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样说?”宣素秋惊讶了,却听婆子笑道:“你怎么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一个奴婢罢了,经此一事,长乐侯府还能要她吗?哪怕那赵世子喜欢她,也万万不会因为她得罪金光侯府,金光侯爷对陈夫人爱如掌上明珠一般,能饶过她?所以啊,她出去了也没有活路。就算回了长乐侯府,金光侯爷也会把她要回去,到那时,她是死是活?就算长乐侯府厚道些,把她赶出来,她一个弱女子,流落街头,又怎么活?若没有这点姿色还好,哪怕做点粗活呢,也能养活自己,可偏偏她有这样姿色,啧啧……可怜,这样的女子一旦到了大街上,命就是那些流氓地痞无赖的了,说不定还要落入青楼暗娼门子等去处,你说,她能不绝望伤心吗?”

“什么?”宣素秋吓了一大跳,失声道:“怎会这样?不……不会吧?赵世子不是……不是特别特别喜欢她吗?不至于就因为金光侯府便不敢要她吧。”

婆子笑道:“嗨姑娘怎能把那样公子哥儿说的话当真,那赵世子是个风流人物不假,若没有金光侯府,他兴许真能将春蕊接回去,可有金光侯府这一层,便万不可能,说到底,这些公子哥儿哪有什么真心?”

宣素秋在原地怔忡半晌,忽地一转身跑了出去,婆子看见她慌慌张张的背影,不由摇头失笑,然后回过头,冲着春蕊的牢房叹了口气。

且说宣素秋,一路奔跑,来到徐沧办公房外,见他正在屋里和周明说话,这就不好进去,只得按捺下焦急心情在外面等待,时不时探头看一眼。

过了一会儿,周明总算出来,含笑和她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回自己的办公房,这里徐沧的声音已经响起:“是小宣吗?进来吧。”

“大人。”

宣素秋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到徐沧面前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怎么了?”

徐沧看见她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不由奇怪,放下手中茶杯道:“春蕊没有杀人,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一语未完,就见宣素秋眼眶都湿了,抽噎着将事情说了一遍,徐沧默然半晌,方展颜微笑道:“原来是为这个,这也值得掉眼泪?别哭了,我正打算将红香送回府里,等她走了,我就把春蕊买过来,这下你放心了吧?”

“啊!”

宣素秋惊叫一声,怔怔看着徐沧,半晌方喃喃道:“大人,你……你不用因为我伤心……”

“不是因为你。”

徐沧拿起茶杯啜了口茶,温柔看着宣素秋,轻声道:“还记得我在金光侯府前和你说过的话吗?以我们的力量,不可能扳倒金光侯府,但如果有机会,给他们添点堵还是不难的。春蕊的事情同样如此,我们不可能解决天下所有不公平的事,但力所能及的,做一件是一件,春蕊是个好姑娘,她不该有一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大人……”

这下宣素秋是真的哭了,眼泪如同泉水般源源不绝的涌出,嘴角边却绽开开心笑容,然后她一把抹去泪水,点头道:“嗯嗯,我现在就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免得她绝望之下,再想不开自杀了。”

第七十七章:冰肌玉骨

说完一转身跑出去,这里徐沧看见她如此开心喜悦,心中也觉温暖熨帖,忽见初一从外面走进来,嘿嘿笑道:“大人,您和小宣的话奴才在门外都听见了,其实您就是为了小宣对吧?”

徐沧面上笑容慢慢收起,盯着自己的心腹小厮,淡淡道:“哦?”

“那个……没什么,奴才就是想说,少爷您真是善良正义胸襟如海,那个……奴才忽然想起还有点事情,得回院子里一趟,奴才先告退了……”

不等说完,初一转身就走,一面在心里给了自己两个嘴巴,暗道叫你多事叫你多事,好好看着就行了呗,非要显摆,不知道有些真话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吗?

这混账东西该不会想歪到别处去吧?

徐沧盯着心腹小厮落荒而逃的背影,眉头微微拧起,不过旋即就又松开:爱怎么想怎么想去,他就是看不得小宣伤心,又如何?哼!

“徐大人,我爹来信了。”

宣素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正在浏览邸报的徐沧先是一愣,暗道今日小宣不是休沐吗?我让她在家等着裁缝们上门量身材的啊,怎么又跑来了?

但旋即他就醒悟过来,面上现出喜色,站起身的同时,宣素秋也已经出现在门口。

“宣先生来信了?怎么说?他可答应了要来京城?”

徐沧微笑问着,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若不是宣先生答应来京城,小宣又怎会特意跑来?难道就为了让自己失望?

“哦,对不起啊大人,我爹说他已经习惯了县城生活,不打算来京城,嘱咐我要认真负责,协助大人追凶断案,那个……他不肯来。”

徐沧:……“小宣,你特意过来跑一趟,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

“呃……”宣素秋吐吐舌头:“那个……家里来了好几个裁缝,给我量完身材,又要给我做媒,我说我是仵作,她们吓了一大跳,再然后还是纠缠不休,我实在,就跑过来了。”

在徐沧面前,宣素秋自然不好意思说太多,那些裁缝开始还好,可知道她是仵作后,一个个说话就有些变味儿了,地痞都说出来,还说她这样的身份,虽是官身,可有人要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话嫁不出去,又说那些地痞身上煞气重,镇得住。

宣素秋的脾气,哪肯受这样气?可还不等她说话,红香便也过来,假惺惺苦口婆心地劝自己。

宣素秋心里恼怒,可自己到底是寄居,不好和红香唇枪舌剑,再说对方看她的眼神也实在让她,就像是她偷了库房里那些上好布料给自己做衣裳似得,天知道这都是徐沧逼着,宣素秋虽然贪财好吃,可从没想过要在这院子里占便宜,虽然事实上已经占了不少。这也是她心中有愧,没有底气和红香撕破脸辩白的原因。

不过徐沧并没有多问,听说裁缝们已经量完身材,也就没再让宣素秋回去,他是什么人?怎会不知道那些市井长舌妇的嘴脸,因心中冷笑,暗道小宣也是你们身边那些混帐行子能够高攀起的?做你们的大头白日梦去,她如今住在我这里,我是要对她负责的,岂会容你们这些下三滥妄想?

虽然对裁缝们的做派着实不满,不过等徐沧看见那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崭新衣衫时,心中这些不满就减轻了不少。

不愧是百年老字号的裁缝铺子,婆子们虽然碎嘴,但身材量的半分不差,做工也十分考究精良,配这些顶级的布料也半点不逊色。

这二十多套衣服里,除了徐沧的两身两套长衫外,其它都是给宣素秋的,十几套外衣十几套,只晃得宣仵作眼睛都花了,她掰着指头回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得出结论:“太多了。从小到大,我所有衣服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么多。”

门旁边的红香翻翻眼睛,撇着嘴扭过头去,轻轻哼了一声,这里徐沧却笑道:“小宣长得漂亮,就该多穿些鲜亮衣裳,不然岂不辜负了上天给你的这份儿花容月貌冰肌玉骨?”

“哈哈哈徐你不要说笑了,你说我长得漂亮,好吧,我不谦虚地说,是算漂亮,可是冰肌玉骨?我一个和死人打交道的,哪里有什么冰肌玉骨?”

宣素秋哈哈大笑,却听徐沧微笑道:“怎么没有?你以为冰肌玉骨是什么?只是肤浅地形容容貌么?你单纯善良,恰如天山雪莲一般,这不是冰肌?风骨铮铮,明明手里就剩下十个铜板儿了,还能拒绝两百两黄金的,这不叫玉骨?若你都不能成为冰肌玉骨,那还有谁配称冰肌玉骨?”

“嘎?”

宣素秋的笑声戛然而止:“徐,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我……我好像没说过给你听吧?”

“这话好笑,少爷能不知道吗?”

初一从门外走进来,看见红香在门边,他先是愣了下,但接着点点头算作招呼,便来到宣素秋身边,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方对徐沧笑道:“少爷的眼光真好,给小宣挑的这几块料子再适合她不过,小宣,日后在家里,你干脆穿着女装算了,多漂亮啊。”

宣素秋也十分喜欢身上衣衫,不过这会儿她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刚刚你说我的话好笑,徐知道那件事,是怎么个意思?”

“哈哈哈,当然好笑了,你还不知道吧?那过去你的人就是咱们府里三少爷……”

初一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只听得宣素秋瞪大眼睛,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忽听徐沧诚恳道:“小宣,你莫要怨我小人之心,先前那个仵作,十两银子便买了他徇私枉法,我也险些因此而冤枉好人,所以才会行文天下广招仵作,在我心中,验尸技艺稍逊一筹没关系,人品却一定要靠得住,我不想重蹈覆辙。”

第七十八章:驱逐

“徐,你不用说,我都明白的。”宣素秋感动的眼圈儿都红了:“官场上能有你这样一位尽职尽责的神断青天,是我大夏朝百姓之福。”

徐沧见宣素秋没有怪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由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就听宣素秋惊叫一声捂住嘴巴,然后慢慢放开了,惭愧道:“那个……当……我还泼了他……三少爷一身茶水……”

“哈哈哈……”

她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面前两人想起当日徐涤的狼狈模样,连徐沧都不禁莞尔,初一更是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宣素秋道:“小宣你当真是太泼辣了,我们三爷去衙门的时候,脑袋上还顶着两片茶叶呢,哈哈哈……”

“啊!我……我不知道啊。”宣素秋十分不好意思,却听徐沧道:“不用听初一的,老三那是为了从我这里要赏钱,所以故意做出那副狼狈相的。”

说完指着那堆衣裳道:“行了,趁着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你赶紧把衣服都带回去试一试,若有不合尺寸的,就告诉绿玉一声,拿去裁缝铺子里改一改。”

宣素秋答应一声,捧着那一大堆衣服,脚下如同踩了云彩一般回到自己屋中。

红香总算瞅到了空子,正要到徐沧面前说话,就听他淡淡道:“萱宣姑娘回屋试衣服,你不去帮忙伺候着,老站在这里做什么?”

红香一窒,旋即心中一阵气苦,面上却堆笑道:“少爷真是关心则乱,屋里有绿玉伺候着,您担心什么?倒是您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服侍,阿碧阿莲必定又跑去厨房偷吃,刘嫂子也不管管。”

初一皱皱眉头,红香这话就有些过分了,且别说那些人没有她说的这样不堪,就真是这样,少爷都不在意,你打抱不平个什么劲儿?这就叫越了本分,少爷最不喜欢这样的人。

果然,徐沧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这里不用你,有初一就行了。”

红香热脸贴了冷屁股,只羞得面红如火,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跺跺脚转身就要出门,忽听徐沧又在身后道:“过两日这院里会有一个丫头过来,你仍回公主府吧,初一,回头告诉刘嫂,让她给红香结两个月的月钱。”

“什么?”

红香猛然转身,眼泪如断线珠子般落下,失声哭道:“少爷为什么要赶我走?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被您赶出去,奴婢哪里还有脸回公主府?我不走,我又没做错什么事。”

她原本就姿色不俗,此时痛哭之下,当真如同带雨梨花般动人,这若是那位赵世子,只怕骨头已经酥了半边,只可惜,她遇见的是徐沧这不解风情的主子,见状冷哼一声,竟是理也不理红香,便进了里屋。

这里初一叹了口气,上前对红香小声道:“姑娘心比天高,咱们少爷却是随和的,你的确不适合在这院里,回公主府,凭你的样貌和伶俐,一样会得公主王爷欢心,且不用伤心了。”

“呸!”

初一本是好心好意劝慰红香,却不料话音未落,就被她兜头啐了一口,只听她咬牙哭道:“好端端的,少爷为什么就要赶我走?当日公主府来这院里足有六七人,只有我被撵回去,什么意思?这必定是你恨我在心,所以在少爷面前挑唆着,到底让他将我撵回去,是也不是?”

初一一听这话:得!这明摆着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自己也是,明知这红香是什么性情,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和她废什么话啊?直接叫刘嫂子过来和她结账不就好了?也省得枉做小人。

徐沧心意已决,红香这才感到害怕,此时想起宣素秋在徐沧心中分量最重,如果有她帮自己说话,少爷定然会收回成命,因此慌慌张张来寻宣素秋,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就听宣素秋无奈道:“红香姐姐,徐说的没错,过些日子,春蕊就会来咱们院里,这个……你也知道,我终究是客居,哪好干涉徐的家务事?”

红香越发气恨难平,暗道你这会儿想起自己是客居了?哪有客居的人如此厚脸皮,吃穿住行,全是我们少爷供着,如今不过让你帮我求个情说句话你都不肯,呸!良心都被狗吃了。

这就是典型的小人之心,红香可半点儿不觉着自己有什么错,都是这院中人的错:少爷冷酷无情;宣素厚颜无耻;初一奸狡小人;初二绿玉一对狗男女;其他人都是些狗眼看人低,半点规矩不懂的破落户儿。

刘氏很快便从初一那里得了消息,心中自是欢喜。她和丈夫以及公婆来到这院中几天,越发觉出这里和谐自在的好处:主子虽不太爱说话,却没什么大架子,也不打骂人,其它同伴都是宽厚的,而被主子捧在手心里的那位小贵客,竟是个最可爱活泼的人,言语行动让人看着就喜欢。满院里只有红香这么个异类,她原本还担心,没想到这异类今日就被撵回去了,果真少爷不愧是大理寺的少卿,眼光就是厉害。

刘氏一路走一路想,喜滋滋给红香送了钱去,却见她还在那里擦眼抹泪的哭,因便淡淡道:“姑娘也莫要伤心,又不是撵你出去,只是让你回公主府罢了,何况少爷还让我给你结两个月的月钱,您自己算算,在这院里你才呆了几天?一个月还不到呢。”

红香一把抹去眼泪,看着刘氏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盼着我走,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在这院里自在放肆了是不是?哼!我劝你且收着些儿,将来怎么样,还说不定呢。”

说完一把夺过钱袋,便转身回屋,刘氏本以为她换了衣裳这就要走,谁知等了半天,直到天都黑下来,张氏都喊着吃晚饭了,也不见她出来,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

第七十九章:苏州天火

“呸!不过是个丫头,公主都没说什么,爷更是连半个眼色都不曾给过,就自作多情,以爷的妾室自居,趾高气扬的什么都想管一管,对着小宣都动不动甩脸色,真忘了自己就是个丫头是吧?呵呵!活该被撵出去,要是我,这会儿就走,倒还显得有骨气,等一夜算是怎么回事?还盼着少爷回心转意怎的?”

“怎么了这是?嘟嘟囔囔的,谁惹了你生气?”

正念着,就听丈夫在身后说话,刘氏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来,抚着胸口笑着嗔怪道:“你在哪里赶上来?怎么走路都没声音的,倒吓了我一大跳。”

刘方也笑道:“我刚从爹娘那里出来,就看见你,到底怎么了?”

刘氏就将事情说了一遍,说完又担心道:“这个红香不是个好相与的,我倒不担心少爷会留下她,只是……你说万一她回公主府后,在公主面前告刁状怎么办?我看她那模样,似是很不甘心呢。这要是公主真听信了她的话,把咱们再召回去,另派严肃谨慎的下人们来,咱们好好儿的差事,岂不就砸了?莫说在这院里我们管事儿,就不管事儿,我也着实喜欢这里的气氛,做下人做到这个地步,当真是最舒服的了。”

刘方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你白担心什么?她就算向公主告刁状,公主就必定信她?不找少爷问一声便把咱们要回去?公主和王爷对爷多小心在意啊,这样做不怕爷多心?”

刘氏想了想,也展颜笑道:“是,还是你看的明白,我竟糊涂了。咱们王爷公主对爷这么好,爷又不是那轻佻无行的,大理寺少卿名满京城,他说一句话,红香就说一万句十万句,说破大天去也比不上,我在这里瞎担心什么?”

两人说说笑笑的,又转身原路回了父母住处吃饭,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徐大人,你可算来了,今儿皇上不怎么高兴,刚刚还发了一通脾气呢。”

刚进御书房的院子,就见大内总管梁越从书房中出来,看见他急忙迎上,悄悄儿说了两句话。

“为的什么?”

徐沧心中奇怪,暗道莫非有什么极恶劣的大案要案发生?可自己身为大理寺少卿,出了这种事理应是第一个得到信儿的人啊。

正疑惑着,就听梁越悄声道:“好像是为陈大人巡按江南的事儿,应该是有什么谣言兴起来了,我听皇上怒骂这帮子愚民,大人您想啊,愚民能干什么?无非是信奉那些邪教,传播流言。”

“多谢梁公公。”

此时就到了书房外,梁越连忙进去通报了,这里徐沧思来想去,都觉着不该是为了邪教的事儿,大夏朝在这方面打压的严格,所以曾经在前朝壮大过的白河教拜日教等在大夏朝都是十分落魄。

一面琢磨,就听里面传来皇帝的声音:“进来吧。”

徐沧进去,正要行君臣大礼,就见皇帝烦躁挥手道:“免了。”

徐沧也就直起身来,皇帝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你最近没回府去?你爹娘怎么样?”

徐沧:……“皇上,家母好像前天才来见过太后和。”

皇帝:……“哦,朕倒差点儿忘了。嗯,你没事儿要常回去看看他们,可怜他们这么大岁数了,身边也没什么人陪伴。”

徐沧:……好像我还有一个两个弟弟两个妹妹都住在王府里来的,这叫身边无人陪伴?还有,我爹娘今年也就刚过四十吧?这也好意思说什么可怜他们这么大岁数?

皇帝犹自在那里喋喋不休:“你也是他们儿子,虽说先前他们因为国师之言将你放养辽东,那也是迫于无奈,事实上不还是派人将你照顾的很好吗?这一点上,你不要怨恨他们……”

徐沧真是无奈,知道这必定是母亲进宫又找太后和皇帝倾诉,所以才惹出皇帝舅舅这一番不着边际的话。

天地良心,他真没怨恨过父母好吗?只是因为常年和父母分开,所以现在在他们面前,总觉得有些别扭而已。再者这一个多月,因为院里有小宣,他格外喜欢在自己家里,所以没怎么回王府,看来今天晚上要回去住一宿了。

正想着,就听皇帝终于是停了话头,于是徐沧连忙打起精神,知道重头戏来了。

果然,就听皇帝咳了一声,接着沉声道:“这几天你多回去陪陪你父母,过些日子朕打算派你去苏州走一趟。”

“啊?”

饶是徐沧定力好,此时也不由愣住,疑惑道:“去苏州?所为何事?”

皇帝将桌上一份奏折递给他:“你看看这上面说的。二十年,每隔十年一次,三场大火,几百口人被烧成灰烬。前两次大火最后不了了之,今年在同样的日子,又烧了这样一场灭门大火,如今苏州地界谣言四起,若再不查明真相,只怕整个江南都要被谣言笼罩,所以朕不得不派你过去,务必要将这跨越了二十年的三场大火查个水落石出。哼!天谴?朕才不信,就算是天谴,也应该是这三家人自己做了孽,关朕什么事?什么脏水都能往朕头上泼,真是岂有此理。”

苏州三场离奇天火的事,徐沧也有耳闻。据说二十年前的八月初一,苏州清风山下的一户大富人家被一场天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上百口人尸骨无存,全部化成飞灰。

之所以称之为天火,乃是因为火起之后,天降大雨,可是那火竟然没有被浇灭,到底将一座占地几十亩的大宅连同园子烧成一片白地,连续烧了十几天才罢休。

当今皇帝那时刚刚登基三年,原本定了第二年春天圣驾要南巡,结果因为这一场大火,导致不曾成行,此后少年天子日理万机,渐渐成熟,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心理阴影的缘故,竟是再也没有下过江南。

然而谁也没想到,十年后,同样是八月初一这一天,苏州城又有一处大宅子起了火。

这大宅子修在狮子峰下,那时附近还没有多少人家,颇有遗世独立的风采,素日里车水马龙好不热闹,然而坏处就是晚上着火后,等到火光起,隔着最近的人家也有两里地,等人赶来后房子都烧塌了,同样是一处大宅子连同园子烧成了白地,上百口人烧成灰烬,简直惨绝人寰。

第八十章:下苏州

那一次正逢皇帝下决心开海,姑苏城修建好了港口,市舶司官员全部就位,只等寻个黄道吉日,便可开门营业。谁知最先让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停泊在苏州港的番邦友人们见识到的,不是华夏天朝的富贵繁荣泱泱气度,而是这一场充满了诡异的大火。

于是天谴之说再度来袭,市井之间传言纷纷,只说皇帝不守祖制,鼓励开海贸易触怒了上天,才会又有这么一场天火降下,其实那天晚上倒是没下雨,等水龙车赶去后,也很快灭了火,同二十年前那场扑不灭的大火可说是有着本质区别,然而老百姓嘛,谁管你摆事实讲道理?自然是怎么猎奇怎么说。

也就是皇帝决心坚定,又有沿海渴望与万国贸易的几大家族支持,这才让开海禁,发展海上航线的政策能够顶着重重阻碍进行。之后不到三年,百姓和朝臣们尝到了开海的好处甜头,才终于不再提起天谴这个话题。

不料今年的八月初一,又起了这么一场大火,恰恰是在钦差巡视江南之后。

陈明桂是个最铁面无私的老家伙,江南这些年富足的流油,贪官污吏层出不穷,他们一个个官商勾结无法无天,皇帝此前为了海贸不得不隐忍,如今海贸已经完全成熟,不用再仰仗这些大家族和巨贪高官,那还会客气了?

所以陈钦差到江南后不出一个月,便把整个江南整治了个人仰马翻。百姓们拍手称快,官员富商们却是怀恨在心,恰好天火适时降下,这是天赐良机,于是江南各道官员纷纷上奏折,只说陈明桂在江南飞扬跋扈,惹得天怨人怒,如今天火再降,人人皆言皇帝派酷吏巡按江南,乃是失德之举,求皇帝收回成命。

因着这些,才会惹得皇帝大怒,再加上苏州这三场离奇大火也的确是他心头一根刺,所以思虑再三之下,才决定将年轻有为,断案如神的外甥派去江南。

徐沧看完了奏折,便站起身将奏折放回桌案上,接着对皇帝笑道:“皇上不必理会这些小人之言,恰如您所说,若是陛下失德,苍天震怒,这大火该烧在皇宫才对。至于什么天火之说,不过人云亦云罢了,究竟详情如何,谁人得知?臣是不信有什么天火的。”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虽不知个中详情,但是二十年前那场大火,足足烧了十几日,水泼不灭,却是整个苏州的人亲见,想来这火的确是有诡异之处。”

徐沧笑道:“皇上难道忘了黑油么?”

“黑油?”皇帝一怔,接着脸色蓦然难看起来,沉声道:“此物只在军中使用,向来是严防死守,怎可能流入民间?”

“防范再严格,也不敢保证一点纰漏都没有。”徐沧沉稳应道。

“唔!你说的不错。”皇帝点头,然后豁然转身,拍着徐沧的肩膀沉声道:“二十年了,每十年一次天谴,朕受够了这个冤枉,所以这一次才会派你过去。沧儿,你务必严加查访,仔细谨慎,朕怀疑这些事和那些至今不肯消停的前朝余孽有关。”

“是,臣遵旨。”

徐沧答应一声,又听皇帝咬牙切齿道:“去吧,就让你来告诉朕,这三场离奇的大火,究竟是天谴,还是人祸?”

“大人,前面就是姑苏城了,您看,码头上黑压压的人群,想必就是迎接大人的官员。”

程刚站在徐沧身后,伸手指着远处码头。他是御林军的副统领,一等轻骑将军。这一次徐沧前来苏州办案,皇帝担心事涉前朝余孽,自然不敢让外甥有半点闪失,不然妹妹跑来找他哭闹,他可是招架不住。所以特地派了二十名大内高手以及一千御林军同行。

徐沧本身是不喜欢这种大排场的,无奈皇帝坚持,母亲又在他面前哭了半个时辰,只好答应下来。好在他从未到过苏州,算是人生地不熟,一旦想要来个微服私访什么的,想必民间也没人认得他。

至于这些迎接他的各怀心思的官员,呵呵!抱歉要让他们失望了,他们所期盼的将陈明桂宣召回京的旨意根本没有。

徐沧此次奉旨前来苏州,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查察离奇天火案,贪官污吏也不与他相干,那是陈明桂的差事,所以倒也不怕这些贪官污吏会对他紧迫盯人。

“小宣呢?刚刚不是还在这里吗?”

和程刚说了几句话,徐沧一转身,就见先前还在自己身后贪看两岸风光的宣素秋忽然没了踪影,他不由一愣,连忙问一旁的初一。

“大人,刚刚船上有人撒网捕鱼,小宣跑去看热闹了。”

初一只顾着看那岸上官员,一时间也没看见宣素秋去了哪里,倒是初二细心,知道宣素秋的去向。

“这个小宣,捕鱼有什么好看?”徐沧摇头,却听初一笑道:“少爷,未必就是为了去看热闹,小宣是什么性子您不知道?这八成是想去看看捕上来的鱼是否够肥够大,到时候好挑两条回去,毕竟新捕上来的河鱼,活蹦新鲜嘛。”

徐沧仔细一想,不由也哑然失笑,暗道别说,初一还真可能说着了。一旁程刚也笑道:“若是这样,倒是宣仵作细心,这个时候的鱼眼看就要过冬,最是肥大无比,鱼肉鲜嫩香滑,熬汤或者清蒸甚至做鱼羹都是很好的。”

话音刚落,就听宣素秋兴奋地声音响起:“大人,我听说就要到岸了,我们这就是来到姑苏城了吗?寒山寺在哪儿呢?”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宣素秋穿着一套墨绿衣衫,如瀑秀发束成高高马尾,随着她跑动的动作摆荡着,一双纤纤素手,此时每只手里都提着两条尺把长的大鱼,鱼身还在拼命摆动,可惜鱼鳃上已经栓了草绳,任凭它们如何挣扎也注定要成为一盘美食。

“这里看不到寒山寺。”徐沧虽没来过苏州,却也听人说过寒山寺的大致位置,在这个港口处,的确看不到。

“啊?看不到啊。”宣素秋小脸上难掩失望之情,嘟囔道:“那……那夜半钟声到客船是怎么来的?”

“只是钟声悠扬,传了过来而已。”徐沧目光落在肥鱼上:“这是什么鱼?”

“两条草鱼两条鲶鱼,做鱼头豆腐或者清蒸红烧都很好吃。”宣素秋献宝似得扬起手,但旋即又坠了下去,龇着牙道:“好重啊,大人莫要小看这几条鱼,足有二十多斤呢,关键是活蹦鱼,挣扎得厉害。”

第八十一章:打探消息

这里早有初一初二将鱼接了过去,宣素秋四下里看看,忍不住道:“绿玉还在船里啊?真是,我让她换男装她还不肯,结果这一路错过了多少风光,也不怕在船舱里闷出病来,行了,大人您自己去应付那些官员吧,我去找绿玉,稍后我们再下船。”

“行。”徐沧点点头,转身对初一道:“苏州知府应该已经安排好了住处,你和初二绿玉服侍小宣过去,别让她乱跑。”说完又对程刚道:“我们带着几个侍卫去赴宴就好,剩下的,让他们都跟着宣仵作先去安排一下吧。

虽然只是查案钦差,但苏州知府对徐沧的身世显然十分了解,并不敢慢怠这位御前红人,更何况此次随他前来的御林军就有一千,这要是安排的地方小了,也铺展不开不是?

所以征用了一个大盐商的宅院,五进的大宅,后面还有个占地几十亩的精巧园林,最妙的是,园林后还圈了几十亩的土地,原本是要用来做暖棚的,这会儿全成了御林军的临时营地。

等到宣素秋带着初一初二绿玉将各处安排妥当后,天就已经黑了,宣素秋惦记着那四条鱼,衣裳也顾不上换就赶去了厨房,却见厨房里几个厨娘已经手脚麻利的将鱼下了锅,这会儿眼看就做好了。

宣素秋原本是想自己露一手,她跟着宣仁乡生活,家中事务自然是她打点,所以厨艺虽然比不上那些酒楼大厨,关键时刻却也能露两手,红烧鱼清蒸鱼鱼头豆腐这都是她的拿手菜。

不过这会儿自然不会再说这话,不然那不成不知好歹的了吗?好在大富商用的厨娘,多能说京都话,因一边和厨娘们聊天,就看着那锅里翻滚的鱼汤,只见奶白色的汤中几大块鱼上下浮沉,鲜香味道扑鼻而来,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正赞叹这几个厨娘的厨艺,就听一个厨娘问道:“小哥儿,徐大人这次过来,是为了我们苏州这次的天火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