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随从牵来的是一匹温驯母马,徐沧特意问过,知道这马性情温顺,打它也不会恼怒暴躁,这才放心让宣素秋骑上去,饶是如此,自己却也走在她身边,一旦出了事,也好及时施救。

除了于修带着的十几个衙役,程刚也带了两名高手,非要跟着徐沧一起,他本就是保护钦差的,如今坚持同往,徐沧也无奈,只好答应了。

此时看见这位年轻高官对宣素秋无微不至的关怀,程刚心里越发觉着自己先前的猜测没错,暗暗打定主意日后要和宣素秋好好套套近乎,和徐大人走的近一些没有坏处。

如此一来,队伍就很庞大了,好在这会儿半下午,街道上人少,不等出了闹市,马儿就可以跑开了。

半个时辰后,众人来到狮子峰下,徐沧勒马停住:这狮子峰也是苏州一处名胜,此时依稀可以看到远处有三三两两的游人出入,四下也有几座园林宅院,想必都是苏州名流的宅邸。

想起第一个火场的满目荒凉,徐沧便叹气道:“这狮子峰倒没有受那场大火的影响,依然如此繁华。”

于修苦笑道:“虽然没受太大影响,不过那烧毁的地方也没人建宅子,就一直空着呢。到底是不祥之兆,所以没人敢用那块地,倒是白日里,偶尔有些不知根底的外地游客会在那里歇息。”

徐沧点点头,又听于修道:“大人,狮子峰上产的上好茶叶,乃是年年进贡的,寻常人可不能进去,但是您的话,想必也没人会这么不开眼……”

不等说完,就见徐沧摇头道:“罢了,本官哪里有这个心思,走,我们去你说的那片火场看看。”

于修肃容道:“是”。说完带着徐沧等人来到第二处火场,果然,虽然四周有清泉流瀑,红花绿树,景色清幽的很,但这片空地却十分荒凉,到如今已经成了野草野花的乐园,那草足有半尺长,人进去都能淹没小腿。

徐沧不禁苦笑起来:这样的环境,别说过了十年,许多痕迹都被淹没,就算没淹没,还能找出什么来?难怪于修说这里没什么线索可寻。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这和第一处起火地是不一样的,第一处火场至今仍是光秃秃的,而这里却几乎被花草覆盖,足以说明问题。

于修凑过来道:“其实天火之说,在这里和今年起火的地方都说不通,只看这地就不一样,咱们上午看过的那火场,还是一片白地,那才是真正的天火。只是时间如此巧合,百姓们难免要疑神疑鬼。”

“这是人祸,并非天灾。”徐沧点点头,接着翻身下马,招呼道:“无论如何,既然过来了,就不能白来一场,且走走看吧,别的痕迹或许没有,看看地窖冰窖什么的还在不在?”

地窖冰窖倒是都在,这次是从墙壁上凿出的台阶,下去很方便。徐沧带着宣素秋等人在下面转了转,一无所获。

这也是意料之中,徐沧并不如何失望,才来苏州,在第一个火场转了一圈,就得到几条线索,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虽然这些线索还很凌乱,但他总觉得无形之间一定有一条线可以将这些线索串连起来,只是他还没有抓到这条线而已。

等从地窖里出来,太阳就已经下到了山后面,大地披上一层薄薄暮色,于修便道:“这么看来,天黑前是赶不回行辕了,好在这里人家却也不少,大人亮出名头,只怕那些士绅们巴结还来不及,绝不会将大人拒之门外的。”

徐沧皱眉道:“我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这附近有没有寻常村庄或客栈?倒是花钱住一晚还好。”

于修道:“客栈倒是有一家,环境也不错,就怕这会儿人满了,大人不知道,这狮子峰一直是文人墨客们的心头好,来苏州必游狮子峰,其实最秀丽的地方他们也进不去,真不知道游个什么劲儿。”

一个衙役就笑道:“于捕头,我记得你老子娘家就住在附近,独门独院的也不算小,不如你就带着徐大人他们去住一晚呗,我们几个就无所谓了,随便找个地方歇脚就成。

于修笑骂道:“胡说什么?我们家是什么身份?哪有资格招待大人?别尽出馊……”

不等说完,就听徐沧道:“有这样的地方吗?那正好,若是不嫌叨扰的话,就去于捕头家歇一晚吧。”

说完想到于修只是个捕头,俸禄有限,家中只怕也没什么人手,便转身对那刚才说话的衙役道:“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饭馆酒楼么?”

那衙役得徐沧亲自和他说话,只觉受宠若惊,连忙陪笑道:“大人是想吃饭么?小的知道两里地外有一家‘楼外楼’,虽然这地方偏了点儿,酒菜却十分精致,又十分干净古雅,专门是为了招待来狮子峰游玩的文人墨客……”

一语未完,就听徐沧对程刚道:“派几个人,跟着他去那酒楼买些酒菜熟食,有好点心也包几包,无故去打扰老人家,总是十分过意不去,若两手空空,真是没脸进门了。”

“大人,不必如此,您肯去卑职家里,这是给卑职长脸,给卑职家里添些蓬荜生辉的光彩,卑职已经十分荣幸了,哪还敢让您破费?”

宣素秋在一旁笑道:“于捕头,你就别逞强了,难道我们好几个人去你家里,却要让老太太张罗着饭菜吗?哪有这样道理?”说完对徐沧道:“大人,不若让我也一起过去吧,挑几个好菜和点心,您应该了解下官在这方面的能力。”

什么能力?不就是个吃货吗?

徐沧哭笑不得,但是见宣素秋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想来这件事的确是她的乐趣,于是点点头,对身旁初二道:“我这里不用你服侍,你和小宣一起去吧。”

于是初二就和宣素秋带着两个大内侍卫,在那衙役带领下向二里地外的楼外楼杀去,这里于修眼看天色黑下来了,就对徐沧道:“吴桐那小子认识我们家,咱们不用在这里等,先过去吧。”

第九十七章:贵客

徐沧答应下来,衙役们各自散去,只有程刚陪着徐沧跟于修往他家去,路上程刚便好奇道:“于捕头在府衙当差,怎么家却住得这样远?来回照顾你母亲方便吗?”

于修苦笑道:“可不就是不方便呢,奈何我娘压根儿不听我的劝,我原想着要把这里房子卖了,在府衙附近买个小院,将我娘接过去住着,也方便就近照顾,可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死活不肯离开这里,前年有个大财主相中了这块地方,要出大价钱买我家那个院子,不怕大人笑话,我都动心了,偏偏我娘不肯松口,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看着那么一大笔银子就这么飞走,我心里简直痛得滴血啊。”

程刚忍不住笑出声来,徐沧脑海中想象了一下于修无可奈何心痛跳脚的样子,也不觉莞尔。

于修见徐沧面上带了点笑意,不由松了口气,连忙趁热打铁道:“大人,我实在是拿我那老子娘没办法,您官高位显,许是说话她还能听进去……“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大概连他自己都觉得请一位四品高官帮自己劝个死心眼的老太太,这也未免太痴心妄想。

程刚斜着眼睛看他,心道算你小子还没糊涂到家,怎么想的?看着徐大人给了你几分好脸色,就敢蹬鼻子上脸了?

徐沧倒没有什么不快的心思,只是也觉着这事儿不好办,明摆着那位老太太有她自己的主意,自己虽然身份高些,可到底是个外人,说的轻了没用,重了又有些以身份压人的意思,当然,最重要的是:劝人?他不会啊。从前办案,可没有一个罪犯是被他劝的幡然悔悟痛快招认,全是靠着他仔细观察冥思苦想,揪住了他们尾巴才供认不讳的。

于修的家离这狮子峰不远,远远看去,几栋威风的大宅院中,有一个不起眼的院落,于修苦笑道:“原本这一片儿都是我们这样的住家,可如今其他人都得了银钱搬走了,就剩我们这一户,真不知我娘图个什么。”

程刚纳闷道:“这地界虽然临着狮子峰,可实在普通的紧,那些人花高价把这里人迁走了,自己搬来住,图的是什么呢?”

于修笑道:“大人难道没听说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人搬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有机会亲近那些狮子峰下的豪门,不然他们又不傻,何苦非要砸银子跑这里来盖房子啊。”

“原来如此。”

程刚恍然大悟,其实京城也有这样的事,只不过他也算是勋贵子弟,所以自然不会了解这些。

几人来到街门前翻身下马,就见院里一个纤纤身影正在喂鸡,看着竟十分动人。徐沧和程刚彼此看了一眼,都有些奇怪,忽见那身影转过来,看见于修便惊喜叫了一声:“回来了?”

“这是……令堂?”

程刚整个人都木了,看着那迎面而来的女子眼睛发直,暗道这也太年轻了吧?说是于修的妹妹还差不多,竟然是她娘?妖精吗?

于修也是一脸的囧囧有神,慌乱摆手道:“程大人误会了,这是我雇来伺候我娘的,她是逃难来此,家里也没有人了,我娘看着她可怜,又听她说不要工钱,只给个睡觉地方,管饭就行,所以就收留了她,是我觉着这样太亏人家,所以每个月也给她一点钱,权当月银了。”

“哦,是这样啊。”程刚和徐沧点点头,知道前因后果也就不觉奇怪了,不然于修一个穷捕头,竟然能买得起丫头伺候母亲,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毕竟真要是昧了良心的话,捕头这个位子油水还是很丰厚的。

这女子姓凤,平日里徐沧都叫她凤儿,这会儿进了院子,他将马匹交给凤儿,一面道:“等一下还有人回来,不用你忙活,他们会带现成的吃食,你去烧些热水,大人初来乍到,就忙了一天,得好好洗浴一番。”

凤儿答应一声,牵着几匹马去了,这里程刚就拍拍于修肩膀,嘿嘿笑道:“倒是个美人儿呢,你又没媳妇儿,不如把她收了房呗,虽是没有根基,可架不住人美命苦,日后对你保管千依百顺,现成的好事,到哪里去找?”

于修苦笑道:“程大人您别打趣我了,我一个苦哈哈,想什么娇妻美妾,那是我该妄想的吗?凤儿人不错,我还打量着给她找个厚道男人呢,您这话传出去,她后半辈子怎么办啊?”

程刚没想到于修竟会如此正直,捕头嘛,三教九流什么人不接触?他们在衙门里地位也不算高,鲜少有一身正气的,这会儿于修虽然没有反唇相讥,但他自己觉得堂堂将军在一个小捕头面前说这种话,还不被认同,实在是丢人,于是摸摸鼻子,讪讪的不肯再说话了。

徐沧倒是忍不住看了于修一眼,他对这个捕头没什么特殊的印象,虽然郑同光曾经在言辞中暗示过对方无能,数次捉拿别有用心之人都无功而返,但因为他对那位知府大人同样有着怀疑,所以并不肯尽信他的话,此时见于修不肯趁人之危,倒忍不住高看了他一眼。

于修将两人带到屋中,就见一个年约五十的妇人从里屋迎了出来,屋里还没有点灯,看不清她的面貌,只能听见一个平和的声音道:“是修儿回来了吗?你还带了客人回来?”

“母亲。”

于修连忙上前两步,扶住妇人抱怨道:“天都黑了,怎么还不点灯?您的眼睛本来就不好。”

“反正也不做事,点那么早灯干什么?没得费油。”

妇人温柔笑着,这里于修就去门边将小桌上油灯点燃,指着屋里的椅子道:“徐大人,屋里简陋,您凑合着坐一坐歇歇腿吧。”

“无妨,这屋子虽简朴,却干净得很。”

徐沧在椅子上坐下,顺便说了一句。事实上油灯隔得远,光芒十分微弱,哪里能看出干不干净,但这屋子的确是十分整齐,所以作为客人,徐沧不介意说两句好话,由此就可以看出,徐大人的情商还是很高的。

这时那妇人却惊讶了,目光转向徐沧,颤着声音道:“徐大人……儿啊,是哪位徐大人?”

于修一挺胸膛,骄傲笑道:“还能有哪个徐大人?当然就是奉旨来苏州查三场大火案的大理寺少卿,神断青天徐大人了。”

第九十八章:静夜思

话音未落,就见那老妇人猛地跪了下去,不等徐沧反应过来,她就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激动的声音都颤了,连声道:“民妇参见徐大人,不知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娘,您糊涂了?”于修哭笑不得:“徐大人来咱们家能有什么贵干?不过是今天下午去了火场那里,结果把那地方走完了,天就黑了,我索性请大人到咱们家里住一宿,也给咱们这院子增添点光彩。”

徐沧这时已经上前将于母扶了起来,程刚在旁边哈哈笑道:“刚刚看大娘这一跪,只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啊。”

“为何?”

于修纳闷:“我娘只是听见徐大人的名头,一时激动,四品的大理寺少卿,那对我们来说是通天的人物,所以就忍不住跪下拜见,怎么倒把程将军您吓着了?”

程刚笑得越发畅快,指着于修道:“一看你平日里就是不爱听戏的,那戏文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某位青天大老爷微服私访,然后走到某地,就有那含冤待雪的人听说了他的身份,扑通一声跪下喊冤。我刚才看大娘这模样,就和戏里演的一个样儿,可不是吓了一跳?这大火案还没个头绪,要再来一桩冤案,徐大人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他也查不过来啊。”

一番话说得屋里人都笑了起来,不一会儿,凤儿进来,用白粗瓷碗倒了几碗茶,一面羞窘道:“没有什么好器物,两位大人将就着喝吧。”

于修挠着脑袋,也觉着讪讪不好意思。程刚接了碗,不动声色的放下,倒是徐沧不在意,捧着那碗笑道:“忙了一下午,还真有些渴。”说完将那碗茶一饮而尽。

于修眼睛都快瞪出来了,程刚也吃惊不小,于修或许还不知道徐沧的另一层身份,他却是清楚明白,眼前这位可是王爷公主的心尖子,虽是独自居住,可平日里吃穿用度不知有多奢华,怎能想象他会喝这样白瓷碗里的水?

见他们两人那惊讶模样,徐沧淡淡道:“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少年时游历辽东,那里地广人稀,有时候走一天也未必能见到一户人家,渴的嗓子冒烟时,忽然看见山坳里有一户人,赶紧敲门求碗水喝,就是这样的白瓷大碗,喝得那个畅快,我到今日还想着呢。”

许是那一次经历真让徐沧记忆犹新,难得声情并茂的多说了几句,于母在一旁柔柔笑着,轻声道:“大人既喜欢,就多喝一点,我们这边没有别的好处,这水着实是个好东西,不比虎跑泉那里的水差。”

“的确,很甜。”徐沧点点头,于是于母高兴起来,絮絮道:“所以修儿老劝我搬走,可是我守着这样一块风水宝地,再搬去哪里,还能有这样舒心的日子过?所以徐大人您说,我为什么要搬走?”

徐沧看了于修一眼,咳了一声道:“于捕头,令堂说的有道理,这水确实很好喝。”

于修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嚷嚷道:“不是吧徐大人?您这就倒戈了?您可是四品大理寺少卿,不能这么没原则啊。”

一句话惹得众人又笑起来,凤儿躲在门口,也跟着笑个不住。

又说了会儿闲话,宣素秋和其他人都回来了,那衙役托了去带路的福,也顺理成章留在于家蹭饭。

用完晚饭,再洗了个澡,就已经是戌时,徐沧见宣素秋不停打呵欠,就对她道:“难得你也有精神不济的时候,肯定是这么些天都在船上活蹦乱跳,这会儿骨头肉才反应过来,开始乏了,快去好好躺着睡一觉,明儿还有的忙呢。”

宣素秋确实是累了,却还强撑着眼皮,问徐沧道:“大人不累吗?你和我一样坐的船,接着就马不停蹄的,又要看现场又要费脑子思考案情,比我累多了,不如一起去睡?”

“咳咳……”

徐沧差点儿让口水呛着,宣素秋也后知后觉发现这话太有歧义,不由“嘤咛”一声,站起身就跑了。作为队伍里唯一的女眷,她是和于母凤儿一个房间。

于家不大,但是这几个人挤一挤还是可以睡下的,只是徐沧脑子里被许多线索塞满,所以一时间还睡不着,便披了衣服来到院子里。

江南的秋夜已经有了几分冷意,但这对于在辽东和京城生活过的徐沧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反而觉着精神一振。仰望天空,只见繁星点点,一轮明月挂在树梢,月光下枝影摇动,颇有几分诗意。

这种时候,如果能和小宣坐在一起,静静依偎着赏月,那是何等的浪漫旖旎?是了,应该备一盘她喜欢吃的各色点心,一定可以留她在身边多一点时间。

郎心如铁的徐大人难得动了回情思,然而宣素秋这会儿早和周公打的火热,哪里知道敬爱的大人在院中为她害了相思?

不过没有等到宣素秋,却等来了于修,见徐沧坐在院中葡萄架下的石凳上仰首看月,他就走到徐沧身边那石凳上坐下,也抬头看着月亮,一面道:“徐大人可是在苦思诗词?”

“我在思考案子的事。”虽然于修是个十分英俊的小伙子,但徐沧可没有半点儿这方面的爱好,此时听他说出这种屁话,不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嘿嘿嘿。”

于是于修就不好意思的挠头憨笑起来,呐呐道:“卑职听说大人这样的才子都经常对着月亮吟诗作赋,还以为徐大人也好这一口呢。”

“你不睡觉,怎么跑出来了?难道这一天还不够累?”

徐沧也意识到自己实在不该把于修当做出气筒,所以语气缓和下来,同时心中升起一丝期待:于修这个时候跑来找自己,莫非是要提供什么线索?在人前不好说,只好瞅着自己独处的机会来禀报。

“没什么,卑职就是跑跑腿,也没帮大人什么忙。大人……那个……卑职知道我不该问您对这个案子的想法,不过……我觉着这案子似乎不简单。”

第九十九章:郑同光

徐沧不由得失笑:“当然不简单,不然还用得着我来吗?”

“不是……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大人,卑职有点想法,不知道该不该和您说。”

“说吧。”徐沧眼睛微眯,暗道果然来了,这于修心里有想法。

“那个……我要是说了,大人您得恕我妖言惑众之罪,我……我可不想稀里糊涂就……就惹了这样罪名。”

“你只是和我说,哪里来的妖言惑众?难道你还安排别人在外面听墙角?”

于修一愣,接着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喘着气道:“都说大人严肃沉默,如今一见,才知名不副实,大人也是很会说笑话嘛。”

徐沧:……这算是夸奖吗?

“抱歉大人,是我一时失言,这事儿搁我心里好多天了,从前我和郑大人说起过,被他训斥了一番,说我是妖言惑众,再敢多言就要治我的罪,所以我心里害怕。”

徐沧皱眉道:“这个郑同光真是莫名其妙,你有什么情况向他禀报都是应该的,怎么能给你扣这样帽子?”

于修连忙道:“这也不怪郑大人,此事的确非同小可。”说到这里,他偷偷看了眼徐沧面色,接着踌躇一会儿,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沉声道:“大人,这三场大火,卑职怀疑是和一伙隐身民间的反贼有关。”

徐沧的心剧烈跳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声道:“哦?于捕头何出此言?”

于修见徐沧没有怪他,不由松了口气,连忙道:“大人,第一场大火是二十年前,那会儿卑职还穿着开裆裤呢,不知内情不敢乱说,不过既然大人说那不是天火,很可能也是有人纵火,之所以水浇不灭,是另有玄虚,那结合此前道士上门警告的情况,这很有可能是一起蓄谋已久的纵火案,可如此一来,就奇怪了,除非那道士真是神仙,不然的话,哪有人要进行纵火行动时,还能泄露消息,让人上门警告的?这可是杀头的买卖啊。”

徐沧暗暗点头,心想这于修不枉做了多年的捕头,倒还有点本事,因淡淡道:“不错,只是这和反贼有什么关系?”

于修嘿嘿一笑:“那个……我说出我的猜测,大人别笑卑职班门弄斧啊。我就是想吧,要把人灭门,还让人先去放风的,这肯定不是为了杀人,事实上元百万如果听了那道士的话,虽然他的大宅子保不住,但一家老小的性命是不会搭进去的。要放火,又不想杀人,这就令人费解了。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凶手只想放火,并且通过这场火来做一件事。”

说到这里,见徐沧微微点头,于修不由大受鼓舞,连忙继续道:“卑职也走访过一些老人,那场大火除了让建设行宫的计划彻底泡汤,阻止了皇帝下江南外,剩下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天火之说,就连家母,如今仍是谈火色变,这都是当年那场天火给苏州百姓留下的阴影,而随着这场天火一起留下的,还有一个谣言,那就是:天不佑大夏。”

徐沧的面色终于认真了,于修见他沉了脸,连忙解释道:“大人,卑职是不信这混账话的,但……二十年间三场大火,如今的苏州城当真是谣言四起,虽然明面上没人敢提,可江南百姓只怕已经将这个谣言刻在了心里,如此一来,朝廷皇上便失了民心,这对谁最有利?实话不瞒大人,卑职身为苏州府捕头,平日在市井中结交三教九流,虽然没有看见过这股势力的庐山真面目,但我知道是有这么一股势力存在的,听说……是百多年前庆朝留下的余孽……”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声音已经比蚊子哼哼还要低,几乎就是贴着徐沧的耳朵边上说的,说完了,神色也有些不安,眼睛眨也不敢眨的盯着徐沧面色。

徐沧表面上自是喜怒不形于色,心中却十分欣慰:前朝余孽是一个朝臣们都知道却几乎从不提起的话题,一百多年了,前朝势力竟然还没清除干净,这于皇家脸面上很是不好看,就是在民间,敢提这个话茬的百姓也不多,所以今日于修才这般小心翼翼。

“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徐沧微微点头:“不过证据呢?你知道,办案是要讲究证据的,可不能空口无凭。”

于修一愣,接着面上就现出兴奋神色:“大人……这个,证据是要去寻找的,只是没有上司命令,我……我小小一个捕头,哪敢轻举妄动?之前这第三场大火一烧起来,我暗中找到了几个传播流言的团伙,要动手抓起来,郑大人还叫我不要本末倒置,轻举妄动,我只是稍提了一句这些人有可能和前朝反贼有关,他就瞪圆了眼睛说我是妖言惑众,差点儿把我抓了,好不容易最后他让我去抓人了,可那些混帐早跑没影儿了。说实话,如果不是大人您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公正廉明,这话打死我也不敢在您面前说的。”

徐沧微微眯了眼睛,暗道如果真如于修所说,这郑同光倒还真有些可疑了。因心中有了定计,略略想了一会儿,便沉声道:“郑大人那里你不用管,在这方面还要下力气查。”

于修无奈道:“都跑了,这会儿用不着他们出头,百姓自己就会传播流言,还去哪里抓?”

徐沧淡淡道:“我又不会强求你必须抓到,抓不到不是你的过错,但抓到了,一旦审明真是反贼的话,你可就立了大功,明白吗?“

于修一愣,接着欣喜若狂的站起身,搓着手跟只下蛋老母鸡似得转了几个圈子,方沉声道:“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只要能抓到这些人,问明了是反贼,我……我不但没有过错,还会有功劳?”

“当然,破获谋反大案,什么时候都是泼天之功,似郑大人那般,是矫枉过正,你不必理会,万事有我。”

“是,卑职必不令大人失望。”

于修冲徐沧深深一鞠躬,接着吸了一口气,昂首挺胸回屋去了,那姿态,好像他已经得到大功劳,加官进爵了似得。

徐沧微微一笑,旋即眉头皱起:郑同光,这位在苏州为官十年的四品知府,难道真的会和反贼有什么牵连?如果真是这样,那苏州的情况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糟糕了,唔!不能打草惊蛇,要徐徐图之,以免狗急跳墙。

第一百章:花瓶

这徐沧一直在费脑子思考,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第二天一睁眼,阳光透进帐子,天已大亮了。

门外传来宣素秋清亮的声音:“大人呢?还没起吗?哈哈哈我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竟然能堵了大人的被窝,初二你别说话,别惊醒了大人,看我去羞他。”

徐沧哭笑不得,心道这个小宣真是古灵精怪,堵我的被窝,难道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一面想着,就听外面初二嘟囔道:“我的小姑奶奶,我何尝说过一句话?明明是你,进了门就大声嚷嚷,大人除非是,不然这会儿早让你吵醒了。”

“不是吧?”宣素秋疑惑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徐沧便撩开了稀疏的麻布床帐,一边穿鞋一边道:“我起来了,小宣你一大早就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说完半天没听见声音,徐沧抬头一看,就见宣素秋瞪大眼睛,傻傻看着他的胸口。低头一看,才发现白色中衣的系带不知何时开了,上身几乎裸了一半,因为不冷,所以先前他也没有在意,他就没有需要在意过这个的时候,却不料今天宣素秋兴冲冲闯进来,结果就看见了这一幕乍泄的情景。

“啊!”

宣素秋惊叫一声,一张俏脸熟的如同煮熟虾子,捂着脸就跑了出去,一直跑到了院中,只觉着一颗心还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镇定些,你别这么没出息,不就是……不就是徐的上半身吗?有什么?从前在县城,到了夏天,大街上多得是光着膀子来回晃的男人,你也跟看死鱼没什么两样,这会儿怎么倒忸怩起来了?

可是……徐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啊,他虽然是文官,肤色却不是白斩鸡的那种白惨惨的,而是……而是像阳光一样,果然,男人的肤色还是这种才最有味道,脸白如冠玉没什么,如果连身体都是白如冠玉,就太弱了。

宣素秋深呼吸,脑海里却总是不停浮现刚才那一幕情景,尤其是经过比对之后,她忍不住就出神了。

“咦?小宣,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身后传来于修的声音,宣素秋连忙转过身去,只觉着面颊微烫,好像做坏事被抓住了的感觉,不过于修显然给不了他如徐沧那般巨大的力,所以宣仵作的面色还是很镇定的。

“没想什么啊,对了于捕头,早饭我们吃什么?是不是还得去楼外楼买点?”

“不用了,我已经打发凤儿去早点摊子买些油炸桧,油饼,豆浆点心回来,你等着吃就好,不必再出去跑腿。”

于修笑着说完,却见宣素秋一脸失望道:“其实我还蛮喜欢跑腿的,真的不需要我再出去买一点吗?人很多呢。”

“不……不用了吧。”于修结结巴巴道:怎么回事?不用宣仵作劳累,怎么她还一脸不甘心的表情呢?难道她很喜欢出去跑腿花钱?

“嗯,那好吧,反正豆浆油饼也很好吃,油炸桧也不错。”宣素秋想着还算丰富的早餐,终于又笑开了,只看得于修莫名其妙,暗道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这脸也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正想着,就见徐沧从屋里出来,于修连忙热情迎上去,笑问道:“大人昨晚睡得好吗?家里这条件比不上行辕舒服。”

徐沧点头道:“睡得很好,这里夜晚静谧安逸,我很喜欢。”

于修咧开嘴笑得开心,忽听身后有动静,他回头一看,只见凤儿两手提满了袋子,于是忙上前帮她打开街门,一手接过那些袋子道:“都买了什么?”

凤儿小声向他报告着,这里徐沧见宣素秋直躲闪自己的眼神,便好笑道:“怎么不敢看我了?做了什么事这么心虚?”

“谁……谁心虚了?”宣素秋连忙抬起头,瞪大眼睛表示自己并没有任何心虚:“大人以为我会害羞吗?您也太瞧不起人,我……我就算看见了,也……也和看肉差不多,反正都是肉。”

徐沧:…………肉?老天,小宣这不会说话的嘴巴到底是像了谁?

来到堂屋,于母已经收拾好了,正坐在榻上和程刚说话,见他们几个进来,老太太便站起身笑道:“我闻到豆浆油饼的香味儿了,虽然我们这地方小,可何家的早点摊子东西很不错,大人们尝尝,自然比不得你们素日里吃的,不过是个山野风味儿罢了。”

徐沧和程刚连忙谦逊了几句,于修就将大圆桌摆上,忽见徐沧盯着柜子百宝格里的一对花瓶一个劲儿看,他就笑道:“大人喜欢这个花瓶?这是家母的心头好,方员外家送的,说是好东西,大人也知道,我虽然也勉强算得上是文武吧,可到底是个捕头,对这些东西也不太感兴趣,谁知道是真好假好?反正这画儿确实挺漂亮。”

“方员外?”徐沧走过去,拿起那对花瓶仔细看着,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出了我家往西走,第三栋大宅院就是方员外家,当年他们在这里建宅子时,经常来我家提桶水借架梯子什么的,他家老夫人和我娘也说得来,所以他家搬来时,我和我娘也去燎锅底,还随了份子钱,后来他们家就还回了这么对花瓶,我想着应该还是值点钱的,不然他们家财万贯,还要占我们家便宜,可就有些不厚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