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却找不出半点头绪,只得小声地道:“奴婢看不出有什么好处,最多就是她比较年轻吧。”

杨氏冷笑,“这算什么好处?王爷要是想要年轻女人,只须放个话出去,不知有多少青春貌美的女子要打破头抢着进来。”

“是啊。”素心想不明白,只能安慰自己的主子,“娘娘不必忧心,她虽然是公主,可是来自异国,在这儿没有根基,连娘家都指望不上,又能做出什么来?娘娘主持中馈,她虽是王妃,也得看娘娘的脸色。”

杨氏停住脚步,认真想了一会儿,眼中的阴郁消失了,惬意地笑了起来,“你这丫头真是伶俐,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她来自北地蛮族,对咱们燕国的礼仪只怕不了解,如果在外面出了差错,丢的可是咱们王府的脸。看来,应该派两个妈妈去提醒一下,看看她是否学全了咱们这儿的规矩。”

素心会意地笑道:“娘娘真是宅心仁厚,考虑周全。”

杨氏轻轻一挑眉,“公主身份尊贵,进门后是正妃,我这个做侧妃的蒙王爷托付中馈,自然要侍候周到,不然的话,岂不辜负了王爷的信任?”

花园中积雪未化,一片素白,风从树梢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杨氏微眯着眼,看向不远处的湖面,目光比湖中凝结的薄冰还要冷。

第四章 礼数

皇家迎宾馆也建于七星湖畔,与勇毅亲王府遥遥相对,里面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园林山水,独具匠心。

明月公主下榻之处叫“登麟阁”,专门提供给身份最尊贵的国宾。以往附属小国前来朝觐纳贡,身份最高的也就是皇子,而明月身为大国的嫡出公主,比这些皇子更加尊贵,因而礼部理所当然地将公主一行安排在登麟阁。

杨侧妃派来的两位妈妈带着四个小丫鬟,跟着迎宾馆的管事妈妈从角门进来,走过花园,绕过假山,穿过池塘,这才看到登麟阁的大门。

这里的规制虽然比不上勇毅亲王府,可也自有其恢宏气象,在异国来宾面前充分展示出中原帝国的煌煌气派。

天气依然很寒冷,风雪却已经停了,淡淡的阳光下,雕花彩砖路上的积雪都扫得干干净净,两旁的树枝上裹着冰棱,此刻在逐渐融化,嘀嘀嗒嗒地滴着水。周围非常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勇毅亲王府的两个妈妈本来想跟这里的管事妈妈套点话,却被这里肃静的气氛所震慑,一路上都没敢多说什么。

进了登麟阁,有小丫鬟上前询问,随即将她们带到偏院等候。进入空无一人的厢房,迎宾馆的管事妈妈才热情地笑起来,请王府的两位妈妈坐下喝茶,等小丫鬟进去通报。

勇毅亲王府这次派来的妈妈都是很有身份的,钱妈妈是杨侧妃的奶娘,现在是内院掌事,帮着杨氏打理中馈,另外一位孙妈妈是王府中的供奉,专门教进府的后院女子各种规矩。

两位妈妈谦让一番后坐下,立刻有小丫鬟送上茶来。钱妈妈看了看屋里侍候的几个丫鬟,笑着说:“这些丫头瞧着像是我们燕国的。”

那位迎宾馆的管事吴妈妈很客气地道:“是啊,都是我们安排到这里侍候的。公主只带了两个妈妈和四个大丫鬟来贴身侍候着,其余琐事就没有人手了。这千里迢迢的,也没法多带人,公主身边的赵妈妈一来就说了,由我们派小丫鬟过来侍候。”

钱妈妈放下茶盏,略带好奇地问:“公主身边的妈妈和身边的姑娘厉害吗?是汉人还是蛮人?”

“两个妈妈都是汉人,挺和善的。赵妈妈像是掌总的,文妈妈专门照管公主的饮食,听说还是公主的奶娘。我看公主跟两位妈妈很亲,什么事都交给她们去打理。”吴妈妈对勇毅王府很是巴结,知无不言,有问必答,“那四个姑娘都是蛮人,会说一些燕国话,性子都很爽俐,待这里侍候的丫鬟婆子都很和气。”

钱妈妈心里有数了,与孙妈妈交换了个眼色,心里更有底气了。这些人里,大概只有那个赵妈妈稍稍有点分量,其他人都不难对付。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小丫鬟就过来回报,“公主殿下请两位妈妈过去。”

钱妈妈心里有些不悦。她是勇毅亲王府的内院掌事妈妈,走出来不知有多少诰命夫人都要巴结她,这个公主不过是个草原来的蛮族,太尊贵也贵不过大燕帝国的摄政王大千岁吧?至少应该叫个妈妈过来亲自迎接,现在这般怠慢,知道的只当她们不知礼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打算给她们个下马威。

孙妈妈的心里比钱妈妈还要恼怒,顿时板起了脸,跟着小丫鬟走向正院。

这里是接待异国皇室贵宾的地方,一草一木都极见心思,不比勇毅亲王府差。她们一行人走过九曲回廊,绕着七星湖边又走了一刻钟的功夫,这才来到正房观澜阁。

走进月洞门,一个身着暗褐色镶毛胡服的妈妈笑着掀帘出来,爽朗地说:“是勇毅亲王府的两位妈妈吧?快快请进。这大冷的天,两位走了这么长的路,可是辛苦了,快进来暖暖。”

带路的小丫鬟赶紧在一旁说:“这是公主殿下跟前的赵妈妈。赵妈妈,这两位是勇毅亲王府的钱妈妈和孙妈妈。”

这三个妈妈都是人精,打眼一瞧,就知道对方精明干练,不是省油的灯。孙妈妈平日里训人训惯了,做不出什么笑脸来,钱妈妈却是八面玲珑,善于应酬,立时上前见礼,热情地说:“有劳赵妈妈出来迎接,外面凉,可别受了风寒。”

赵妈妈一副与她相见恨晚的模样,拉着她的手说:“没事,这里比起北边来暖和多了。”

孙妈妈也上前来,彼此见了礼,这才一起进了屋。

十六岁的明月公主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上,神情间却没有高高在上的尊贵倨傲,反而带着一股天真的稚气。她穿着海蓝色的胡服,表面错落有致地镶着金刚钻,仿佛夜空中的星星,闪耀着晶莹的光芒。她的腰间系着一根碧水金花缎的腰带,上面绣着精致的鸾凤起舞图案,三条串着玛瑙、翡翠、宝石的丝带如波浪般垂下。因为在温暖的屋里,她没戴帽子,长发编成无数细细的小辫,俏皮地垂下,黑亮的发间夹杂着无数星星点点的绿松石,鬓边簪了一朵白绒镶钻的精致头花,衬得她年轻的肌肤白皙细腻,仿佛闪着晶莹的光,一双大眼睛熠熠有神,红唇更是如花般娇艳。虽然是坐着,也能看出她身段高挑,只怕比府里个头最高的宋夫人还要高一个头。勇毅亲王身材高大,英气勃勃,燕国女子在他面前总显得娇小玲珑、柔弱如水,而这个来自异国的公主反而在很多方面跟他比较相近。

钱妈妈飞快地瞧清楚了公主的外貌,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不安。这位明月公主并不像她们当初以为的那样粗鄙不堪,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金尊玉贵,不愧是嫡出的公主。以后她要是入了府,快满三十岁的杨侧妃哪里比得过她?

两位妈妈上前去行了个福礼,“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明月公主似乎有些诧异,没有叫起,反而看向赵妈妈,“这两位是?”

赵妈妈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是勇毅亲王府的钱妈妈和孙妈妈。奴婢听说大燕已经有百余年未出过皇家公主了,也怪不得她们不识礼数。”

“哦,那就怪不得两位妈妈了。”公主似乎接受了她的解释,脸上有了笑容,“两位妈妈免礼,请坐。”

钱妈妈和孙妈妈都很尴尬。

燕国的几代皇帝都没生过公主,她们确实不懂该以什么礼数拜见这位明月公主,来之前也根本就没考虑这个。过去那些蛮族从荒凉苦寒之地到了锦绣中原,谁不是看花了眼?拜服在燕京的灿烂光芒之下,就算是皇子、王侯也不敢自恃身份,对摄政王府出来的奴仆都折节下交,从没有人挑过礼。两位妈妈都清楚杨侧妃的意思,在来的路上就商量过,明月公主年少,又来自北国,多半不懂什么规矩,她们正好利用这一点压住公主的气势,若是能把公主整治得灰溜溜地嫁入王府,那杨侧妃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了。

刚才与迎宾馆的管事妈妈交谈的时候,两人还很笃定,因而一上来就没行大礼。以她们的经验,未出阁的姑娘脸皮都薄,即便心中明白,也不敢声张,免得夫家觉得自己是悍妇,丢了自己的颜面,可没想到公主当即就不管不顾地问了出来,而赵妈妈更是肆无忌惮地讥讽,倒让她们下不来台。有心想要跪下补行大礼,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被个蛮族姑娘拿住,公主又已经叫起,两位妈妈一时怔忡,不知不觉的就坐下了。两个小丫鬟跟着送上茶来。

明月公主和蔼可亲地说:“两位妈妈辛苦了,先喝口茶,歇歇气。”

钱妈妈立时恢复常态,热情地道:“多谢公主体恤。我们老太妃得知公主到来,喜欢得不得了,只是天寒地冻的,太医吩咐不可受寒,所以一时不能来,还请公主见谅。老太妃让奴婢们带了些薄礼过来,区区心意,还请公主笑纳。”

明月公主笑着点头,“老太妃实在太客气了。照理说,我是晚辈,理应去看望她老人家,只是国事在身,尚未入宫拜见两宫太后,实不便去王府看望太妃,还请两位妈妈代我给太妃请个安。待全了国礼,天气也和暖些,我去陪太妃喝茶赏花。”说着话,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大丫鬟。

乌兰、珠兰立刻上前去接过小丫鬟手上的首饰匣子和几匹丝缎,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

公主看向匣子,不禁大为赞叹,“燕国的工匠果然不凡,就连一个匣子都如此精雕细作,精美之极。”

钱妈妈很得意,“比起匣子里的东西来,这匣子也不过是粗俗之物,当不得公主的夸赞。”

“是吗?”明月有些好奇,却没有急着动手。

赵妈妈上前去,慢慢打开盒盖,顿时宝光灿烂,映得满室生辉。这套首饰如此华贵,让赵妈妈大感意外,心里的那股气倒是平了。她微笑着说:“镶工精致细巧,自是天下一等一的。难得见到这么大的桃红碧玺,更加罕见的是这么多颗,竟然颗颗都一般大。奴婢记得大妃刚嫁给可汗不久,燕国的太皇太后六十圣寿,老可汗便将一套十八颗桃红碧玺送来贺寿。自那以后,就再没收到这么大的碧玺了。”

钱妈妈没想到这套宝石竟是从神鹰汗国来的,继而一想,倒是觉得应是如此。燕国的上等玉石大部分是从南边来的,而各种宝石却大部分得自神鹰汗国,这些桃红碧玺如此罕有,恐怕也只有神鹰汗国能找到。她笑眯眯地在一旁说:“这套首饰的确是当年孝贤皇太后喜爱的珍藏,后来赐给了惠敏皇太后,老太妃嫁给老王爷时,惠敏皇太后便将这套首饰赏给了老太妃。”

赵妈妈一听就明白了,更是对这套首饰刮目相看,“这份礼真是太贵重了。老太妃对公主的一片心意,我们汗国上下都无比感激。”

第五章 杨氏失算

孝贤章皇后乃是当今圣上的曾祖母,惠敏成皇后是当今圣上的祖母,都已经薨逝。这套首饰如此贵重,而且整个燕国都独一无二,惠敏成皇后却没有赐给大儿子的皇后,却给了小儿子的王妃,可见当年那位皇太后对大儿媳不满,而偏爱小儿媳。

如今,王妃拿出这套首饰送给明月公主,可见她当初也没有给前头的那个儿媳妇,多半也是对她有所不满。现在公主还没过门,她就将这套堪当传家宝的饰物送来,想必对公主很有好感,或者是希望公主过门后婆媳能相处愉快。

赵妈妈早就反复打听过,知道勇毅亲王府的老太妃是个慈善人,从不苛待下人,更不刁难媳妇,只是急着抱孙子,这却是情理之中的事。赵妈妈对自家公主很有信心,大妃就是能生养的,明月公主肯定也错不了。这些日子里,文妈妈一直变着法的做好东西给公主调理身子,她在这方面很有本事,当年大妃生了好几个孩子,差不多都是她侍候的。公主自小就骑马射箭,一直十分康健,连个头疼脑热的小病都少见,以后过了门,指定很快就会有孩子,在王府里便站得稳稳的了。

王爷身边有侧妃、夫人、孺人、侍妾、通房,赵妈妈虽然觉得有些闹心,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和范大人商量过,两人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要说男人大都是喜新厌旧的性子,公主青春年少,天真活泼,身份又尊贵,王爷肯定会喜欢并善待她,等到公主为他生下儿女,那还不更加捧在手心里宠着。至于那些女人的心思,也不必讲给公主听,自己和文妈妈都小心提防着,不让她们伤着公主也就是了。

看完首饰,几匹碧水金花缎也放了上来,赵妈妈更是大加赞扬,“我们大妃最喜欢这种料子,可是离着燕国远,费尽心思,也不过弄到两匹,裁件衣裳,做条腰带,也就没了。老太妃对我们公主如此厚爱,真是太感谢了。”

钱妈妈笑道:“北边比咱们这儿冷,公主初来乍到,正好是春天换装的时候,这几匹缎子可以裁几套春裳,也是咱们亲王府的一点心意。”

明月公主高兴地道:“回头就让他们找师傅来裁衣裳。等我进宫觐见过太后,就去府上探望老太妃,当面向老太妃道谢。”

赵妈妈悄悄对乌兰使了个眼色,乌兰便笑着上前,将已经准备好的荷包塞到两位妈妈手里,“妈妈辛苦了。”

珠兰也上前去,将几个小荷包送到跟来的几个小丫鬟手上。

钱妈妈、孙妈妈和那些小丫鬟都起身福了福,“谢公主赏赐。”

宝音和哈沁上前将礼物捧进后面暖阁,回来时手上多了几个盒子,还有四个小丫鬟抬着一口樟木箱。

明月公主有些腼腆地笑道:“我们北地比不得中原繁华,出产最多的也就是皮子和药材,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赵妈妈,你和乌兰、珠兰随两位妈妈去亲王府,代我好好谢谢太妃。”

赵妈妈立刻答道:“是,奴婢这就去。”

钱妈妈见公主的话里已经有送客的意思,自己的要紧事却还没提,连忙笑着说:“公主初来燕国,虽然有赵妈妈、文妈妈和四位姑娘侍候,但是毕竟不是咱们燕京土生土长。我们府中的杨侧妃派孙妈妈来随侍,将燕京城中各王公大臣的情形以及相关的礼仪规矩给公主讲解讲解,以免公主出门时两眼一抹黑。”

她说得很客气,赵妈妈想了想,觉得这样安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个侧妃的身份,做这样的事就有点僭越了。她心里琢磨着,面上却不显,笑眯眯地道:“贵府杨侧妃如此为公主着想,好意我们心领了。请钱妈妈回去后,代我们公主给杨侧妃道谢。”

明月公主微笑着,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水,什么话也没说。

钱妈妈见她们的态度含含糊糊,模棱两可,赶紧把话砸实了,“孙妈妈是我们王府里的供奉,平日里就是教规矩的。王妃、侧妃、夫人、孺人等主子进府之前,若是不懂皇家规矩,总是不免出错,丢了大家的脸面,所以有孙妈妈先去指点一段时间,就可以保证主子进门之后过得舒心。”她笑容满面,态度谦恭,说出的话却有点居高临下,心里到底还是瞧不清北方蛮夷。

明月收敛了笑,把茶碗放到几上,淡淡地道:“我乏了,先去歇着。赵妈妈,你跟两位妈妈聊着吧。孙妈妈留下也可以,如果有什么事不明白,也可以请教请教。宝音,你到偏院去好好安排个院子,让孙妈妈住下,再拨四个小丫鬟去侍候。孙妈妈既是王府供奉,你们可不许慢待了。”

赵妈妈和宝音齐齐福身应道:“是。”

明月站起身来,往花厅行去。她走路的姿势一点也不像燕国的大家闺秀般袅袅婷婷,一副弱不禁风的味道,而是沉稳刚健,有点像是草原上的雏鹰,随时准备展翅高飞。这样的姿态看在钱妈妈、孙妈妈等燕国上流府邸的豪奴眼中,那就是粗鄙不堪、不知礼仪。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唇角含笑。这位公主要么选择出去丢脸,要么选择被孙妈妈调教,否则就等着出丑吧。

赵妈妈将两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却不动声色,热情地说:“既是孙妈妈留在这儿,那今儿我就不去王府了,先向孙妈妈请教了王府中的规矩再去,也免得冲撞了太妃。还请钱妈妈回去代我们公主向老太妃致谢,明儿我们就派人去府上递帖子,约好日子前去拜访。”

公主既已离开,孙妈妈也留了下来,目的达到,钱妈妈也就不再多啰嗦,起身告辞,带着王府的小丫鬟们离去,打算回府跟杨侧妃好好说说这位草原公主的笑话。

宝音带着孙妈妈也出了正院,到偏院去安排住处。

赵妈妈这才沉下脸来,凝神想了一会儿,便到前院去找使团的几位汉臣,将刚才钱妈妈来这里的表现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这次的送亲使团有一半是汉臣,一半是草原猛将,玩智谋用心计是汉臣的事,那苏克带领的草原骁骑只负责武力威慑。

这些汉臣当年在燕国都是寒门士子,空有满腹学问,却无法踏上仕途,到了汗国后却很受器重,以国士相待,因此他们也都一心一意地效忠汗王和大妃,对于公主到这里后受到的轻视都是忿忿不平,此刻听到连一个王府的奴婢都敢如此轻慢,顿时怒发冲冠。

范文同却镇定沉着,“大家稍安勿躁,此事应该只是王府侧妃的自作主张。从老太妃派人送来的礼物可以看出,王府中的太妃和王爷对公主都相当看重。侧妃算什么?不过是个有位份的妾,多半是心里有什么非分的想头,这才派了个妈妈来,想为难公主。她是内宅妇人,大概以为咱们公主远离故土,身后没娘家支持,就任她们欺负。真是可笑,咱们整个汗国都是公主的娘家,还有谁的娘家比得上?此事容易解决,不必小题大做。你们先不要轻举妄动,我去拜访勇毅亲王,将此事告知,看他是个什么态度。”

几位汉臣都认为他说得有理,便商定由他先去,视勇毅亲王的态度而定以后的方略。

公主嫁摄政王,绝非小事,两国关于婚典礼仪都要谈很长时间。燕国的礼部坚持以燕国习俗迎娶,神鹰汗国的送亲使一定要公主以草原风俗出嫁。范文同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不同于粗鲁不文的蛮族大臣,谈起礼义廉耻来头头是道,口若悬河,燕国大臣都不敢小瞧。

听到范文同前来拜访,正在皇宫前殿西暖阁批阅奏章的皇甫潇立刻请他进来。

范文同很有礼貌地以国礼相见,然后分宾主就座。

皇甫潇笑着说:“范大人来燕京有些日子了,一直为公主与本王的婚事奔忙,本王十分感激。”

范文同连忙拱了拱手,“不敢当,这是小臣份所当为。小臣受我国汗王与大妃所托,送公主远嫁燕国,自当做得妥妥贴贴,方不辜负汗王的信任与大妃的重托。今日老太妃遣人送公主的厚礼,公主非常喜欢,对老太妃的厚爱铭感五内。有王爷与老太妃的照顾,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可放心了。”

皇甫潇知道自己的母亲一向良善,送出的礼定是好的,听到说公主很喜欢,不禁开朗地笑起来,“本王的母妃听说公主要嫁与我为正妃,很是高兴。母妃生性纯善,定与公主相处融洽,范大人尽管放心。”

“是,有大千岁这番话,小臣自然不再担心。”范文同做犹豫状,慢条斯理地说,“王爷,今日王府的那两位妈妈到迎宾馆去,本是送老太妃给公主的礼物,公主以礼相待,与两位妈妈相谈甚欢。可是,两位妈妈后来又说是贵府的杨侧妃派来,要教导我国公主规矩,而且她们见了公主竟然不行大礼。我国公主乃大妃嫡出,身份尊贵,来到礼仪之邦大燕帝国的都城,却连贵府的两个奴婢都能对殿下没规矩,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大道理?公主年少,羞怯不敢多问,身边的妈妈就来找下官问个明白。可下官愚鲁,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厚颜前来,请摄政王殿下赐教,是否贵国奴婢见到皇家公主都是不用行大礼的?另外,由侧妃派人来教正妃规矩,这嫡庶尊卑上下颠倒,难道是贵国最近才有的新规矩?”

听他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皇甫潇的脸色变了。

第六章 侧妃韩氏

钱妈妈神采飞扬地回到王府,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后院。

侧妃韩氏的大丫鬟紫云掀帘进了暖阁,脸上带着几分不忿,“钱妈妈从迎宾馆回来了,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像是从公主那儿捞到了天大的好处。”

韩氏正在绣一副炕屏,听了她的话,抬头笑道:“公主打赏一个奴婢,自然出手大方,那是平常之事,你又生什么气?”

紫云上前给她换了杯热茶,悻悻然地说:“就是看不惯那边的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待公主进门,看她们还怎么猖狂。”

韩氏伸指点了点她,“你这丫头,脾气总是不改,老这么口无遮拦可不行,仔细被人听见,治你的不敬之罪。”

紫云撇了撇嘴,“钱妈妈虽说是管事,可也不过是奴婢,想治我的罪,她还没那个资格。”

这时,另一个大丫鬟彤云笑盈盈地走进来,“紫云姐姐又在发脾气了?这回是谁得罪你了?”

韩氏端起茶碗呷了一口,微笑着说:“可不是,一进来就满脸不高兴。”

彤云将小厨房刚做出的点心放到桌上,动作麻利地将一双象牙筷送到韩氏手里,这才数落紫云,“说了你多少次,你那脾气真得改改,不然以后过了门,怎么讨得了婆婆的好?”

紫云已经十七岁,已经与外府一个大掌柜的儿子订了亲,再过一年就要过门,听了这话,顿时满脸飞红,伸手就去拧彤云的嘴,“死妮子,胆儿越来越大了,连我都敢编排。”

韩氏笑着拿起筷子吃点心,对两个贴身大丫鬟的嬉笑打闹并不在意。她身为侧妃,地位与杨氏相当,却时常在份例上被奴才们以这样那样的借口克扣,很明显是杨氏以权谋私,故意打压。她生性温良,不喜争执,凡事只要不过分,能忍则忍,可爽朗泼辣的紫云却忠心护主,借故与钱妈妈吵过无数次,为她争来应得的份例,彤云虽然不去吵架,但总会想方设法地弄来好东西,这才让她一直过着舒心的日子。对于这两个丫头,她都当成亲妹妹般,既不拿规矩拘着,更不逼她们做王爷的通房,到年龄了还亲自过问她们的婚事,不许钱妈妈胡乱拿她们配人。虽然王爷已经很少来她这儿歇宿,她却想得开,很喜欢这种清静的日子。

紫云与彤云闹了一会儿,这才安静下来,有些担忧地说:“听说公主年少,天性纯良,又在北方草原上长大,根本不善计谋,只怕进了王府后,反被拿捏住。”

韩氏放下筷子,拈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淡淡一笑,“反正我们守着规矩,自己过日子也就是了。公主身份尊贵,进门之后,我们都得敬着。”

紫云还要说什么,彤云拉住她的手,轻声细语地道:“主子说得对。公主本就金尊玉贵,以后是王爷以元配之礼迎进门的王妃,除了太妃和王爷外,谁也越不过她去。”

紫云恍然大悟,“是啊,王爷最恨府中人不守规矩,倒要看那起子小人还能猖狂到几时。”

正说着,二等丫鬟豆蔻进来禀道:“主子,姚夫人来了。”

韩氏微微一怔,随即起身,“请姚夫人到花厅喝茶,我随后就来。”

“是。”豆蔻行礼退出,引着姚夫人到花厅去了。

在后院,夫人姚氏与孺人郭氏与两位侧妃几乎是同时进府的,其他人都是后来陆续进门的,虽然位份不同,但是同在府中十年,总有些面子情。姚氏走进花厅,跟在她身后的大丫鬟碧荷为她取下披风,扶她坐到一侧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她比杨氏和韩氏还小着一、两岁,可最近寒流突袭,让她抵受不住,大病一场,看上去憔悴了许多,竟然有了几分老态。

韩氏换了件衣裳,重新梳了头,这才来到花厅。见了礼后,两人分宾主坐下,彤云上了茶后,热情地拉着碧荷到旁边的耳房去聊天,让两位主子单独说话。

韩氏看着姚氏,有些诧异地说:“妹妹的脸色瞧着可不大好,可是病还没好?”

“已经好了,不然也不敢到姐姐这儿来。”姚氏笑道,“在屋里闷了这么多天,今儿看着雪也停了,还出了太阳,就想出来走走。姐姐不嫌妹妹冒昧吧?”

“你来看姐姐,姐姐只有高兴的,冒昧什么?”韩氏亲切地说,“喝茶吧,这是前些天王爷赏下来的银香云雾,妹妹也尝尝。”

姚氏露出惊喜的表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品了半天方道:“果然清香甘美,却又飘渺不可言说。这银香云雾出得少,也只有姐姐能得着王爷赏赐。”

韩氏掩唇轻笑,“妹妹这话可太抬举姐姐了。不过是姐姐爱茶,王爷才会给些新茶。妹妹们喜欢其他东西,王爷也都记着呢。”说着,她看了一眼姚氏戴在头上的翡翠缠丝金翎钗。那也是王爷送的好东西,姚氏爱如至宝,另外两位夫人也眼红得很。

姚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扶了扶金钗,“王爷不过送了妹妹几样物件儿,就一直被姐姐念叨,下回我可不敢再戴出来了,免得又让姐姐取笑。”

韩氏温柔地笑道:“是王爷送的,妹妹不戴,岂不让王爷失望?姐姐可没有取笑过妹妹,不过是说两句真心话而已。”

姚氏的脸上微微泛红,“姐姐聪明伶俐,能说会道,这不是摆明了欺负妹妹人笨口拙吗?”

“妹妹才是伶俐人儿,姐姐不过是实心肠,可比不得妹妹。”韩氏笑了好一会儿,这才转移话题,关切地道,“虽然雪停了,可仍然天寒地冻的,妹妹病刚好,还需多多休养。”

姚氏感激地点头,“多谢姐姐关照,妹妹只是出来透透气,顺道来姐姐这儿坐坐,讨杯茶喝。”

韩氏笑容可掬地说:“妹妹想着过来陪姐姐说说话,姐姐求之不得。”

姚氏一脸的心满意足,端起茶碗喝了口茶,这才仿佛忽然想起,随口说道:“听说钱妈妈去给公主送礼的时候还带着孙妈妈,可她回府的时候却没见孙妈妈回来,姐姐知道这事吗?”

韩氏的脸上露出一抹惊讶,“我一点也不知道。怎么会带孙妈妈过去?难道…钱妈妈把孙妈妈留在公主那儿了?”

姚氏略带神秘地点点头,“瞧着像是那么回事。”

韩氏很疑惑,“孙妈妈是府里的供奉,只教规矩,从没侍候过主子。钱妈妈带她过去,那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那不是明明白白的嘛。”姚氏有些幸灾乐祸,“姐姐瞧着吧,这下可有人要倒霉了。人家可是嫡出的公主,怎么敬着都不为过,现在居然有人想去教公主规矩,这不是犯上不敬嘛。”

韩氏有些不信,“这道理…应该都明白吧,那个…钱妈妈会那么糊涂?”

“猪油蒙了心,自然就会犯糊涂。”姚氏撇了撇嘴,“多半是打量着公主来自北蛮,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也没什么见识,就先去给个下马威。等公主成了王妃,她也能拿捏住,照样管家理事,大权独揽。哼,当别人都是傻子呢。”

韩氏轻轻摇头,“若果真如此,那可实在是有点糊涂了。把王府的脸面丢到公主那儿去,王爷要是知道了,火气肯定小不了。”

“是啊。”姚氏精神大振,“那边犯了这等大错,王爷多半要把管家的差事交给姐姐了。”

韩氏一怔,随即沉下脸来,“妹妹可别害我。眼下是筹办王爷大婚的节骨眼,我可没管过家,理过事,王爷不可能让我去主持中馈,要是事情办砸了,那可就把王府的脸面丢在天下人面前了。此事万万不可,妹妹切不可在别人面前提起,不能把姐姐往火坑里推。”

她的语气依然温和,但是神情冷硬,显是端起了侧妃的架子,姚氏嗫嚅着,终究不敢再提。两人都把话题带开,闲聊了几句,气氛却冷清了很多。姚氏很快起身告辞,韩氏虚留了一下,便起身送她出门。

看着碧荷为她披上披风,主仆俩沿着回廊走远,韩氏轻轻叹了口气。

都到这地步了,总是有人不死心。王爷雄才大略,府里府外的事没有一件能蒙骗得了他,韩氏早就想明白了,所以从来不往前凑,只希望能继续过安稳的日子。

她转身回屋,紫云跟了过来,轻声禀道:“刚才翠环过来传话,让主子酉时到太妃那儿去。奴婢打听了一下,翠环说凡是有位份的主子都要去,似乎有什么大事,不过她也不清楚内情。”

韩氏沉吟片刻,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七章 别忘了上下尊卑

昏黄的暮色笼罩着勇毅亲王府,寒风更加凛冽,拍打着庭园里的树枝,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清冷的园子里不断回荡。

萱草堂里已经掌上了灯,两位侧妃、三位夫人、四位孺人都已经来了,按着位份高低坐在正堂。丫鬟们穿梭来去,给她们一一端上茶来,随即悄然退下,谁向她们打听消息都微笑摇头,口风很紧。

杨氏与韩氏都是侧妃,杨氏却坐在上首,压韩氏一头。大家都习惯了,毕竟杨氏主持中馈,让王爷高看一眼,这两年来曾经数次传出流言,说杨氏很可能会升位份,成为继任王妃,王爷也一直未曾续娶,似乎有此意向。杨氏表面不争,暗地里使劲,后院众女有的跟风巴结,有的冷眼旁观,有的暗自妒恨,有的尖酸刻薄,都在看杨氏最终能走到哪一步。谁曾想来自异国的公主横空出世,不但要嫁给王爷,而且还是以元配之礼相迎,杨氏梦想成空,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幸灾乐祸,嘲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最终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时端坐在堂上,杨氏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对每一位“妹妹”都关怀备至。韩氏依然淡淡的,其他夫人、孺人都含笑应对,脸上带着适度的感激,话中留有三分余地,渲染得屋里一团和气。

等到该来的人都到了,王爷与老太妃便一起从后堂出来,坐到主位上。两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也不见恼怒之色,让大家都有点忐忑不安。

众女起身见礼,顿时满屋皆是衣香鬓影。

皇甫潇神情冷淡,抬了抬手,“都坐吧。今天召集你们过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房间里侍候的丫鬟婆子们全都退了出去,那些侧妃、夫人、孺人都肃容端坐,洗耳恭听。

皇甫潇的声音低沉,带着逼人的威严,“明月公主即将成为本王的王妃。在她未嫁之前,她的身份乃是神鹰汗国的公主,金尊玉贵,不容轻侮。你们都要记住了,这不是家事,而是国事,若是我们慢待了公主,便是轻慢了神鹰汗国,轻则赔礼道歉,重则两国开战,无论哪种结果,最终都将导致我大燕国力大损,生灵涂炭。北方有蒙兀铁骑虎视眈眈,大燕与神鹰交好,乃是利国利民之举,本王与公主联姻,也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受刀兵之苦。虽说规矩是后院不得干政,但本王希望你们记住,明月公主身份贵重,将来入我王府,成为王妃,你们更要敬重,别忘了上下尊卑,做出糊涂事来。”

杨氏心中咯噔一下,暗感不妙。其他女子也都听出了端倪,心里各有思量。等王爷说完,她们齐声答道:“妾身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