是从她嫂子那里得来。后来因为她在侯爷夫人面前得宠,便走了门路让她嫂子也进府谋了个差事。但是大概一年前吧,她嫂子不知为什么被派去了庄子上,在一次外出时据说是遇上了土匪,从此后就不知所踪。”

“遇上土匪?这么巧?”

徐沧身子一振,忽听宣素秋奇怪道:“大人,什么巧?”

“不巧吗?春蕊被世子强占,她的父母就被活活打死;秋雨对世子一直态度暧昧,她嫂子就被打发到庄子上,然后被土匪掳走,这不巧吗?”

“啊!”宣素秋惊叫一声:“大人的意思是说?秋雨这个嫂子很可能也是陈夫人……老天,这位世子夫人究竟做下了多少罪孽,难怪到最后众叛亲离,她好歹也是富贵小姐,怎会这样蠢?”

初一撇嘴道:“叫我看,倒未必是蠢,不过是不把奴才当人罢了,却不知道就是畜生,你若逼迫得它狠了,它也要反咬一口的,何况是人。”

第七十二章:再审

说完见徐沧在那里沉思,他便冲宣素秋打了个手势,两人再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徐沧。

徐沧在地上走了几步,又抬起头看向宣素秋,不等说话,就听她惴惴道:“大人,虽然我对验尸还蛮在行,可是药物这方面,实在是只懂一些粗浅皮毛,这熏笼蜡烛什么的,我怕不能胜任。”

徐沧微微一笑,点头道:“我知道,不会强你所难的。”说完对初一道:“你立刻派衙役将熏笼和蜡烛带去太医院,请御药房的人即刻勘验熏香和蜡烛中成分,你就在那里等出了结果再回来。”

“是。”初一匆匆而去。一个多时辰后方回转来,对徐沧道:“大人,御药房的王大人说,蜡烛里含有催情药,大熏笼里的熏香正常,但是陈夫人屋里那个小香炉中的熏香,则含有使人无力的成分。”

“好。”徐沧猛地站了起来,沉声道:“终于最后一个细节也被证实了。”

说完他在地上急急踱了几步,忽地停下身道:“初一,你去金光侯府和长乐侯府,告诉两位侯爷,就说明升堂问案,他们若有兴趣,可以去侧室旁听。”

“为什么啊大人?咱们大理寺问案,什么时候还要给他们行方便之门?”初一不能理解,却听徐沧叹道:“这案子涉及到两个侯府,若不让他们亲自听审,只怕结果出来,不符合他们心中的设想,还觉着不服,为免纠纷,就让他们过来吧。”

“是,奴才明白了。”初一答应下来,然后又小心翼翼看着徐沧,试探道:“大人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吗?”

“到这个地步,凶手本来就呼之欲出了。”徐沧说完,忽然想起一事,便抬头看着自己很喜欢的这个心腹小厮,沉:“昨儿红香在院里闹得不像样子,我实在不耐烦,答应了她的请求……”

不等说完,就听初一道:“少爷,奴才知道了,奴才没有二话,本来嘛,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怎的?红香不喜欢我,我也不强求。”

徐沧道:“你看得开就好。没什么,她有眼无珠,日后我再给你配个好的。”

“少爷日理万机,不用为奴才操心,奴才算是看出来了,缘分这个东西到了就顺其自然,不到的话,也强求不来。”

初一说完,见徐沧再没有吩咐,就退了出去,刚走了几步,就听身后脚步声传来,他回头一看,就见宣素秋追上来,对他小声道:“初一,你别怪我说话直,我看那个红香矫揉做作,举止轻浮,实在不是你的良配,你不用伤心,徐既然说要给你找个好的,那就一定不会食言,他可是一诺千金的神断青天,你说是不是?”

初一笑道:“你不用安慰我,我是真的看开了。行了,明儿少爷要升堂问案,这之前不知要有多少准备工作,咱们也回去好好儿想一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或是要提醒他的。”

“嗯,好。”

两人又简单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分开。

轰动京城的长乐侯府世子夫人遇害案,终于要正式审讯了。不过因为大理寺不是知府知县衙门,所以百姓们也不能过来围观。

但这并不影响大家聚集在大理寺周围,卯足了劲儿打算尽最大努力地获得第一手情报,好回去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百姓们不能听审,但因为这案件的特殊性,所以金光侯爷和长乐侯爷倒是早早儿到了,不但他们,金光侯府那位知道秋雨底细的老妈子,绿玉以及长乐侯府那个差点儿发生故事的小厮和丫头以及小桃红等人都来了,此时都静静在后堂上等候徐沧升堂,她们是准备在需要的时候出堂作证的。

徐沧今天早早下了朝,穿戴好官服在堂上一坐,宣素秋站在三班衙役的后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更觉自家大人真是文采风流人品俊秀,再加上那份儿不怒自威的气势,简直就像是谪仙般的人物。

“带人犯上堂。”

随着衙役们的呼喝声,长乐侯世子赵云霄以及世子夫人身旁两个陪嫁丫头春蕊秋雨都被带了上来,三人一跪下,赵云霄和秋雨就纷纷大呼冤枉,倒是春蕊跪在那里一言不发,整个人都如同凋零了的鲜花一般,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肃静。”

徐沧一拍惊堂木,看着堂下淡淡道:“赵世子和春蕊且站起身来。”

“啊?”

赵云霄和春蕊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也知道这是好事儿,于是连忙站了起来。

只剩下秋雨还在那里跪着,她蓦然就有些慌乱,刚要张口说话,就听徐沧沉声道:“大胆秋雨,还不速速将你谋害主人陈夫人,并且想方设法陷害世子和春蕊的过程交代出来?”

“大人,奴婢冤枉啊,奴婢没有杀害夫人,更没有陷害世子和春蕊,若是奴婢杀人,奴婢为什么还要在灵前为夫人喊冤?奴婢真的冤枉。”

“在灵前喊冤,自然是要将本官引去破案,你对本官倒很有信心,知道我定不会被世子蒙蔽,只要查出世子移动尸体伪装夫人自缢,这个杀妻罪名他就跑不了,是不是?”

“没有,奴婢没有。大人何出此言?奴婢……奴婢怎会这样丧心病狂?您知道奴婢对世子一直……一直很好,奴婢怎么会害他?”

“呸!你还有脸说对我好?对我好你在灵前大喊大叫,让我长乐侯府丢尽了脸面,更害我在大牢里蹲了这么多天……”

赵世子不等吼完,就被惊堂木响吓得把后半截话吞回去了。只听徐沧冷冷道:“移尸自缢,本就有罪,你犯错在前,还敢咆哮公堂?”

赵世子便把脑袋缩回去了,这里徐沧又转向秋雨,沉声道:“你利欲熏心,本想通过巴结世子来达到飞上枝头的愿望,却不料世子最后竟然喜欢了春蕊,要把她收进房中,你遂由爱生恨,在得知春蕊父母被陈夫人活活打死后,你心里便开始设计,想着要悄无声息除掉善妒的陈夫人,报复她这两年对你的折磨之仇,又可以嫁祸给狠心不负责的世子,就算本官看穿世子不是凶手,父母惨死的春蕊动机也要比你充足的多,只要巧妙设计,这把火就算不能将世子焚为灰烬,也可以让春蕊香消玉殒。秋雨,你也是个妙龄女子,竟有如此蛇蝎心肠,实在令人不齿。”

第七十三章:神断

“大人,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啊。”

秋雨眼泪如断线珠子般纷纷落下,一个劲儿大叫冤枉,忽听惊堂木又是一响,只听徐沧冷笑道:“是不是要本官将你的作案过程复述一遍,你才肯甘心认罪?”

“大人身为神断青天,竟然也和那些昏官一样,要将这样天大的罪名我一个小女子身上么?奴婢不服。”

秋雨不回答徐沧的话,仍是竭力喊冤,却听徐沧沉声道:“你对陈夫人的杀意,应该是在你嫂子被土匪掳劫,从此不知所踪之后开始的吧?”

一句话震得秋雨哑口无言,她没想到这两天徐沧没有再提审自己,却将自己调查的这样清楚,心中不禁有些慌乱起来。

在她的设想中,徐沧应该着重调查春蕊和赵云霄,自己在灵前喊冤,能交代的也全都交代了,引向世子和春蕊的矛头也足够巧妙,不会引起任何疑心,本应取得徐沧的信任才是,为什么他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没有了哭叫喊冤声,大堂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只有徐沧清朗好听的声音在沉声诉说。

“你出身贫苦,所以功利心甚重,在侯爷夫人身边时,因为对方喜欢品香,你就用心制香来讨她的欢心;等到了陈夫人身边,因为她对香料毫不在意,你便不再施展这门手艺,而是由她的喜好下手,果然讨了她的欢心,才能和春蕊一起,被她选作陪嫁丫头,和你一起嫁入侯府。”

秋雨脸色微微一变,她甚至忍不住抬头惊讶地看了徐沧一眼,但马上就又低下头来,心中只有一句话在反复回响:他怎会知道?他怎会如此清楚?连我的心思都这样清楚?

其实在得到初一调查回来的线索后,有这种推断对徐沧来说并不难,他见震住了秋雨,便继续道:“你嫁入侯府后,不甘心做个下人,配一个小子,一辈子做奴才。恰好赵世子潇洒贪花,你就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可惜因为陈夫人嫉妒成性,世子虽然贪图你和春蕊的美色,却始终不敢下手……”

不等说完,就听赵云霄失声道:“我去,徐大人你简直神了,你怎能把当时情景知道的这样清楚?”

“这是本官的推断。”徐沧阴沉着脸看了赵云霄一眼,没好气道。

见赵世子缩了缩脖子,他才冷哼一声说了一句“本官没有问到你们,不得大声喧哗。”接着继续道:“可即便如此,也没有打消你心中念头,尤其陈夫人的脾气并不好。你过够了这样朝打暮骂的日子,终于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在衣服上染了能够令人情不自禁的香料,这香料气味很淡,作用也不算太厉害,然而对于赵世子来说,猝不及防下,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只消说几句闲话的功夫,那香料就会起作用,他情难自禁之下,你欲擒故纵半推半就,成就了好事。从那以后,你利用这衣服香料迷惑世子,满以为很快就可以成为他的妾室,却不料世子始终不肯为你去触怒陈夫人,而你却因为和世子的事,受到陈夫人严厉的打击,甚至连拉扯你长大的嫂子都因你受害,被土匪掳劫而去,生死不知。”

秋雨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编贝似得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徐沧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只是继续沉声说着自己的推论:“从陈夫人告诉你这件事那一刻起,你心中就对陈夫人恨之入骨,杀了她的大胆念头也时不时就在脑海里浮现,但你始终隐忍。归根结底,你贪图富贵,哪肯和陈夫人同归于尽?所以你拼命忍着,忍到最后,却只看到赵世子喜欢春蕊,甚至强占了她,并且为她和陈夫人撕破脸的结果。你费尽心机,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对于你来说,简直不可承受。陈夫人狠毒可恨,赵世子负心可恨,就是春蕊,你大概也认定了她表面清高,骨子里却比你下贱,她对赵世子不过是欲擒故纵,手段比你这主动送上门要高明许多,更是可恨。于是所有的人都可恨,只有什么也没得到的你最可怜,是不是?”

徐沧的话如同大锤子,一下一下敲在秋雨的心上,她忆起那段日子的自己,心中的确是充满了恨意,这个徐沧好厉害,他竟然能够推断出自己的心情……不……不行,他虽然推断出来了,可你不能承认啊,你若是承认,不就等于承认自己的杀人罪名了吗?不行,这不行。“

“大人,奴婢没有。”惊醒的秋雨连忙抬头否认,不过为时已晚,徐沧早已经继续说下去了,此时众人都被徐沧的推断所吸引,谁还会去多看她一眼?更不用提她那因为心虚而中气不足的否认。

“你恨死这三个人了,恨不得有机会杀了他们,可是你不能轻举妄动。终于,春蕊父母被陈夫人迁怒活活打死,你知道了这件事,意识到机会来了,但你却假装不知,暗中注意着春蕊的一举一动,你们住在一起,你想要知道她的事实在太简单了,而春蕊恨怒之下悄悄买了砒霜,可这毕竟是谋害主人的大罪,她始终不敢下手,这些犹豫不决看在你眼里,让你轻易便查知她的心意,只要趁她不在仔细翻找,就不难查出她放砒霜的所在,你擅长制香,又怎会不认识这最常见的毒药呢?”

“没有,我没有……”

秋雨紧紧抓着衣襟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与其说是反驳,倒不如说是自语。

这种重复自语当然没有任何作用,然而除了这么做,她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了。徐沧连她的心路历程都揣摩的如此准确清晰,让她有一种如见鬼魅的恐惧,现在她唯有抱着“他没有证据,没有证据”这个想法来坚固自己的心理防线。

其实徐沧毕竟没有亲历过这些事,他的推断与事实还是有一点出入的,春蕊买了砒霜回来,恰好被秋雨看见她小心翼翼将一包东西放在衣裳箱子的最底层,这才起了疑心,趁对方不在时悄悄儿翻了箱子,方知春蕊竟买了砒霜。

不过这种小细节也没人在意,包括秋雨在内。她强自镇定地跪在那里,只听徐沧继续道:“春蕊终于有了杀主的心思,但她迟迟不肯下手,于是你等不下去,决定亲自动手,你花费了几天时间,制定出一个周详严密的杀人计划,这个计划别人来做肯定不行,但是你可以,因为无论是对世子还是对陈夫人,你都有足够了解。”

第七十四章:抵赖

“终于到了八月初九,黄昏时分,世子爷过来,和陈夫人用晚饭,两人吵了一场,和好后安歇。你等来了这个最合适下手的时机,于是从容往陈夫人卧室香炉中添了你随身携带的自制迷香,你了解你们夫人容易入睡的习惯,也了解世子的性情,果然,过不一会儿,他就出来了,你们在一起耳鬓厮磨,直到发出声响惊动了陈夫人,引她出来,可此时她已经中了迷香,身上没什么力气,所以只是吵闹了几句,这时候陈夫人还没有发觉异常,只以为自己是刚睡醒身上倦怠,她很快躺了下来,而世子则负气去了厢房,点燃了你早已掺进催情药物的蜡烛,所以他才会在这种心情下,还控制不住回去找你索欢……”

“原来竟是如此。”

赵云霄又大叫一声,实在是过度震惊让他忘了徐沧事先的警告,目眦欲裂地看向秋雨,被算计的体无完肤的赵世子大吼道:“贱婢,贱婢,你害得我好苦……”

“住口,不得咆哮公堂。”

徐沧再次拍响惊堂木,赵世子没了声音,可这一回却没有半分畏缩之态,一双眼睛如同喷火似得盯着秋雨,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目光能变成实质,秋雨这会儿早已经化为灰烬了。

“大人……真不愧是神断之名,只可惜,您也太高估我了,难道我长了前后眼,能知道未来发生的事?就敢肯定八月初九世子爷会过来,所以提前在蜡烛中动了手脚。万一世子没过来,而是被别人睡在那厢房中,这一切不全都露馅了?我难道是傻子么?竟然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秋雨终于抓住了徐沧推断中的一点漏洞,忍不住松了口气,却见徐沧微微一笑,摇头道:“你自然不是傻子,这件事看似风险很大,其实不然。首先,世子与夫人不和睦,一旦在晚上与夫人发生口角,他总不能每一次都去二门外书房,毕竟十分麻烦,还有被侯爷知道后训斥的可能。所以陈夫人院里,这间厢房就是预备好给他的,而给世子预备好的厢房,除了他之外,又有谁能在里面安歇?第二,我刚才说过,黄昏时分世子过来,于是你认为你的时机到了,什么时机?就是催情蜡烛做好后,赵世子第一次来院里过夜的时机。”

“徐大人,你……麻烦请再说详细些,什么我第一次来院里过夜,就是她动手的时机?”事关自身,赵世子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这一次徐沧倒没有喝斥他,而是耐心解释道:“还不明白吗?秋雨这个杀人计划根本没有特定的时间,在她对厢房中的蜡烛做了手脚后,你什么时候过来陈夫人院里,她就什么时候开展计划。毕竟她太了解你们两个,所以你们都很容易被她牵着鼻子走。例如你和夫人安歇后,不就照着她计划好的,趁夫人睡着后出去寻她了吗?”

赵世子惭愧道:“我明白了,果然如大人所说,这贱婢了解我夫人容易入眠,临走时又对我暗送秋波,之后我们在一起被夫人察觉,闹了一场后我就如往常一般去厢房歇下……一环套一环,却全在她掌控之中,实在严密。”

徐沧见他明白,也就不再多说,转回头对秋雨道:“世子去了厢房后,点燃蜡烛,孤零零的生了会儿闷气,这才吹熄蜡烛想要睡觉……”

不等说完,忽听赵世子轻声道:“回禀大人,那个……我向来怕黑,没有人……没有人陪伴的情况下,总习惯燃着蜡烛睡觉。”

“是了,那就更容易着道了,看来秋雨姑娘对你这个习惯也是了如指掌,才会大胆对蜡烛做手脚,不然你只是点燃蜡烛后寻到床铺便吹熄,她这番功夫就白费了。”

秋雨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开了,抑或万念俱灰,竟然不再喊冤也不辩解,只是静静听着徐沧叙说,面上表情一片平静。

“世子点燃蜡烛,果然很快就觉着情动,所以他才会在和陈夫人已经吵了一场,心中憋闷的情况下,又忍不住回去寻你索欢。至此,你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你们两个鬼混,自然不会点灯,黑咕隆咚的,你故意两次一惊一乍,就是为了一旦害世子不成,好嫁祸给春蕊做伏笔。等到欢爱后,世子极度疲惫之下酣睡,你就悄悄来到卧室中,捂死了陈夫人。可怜她此时中迷香已深,即便察觉自己要被捂死,却也只能无力挣扎几下,旋即香消玉殒。”

“啊!”

后堂传来金光侯爷愤怒的吼声,徐沧面无表情一拍惊堂木,于是声音就消失了。

“贱婢,你……你好狠的心。”金光侯爷消停了,赵世子又忍不住嚷起来,他浑身哆嗦着,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恐惧。

能不恐惧吗?听听徐沧的话,秋雨竟然如此从容冷静就杀了陈夫人,她甚至欢爱之时都不忘埋下日后陷害春蕊的伏笔,这样狠毒的心肠,若是想连自己一起杀了,那自己还不得做个糊涂鬼啊?

徐沧看了眼赵云霄,暗道你的确算是幸运,如果秋雨是个烈性女子,想着玉石俱焚,而不是杀人后嫁祸,你这会儿大概也和陈夫人一起办丧事呢。

“大人的推断听上去着实天衣无缝,只是……我听人说,徐大人被称为神断青天,最重证据,但不知您指控婢子的证据在哪里?”

徐沧盯着她,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讥诮笑容,然后淡淡道:“你此时的态度,其实也能算作证据之一了。身为一个奴婢,被诬陷谋害主人的罪名,其反应要么愤怒,要么恐惧,哪能像你如此平静?你之所以这样的平静,不过是自以为隐秘的计划被我和盘托出,经历过恐惧疑惑后,要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和我周旋,由此就可以看出,你实在是个心机深沉冷酷的人,没有这份儿定力,大概也制定不出那样周密的杀人计划。不过若真的以此为据,你当然不服。你要证据是吗?那好,来人,将秋雨的衣服都呈上来。”

第七十五章:招供

“是,大人。”

早已准备好的两个衙役很快就捧了十几件衣服上堂,将衣服放在徐沧身前的桌案上就急急离开:听说这衣服上可是有的香料,别捧了衣服后再将自己丑态给勾出来,那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什么?放在桌案上大人怎么办?呵呵!大人是什么样的人?岂会被这么点药物俘获?你也太瞧不起他了。

大理寺的衙役们对徐沧显然有着迷之自信,他们急火火地退下,倒是将徐沧扔在那里不管了。

徐沧果然也没在意,这衣服上的成分并不浓厚,前几日侯府那个小厮和初一都是在不经意间着了道儿。小厮定力浅薄,才会和丫头拉扯起来,初一其实也不过就是摸了绿玉的手一下,然后赞叹了一句,随即就惊醒过来,但千不该万不该,这一幕被红香看见了,方闹得满院风雨,害初一和绿玉也没脸见人。

至于堂堂世子会着道儿,那就更简单了。赵云霄秉性,吸了这香气,身上只要微微有点反应,他又哪里肯去克制?加上秋雨有意撩拨,自然是顺水推舟,成就一对狗男女的好事。

果然,一看见这些衣服,秋雨的面色猛然就变得苍白,由此她知道徐沧的确已经掌握了自己所有秘密,其实在对方叙述中,她就猜出了这一点,只不过,不到水落石出之时,总是还心存侥幸。

然而秋雨毕竟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脑子只一转,便咬牙强辩道:“大人,奴婢虽然会制香,却只会制作那些熏香,这些混账之极的香料,奴婢听都没听说过,大人焉知不是别人故意涂抹在我的衣服上来陷害我?求大人明察。”

“够了,你这贱婢,事到如今,竟然还妄图狡赖,嫁祸于人。”

赵云霄彻底怒了,见徐沧冷冷瞪了他一眼,他便梗着脖子叫道:“大人,这贱婢摆明了是知道死路一条,打算抵赖到底。事实已经如此清楚,难道是她狡辩就能狡辩过去的?我岳丈此时也在后堂对吧?大人不妨问问他,他认不认可这个结果?若我们家属都认可,大人何必还和这贱婢多费唇舌?直接判刑就好,阴谋害主,罪当凌迟。”

好嘛,一激动,赵云霄就把徐沧的活儿抢过来了,不过徐大人不和他一般见识,一拍惊堂木,转向秋雨冷冷道:“你想要证据是吗?好,本官给你。蜡烛中的香,香炉中的迷香,成分已经全部勘验出来,这其中有十几味香料,你都是利用人情,从长乐侯府管库房的媳妇手中讨来,她如今已经全部供认,另外还有几味特殊的药材,淫羊藿、绵骨草、薄荷脑,肉苁蓉,你不敢从库房里取用,也不敢假手他人,便亲自上街去买,因为时日尚短,乘风药铺外那小乞丐对你还记忆犹新,你要不要本官传他上堂与你当面对质?”

秋雨怔忡半晌,她自以为思虑周详言行谨慎,哪想到如今阴谋败露,才发现自己竟然留下了这许多的破绽和尾巴,果然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看来,曾经苦心谋划过的那些嫁祸手段,当真就是个笑话一般。

那小乞丐并不在后堂,昨日长乐侯府管库房的婆子供认自己曾经给过秋雨某些香料后,徐沧与御药房勘验出的药物成分的单子核对了一下,发现有几样作用特殊的药材如淫羊藿,肉苁蓉等,秋雨并没有从府中库房索取,于是立刻派衙役在京城几家大药铺询问,包括门前固定蹲点的乞丐孩童小摊贩等都要问遍,果然从一个小乞丐那里得到了秋雨托他买这些药物的铁证。

那小乞丐十分胆小,任凭衙差怎么说,听说要上堂就哭了,没奈何,徐沧只好先按兵不动,若秋雨痛快认罪还好,如果她还咬紧牙关不放松,那不管怎么威逼利诱,也得把小乞丐给带过来了。

然而没用徐沧费事,心机深沉狠辣的秋雨,在知道自己的阴谋最终暴露,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害主罪名后,便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她的心理防线很强大,然而一旦被缺口,巨大的恐惧失望就会成为最强破坏力,让这防线彻底崩溃。

“没有,我不承认,不是我,我没有害夫人,我没有害她……”

秋雨歇斯底里的吼着,但吼着吼着,泪水就流了下来,咬牙切齿叫道:“我恨她,我恨死她了,上天怎么如此不公平?同样是女人,她就是千金小姐,我就是奴婢丫头。这也罢了,我不过也是想过的好一点儿,似我这样的陪嫁丫头,不就是为了伺候我们爷的吗?凭什么她推三阻四,防我跟防贼一般,哪怕我……我成了爷的人,她不但不接受事实,还要打我骂我折磨我,连我嫂子她都不放过。从她当着我的面儿告诉我,说我嫂子被土匪掳劫,日后只能在土匪窝里做土匪们的女人直到被至死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杀了她……”

秋雨失控之下,将自己心中对陈夫人的仇恨,对赵世子的怨怒,对春蕊的嫉妒等全都了出来,她滔滔不绝地倾诉着,大概也知道这是她最后向世人敞开心扉的机会。

绝大多数都和徐沧的推断吻合,连小桃红看到的那个黑衣人也是她,当时杀了陈夫人后,秋雨思前想后,生怕往后的事情自己控制不住,所以就披了斗篷出去,想回房间取点春蕊的贴身饰物例如耳坠或戒指上的珍珠之类,放在不起眼的地方或者床下,一旦没办法嫁祸赵云霄,她便要假装不经意找到这饰物,来陷害春蕊。却不料小桃红一声尖叫,让她做贼心虚,不敢再往前,只好趁着漆黑夜色匆匆逃了回去。

不过她不愧是了解赵云霄的人,果然这家伙一看见陈夫人死了,生怕引火烧身,立刻就在秋雨的暗示下移动尸体伪装自缢,而秋雨则故意向春蕊倾诉恐慌,让春蕊替她出主意,接着两人在陈夫人灵前演了一场戏,目的都是想将自己摘出去,事实上她们也成功了,而徐沧也如秋雨所愿般,轻易识破赵云霄的谎言,接着她和尤娘赵世子入狱,在发现徐沧对赵云霄的疑心慢慢减退后,她就知道自己嫁祸世子的目的大概达不到了,正琢磨着该怎么将疑点引到春蕊身上,恰好宣素秋就遇到了小桃红。

第七十六章:案情大白

这下都没有用秋雨出面,疑点就转移到了春蕊身上,秋雨还暗自得意,以为连上天都站在她这一边呢,哪里想到峰回路转,竟是她那些来不及处理的衣服露出了破绽。这一点秋雨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堂堂侯府,哪里会留着两个涉嫌害主丫头的衣裳,她对陈月眉和赵云霄的性情了如指掌,却完全不知侯府中那个如同隐形人般的从姨娘竟会如此节俭,从而破坏了她精心谋划的杀局,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恶奴害主,本该凌迟,秋雨虽有苦衷,然而她心思狠毒,杀人之余还要陷害无辜,这就不可原谅了,所以徐沧思虑再三,判了她腰斩之刑,这是仅次于凌迟和车裂的刑罚,算是重刑了。

金光侯爷有些不满,却没有说什么,老家伙知道:如果没有徐沧,自己女儿怕是要白死了,如果真让某些糊涂官员判定赵云霄有罪,那两个世交侯府从此后还要变成世仇,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是感激徐沧的。

赵云霄移尸伪造自缢,还要蹲几天大牢,徐大人是铁面无私的,绝不会因为对方是侯府世子就徇私,对这个结果,长乐侯爷也是十分感激。

尤娘倒是当庭开释,她虽做了伪证,但那是因为被赵云霄逼迫,最起码表面上是如此,蹲了这几天牢,略示惩戒已经够了。

剩下春蕊,她虽然也曾对主人动过杀机,但到底还是克制住了,且父母惨死,为人儿女愤怒之下想要报仇,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徐沧判了她在牢中服刑三月,这其实也算是安抚了金光侯爷,春蕊不管怎么说,也对陈夫人动过杀心,徐沧如果只用“情有可原”这个理由放了她,金光侯爷哪肯依从?

宣素秋对春蕊一直是很同情的,此时知道她并未杀人,不由松了口气,高兴之下,便亲自送春蕊去女监,打算利用自己的官身,求女牢头儿关照春蕊一下。可别小瞧了她这个九品验尸官,大理寺谁不知道她是少卿大人的心腹,只要是她说的话,大家还是要卖几分薄面的。

然而一路而来,却见春蕊只是流泪,问她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闷葫芦似得进了牢房。

她那绝望心碎模样让宣素秋原本放松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见女牢头儿走过来,她就无精打采的嘱咐了几句,无非是要好好照顾春蕊,也是个可怜人之类的话。

那女牢头儿见她闷闷不乐,便陪着笑问道:“宣仵作来的时候还满面笑容,怎么这会儿却如同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开心?”

宣素秋就向牢房方向一努嘴,懊恼道:“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这是为什么啊?只是三个月的牢狱之灾,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不至于就这样伤心绝望吧?”

那婆子这才明白宣素秋的情绪所为何来,不由笑道:“原来是为这个,呵呵!宣仵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然因为大人神断,她逃过一劫,可是这三个月的大狱蹲完,她其实和死也没什么两样了。说起来,倒是这三个月在大狱中,她还能好好儿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