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凌云叹了口气:“那没办法了,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我可以忍受我们两人就这样没名没分的白头到老,可我不能再忍受分离,如果你要为素素牺牲我,我不介意告诉她真相。”

“你威胁我?”宣仁乡面沉似水,瞪着迟凌云,却见他一点头:“没错,我就是威胁你,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是那种伟大的人,为了成全别人就让自己活在痛苦之中。”

“你……算了算了,以后再说吧,最好素素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她没有报仇的念头,她就可以在京城平平安安的做验尸官,那我也没什么牵挂了。”

宣仁乡烦躁地挥手,虽然拼命安慰自己,但心中却始终不能平静,似乎这些安慰都是奢望,未来一定会有他无能为力的事情发生,这种感觉让他十分焦虑不安。

“叫我说,玩你们这些风尘女子算什么本事?若是能把那些大家闺秀也弄上手,这才值得炫耀呢。”

昏暗房间中,烛火摇红,几个穿红着绿的围坐在一张桌子前,大口偷吃着桌上菜肴点心,一边不忘和坐在正中椅上的俊俏少年调笑着。

听见少年这话,几个年近四十的便都哈哈笑了起来,其中一个道:“那些纨绔子弟,最无法无天的了,你以为他们玩不到良家妇女?实话说?若是被他们看上,哪个良家妇女能逃得过去?威逼利诱,反正总要弄到手才甘心。”

第一百五十六章:仇人线索

宣素秋呵呵冷笑一声,将面前果酒一饮而尽,淡淡道:“我说的可是大家闺秀,是贵族女子,可不是寻常的良家妇女,啧啧,那些贵族的小姐,玩起来才带劲儿呢,从前看的一本杂书,说是有个盗便专爱做这种事,那些贵族女人都要颜面,被玩了也不敢声张,哎呀那个过瘾啊……”

她在这里说得摇头晃脑,们却全都愣住了,好半晌,才有一个吃吃笑道:“看你这个小鬼年纪不大,倒是真敢想,那些贵族家的小姐奶奶太太,就如天空月亮一般,别说盗,就是有权有势的将军侍郎,又有几个敢多看一眼?”

另一个也连忙道:“就是就是,盗?那不过是些文人自己得不到这些高贵女子,所以就写了文侮辱人家的,你年纪轻轻,又俊俏,可别仗着自己是小白脸,就让这些文章引得入了邪路,想着去招惹那些人家,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笑话,难道那些女人就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点儿下手机会都没有?”

宣素秋大概是喝醉了,拍着桌子高叫,下一刻,被她身旁那个半老徐娘的一巴掌拍的差点儿栽到桌子里,只听对方叱道:“你要死?喊这么大声,怕人都不知道吗?实话和你说,什么盗,就算是那些传奇脚本里高来高去的奇人异士,他也不敢来京城撒野,大理寺刑部那是好惹的吗?还做案呢,尾巴刚翘起来就被抓进大狱里去了。”

“就是就是。”宣素秋身旁另一个往嘴里倒了两粒花生米:“刚才和你说的,说那些纨绔看上谁就能弄到手,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自从刑部马大人做了尚书,这些纨绔的日子就不像从前那般好过,等到大理寺徐青天上任,你问问还有哪个纨绔敢在外面惹事?强占民女?打架斗殴都不会饶你。先前长乐侯府的案子,明明那位世子夫人不是世子杀的,世子不过一时害怕移尸伪造上吊罢了,若是别人,早就当庭开释,结果他还蹲了一个月的大狱呢,长乐侯爷屁都不敢放一个。”

“虽如此说,可马大人和徐青天也不是三头六臂,有那地位高的纨绔,还不是我行我素?只不过没人敢告他们,民不举官不究罢了。”

一时间们便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只听得宣素秋暗暗咋舌,心想长乐侯府那个案子,大人说过要保密的,毕竟关系到两家侯府的颜面,谁知民间都已经知道了,这幸亏是侯府,若是寻常案件,只怕街头巷尾早都议论遍了吧。

正想着,忽然就听坐在角落里一个陌生声音道:“贵族女子,也未必都能保得完全,真要落到孤苦无依的境地,命运比寻常女子还不如呢。”

宣素秋握着酒杯的手猛然就收紧了,锐利目光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白衣女人正放下筷子,从怀中掏出一方旧丝帕擦嘴,动作十分优雅。

这女人宣素秋有印象,她请中所有三十五岁以上的女人陪自己作乐,别的女人对着一桌子菜,虽然也如狼似虎,但总还没忘记本职工作,和自己说说笑笑,喝酒打闹,唯独这个看似清高的女人,从进门就开始吃,一直不曾开口说话,却不料对方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如此惊人。

当下众一看清说话的人,便都笑起来,宣素秋身旁的绿衣不屑道:“白霜霜,你还以为自己是这珍翠楼的四大花仙那会儿呢?拿出这么个款段给谁看?当年你声名远播之时,谁都看不上,到底蹉跎了青春,其它三大花仙好歹跳出了火坑,你却落得这么个境地,这会儿还不肯放价,难道以为自己能得这小公子青眼?”

“哎!不能这么说,白姐姐当日既然是四大花仙,单这份儿阅历,就不知比你们高了多少倍。”

宣素秋心中已经急出火来,表面上却仍装作一副平静模样,看着那白霜霜笑道:“你刚刚说,贵族女子一旦落入孤苦无依的境地,命运比寻常女子还不如,这是怎么个意思?莫非你真遇到过这样女人?”

白霜霜却不说话了,被宣素秋问了好几遍,她才微笑道:“我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公子请想,那贵族女子在家都是娇生惯养,一旦被人掳走,还不如村姑农妇一般,逃走也有把子力气,如此一来,可不是任人宰割呢?”

宣素秋的呼吸猛然急促,但她看那白霜霜一副镇静模样,试探了几次就不肯再开口,于是知道今日只怕从对方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情报,好在总算有了这么个线索,总可以想办法让她吐露实情,皇天不负苦心人,不枉她这七八天花了十几两银子在京城有名的勾栏院打转。

又说笑了一阵子,宣素秋假装彻底喝醉,将这些老们都撵了出去,却只漏了白霜霜,等到人都出去后,她才“醉醺醺”拉住白霜霜,嘿嘿笑道:“美人儿,快过来给我讲一讲富贵小姐落难记,管你是胡编也好乱造也好,只要让我听得爽了,打赏有的是。”

“一百两银子。”

却不料白霜霜根本不为所动,烛光下她的眸子无比清明,伸出一个手指头:“我知道有三个人,曾经在因缘巧合下作践过一个富贵家族的女孩儿,但我不知道那女孩儿是谁?如果你是想调查这件事,给我一百两银子,我就说给你听。”

“一百两银子?”

宣素秋瞪大眼睛:“一个消息就要卖一百两银子,你这是讹人吧?”

白霜霜不为所动,淡淡道:“不过是做一项交易,你没有钱,可以不买。”

“给个坐地还钱的机会可以不?”铁公鸡犹豫了很久,实在是这个消息对她太重要了,别说一百两银子,就算两百两银子她也要妥协的,但不杀价就不是宣素秋的风格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终有答案

白霜霜认真看着她,忽然伸出一根手指,轻声道:“一百两银子,够我自赎自身,然后出去开个小店,自给自足度过余生。”言下之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些,一百两银子就够了?你不是什么四大花仙吗?”宣素秋皱眉,第一个反应就是这白霜霜在撒谎。

“二十年前的白霜霜,别说一百两银子,就是一千两银子,也不过买她罢了,但二十年后的白霜霜,也不会比一块抹布强到哪里去,二十两银子足够赎她了。”

白霜霜微微一笑,一瞬间竟有了几分昔年艳冠京城的风情,只是那笑容中无尽的落寞凄苦,看在宣素秋眼中,却是对她多了些怜悯。

“好,一百两就一百两,我不需要知道他们糟蹋的富贵女孩儿是谁?我只要当时事情发生的经过,以及是有什么人在场,这些你保证能给我吗?”

一旦做了决定,宣素秋也不再拖泥带水,见白霜霜点点头,她就从贴身的褡裢中取出一张银票,依依不舍的看了又看,忽然抬起头问道:“我这里只有五百两的银票,你……有四百两银子找给我吗?”

白霜霜凤眼微眯,没好气道:“你说呢?客官。”

“怎么办?难道要等到明天?”宣素秋急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让她用最笨的办法得到一条线索,她决不能放弃,明天?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去楼下鸨母那里换吧。”白霜霜叹了口气,眼看宣素秋起身跌跌撞撞冲出去,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喃喃自语道:“这个俊俏的女孩儿到底是谁?当年被侮辱的那位秋小姐最后结局又如何?应该就是那位秋小姐吧,难道这女孩儿是她的后人?呵呵!有意思,她千方百计打听这消息,又是为了什么?为母报仇么?难道她真的会对那三个下手?要知道,那里面很可能会有她的生父呢。”

没有人知道,曾经的四大花仙,如今只剩下她一个,其余三人在被赎出去后不久就相继死去,别人不会多想,只觉着红颜薄命,但她无意间听到的那个秘密,却让她对三个姐妹的死始终耿耿于怀,如今终于看见一丝契机,她表面上镇静如水,其实内心也泛起了阵阵波澜。

宣素秋很快就把银票兑换回来了,递了一张给白霜霜,烛光下甚至可以看到这铁公鸡俏脸上那点单薄的肉都心疼的颤抖,平添几分可爱憨厚,若不是事关重大,白霜霜还真想好好逗逗她。

“大概是十八年前吧,还是十七年前,具体我不太记得了,反正就是有一天晚上,来了三位富贵公子,点了我们四大花仙,说要包我们……”

收下银票的白霜霜也非常讲信用,立刻开始了讲述,她整个人陷在回忆里,目光似还带着一点惊恐,喃喃道:“那天晚上他们很快活的样子,频频喝酒调笑,我因为葵水来了,所以中途便辞了出去,他们还说我扫兴,带了三位姐姐去大混战。我本想回房的,又觉着不太好意思,毕竟人家说的就是包四大花仙,所以我在外面转了转,估摸着里面完事儿了,我就悄悄进去,想着为他们再添点酒菜,结果就听他们在那里醉醺醺的说话,然后有一个人忽然就提到说,虽然我们很够味儿,可回想起来,还是那天在石花镇到的妞儿最带劲。另一个人就笑骂他,说什么带劲儿?不过是她身份够高贵,所以才引的人血脉贲张心潮澎湃罢了。又感慨说这样的好事儿最是可遇不可求,一生里能有一回已经是老天照应。”

“砰”的一声,宣素秋猛然一拳砸在桌子上,白霜霜是,说话自然没有什么遮拦,她起先还听得面红耳热,然而听到后面,却只剩下怒气翻涌。

“不如的畜生。”

白霜霜抬眼看着咬牙切齿反复咒骂的宣素秋,过了一会儿,见她情绪平复下去,方继续道:“然后又有人说不知那女人会不会回去家族告状,他们家可惹不起对方家族。最开始说话那人便不屑说道,那女人被山贼掳走,早就败坏了门风,如今怎么可能还有脸回去?请兄弟们尽管放心,接着他们哈哈大笑起来,又缠着姐姐们开始索欢,我当时并没有将这个太放在心上,只是为那女孩儿感叹了一回,便悄悄出去了。谁知没过几日,姐姐们就先后被他们三人赎走,两年后我偶尔打听了人,才知她们早已香消玉殒,那三概也不知道我当时在背后听到这些话,所以我方能平安在珍翠楼活到现在。”

她说话的口气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然而宣素秋却是听得暗暗心惊,她皱着眉头,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三人当年泄露了秘密,始终不太安心,所以最后你三位姐姐就被赎走杀人灭口了?他们……他们不至于这么胆大妄为吧?”

白霜霜惨笑一声,淡淡道:“我们是什么身份?不过罢了,比狗还不如的东西,去了大宅门,活到老的有几个?别说只是三个死了,就是三十个,又能在这京城引起什么波澜?就是我今日说这话,也不过只是推测罢了,谁还会去认真调查一个豪门姬妾的死?那三位公子的家族都是财雄势大,我想着他们也未必就害怕三位姐姐说出秘密,只终究还是买回去杀了更安心。事实上他们想的也没错,三位姐姐一直到死,也没敢将这秘密吐露出来,哪怕她们心中对那个惨遭的富贵小姐都有猜测,可谁又敢做这出头鸟?”

宣素秋紧盯着白霜霜的眼睛,淡淡道:“既然如此,为什么白姑娘要说出来?难道你就不怕遭到那三人报复?步上其他三位花仙的后尘?”

第一百五十八章:世事两难全

白霜霜苦笑一声,喃喃道:“那三人又不知道我当日听了这些话去,难道公子用一百两银子买了这消息后,会去告诉他们吗?其实说起来,连我自己也疑惑,为什么要把这消息告诉你呢?也许只是我活得太久,也太没有滋味了,与其在这珍翠楼里被当做老妈子一般作践折磨,倒不如拼死一搏,有了这一百两银子,我好歹还能过另一种生活,即便是死,死就死了,也不会比现在更差。又或者,那位富贵小姐的经历实在太凄惨,如果没人提,我一个无亲无故的人,不会为她出头伸冤,可如今既然有有心人,我就当做一件好事吧,又有银子可拿,何乐而不为?”

宣素秋点点头,目光渐渐转冷,一字一字道:“很好,我相信你的话,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当年包了你们的三位公子到底是谁?”

白霜霜淡淡道:“放心,虽然时隔多年,这三人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们是威灵侯府的李得禄,长春侯府的王凤光,安信伯府的刘炎越,当年他们还是世子,如今可都是伯爵侯爵了,虽然在京城勋贵圈子里,这三家不甚显眼,但若是抱起团来,能够撼动他们的势力也不算多。”

“好,多谢提醒。”宣素秋站起身来:“那一百两银票是你的了。”说完头也不回就往门外走。

“等等,你……你难道就再没有嘱咐?”这一回轮到白霜霜惊诧了,见宣素秋纳闷回头,目中似有不解,她咬了咬嘴唇,飞快道:“你放心,今天的话我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说,就算……就算有官差来问,我也只说你喝醉了,留下我春风一度,然后半夜留下一百两银票就走了。”

宣素秋这才明白,原来白霜霜是怕自己杀她灭口,所以赶紧表明不会出卖自己的态度,她摇摇头,苦笑道:“只要你不把消息提前透露给那三个王八蛋知道,等我做完事后,官差若查到你头上,你尽管实话实说就是,不必替我隐瞒什么。”

“啊?”

白霜霜的樱桃小生生张成了一颗苹果,看着宣素秋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挠挠脑袋道:“这是要干什么?总不会准备杀完人后再去自首吧?”

“爷,前面有猜灯谜的,不如咱们过去看看?”

正月十五元宵节,正是京城最热闹的夜晚,条条街道无不是火树银花流光溢彩,时不时就有焰火腾空而起,整座京城恰如九天银河落入人间。

走在人群中,徐沧却没有周围人那般喜笑开颜,一双剑眉紧锁,似有万般心事,只让他身旁跟着的初一初二也没办法敞开心怀高兴赏灯。

好不容易看见前面有一家大酒楼前摆了一座两人高的七彩莲海琉璃灯,上面挂了上百条灯谜,一大群人都在那边闹闹嚷嚷的猜灯谜拿奖品,两个小厮想到自家少爷聪明绝顶,必定爱这活动,于是连忙撺掇起来。

却见徐沧只向那边淡漠看了一眼,便漠然道:“何必与民争利?”

“与……与民争利?”初一脑门上的汗就下来了:“那个……少爷,咱们只是去猜个灯谜拿几样奖品,谈不上什么与民争利吧?”

徐沧却不再说话解释,从宣素秋离开后,他原本变得开朗健谈的性格有渐渐回缩趋势,这让初一初二忧心忡忡,因为他们越来越揣测不出主子的心意了。

“那个……少爷,我们也知道我们就是普通奴才,没什么给您长脸的地方,不过好歹今天是灯节,您看看这人山人海的,您就露个笑容出来不行吗?这一路上已经有好几拨人看着奴才们的眼光十分不善了,大概他们还以为咱们是拐子,拐了您这位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呢。”

初二苦着脸努力讲了两句有趣的话,希望能炒起来一点气氛,不过从自家少爷的面瘫脸来看,他这招很显然是失败了。

“小宣?”

垂头丧气的两个小厮正无奈着,忽见自家主子停下脚步喃喃念了一声,两人连忙抬头去看,却见人海茫茫,花灯下虽也是衣香鬓影,却哪里有宣素秋的影子?

“爷,没有小宣啊,她这会儿大概还在家里陪她爹看花灯呢,您说过让她过了元宵再回来。”

初一叹了口气,还以为自家爷是相思成疾所以出现幻觉了,因和初二对视一眼,哥俩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肯定是小宣,我不会看错。”

徐沧却在短暂的思考后确定了这件事,然后他皱紧眉头,喃喃道:“难道她提前回来了?可为什么不回家?甚至都没和我打声招呼?”

“爷,这人山人海的,您也许是一时眼花了也说不定。”初一和初二苦口婆心的劝,然而徐沧根本不理睬他们,加快脚步向着刚才看到宣素秋的方向疾行而去。

“听见了没?一提到小宣,爷这话就多起来了。”初一叹口气摇摇头:“简直是魔怔了。”

“算了,多说无益,赶紧追上去吧,再过一会儿,当心把少爷丢了。”初二也是深深无奈,两个难兄难弟再也顾不上看身边的璀璨花灯,紧追着徐沧的身形而去。

宣素秋这会儿正在一个小酒铺前的娃娃花灯边仔细欣赏,这娃娃是用一块冰雕成的,里面放着几只烛火,脸上眼睛不过是两块黑色石头,在冰灯上却是熠熠生辉,显得十分有趣。

横亘在心中十几年的心事,终于就要放下了。虽然代价是付出生命,然而她本就是一个不该出生的人,她是母亲最痛苦的延续,而母亲却没有在她尚未成形时就结束她的生命,让她过了十七年幸福的日子,如今,她终于可以为母亲报仇雪恨,然后一身轻松的去九幽黄泉寻找母亲,告诉她:娘,女儿没有辜负您给的命,女儿替您报仇了。

当然也有太多的牵挂和不舍,但世事难两全,以她的血脉来说,她是个肮脏不祥的人,也许只要她离开,所有人都会时来运转,父亲,徐,甚至初一初二他们,都会有好结果。

第一百五十九章:灯火阑珊处

宣素秋就这样温柔注视着那个娃娃,心中风起云涌,又百味杂陈,然后她直起身,向着不远处的万花灯奔去,却没看见就在她旁边一家赏灯人的身后,徐沧和初一初二匆匆而过。

找了几条街道,也没有再看见宣素秋,徐沧的面孔阴沉似水,只看得初一初二都心惊胆战。

“爷,就算您没看错,的确是小宣回来了,也许……她也只是贪玩,所以才没有先回家,也许……”

初一仗着自己跟了徐沧好几年的“资历”,硬着头皮大胆安慰,却只换来主子冷冷看过来的眼刀,于是下一句话他就麻利地憋回去了。

初一初二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的心情。

徐沧叹了口气,心中有些暴躁。

江南遇刺那一次,宣素秋在他受伤后曾经哭着说过一句自己为什么要救她?反正她是活不长的人。当时他还以为那只是小女孩在面对强大刺客时说的一句丧气话,可事后某一天回想起来,心中却总有一种不祥预感,从那天起,徐沧心头就蒙上了一层隐隐约约的阴影。

这什么事儿就怕琢磨,尤其是怕徐沧这种智商近妖的人琢磨,他越琢磨就越觉得不对劲儿,因此从江南回来的路上,徐沧也曾试探过,无奈宣素秋虽然性子天真憨厚,但这个秘密却是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所以到最后,也没试探出什么来,这让徐沧心中越发不安。

也不知走了多久,徐沧终于放弃了,看看天上月亮,已经向西偏移而去,他叹了口气,淡淡道:“回去吧。”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声凄惨哭叫:“你这挨千刀的,你要是敢把儿子送进宫做太监,我就和你拼命。家里还没到这个地步,你就想让孩子生不如死,你还是个人吗?”

接着是男人的骂声:“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玩意儿,我告诉你,明天小歌进宫进定了,我已经和乔庙巷的刘老公说好,明天就把孩子送过去,你是不知道,当太监有什么不好?若是做上了首领太监,一家人都跟着沾光,到时候你就不用受穷了。”

“怕我受穷?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压根儿就不是怕我受穷,你是怕自己受穷,没办法再往画眉儿那里扔钱吧?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没了钱,那画眉儿凭什么多看你一眼?郎正义,你简直是黑了心肝,这么不想受穷,你怎么自己不当太监去?当我是妇人家就不知道吗?昌盛街上多少人,都是把自己那根东西去了想进宫,结果进不去的。你运气多好啊,画眉儿都能和你共度,你就自己切了那玩意儿去找门路啊。”

妇概是终于忍不住气愤,将丈夫的丑事全都抖搂了出来,结果就挨了两个耳光,那叫做郎正义的男人见自己因为此事出了名,不由恼羞成怒,对着抓住他的妇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围观路人都是气愤不已,然而说到底,这也是别人家的家事,大多数男人觉得被丈夫打的这娘们儿活该,就算你相公再怎么不好,你也不能当众把他的丑事都宣扬开来啊,你这不是给京城妇女做坏榜样吗?哦,但凡丈夫做了不好的事,以后大家都嚷嚷开来,让我们男人抬不起头,这种风气能助长吗?不能,绝对不能,所以你挨揍也是应当的,算是给在场妇女做个榜样了。

女人们力气弱,看见男人逞凶,惊叫连天却是不敢管,虽然心里都恨死这种不如的男人了。

徐沧皱着眉头,他原本只是在外围听着叫骂声,此时听见男人动手了,就忍不住气,无奈前面围观的人太多,少卿大人功夫再高,在这里也没有用武之地,好不容易挤了出去,差点儿把鞋子都挤掉一只,刚整理了下衣衫要上前,就听对面一声清叱道:“给我住手。”

徐沧震惊抬头,就见对面人群里来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的少年,满布怒气的面庞却是清丽无比,看见他,那张小口来不及闭上,一双剪水明眸便蓦地睁大了。

虽不是蓦然回首,但这种相遇,倒也带着些“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的滋味。当然,这样形容其实也不是很准确,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要更贴切些,不过元宵节嘛,灯市花如昼的,咱们得允许素日里冷肃沉默的少卿大人有一点浪漫思想不是?

“小宣。”

“徐。”

两人同时惊叫出声,接着才想起自己费劲挤进人群的初衷,连忙向地上看去,就见那男人薅着妇人头发,因为他们两个的出现停了动作,此时见他们看过来,这才回神,咧咧地骂道:“我管媳妇儿呢,关你们什么事?”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宣素秋就想起刚才的事了,顿时把看到徐沧的紧张给丢到了九霄云外,上前一脚将那男人踹了个腚墩儿,扶起妇人指着他厉声道:“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孩子难道不是你的骨肉?你……你怎么这样狠心?就为了去找,你就要伤害他。呸!像你这样不是东西的杂碎儿,还指望着你儿子当了首领太监照顾家里?要是我,有了权势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这种爹给阉了,抓进宫送去出大粪。”

听了宣素秋的话,围观群众都大笑起来,徐沧也不禁莞尔,暗道小宣真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这种话你一个女孩儿……罢了罢了,她从来都把自己当假小子,其实这正是她天真率性的可爱之处啊。

初一和初二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两人一看到宣素秋出现,就松了口气,然而紧接着就听对方来了这么一段,差点儿没把两人吓趴下,暗道小宣啊,知道你彪悍,可你好歹是女孩儿,不能彪悍到这个地步吧?什么阉了,出大粪,这……这这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第一百六十章:徐大人

心中腹诽着,结果一转头,看见自家主子脸上露出的宠溺笑容:得!什么叫眼里出西施?这就是了,瞧瞧自家少爷那眼神,少爷啊,你醒一醒,小宣是女孩儿,她是女孩子啊,你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规劝规劝她?算了,还是等我私底下和她说吧,不用指望少爷了。

“你他妈谁啊?”

那男人终于被宣素秋骂得脸上挂不住,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就要揪住宣素秋,这徐沧哪里能忍?上前一步猛然抓住男人腕子,只痛得他杀一般惨叫,这才淡淡道:“似你这样的,哪有资格为人父亲?我郑重告诉你,宫中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不然昌盛街上也不会那么多想进宫却进不了的人了。”

“用你管,这是我家的事。”

“你家的事不公平,我就管得。你以为做男人做丈夫做父亲,便可以掌控一家人生死,作威作福吗?这三个称呼,哪一个不需要责任?做男人你要顶天立地;做丈夫你要和妻子相敬如宾;做父亲你要疼爱抚养儿女……”

不等说完,就见那男人哈哈笑一声,讽刺道:“你一个富家公子哥儿,自然说的冠冕堂皇,你哪里知道我们穷苦人家的苦楚。”

“我听你娘子刚才哭诉的,好像你不去找那个画眉儿的话,似乎你们家也不至于就过不下去。”

徐沧淡淡的一语中的,瞬间揭开了男人疮疤,只气得他满脸涨红,偏偏又不敢扑上来,刚才徐沧那一下就让他知道眼前这个英俊男人一点儿也不好惹。

“徐大人?您是徐大人?”

“对啊,这不是徐大人吗?”

“哪位徐大人?”

“你瞎啊,那不是神断青天,大理寺少卿徐大人?上次他带着衙役们追拿凶犯的时候还看过啊,哎呀还以为人家是文官,不会武功,可刚刚那身手,简直了……”

人群中忽然就起了一阵议论,让被围观的这对夫妻眼睛蓦然就瞪大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徐沧,怎么也想不到自家的事竟然会惊动京城第一名人:神断青天徐少卿。

徐沧皱了皱眉,他不太习惯被这样万众瞩目地议论崇拜,因扶起地上妇人,温言道:“这位大嫂,回家去护好儿子,如果你丈夫敢一意孤行,伤害那孩子,呵呵!”

他冷笑一声转过头去,锐利眼神只看得那大汉头皮发麻,连连摇手道:“不敢不敢,我再也不敢了,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抚养孩子,再不敢生出这样荒唐想法。”

“你最好不要生出这种想法。”徐沧眼角余光瞥见宣素秋崇拜的眼神,心中不禁荡起了两圈涟漪,目光缓缓从周围人群中掠过,他慢慢伸出一根修长手指:“第一:你私自将孩子阉割,这是死罪。第二:不要以为妻子只能三从四德,三从四德是要建立在你做丈夫的能够养家,顶天立地的基础上,似你这般不如,你的妻子甚至可以将你告到顺天府尹,判你一个伤害他人之刑。我不是在危言耸听吓唬你,大夏律法就是这样规定的。”

私自阉割是死罪,这事儿大家还能理解,不过其实这也就是说说而已,像这个男人一般想赌一下运气的人不在少数,那条昌盛街上,多少私自阉割的人进不去宫里,只能过着暗无天日生不如死的生活?也不见有人去处死他们,听说宫里有时候还有人秘密来这里挑人呢,所以这种事情,皇帝老儿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然而第二条,大家却都不知道,此时听见徐沧如此说,就都愣住了:原来妻儿是不能故意伤害的吗?也是啊,能做出这种事的人,那得多不如,自己的老婆孩子啊,护着还来不及呢,听说那些大,一旦进了大狱,都是悔恨自己对不住妻儿,连大都如此,咱们做老百姓的还能比那些人不是东西?

这条律法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其实也不过是个摆设,民间的事一般来说,还是采取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也没多少人知道被丈夫和父亲故意伤害竟然还可以告状的,这一次借着此事,算是让少卿大人亲自为围观群众上了一堂普法课。

那妇人为了儿子,今天是真豁出了性命去,不然也不会将丈夫的丑事当众抖出,此时得了徐沧亲自为她撑腰,知道从此后丈夫再也不敢在家里胡作非为,不由喜极而泣,非要给他磕三个头,这才拉着满面羞惭的丈夫消失在人群中。

“小宣,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城?”

徐沧眼见宣素秋脖子一缩,就想悄悄退到人群中,哪还不知道她是想趁机逃走,当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上前一步拉住对方袖子道:“你还想躲?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难道你以后不去大理寺了?”

“徐。”

宣素秋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于是脑袋一下子垂了下来:“那个……我……我是昨天回来的。”

“回来了怎么不回去?”

徐沧皱眉,抬头看看天上月色:“好了,这么晚了,先回家吧,我们边走边说。”

“那个……我是想着,今天是花灯节,如果回去了,怕张嫂子她们不让我出来看灯,就算和阿碧阿莲她们一起出来,到时候也一定会催着我回去,所以……所以我就想着……想着看完灯再回去。”

“你都多大了,还这么贪玩,不过你说的没错,若是阿碧和阿莲陪着你出来,半夜前一定要回去的,我本也要回去了,恰好半个多时辰前看见你在人群中一闪而过,这才找你找了大半个时辰。”

虽然碍于男女有别,只能拉着宣素秋的袖子,但徐沧心里却是一本满足,两人缓缓随着街上人群移动,心里都是一片难以言说的温馨甜蜜感觉。

第一百六十一章:重逢

却不知跟在身后的初一初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暗道小宣也太神奇了吧?大人一看见她,这话立刻就多了,天啊天啊,她到底怎么办到的?难道她是天上掌管说话的仙女下了凡间?唔!天上有这种仙子吗?

“其实……其实……我……”宣素秋结结巴巴地,很想告诉徐沧她要搬出去住。一个是现在身上有钱了,还了欠徐沧的那些账之后,租房子吃饭都还够用;二来,她要报仇,总得有自己的时间啊,和徐沧住在一起,上衙下衙都在对方视线内,别说报仇了,买点东西徐还要让初一跟着呢。

然而这话对着徐沧询问的眼神,却不知怎么竟说不出来,到最后,宣素秋只能叹一口气,勉强一笑道:“其实今晚的月亮很圆,是不是啊徐?”

徐沧:……“哦,十五的月亮还有不圆的吗?”

宣素秋:……好吧徐我知道我这个搪塞的话很烂,不过你也不用这么不留情面,直接就给我戳穿了吧?

算了,就和徐一起住吧,再破获几起凶杀案,就让那几个家伙多活几天,反正他们还正值壮年不是么?唔!就算突然哪个得暴病死了,那也是报应,正好省得我动手了。

一念及此,忽然脑海中想起先前那男子和妇人,宣素秋犹豫了一下,想到徐沧的心思机敏,决定这种问题还是问初一比较好。

回到院子里,正要往自己屋里去,就听徐沧笑道:“你先前在江南不是说要睡炕吗?如今你隔壁那间房子已经收拾出来,你就过去住一段时间吧,等开春了再搬回来。”

“哇!”

心大的能装天的宣素秋立刻忘了自己那些忧愁,开心地小声着冲进了隔壁厢房,然后厢房中就响起了大叫声:啊!天啊,你是……春蕊?春蕊你出来了?”

“少爷,您是故意的吧?就为了给小宣一个惊喜,所以一路上都没告诉她这件事。”

初一初二看着各处亮起来的灯光,心想少爷就顾着让小宣惊喜,也不管我们下人的睡眠,看,这不是都被吵醒了?

徐沧看着从屋子里出来的几个人,也觉着脸上有些发烧,连忙咳了一声道:“胡说,我只是忘了而已,怎么就成故意的了?可不能这么给主子泼脏水。”

泼脏水?初一初二都撇撇嘴,却听徐沧又严厉道:“还有你们,我一个人忘了,难道你们都忘了吗?怎么不告诉小宣一声?结果让她回来大呼小叫的,看看,到底把大家都吵起来了吧?这像什么话?”

少爷……少爷这是把黑锅甩到我们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