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不去?”宣素秋惊讶了,却见绿玉笑道:“少爷请姑娘吃饭,我去做什么?您二位又不用人伺候着,再说,就算要人伺候,那不是还有初一初二吗?”

第一百四十章:燕翅席

“那怎么行?燕翅席啊,我和徐两个人又吃不完,这么闻名天下的席面,当然要大家一起享受才好,你放心。等到了春风得意楼,就在包间里给你和初一初二也安排一桌,到时菜上来了,分你们一半。”

绿玉哭笑不得道:“哪有这样规矩……”

不等说完,就听宣素秋断然道:“我这里就是这样的规矩,从前在大理寺,中午吃饭时也都是这样的,初一另开一桌。走走走,咱们一起换衣服去,你不也是有男装吗?春风得意楼的燕翅席啊,过了这村就没有这个店,将来老了,想到错过这种机会,那得多后悔。”

绿玉心想这有什么值得后悔的?又不是错过了如意郎君,姑娘我又不是像您这样好吃的。

虽是如此想,心中却也着实感动,宣素秋从来没有故意对她示好,换她的忠心耿耿,然而就是这些不经意的细节小事,让她知道:这位姑娘是把她放在心上的,甚至不是当做奴才的那种放在心上,而是真真正正把自己当做她的好姐妹一般

一面感动着,就给宣素秋和自己都换了男装,不过想到徐沧的威严,心中还是难免惴惴不安,两人都要出门了,绿玉还忍不住央求道:“姑娘,我还是不去了吧,这屋里总得有人看着,何况少爷也没发话。”

“少爷没发话,我不是发话了吗?这行辕那么多侍卫,哪个贼不长眼睛往这里闯?好了好了,不要婆婆妈妈,燕翅席,你是一定要去见识见识的,若是徐怪你,我来承担。”

说完就不由分说拉着绿玉出门,正看见徐沧带着初一初二也出了门,见宣素秋换了一身玄色的男装,仍是她最喜欢的高马尾,越发显出一份英姿飒爽的娇俏,他心情大好,便打趣道:“听说为了燕翅席,某人连最喜欢的点心都不肯吃了?真是个喜新厌旧的,那盘子点心在哭呢你听没听到?”

宣素秋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连忙拉着徐沧的手央求道:“别呀徐,骂人还不揭短呢,我……我不就今儿这一回吗?回头……等回头我一定好好儿对待那盘子点心,今晚之前就把它们吃进肚子。”

“燕翅席的饭前干果蜜饯加上正餐还有餐后甜点,共有九十八道,就是撑破肚子也吃不完,依照你这小吃货的精神,那是一定要打包回来的对吧?你确定晚上还有肚子吃点心?”

“什么?九十八道?”

宣素秋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夭寿哦,这么浪费?那……那得多少钱啊?我先前听衙役们说,最上等的席面要二百多银子呢。”

徐沧微笑道:“的确不少,就这,还是因为不能越过皇上的一百零八道御宴,不然的话,就算整出一百零八道菜,也不是不可能的。如今国家富裕,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多不胜数,奢侈之风渐起,这二百多两银子的酒席算什么?”

绿玉跟在宣素秋身后,见自家少爷只顾着和姑娘说话,压根儿没对她的跟随表示什么意见,不由放下心来。

很快程刚也带着几个护卫赶来了,因为春风得意楼离着行辕也不算很远,加上今天徐大人是宴请心爱的女孩子吃饭,讲究的就是一个情调,程刚这种八面玲珑的人怎会不替他考虑?所以只带了六个大内侍卫。

宣素秋重情义,想着自己等人去于家蹭过两次饭,所以就让初一去知府衙门里将于修也拽了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门,吃大餐去也。

春风得意楼果然不愧是苏州第一酒楼,单看外面,足有五层的楼高在一众堪称豪华的建筑物中,也是鹤立鸡群。进到里面,宣素秋更是被那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装潢给惊呆了,一路走来,只见古玩珍宝,宝石美玉,名人字画数不胜数,只让她目不暇接。

到底是女孩子,对这些翡翠珠宝还是喜欢的吧。

徐沧微笑想着,见宣素秋对着三楼墙壁博古架上一座由珍珠翡翠宝石打造的富贵牡丹图很感兴趣,竟停下脚步观赏了好一阵,他就暗暗记下,心道等回了京城,也用珍珠翡翠宝石给她做个漂亮的花团锦簇摆件,就摆在她的屋里,是了,既然喜欢珍珠宝石,回头看看母亲那里有没有什么内务府的精品首饰,送她几样。

徐大人一不小心,就一厢情愿地把恋爱计划提升到送珠宝的地步了。

能吃得起燕翅席的主儿,那都得是掌柜笑脸相迎的,所以一进五楼那个富丽典雅的大包间,胖的脸上都没有褶子的掌柜就迎了上来:“哎呀呀贵客临门,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

“我们这里不必应酬,快些上菜就行了。”徐沧一挥手,不给胖掌柜寒暄巴结的机会:今天是私人掏腰包请客,他不打算透露自己身份,自然希望能够随意些。再说身边这个馋猫为了这顿燕翅席,早饭没吃不说,连块点心都没进嘴,搞不好从知道消息后到现在可能都没喝过水,徐大人关心情切,只盼望赶紧上菜来给宣素秋压压惊。

大包间正中是一张大圆桌,看上去坐十几个人不成问题,徐沧知道宣素秋喜欢热闹,目光扫了一圈,便淡然道:“也别分什么尊卑上下了,就一起在桌上吃吧。”

对于偶像的平等观念,宣素秋大为激赏,看徐沧的目光都是亮闪闪的,这更激励了徐大人,奈何他和宣素秋不看重这些,其他人看重啊,最后无奈之下,仍是摆了三张桌子:徐沧宣素秋程刚于修坐了那张大圆桌,六位大内侍卫坐了他们旁边的小圆桌,另一边摆了个普通大小的八仙桌,坐了初一初二绿玉三人,三张桌子,等级分明,又绰绰有余,除了徐沧和宣素秋,大家都很满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吃货的误会

需要说明的是:于修一个小小捕头,原本是没有资格陪着徐沧程刚等坐主桌的,但一来宣素秋的品级不比他高,二来这一次在苏州,于捕头良好的履行了他作为地头蛇应该承担的义务,今天算是被邀请的客人,所以也就在这桌上坐下了。

“就这么几个人,分了三桌,干什么啊?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不好吗?非要分什么上下尊卑。”

宣素秋嘟着嘴,小声表达着她对等级尊卑制度的不满,只让程刚和于修都听得惊诧万分,程刚和于修更是暗自摇头,心道:唉!到底是小女孩儿,胸无城府,你就真这么想,也不能说出来啊。徐大人是谁?王爷公主之子,如今这坐法就已经逾矩了,你竟然还想让他和下属奴才们坐一桌?怎么想的?如此下去,只怕要把你青春娇俏给徐大人留下的好感全败光了,所以说,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还得是门当户对,这种小门小户的女孩儿,实在没资格服侍大人,想来这会儿大人也应该明白了。

正想着,就见徐沧叹了口气,对宣素秋伤感道:“这就是高处不胜寒的苦恼了。所以小宣,你知道我从前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吧?幸亏从你来了后,我还有个做伴的人。”

“咚”的一声,程刚和于修两人脑袋不约而同杵在了桌子上,然后又不约而同抬起头愕然看着徐沧,心道:这……这也行?徐大人真的不是失心疯了?不但没生气,还以此为契机,故意卖惨博同情?那个宣素秋到底有什么魅力啊,值得他如此牺牲?

“于捕头,程将军,你们怎么了?”宣素秋让两人整齐划一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关心询问。

“没什么没什么,那个……菜快上来了吧?呵呵!真是有些忍不住要大快朵颐了。”

徐沧不动声色的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目光淡淡从两人身上掠过,心道学着点,如何将不利形势化为有利。呵呵,这番话一说,想必小宣将来就不忍心丢下我一个人高处不胜寒了,甚好,甚好。

燕翅席名不虚传,第一道正餐大菜就是一大坛子鲜香浓郁的佛跳墙,徐沧笑道:“正好,每人来一碗吧。”

宣素秋就等着这句话,闻言连忙起身,先把徐沧的碗盛满了,然后给程刚和于修也盛了一碗,接着才给自己盛,每一碗都冒出的一个尖儿,只看得程刚和于修目瞪口呆,暗道别的不说,宣仵作盛菜这份儿本事当真是天赋异禀。

那边初一初二绿玉也自觉地给侍卫们盛了菜,这让宣素秋有些不满,暗道凭什么啊?你们凭什么让初一初二绿玉伺候?不过看到徐沧面色如常,显然也认为这是初一等人的分内之事,她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想的确实有点多。

佛跳墙是闽菜中的代表,向来以色香味俱全而闻名,宣素秋这吃货一尝到这人间难得的美味,就有些收不住,别人慢悠悠吃了一碗的工夫,她已经吃了两碗半,剩下半碗一边吃还一边瞄着那个大坛子,显然是在打第三碗的主意,结果被徐沧坚决制止,少卿大人泪流满面地想:不能再丢人了。

“小宣,接下来还有九十七道菜呢,你现在吃饱了,后面怎么办?”

“哦……”宣素秋依依不舍地看着菜坛子,显然贼心还没有完全熄灭,脑海中天人交战,衡量着佛跳墙和后面九十七道菜的轻重。

徐沧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由流下冷汗,连忙凑过去贴着她耳边小声道:“剩下的半坛子让你带回去吃。”

一句话,就让宣仵作的防守土崩瓦解,她兴高采烈放下了手中武器——筷子,开开心心等后面九十七道菜上来。

不得不说,徐沧虽然对宣素秋宠爱的很,但还是非常有分寸的,正是在他的强力干预下,宣仵作的肚子变圆球计划才会失败,不过也算是成功了一半,虽然没变成圆球,但变成了一个半球。

当然,如此干预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徐大人再次遭受了惨无人道的语言攻击。最后三十个菜他几乎就是在宣素秋“你好像我爹啊。”“徐,你不是被我爹附体了吧?”“我爹也总是这么念叨不让我多吃。”“你一定是我爹变得。”等碎碎念中艰难度过,没有把桌子掀了足以说明少卿大人的修养良好定力深厚。

有宣素秋在,怎会容许这九十八道菜如此功成身退,便宜了春风得意楼后院养的那几十头猪?当下全部打包,由初一初二绿玉动手,然后酒楼方面再找几个伙计,将菜品全部运回了钦差行辕的厨房,晚上所有人一起打牙祭。

在掌柜的知道刚才那位仪表不俗的年轻士子竟然就是大理寺少卿,此次前来苏州破获天火案的皇帝外甥徐沧徐大人时,几个人已经走出老远了,只余下掌柜的跺脚痛哭,感叹自己与这个巴结权贵的天大机会失之交臂。

“这苏州城真是繁华啊。”吃饱喝足的宣素秋在苏州城繁华街道上,如同一只肥胖海参般艰难地蠕动着,她身边只有徐沧一个人,程刚和于修以及初一初二绿玉等人非常讲义气的先一步告辞了。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有数的。”

徐沧一笑,忽听宣素秋黯然问他道:“徐,你说……我这个模样是不是挺没出息的?让人瞧不起?”

“怎么会这样说?”

徐沧一愣,就见宣素秋哀怨地看着前方,喃喃道:“程将军于捕头他们都被吓跑了,只有你留在我身边,其实不用了,我一个人,能挪回去的。”

“什么吓跑?不就是吃成了一只海参吗?有什么可怕的?其实他们是照顾你的面子,害怕人太多你不好意思,才知机离开。”

徐沧暗暗好笑,心道不是害怕,也不是照顾你的面子,而是特意给咱们留下一个温馨甜蜜的机会,可惜啊,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小仵作竟然还不领情,唉!不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吗?想我徐沧,容貌才学身份地位也算是上上之选,可小宣看我的眼神怎么就这样清澈纯真呢?连点波澜都没有,我就这么不值得喜欢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医者仁心

徐大人很快就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情绪中,不过却没忘了照顾身边的胖海参,唯恐她被肚子拖累,下一刻就摔倒。

不远处传来的惊慌大叫拉回徐沧神智,凝神细看,就见街对面迅速聚集了不少人,接着有人大叫道:“别动,别动,这时候要是动她,一旦死了,就说不清楚了。”

怎能因为怕麻烦就漠视人命呢?徐沧皱着眉头,宣素秋更不用提,这就是个打抱不平见义勇为的主儿,于是两人一起快步来到街对面,挤进人群,就见一个中年妇人倒在地上,面容惊恐身子抽搐,几十个人围着她,却没有人敢上前。

“廖大夫来了,快让让。”

人群外又有人喊,果然,挤着的几十个人立刻退去,接着一位约五十多岁的老者疾步走过来,他身上还背着个药箱,显然是正要出诊或者已经出诊归来。

廖大夫当真是医者仁心,看见妇人情形,立刻就上前蹲下身子,一边把脉一边翻看着妇人的眼皮嘴巴,接着他忽然从身上取出一个针囊,拈出几根银针,在妇人胸前几处大穴扎了下去。

宣素秋见徐沧紧紧皱着眉头,似是有些不认同这廖大夫的救人行为,忍不住道:“徐,怎么了?难道这大夫不是在救人?”

“是在救人。”徐沧淡淡道:“不过我曾听说,犯了羊角疯的病人,头部周围的行针是关键,这大夫的行针位置似乎有问题。”

这话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似是故意说给那廖大夫听的,徐沧的目的就是要警告此人:若想趁机害命,最好收了这个心思,这里还有略微通晓医理的人在。

然而那廖大夫并不为所动,眼看妇人的抽搐渐渐停止,他这才擦了一把汗站起身来,目光看向徐沧,呵呵笑道:“阁下不是大夫吧?”

“不是。”徐沧承认的倒也干脆,本来就不是大夫嘛。

廖大夫一副笑呵呵的老好人模样:“难怪,我就说嘛,做大夫哪有这样冒失的?公子,这位妇人刚才的病症,并非是犯了羊角疯,而是惊吓过度导致的短暂失常。”

“惊吓过度导致的……短暂失常?”徐沧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公子应该听说过,有的人可以惊吓而死吧?”廖大夫依然是一脸的亲切和蔼,见徐沧点点头,他就道:“但受到极致的惊吓,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吓死,也有的人会被吓得发疯,或者抽搐尖叫,甚至还有人陷入幻觉,行动疯癫,砍人打人,这都是有的。所以我把这类症状总结为惊吓过度导致的短暂失常。”

“原来如此。”徐沧一抱拳:“小子受教,但这位妇人刚才的症状的确很像羊角疯,这个……通过把脉可以诊断出来吗?”

“可以的。”廖大夫点点头:“羊角疯的病根在脑子上,而惊吓所致的行为失常病根却在心脏上。其实这个惊吓过度,只要不是一瞬间被活活吓死,倒都是无妨的,慢慢会恢复过来,不过心里从此总会记住这个,时不时想起,总也是十分难受。”

“可以慢慢恢复过来?”徐沧喃喃地问,脑海中忽然有灵光一闪,他想起上一次于修母亲犯病的情景,当时他们也以为是羊角疯,如今想起,却似乎和这个妇人的症状有些相像。

“是的。”廖大夫说完,又蹲下身子将妇人胸前的银针都拔起来,一边笑着道:“我之所以给这个妇人用了银针,乃是刚才把脉时发现她心脉受损,所以赶紧为她活血散瘀,不然她说不定就会被活活吓死。奇怪,这里并没有什么恐怖景象,她这是怎么了?”

廖大夫说完,那妇人终于慢慢睁眼,茫然看了一会儿四周,方坐起身来,喃喃道:“我这是在哪里?”

“在大街上。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吗?这青天白日,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看见什么能吓成这样?胆子这么小就不要随便上街啊,要不是老头子,这会儿你怕是就活活吓死了。”

廖大夫略带责怪地说道,那妇人想了想,忽然面色一白,揪住胸口道:“我……我刚刚走路时,看见对面一家铺子在杀驴,那个屠夫……一刀就把驴脖子砍下来,血喷得老高……”

妇人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低下头喃喃道:“小时候我爹杀驴,正好被我看见,那一次吓得我三个月不言不动,好不容易,三个月后才缓过来,没想到……今天竟然又看见这噩梦般的一幕……”

她这样一解释,众人就都明白了,见妇人起身谢过廖大夫,然后脸色苍白的告辞离开,人群就三三两两的议论着散去。

这里廖大夫收好银针,正要告辞,就见徐沧赶过来,沉声道:“大夫,能不能请你告诉我,羊角疯发病和这惊恐导致的行为失常有什么两样?”

廖大夫一乐:“呵!你这后生还挺好学的,知道这个对科举可没什么帮助啊。”

打趣是打趣,他见徐沧一脸郑重,似乎这个问题十分重要,便也正色道:“羊角风发作也分许多种,总体上来说,发病时病人当时的神智是丧失的,除了抽搐之外,牙关颤抖,可能会咬伤舌头。手脚僵硬反张……”

“僵硬反张是什么样子的?大夫您可以演示一下给我看看吗?”徐沧显然很重视这个问题,巨细无遗的询问,这让宣素秋十分奇怪。

廖大夫摆了个手脚僵硬反张的动作给徐沧看,接着又将羊角风发作的各种症状逐一叙述。其实他心里也十分奇怪,就没看见有哪个举子书生对这玩意儿感兴趣的。

廖大夫的诊所离此处不远,一直走到了诊所门口,症状却还没说完,于是徐沧站在门边,到底听廖大夫将他见识过的各种羊角风发病症状全都详细解说了一遍,这才告辞离去。

“徐,怎么了?”宣素秋小心翼翼地试探问了一句,徐沧的脸色黑如锅底,简直太吓人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水落石出(上)

“你还记得我们去于家那一次吗?”

对宣素秋,徐沧自然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而他这一提示,宣素秋也立刻想起来了,惊讶道:“徐是说?于捕头母亲犯了羊角风那一次?”

“没错。”徐沧点头,看向宣素秋:“她当时倒地,我们就立刻赶了过去,你现在回忆一下她当时的症状,和廖大夫说的羊角风发作的症状是一样的吗?”

宣素秋努力回想,然后喃喃道:“好像……她那时候神智还清醒,身体虽然抽搐,但没有僵硬,就好像是……颤抖……”

“你觉得,她那时的症状是不是和刚才那个被惊吓到的妇人有些相似?”

徐沧打断了宣素秋的思索,直接问她,宣素秋想了想,点头道:“嗯嗯嗯,徐说的没错,是和这个妇人很像,所以,您觉得于伯母不是羊角风,而是惊吓导致的行为失常吗?啊!如果是这样,那应该赶紧去告诉于捕头,这个可比羊角风好多了……”

徐沧仰头望着天上白云,等到宣素秋叽叽喳喳说完了,他才轻声道:“你就没有想一想,当时天近黄昏,周围清幽静谧,她为什么会突然被吓成那个样子吗?”

“呃……”

宣素秋果然傻眼,努力回想当日情景,好在只过去三四天,当时情景倒是历历在目,只是任她怎么回想,也想不起当时周围到底有什么能吓到人的东西。

“徐,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宣素秋推断能力不行,不过察言观色的本领不错,一看徐沧的脸色,想一想他提出的问题,就知道对方肯定是有所得,连忙追问了一句。

徐沧面色更阴沉了,好半晌,才苦涩开口道:“当时什么都很正常,若说有一个变化,那就是我们叫停了卖馄饨小贩的那个车子。”

“卖馄饨小贩的车子?”宣素秋眨巴眨巴眼睛:“那个车子……也不吓人吧?”

“是,车子不吓人,但是车子下面有两盆炭火,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我当时还夸那小贩来着,说他心思怎么这么巧……”

不等说完,宣素秋面上猛然变色,倏地扭头看向徐沧:“徐,你是说……于捕头的母亲怕火?”

徐沧点点头。

宣素秋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强笑道:“那个……就算怕火,好像也没什么吧?玩火自焚,有数的,所以……”

“即便如此,她的反应也未免太大了,普通人日常有谁能离得开火?怕火怕成这样,看看就要抽搐,这还怎么生活?”

“那……那也不一定是怕火吧?这只不过是徐你的推测而已,也许……也许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可怕东西啊,再说……再说,也未必就是惊吓导致的,咱们不是大夫,没办法下这个结论。”

宣素秋显然已经明白这件小事的意义,下意识就为于母辩解起来,却听徐沧沉声道:“我刚刚仔细问过廖大夫,所以即便于母不是惊吓导致,但我也敢肯定,她当时的症状不是羊角风。”

“就算不是羊角风,也正常……”宣素秋还要嘴硬,却见徐沧猛然扭头,沉沉看着她道:“不,不正常。于修是个孝子,如果她母亲这个病是初犯,他不可能不找大夫过来诊治。所以说,于母这个病从前一定是犯过的,而他也请了大夫过来诊治。”

“那又如何?”

“廖大夫说过,羊角风和惊吓导致的行为失常,只要细心,还是不难分辨的。于修不可能找一个庸医来给他的母亲看病,最起码也要找一个小有声名的好大夫,既如此,对方就不可能将这病诊断错误。但当时情形如何?我们以为于母是犯了羊角风,他默认了。”

“徐,你的意思是说?于明明知道于伯母不是羊角风,可是他默认了,所以……他是在撒谎对不对?可是,他为什么不说清楚?他为什么要撒谎呢?”

“你自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还需要我来明说吗?”徐沧看了宣素秋一眼,沉沉叹息道:“如果你觉得我这个推测太勉强,那你好好想一想,我们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油灯是在什么地方?既然点燃,那于母最起码是不害怕油灯那点火焰的,可油灯为什么离她那么远?而第二天她送我们,眼睛迎风流泪不止,于修说是油灯烟火熏得,可在油灯下做活的人多了去,有几个会被熏成这样?还有,妇人做家务天经地义,可咱们第二次去于家的时候,事先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会过去,是谁做的饭?是于修,说明他们家日常便是这般过日子的,结合一下于母那次突如其来的病症,或许可以做出这样的推测:她的眼睛真是被烟火熏坏了,但不是被油灯的火熏坏,而是被那场烧了十几天的天火熏坏的。所以她对火有一种恐惧,以至于连做饭的灶火都不敢看,所以家中先前是由凤儿做饭,如今凤儿没有了,就只能由于修这个堂堂捕头来做饭。”

宣素秋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徐沧看了她一眼,终于叹口气,不再说话。

“程将军,徐大人在里面?”

“在呢,正等着你。呵呵!你小子好运气,朝廷的封赏还在路上,如今又得了徐大人的赏识,这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我看大人对你的爱重,有可能这次回京后,会让你随行去京城任职。”

程刚爽朗笑着,却见于修咧着嘴笑道:“那卑职可不敢想,再说我娘也未必肯离开苏州,封赏什么的说不在意是假的,但卑职真没敢想太多,能做个江南道的总捕头,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个肯定没问题啊。”程刚拍了拍于修肩膀:“行了,进去吧,我还有事儿呢。奶奶的,费了这么大劲儿,好容易逮住了那个狡猾的家伙,结果屁用没有,真是晦气。”

一面嘟囔着,便转身大步离去,于修也不及细问,匆匆进了书房,就见徐沧坐在案后,宣素秋站在他左侧身后,看着自己的眼神似是有些奇怪。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面无表情的大内侍卫站在徐沧右侧。

“徐大人,您叫卑职过来,可有什么吩咐?”

于修心中不知为何,就有些惊慌,见徐沧指着对面的椅子让他做,他便坐了半个屁股,想咧开嘴笑一笑,却笑不出来,徐沧锐利的目光盯得他想落荒而逃。

第一百四十四章:水落石出(中)

“于是母姓吧?为了隐姓埋名用,于捕头真正的名字,应该是叫做元修,对不对?”

徐沧一句话就让于修险些跳起来,他拼命握紧了拳头,才总算控制住险些跳出口腔的心脏,勉强笑道:“徐大人何出此言?这……哪有开玩笑把人家姓氏改了的?”

“当年的虎头寨元大当家,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他有一个妾室,姓于,在江湖上以寒冰掌闻名,因其武功高强,所以人人都称其为寒冰仙子。论理元大当家的武功远远不如这位寒冰女,然而就是因为他在寒冰女落难时救了对方一命,便得其以身相许,甚至不惜做了妾室,为他生儿育女。”

“好端端的,徐大人怎么忽然说起这话?莫非和三场大火案有关联?”

于修面色苍白,却仍强笑支撑,却见徐沧一摆手,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自顾自道:“后来虎头寨解散,元吴张三位当家的携家眷和山寨中愿意跟随他们的兄弟来到苏州安家,表面上三人假装谁也不认识谁,暗地里却一起做着走私买卖,有一天,元大当家通过杭州水师统领的关系,弄到了一百桶黑油,这个黑油是北匈鞑子和海匪们垂涎三尺的厉害物品,一百桶,足可以让他发一笔大财,却不料,这一百桶黑油成了一切悲剧的源头……”

徐沧往下的话便是那天和陈大人说的推论,于修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却再也没有打断徐沧的话,一直到听完这段陈年往事以及徐沧对三场天火起因的推论,他才呵呵一笑道:“复仇?也是,如果不是反贼故意惑乱民心,那大概也只有复仇一个理由能解释通了。”

徐沧不理他的话,仍是自顾自道:“当日元家大火正是深夜,所有人都陷入睡梦中,大火很快波及了堆放在后院的那一百桶黑油,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等到有人醒来,已经处身火海,逃不出去了。哪怕是元百万这样武功高强的大当家,也同样葬身火海,但唯有两人逃出生天,便是那位寒冰仙子于氏和她的儿子。我一直有些奇怪,那冰窖中为何不修台阶却放置长梯,这样下去很不方便,如今想想,其实这冰窖并非单纯是冰窖,更是于氏教导儿子练寒冰掌的地点,之所以放置长梯,便是为了锻炼她那孩子的胆量和身法。”

于修微笑不语,双眼却紧紧盯着徐沧,只听他继续道:“大火起时,于氏和儿子正在冰窖中练功,并不知情,直到她的儿子累了,母子两个方离开冰窖,想要回去睡觉,然而一出冰窖,就发现整个园子和不远处的宅邸都被大火吞没。于氏让儿子回到冰窖,她想要冲进火海救下丈夫,然而黑油桶爆裂,黑油流淌的到处都是,在这样的火海中救人谈何容易?于氏幸亏有寒冰内功护体,才能从大火中退回冰窖,然而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一双眼睛生生熏坏了。虽然退回冰窖捡了一条命,然而当时看到的在火中挣扎嚎叫的人影,却成为她心中最恐怖的回忆,从此后,她再不敢见到燃成一团的火苗,所以她连饭都不敢做,这种事情只能由儿子来代劳。”

“最深的恐惧也带来了最深的仇恨,当元府一切成为飞灰后,母子两个悄悄离开,隐姓埋名,她们知道太多不为人知的内幕,稍微推测一下,自然就知道纵火的人是谁?于是几年后,那个孩子长大,于氏也苍老了,面貌都不再和从前一样后,他们利用手头上的一点钱,来到狮子峰下,在靠近吴家的地方盖了座房子,就在元家着火后的第十年,同样的日子,吴家也化成了一堆飞灰,这一次,哪怕没有黑油,却也无一人能够逃出,就是因为,他们早在着火之前便已经失去意识,而最后连一具尸体都没留下,据我推测,他们应该是被集中放置在一处,淋上了黑油,于是这些人才会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于捕头,我说的对吗?”

“听着很精彩,我也认同大人的推断,不过,似乎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啊。”

于修似是很认真的回答徐沧的问题,却见对方微微一笑,轻声道:“谁说没有证据?还记得我们在第三处火场找到的那具尸体吗?当时我告诉你们说那具尸体没有太大问题,其实不然,那尸体身上有一处致命剑伤,应该是这人不知为何,没有在大火之前失去意识,当起火后他想要逃跑,却被暗中窥伺的仇家一剑穿胸,重新丢了回去。只不过那个凶手大概也没有想到,此人心脏生在右边,所以那致命一剑并没有立刻要了他的命,以至于到底让此人跌跌撞撞跑到了池塘边,只可惜,那时大火也蔓延到了园子里,加上他失血过多,所以到了水塘边后,就支撑不住,到底还是死了,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的尸体却因缘巧合落在了池底,最后得以保留,并且被我发现,由此才让我确定这三场火并非是反贼故意纵放蛊惑人心,而是有人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放火烧了元家,接着遭到元家活口的报复。”

于修咳了一声,微笑道:“虽然徐大人的推论很精彩,但我还是刚才那句话,证据呢?哪怕这具尸体可以成为仇杀的证据,可你如何就能断定元家留有活口?寒冰仙子之类的,到底还是大人的猜想不是么?”

徐沧取出那枚苍耳,沉声道:“我办案这么多年,最深的一个体会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元家旧址已经被烧成一片白地,唯有一些生命力顽强的杂草生长其中,这苍耳无疑就是其中一种,在凶手发现我对冰窖不依不饶后,他心急火燎的想要去毁灭证据,结果衣衫上就在不经意间沾上苍耳,最后遗落在冰窖中。你看,苍耳还没有完全变成黄色,说明这枚苍耳是今年的果实。”

于修面色一变,但很快便故作轻松道:“这也未必就是凶手留下的,也许是徐大人破案心切,故意制造出这么一条线索,也未可知。”

第一百四十五章:水落石出(下)

徐沧微笑道:“你说的这种可能当然也有,不过你觉着这种可能说出去,谁会相信?”

于修不说话了,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却很快就又松开,淡淡道:“既然徐大人都推论的这么清楚了,想必此刻也知道凶手是谁了吧?还请明言,卑职这就去捉拿。”

徐沧却不回答他的问题,仍淡淡道:“凶手的确是呼之欲出,谁能第一时间知道我要去视察冰窖?谁了解长梯放置的地方,能够无声无息带走进去冰窖毁尸灭迹,之后又从容放回?谁能在牢狱中,瞒过众多狱卒和反贼串供,并且许给反贼让他们痛快死去,不必承受凌迟之苦的好处,让反贼心甘情愿替他顶替罪行?对了,十年前县衙中能够让裁缝临时反口的人一直没找到,直到前两天,我才知道于捕头那时候正在县衙中做杂工,所以花名册上没有你的名字,是这样吧?”

“徐大人这是怀疑我了?”于修冷笑:“证据呢?你说的这些,都有证据吗?”

徐沧悠悠道:“的确,我没有什么证据,于捕头不但寒冰掌厉害,刀枪剑戟的功夫更是尽得乃父真传,所以当日杀死反贼时,你并没有用过寒冰掌。”

尽管于修很想学一学面前这位大人,做出喜怒不行于色的样子,但有数的,画虎不成反类犬,所以他眼底仍是忍不住逸出一丝得意:的确,除了这一条线索,他不认为徐沧还能抓住自己的把柄。

“不过很可惜。”却听徐沧话锋一转,接着双眸锐利地盯着于修:“之前那个道士已经找到了,据他所说,当日元百万想要他给自己家人算命,曾经将妻妾子女全部叫出来过,虽然于捕头已经不是孩童模样,不过寒冰仙子即便再怎么苍老,却总不至于连当年的面容都完全改变吧?”

“哼!谁知道那个道士是不是得了大人的授意胡言乱语?这终究难以取信于人。”

于修的表情已经有些阴狠了,徐沧却怡然不惧,淡淡道:“若是信不过这个道士,也简单,我刚刚说过,当日于氏受大火刺激,从此后心中留下了巨大的恐惧,以至于连燃成一团的灶火都不敢正视,你说,如果在她面前烧起一大团火,被深深刺激的情况下,她会作何反应呢?我问过大夫了,这种人被严重刺激的话,就像醉酒的人,很容易便说出真话……”

“你敢。”

于修暴吼一声,站起身杀气腾腾看着徐沧,却见对方也慢慢站起来,沉声道:“于捕头,我知道你的武功不错,但若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杀我灭口逃出行辕,未免就太天真了。”

“你……大人,你到底要怎样?吴张两家因为一己之私,就杀害我元家上百口人,我身为人子,如此血海深仇,焉能不报?他们是罪有应得,我只是为父报仇,情有可原。”

于修低吼,无可抵赖之下,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却见徐沧叹了口气,沉声道:“你为父报仇,原本情有可原,但你不该将吴张二家三百余口人都屠戮殆尽,如此暴行,与那两家何异?这两家人中,固然有你的灭门仇人,然而你敢保证,三百多口人里就没有无辜枉死的性命?”

“我……我不管,他们让我家鸡犬不留,我就要让他们家同样鸡犬不留。”

于修挥舞着双手大叫,却见徐沧深深闭上眼睛,淡淡道:“到现在你还不知悔改,如此心狠手辣,知法犯法之人,有何颜面继续做苏州府捕头?来人。”

两个大内侍卫应声而出,于修的手紧紧握在腰刀柄上,双目圆睁瞪着徐沧,徐沧毫不示弱与他对视,终于,于修的手慢慢放开,然后他惨笑一声,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皇上要派徐大人过来?如果不是你,根本没有人可以破获这三场大火案,根本没有人。”

“为了逃脱罪行,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先将疑点往郑知府身上引;之后又和反贼串供,让他们甘心为你顶罪;发现事情渐渐脱离你的掌控后,又狗急跳墙,撺掇程将军劝我回京。然而法网恢恢,岂容你这真凶逍遥法外?于修,你本该有大好前程,却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到底将自己彻底葬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