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见儿的。”老王妃怜惜地轻抚她的手背,“咱们这儿想吃什么都容易,你只管吩咐下去,让他们做了来。”

“好。”无双点头,“这儿好吃的多,媳妇都有点担心,这么吃下去,会胖了呢。”

“胖点好。”老王妃笑眯了眼,“能胖是福气。”终于忍住没说出“好生养”三个字来。

无双却明白她话里的未竟之意,其实在草原上,壮实丰满的女子才最受欢迎,生儿育女,操持家务,骑马牧羊,风里来雨里去,没有个好身板可不成,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大燕女子会以瘦弱为美,对月落泪,望花吐血,似乎就能得到那些才子名士的赞誉,完全不知所谓。当然无双是不会把这些想法说出来的,她这些日子里也见过不少大家千金,包括王府后院的这些女人,几乎个个袅娜柔弱,却像是纸糊的美人。无双有时候不厚道的想,就凭王爷的那种热情和力量,这些女人只怕没两下就得把腰给折了,要不就被压成一张薄饼。

她越想越乐,陪着老王妃用了早膳,便回无双殿理事。

今儿办的除了日常事务外,还有的就是杨氏与宋氏换院子、运箱笼摆设的事,另外就是筹办端午宴会这件要紧的差事。

她做事很利索,那些管事还没摸清她的脉,都不敢轻举妄动,因而桩桩件件的事情都清楚明白,至于端午的安排,她还要找齐世杰商量,就让管事们先去办手上的事。

还没忙完,就有人来禀报,宋老夫人到了。无双让荣妈妈把宋老夫人请到待客用的东吟阁,紧着把剩下的几个管事打发了,这才过去。

宋老夫人看上去很硬朗,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插了一只碧玉簪,身上的衣衫也并不华丽,细看那料子却隐着暗纹,大是不凡。看到无双进来,她立刻从椅子上站起,笑着迎上前去。等无双坐下,她端正地行了国礼。

无双笑道:“宋老夫人快快请起,请坐。”

“谢王妃娘娘。”宋老夫人坐到客位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轻言细语地道,“昨儿听说皇上下了恩旨,晋升宋夫人为侧妃,这是皇上的恩典,也是王爷和王妃看重。我家老爷远在东南,不能前来叩谢王爷的大恩,老身能蒙王妃接见,实是感激不尽。还请王妃代为回禀王爷,我们宋家一家子都感激王爷的大恩。”

无双听她旗帜鲜明地表了忠心,待她越发亲热,“宋老夫人的话我一定会带给王爷。宋大将军公忠体国,保东南太平,为朝廷分忧,实为官员之楷模。宋侧妃虽年轻,进王府后一直端庄守礼,贞静温婉,老王妃和王爷都很看重的,此次晋她的位份,也是实至名归。”

宋老夫人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感激,“宋侧妃能晋位份,都是王爷与王妃的抬举,还望王妃多教教她。因她出身将门,性子有些憨直,若是有虑事不周之处,还请王妃多多担待,老身与我家老爷都感念王爷与王妃的大恩。”

无双笑着点头,“宋老夫人放心,我也是直性子的人,最不耐烦那些弯弯绕。王爷一直都很器重宋大将军,宋侧妃进王府后也并无不妥之处,如此才会越过先进府的几位,单单晋了她的位份。昨天晚上老王妃和王爷还叫了宋侧妃到萱草堂,一起用了晚膳,我看宋侧妃进退有度,礼仪上都无差错,可见是很妥帖的人。宋老夫人不必担心。”

“那就好。”宋老夫人放下心来,便转移了话题,神情中带出几分钦佩地说,“老身听闻王妃擅武,弓马娴熟,顿时就觉得放心了。不瞒王妃说,我们出身将门的女儿家终是不如书香门第的闺秀,针织女红、琴棋书画都差了一筹。我那小孙女幼时便不爱习武,倒喜欢侍弄些花啊草啊的,她祖父就请了女先生来教她,数年下来,也只是个半罐水,实在是让我这个做祖母的惭愧。她进府后,我和老头子,还有儿子、媳妇都忐忑不安,深怕她侍候不好王爷,好在进府后一直平安无事。王妃来了燕京后,我家有亲戚在北疆边关待过,曾听汗国那边的牧民说起过,明月公主小小年纪就随兄出征,剿马贼,救百姓,在草原上转战千里,实是让人好生佩服。能有王妃提点教导老身那小孙女,实是宋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宋老夫人过奖了。我那都是跟着兄长胡闹,不过是贪玩罢了。”无双一脸愉悦,端起茶碗说,“宋老夫人请用茶。”

“谢王妃。”宋老夫人说得口干舌燥,拿起茶盏喝了两口热茶,周身气息愈见沉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无双笑容满面地看着她,“端午那天,王府有个宴会,既是过节,也是贺一贺宋侧妃晋位份这件喜事,帖子稍后就会送到府上,还请宋老夫人届时赏光。”

宋老夫人略有些激动,“多谢王妃想着,老身一定来。”

第五十三章 杨氏的气度

自从接到降为夫人的圣旨,杨氏就羞愤欲死,一直闭门谢客。

声称来安慰她的人不少,却大多是看热闹的,还有些更是来落井下石。

杨氏中持王府中馈这么长时间,陆续换下了先王妃的人,又极力笼络老王妃的陪房,再不动声色地下了几个绊子,把老王爷和王爷的人调到了不很要紧的位置上,逐渐让自己的人占据了那些肥缺。

这些动作都很小心,皇甫潇却一清二楚,只是他的原则历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不出大的纰漏就行,既然交给她管,就给了她权力,调换人是小事,有点小心思也是情理之常,所以并没有干涉过。

被换走的那些人心中不忿,也托关系向王爷喊过冤,告过状,可王爷那里一直没有动静,他们就只能暗中咬牙切齿,盘算着做些小动作,调下陷阱,对景时就要杨氏好看,那些贵重摆设被偷换走,当中未必没有他们的手脚,如今终于看到杨氏跌了个大跟头,自然幸灾乐祸,想要来看看她落魄的模样。

几个夫人、孺人都来看望过她,表示安慰,她推说身子不适,一概不见。

管事来说搬院子的事,她也不理,只好由素心出面,与她们交涉。

素芹招呼着院里的丫鬟婆子收拾东西,瞧着她们无精打采的懒散样子,忍不住厉声呵斥,“一群没眼色的,是不是打量着你们再仗不了主子的势作威儿福,就不想侍候了?做这样子给谁看呢?主子可没拦着你们奔那好前程,但是只要主子在这儿住着,你们就得打起精神来好好侍候着,否则,现在就把你们发回去给孙妈妈,重新学规矩,再不然就问个欺主的罪名,倒要看看有谁能保得住你们!”

她一通发作,那些丫鬟婆子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被吓住,仍是懈怠得很,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酸话,“哎哟,素芹姑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咱们哪儿干得不好了,却要被素芹姑娘这般排楦,却不知姑娘又是仗了谁的势?咱们不过干着粗使的伙计,换了哪个主子来也还是干这些活,哪有素芹姑娘的前程好?若是对王爷王妃不满,只管说去,何苦拿咱们做筏子?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就算是一等的,也犯不着这般作践咱们。”

其他婆子们也都被挑起了情绪,一时都不做事了,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小丫鬟们不敢多说,却趁机放下手里的东西,站在一旁低声说笑。

素芹又羞又气,哭成了泪人,另两个大丫鬟素锦和素云赶过来,一边劝她一边跟婆子们对掐。

钱妈妈气得脸如锅底,一掀帘子出来,上去就搧了吼得最起劲的一个婆子耳光。那婆子立时哭嚎起来,一头撞到钱妈妈怀里,“让人没法活了,打死我吧…”

钱妈妈的两个干女儿见干妈吃了亏,马上冲过来,要把那婆子拉开。与那婆子相熟的另外几个婆子忍不住了,也上前相帮。

荣妈妈走进来时,院子里已是闹成了一锅粥。几个婆子丫鬟扭打在一起,扯头发,抓脸,口中还骂骂咧咧,污言秽语不绝于耳,站在边上的一干小丫鬟听得面红耳赤,有的索性捂住双耳,不愿再听。三个大丫鬟在一旁抱头痛哭,几个二等丫鬟围着她们,一边劝解一边抹泪。

荣妈妈大喝一声,“成何体统?全都住手!”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王府中的人都认识荣妈妈,便是王妃都要给她三分面子,那些粗使的丫鬟婆子一见是她,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乱说乱动。

荣妈妈满脸怒色,难得的提高了嗓门说话,声音宏亮,中气十足,“在王府里当差三十多年,我今儿可是长见识了。你们主子不过略受挫折,还没怎么着呢,底下的人就这般闹将起来,半点不把王府的规矩放在眼里。一个个闲得骨头发痒,让你们干点活就像死了老子娘一样,还挑三窝四,打架斗殴,打量着王妃好性儿是吧?既是不想在这儿侍候了,我这就回了王妃,让人带出去,都发到庄子上干活。”

那些丫鬟婆子大惊失色,全都跪了下去,乱糟糟地央求,“小人知错了,请荣妈妈宽恕。”

钱妈妈的头发被拉散了,零乱地披下来。她是杨氏的心腹,一向受人奉承,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这时以袖掩面,哭着说:“老姐姐,这些刁奴打量着主子失势了,不但懈怠起来,还口出不逊,辱及侧妃娘娘…不是,是辱及夫人。老妹子和素芹几个人单力孤,就被他们欺上头来。幸得老姐姐来了,若是再晚些,只怕就见不到老妹子了。”

素芹等三个大丫鬟和几个二等丫鬟都低声抽泣,泪如雨下。

荣妈妈长叹一声,上前去扶起钱妈妈,又看向三个大丫鬟,温言道:“你们先起来,扶钱妈妈进去梳洗一下,有伤着地方要抹上药。是王妃让我来的,没想到只一会儿的功夫,这里就成了这番模样。你们都进屋,我先把这些人料理了,回头再进去给杨夫人请安。”

听到她是王妃派来的,所有人都是一怔,心里全都没底了。钱妈妈也不敢再添油加醋,只抹着泪,蹒跚着进了屋子里。

杨氏坐在房里,门窗紧闭,听着外面的混乱,眼睛一直盯着墙上的一幅工笔花鸟,将那两只鲜艳锦鸡的羽毛都一根一根地数过了,这才听到荣妈妈进来。她收回目光,瞧着地上擦得锃亮的青砖,脸上的悲愤沮丧决绝一分一分地收住,慢慢变得如往常一般,平静中带着坚定。

都以为她就这么完了吗?日子还长着呢。

荣妈妈派了怡玉阁的一个二等丫鬟去回禀王妃,将围殴钱妈妈的几个婆子逐出王府,送到山里的庄子上,另外几个帮手的丫鬟各打十板子,降为粗使丫鬟,罚往浣衣房当差。立时三刻间,院子里便恢复了以往的次序,那些丫鬟婆子们都不敢怠慢,干起活都很用心,手脚也麻利了许多。

荣妈妈这才走进屋子,只见杨氏端坐在正房,便上前行礼,“奴婢见过杨夫人。”

杨氏微笑着,亲自上前扶她起身,“荣妈妈太多礼了,快快请坐。今儿让荣妈妈看了笑话,实在惭愧,多谢荣妈妈相助,帮我治住了那些刁钻的奴才。”

荣妈妈在锦墩上坐下,笑着说:“杨夫人,王爷最恨那种见高拜见低踩的小人,却没想咱们王府竟有不少这样的奴才。小人之心自不是主子能时时料到的,幸而这时发作出来,及时料理了,倒还好些,也免了以后误事。若以后再有这样的奴才,杨夫人只管狠狠发落。若是被王妃知道,只有处置得更厉害的。”

杨氏坐回去,微笑着点头,“荣妈妈说得是,我也只是一时身子不适,懒怠动弹,就有一些没眼色的东西欺上头来。以后定不会了,我会把下面的奴才管得严严的。”

“杨夫人治下严谨,这是通府都知道的。”荣妈妈笑道,“王妃让奴婢过来,是想问问杨夫人,按例您这儿要裁剪一、二、三等丫鬟的人数,看杨夫人有什么打算。王妃的意思,是请杨夫人自己拿主意,想抬举谁,想裁下谁,都随夫人的意。若是有丫鬟愿意降等留用,也是使得的。杨夫人斟酌两日,把名字报到王妃那儿就行了。这月的月例还是按原来的拿,下月再调整。”

杨氏点了点头,“多谢王妃为妾身着想,妾身明日便去无双殿请安。”

“好。”荣妈妈也不多留,起身道,“那奴婢就不打扰夫人了。”

杨氏很客气地送她出去,一举一动都落落大方,仿佛根本就没有降位份这件事发生,倒让荣妈妈心里暗暗赞叹,果然不愧是世家千金,这份宠辱不惊的气度便比一般人都高了一筹。

第五十四章 楚小姐的消息

勇毅亲王府里出了内贼,盗走不少珍贵物件儿,这个消息渐渐传了出去。

本来皇甫潇对王府管制极严,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奴才们有亲朋好友在府外,还有那些后院的女人也有家人每月进来探望,闲谈间总会好奇地问起杨氏降位份的原因,于是就有些风言风语带出来。

杨氏的母亲出身于书香门第,十分温婉,与宋老夫人的硬朗截然相反。无双见她的时候依然和颜悦色,安慰了一番,然后允她可以去见女儿。

杨夫人在怡玉阁待到晚上,陪着女儿用过晚膳才离开。杨氏的情绪明显好转,搬完院子也风平浪静,没出什么事。

这段时间,王府中丢失财物一事仿佛没人理会,可是有些奴才却悄无声息地不见了,注意到的人都心中暗凛,不敢吭声,都明白王爷定是在暗查,王妃刚进门不久,若是明面上就闹得鸡犬不宁,可就丢了王府的脸面了。

皇甫潇近日来越发回来得晚,有时还彻夜不归,无双跟老王妃一样,对外面的事没有太多好奇心,基本不问,直到安王妃过来看她,这才知道了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

“你还记得在我那里碰到的那个犯官之女吗?”安王妃一脸神秘的笑,“就是那个江南总督的女儿?”

“记得啊。”无双也被挑起了好奇心,“怎么?那事有什么后续?”

安王妃说得眉飞色舞,“哎哟,那姑娘看着年纪不大,竟是个女侠客般的人物。她装成丫鬟,混进我们府里,瞅着空子钻到你跟前儿,终于见到了王爷。要说是为她父兄叔伯鸣冤也是对的,可更重要的却是,她带来了一些很重要的证据,还把人证也藏起来了,王爷派人下江南,把人证秘密护送到京。昨天在大理寺审案,这些人证物证一一提出来,把案子证得死死的,一举洗清楚家冤屈,将江南巡抚、盐道、漕运总督全都拉下了马。摄政王以雷霆手段将江南官场的贪官污吏连根拔起,光抄家就抄出了几千万两银子。”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压低了,“听说,江南总督是摄政王的人,江南巡抚是赵相的人,盐道、漕运是两宫太后的娘家亲戚。”说到这儿,她就不敢再深入了。

无双心领神会。在赵相、太后与摄政王的博弈中,皇甫潇大获全胜。江南乃天下财税之地,只要能掌控江南,就是控制了朝廷的命脉。没钱什么都办不成,所以江南官场的争夺历来惨烈,这次又不知有多少官员会遭遇倾家之祸,成年男丁或斩首或充军流放,幼年男孩和女眷多半发卖为奴,自此从天上打落尘埃。

对于这些事情,无双与安王妃都没什么感觉,连嗟叹都不会有。犯了律法便当如此,该杀就杀,该罚就罚,而且安王是偏向于摄政王的,自然对他取得胜利感到欣喜。

安王妃笑道:“那个楚家小姐立下大功,朝廷下旨褒奖,封了她郡君的爵位。他父亲楚大人已经出狱,是官复原职还是留京,更上一层楼,目前还没准儿。不过,楚小姐虽是名声大噪,亲事上头只怕就不顺了。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从江南上京,又抛头露面的,混进王府,再被刑部差役带走,在大理寺出面作证,世家大族都不会娶这样的媳妇。”

“是吗?”无双一挑眉,“要在我们这儿,像这样有勇有谋、忠孝两全的姑娘,不知有多少人家想娶呢。”

安王妃端起茶碗,轻描淡写地道:“其实不过就是脸面的事,若是皇上赐婚,体面也就有了。”

“那应该不难吧。”无双有些疑惑,“看那位楚小姐的年龄,应该定亲了吧?”

安王妃面露不屑,“本来已经定好今年秋天完婚,结果楚家一出事,楚小姐的夫家就退了亲,连忙撇清关系,现在自然不好做出趋炎附势的姿态。他们也是江南大族,已经放出风声来,历来只娶贞静女子,这退亲当然就有道理,让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楚大人以前便是封疆大吏,留京后应该也是一品大员,楚小姐是他的嫡长女,亲事应该也不难的。”无双分析,“不过是等上一年半载,让事情冷一冷,亲事就可以议了。”

安王妃笑着轻声说:“听说赵相家已经央人去露了口风,打算为自己的嫡次孙求娶楚小姐。还有杨家,就是你们王府上杨氏的娘家,也想上门求亲。”

无双有些诧异,“这不是挺顺的吗?你怎么说她楚小姐婚事上头不顺?”

“摄政王刚刚给赵相来了一下狠的,楚大人被赵相的人陷害,差点家破人亡两家怎么可能结亲?”安王妃摇头,“至于杨家,求亲的是三房的嫡幼子,实在不相配。楚小姐是嫡长子,现在还有爵位,嫁的人怎么也得是长房嫡子,长子最好。”

无双很喜欢听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何况那位楚小姐她当日见过,在大燕,很少看到这般豪侠勇敢的官宦人家姑娘,她对这位千金的印象很好,既是现在不再是犯官之女,那自然也希望她能嫁个良人,过上好日子。京里的夫人们喜欢做媒的也不少,虽然安王妃说楚小姐这趟千里救父赚了虚名,却坏了闺誉,但她的婚事应该仍是不难的。

两人说了一回闲话,无双便向她请教端午那天的宴会要怎么弄才妥当。

请客办酒并不难,王府现在戏班子,连外面的戏班都不用订,主要的难处是在安席的时候要注意各府之间的恩怨,别把对头放在一起,若是一个没忍住,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

对着宾客名单,安王妃如数家珍。这一说起来又是各府秘辛或者旧怨新仇,无双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调侃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竟像是大理寺出来的,连这些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

安王妃嬉笑道:“我们王爷喜欢宴客,我自然要弄清楚这些要紧的关节,不然岂不尴尬?”

虽说都是贵妇千金,讲究大家风度,可总有那么几个出身不凡的悍妇或者目不识丁的糟糠,她们不在意规矩礼法脸皮体面,只要在外面看见对头,就会仇人见面份外眼红,若只是拌几句嘴倒也罢了,只怕话赶话的激得火起,弄出泼茶砸砖之类的事来,好好的宴会也就办砸了,所以,像这样的情形,就必得将她们分开招待。

两人正说得高兴,赵妈妈笑着进来,先向安王妃行了礼,然后对无双说:“王爷派人回来传话,今晚会早些回来,带王妃出去逛逛,晚膳就在外头用。”

安王妃立刻戏谑地看着无双,“哎哟,摄政王可真疼堂嫂啊。”

无双俏皮地一扬头,“咱们正是新婚嘛,自然是恩爱的。”

安王妃被她逗得笑出声来,“好个不知羞的王妃。”

无双斜睨她一眼,“你在我面前也没有端庄贞静呀,好个活泛的王妃。”

两人互相埋汰了几句,无双这才对赵妈妈说:“那你先去跟老王妃说一声,晚膳我们就不陪她老人家用了。出门的衣裳,你让乌兰她们找出来配好,要轻快利落的。”

“是。”赵妈妈答应着,赶紧去办事了。

安王妃听她要出门,便起身告辞,“明天我再来找你说话。”

这次勇毅亲王府要在端午大宴宾客,安王府自然就不办什么聚会了,安王夫妇也要过来的,所以安王妃不必操心过节宴会的事,无双又专门请她过来,向她请教,她便十分兴头,也愿意来帮忙指点一二。

送走了她,无双便回到月华殿,沐浴更衣,重新梳头。

虽然皇甫潇没有特别吩咐,但是既说了是带她出门逛街吃饭,自然不会摆亲王仪仗,不会露出王爷王妃的派头,无双便趁机恢复了姑娘时的装扮,一身火红的长袍马裤,腰间系着金丝带,梳了十几根乌黑的长辫,饰以满头细碎的绿玉珠子,右侧鬓边插着一柄玉梳,垂下细长的水晶流苏,衬得她明眸皓齿,活力四射。

皇甫潇刚走进房门,便看到这般打扮的无双,顿时心里一动,站在那里,笑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外出

无双看着他的笑脸,有些诧异地问:“怎么?我这样有什么不妥吗?”

“不,你这样很好。”皇甫潇走上前,抬手递给她一根手串。

这是鸽血石串成的手链,颗颗宝石艳红如血,色泽沉郁,透着一股内敛的华贵。无双欢喜地套上纤细修长的手腕,然后对他说:“王爷稍等。”就转身奔往一旁的屋子。

皇甫潇见她如小鹿般步履轻捷,浑忘了应该端庄沉稳,不禁莞尔。

无双翻了半天,从专门放首饰的箱子里刨出一只锦盒,也不去收拾翻乱的盒子,就跑了出来。她打开盒盖,递到皇甫潇面前,开心地说:“这个给你。”

那也是一串红宝石手链,却是乌鸦血石,男性佩戴最佳,对身体有很大益处。既是无双带来,自是极品,皇甫潇笑着从盒子里拿起来,戴在左手腕上。

无双兴致勃勃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玩?”

皇甫潇最喜欢看她明媚的笑脸,仿佛从来就没什么烦心事。她一个在草原上生长的姑娘,千里迢迢来到异国,习俗不同,饮食迥异,几乎人人都觉得她定是粗鲁无礼,还没见到人就在心里鄙夷不屑,等她来了也没多少真正的尊重,刚嫁进王府就要管着整个后院,那么多心思各异的女人都比她大,又有嫁家撑腰,王府中还有不少豪奴,阳奉阴违之事时有发生,她却适应得很好,从来不在他或老王妃面前抱怨,每天都过得兴兴头头的,一点儿小事也能开心半天,让他看了特别喜欢,所以有了一点空闲,也想带她出去转转,陪她散散心。

听她俏皮的问话,他的笑意更浓,柔声说:“我先换身衣裳,你也想一想,喜欢吃什么,我带你去。”

无双就跟在他身后,看着茉莉拿出几件衣袍外给他们选。皇甫潇就看了一眼无双,示意她给挑。无双喜欢暖色,伸手就指向枣红色紫金云纹团花锦衣,配的同样质地的腰带上金缎滚边,细细地绣了一圈共九条神态各异的四爪蟒龙。皇甫潇自然依她,笑着换了衣裳和束发的紫金冠,就与她走出了无双殿。

两人坐着亮轿出了二门,无双便看到自己的赤兔与皇甫潇的座骑都在那儿等着,她不禁大喜,“可以骑马出去吗?”

皇甫潇点了一下头,“我们骑马出内城,然后下马去逛街,回来时再骑马。”

京城太大了,不骑马不坐轿实在是又累人又白耗时间。

“好啊。”无双很高兴,“我真有先见之明,今天穿的这身衣裳是可以骑马的。”

“是啊,王妃果然英明。”皇甫潇笑着调侃。

两人一起上马,并肩驰出王府。皇甫潇的四个随从、无双的四个大丫鬟与八个亲兵也一起骑马跟了上去。

今天是出来玩,他们都没有纵马狂奔,而是小步跑出内城,然后在闹市里慢慢地走过去。

燕京非常繁华,尤其是外城,普通平民、商贾、中低等官员都住在这儿,茶楼酒肆、舞榭歌台、各种商铺林立,此时正是初夏,凉爽宜人,傍晚有很多人在外面,买东西的,吃饭的,逛青楼的,熙来攘往。虽说礼教不提倡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大户人家的千金不是坐轿就是乘车,下车进店那么几步路都要戴帷帽或者面幕,可也不是绝对禁止,总有些武官之家或者性情不羁的人家并不拘谨,女子也可出来逛街,如果有父兄亲人陪着,那就不算出格。皇甫潇和无双的衣饰都不张扬,又不像是夫妻,倒更像富贵人家的兄妹,因此并不引人注目。

走到一处街口,皇甫潇勒住马,对无双说:“想好了吗?喜欢吃什么?”

无双笑道:“想尝尝南方的风味。”

“好。”皇甫潇双腿一夹马腹,带着她上了天街旁的一条主道,停在了一家酒楼旁。

无双抬头看看这座三层的楼,飞檐下挂着一块大匾,上面镌刻着“春江楼”三个金字,正门旁的一处粉墙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行大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另一边画了一幅山水,正是江南水乡的景致,果然很有意思。

皇甫潇翻身下马,无双也利落地跟着跳下地。皇甫潇带着她往台阶上走,一边温和地说:“这家店是地道的江南风味,你以前没吃过吧?”

“嗯,没有。”无双笑眯眯地打量着里面的饰物、摆设和墙上的字画,“确实很风雅。”

这时候她才依稀记起,自己好像也有一个嫁妆铺子是酒楼,回去要问问赵妈妈,那酒楼开在哪儿的,生意怎么样。

这楼里的伙计也不像普通酒楼的店小二,个个温文尔雅,见了客人也不高声吆喝,只上前笑着拱手,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带着皇甫潇一行往后院去了。

春江楼最雅的雅间不在前面那三层楼里,而是在后面的院子中。里面一草一木都很讲究,奇石异花,处处可见风雅,的确是花了心思的。无双不是雅人,王府里更是比这里好了不知多少倍,因而只是觉得不错而已。皇甫潇带她走进一间鲜花盛开的小院,坐在敞轩里,随口点了十个菜,两个冷碟,七菜一汤,荤素各半,一看就是行家。

伙计笑着重复了一遍他点的菜,确认无误,便快步退了出去。两个俏丫鬟走进来,为他们斟上茶,又送上喷香的热手巾,侍候得十分周到。

皇甫潇一边擦手一边对无双说:“他这儿还能住人,后边的客院挺雅致的,不少文人墨客住在这儿,有些未入仕的名士进京后也在这儿落脚。”

“哦。”无双点头,忽然想起,“那…那个安七变公子也在这儿住吗?”

“嗯。”皇甫潇淡淡一笑,“若是他在燕京,那多半是住在这里。”

无双见他不冷不热的,似乎对那位安公子不大感兴趣,于是便道:“这次端午宴会,咱们府中的小戏班排了一出新戏,母妃说是安公子写的,想请他也来看看,我就跟齐大人说了,让他给安公子也下张帖子。”

“我知道。”皇甫潇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笑着安慰道,“他肯来当然好。只是这人一向清高孤傲,对官家敬而远之,只怕他不肯赏光。”

无双以前根本没听过他的名头,也没那崇拜景仰之类的情绪,对他不过是有些好奇,愿意来当然好,不愿来也就罢了,她半点也不生气。瞧着皇甫潇神情间淡淡的关切,她心情很好,愉快地说:“我们尽心也就是了,他若不愿来,自也不便勉强。”

“对。”皇甫潇收回手,微笑着靠在高背圈椅背上,抬眼欣赏墙上的字画,“这个酒楼不简单呢,这些字画都是大家手笔,而且全是真迹。”

无双瞧了几眼。她以前看过的字画不多,但也都是名家真迹,所以没有皇甫潇这般感触,戏谑地说:“这里的一盘小葱拌豆腐都会卖成肉价钱吧?”

皇甫潇笑出声来,“那倒是,确实挺贵的。”

“多卖几盘青菜就能赚回一幅画了。”无双乐不可支,“我这话要是传到那些文人名士耳中,肯定会骂我有辱斯文。”

皇甫潇一向沉稳,很少情绪失控,此时却也差点放声大笑。他右手虚握成拳,挡在嘴前,勉强控制住自己,微笑着说:“你说的都是大实话,这些字画既然能放在酒楼里供食客欣赏,本来也就没什么斯文了。”

两人正放松地说笑着,赵妈妈走了进来。她的神情怔忡不安,还有些诧异、惊奇、疑惑等等,诸般颜色不断变化,无双从未见过,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关切地问:“怎么了?赵妈妈,出什么事了?”

第五十六章 安公子

生长在草原上的人没有不会骑马的,赵妈妈和文妈妈虽然是中途被掳到北国,但是仍然学会了骑马,只是不精,平时都乘坐马车,需要疾驰赶路的话,无双会让她们留守在家,或乘车在后跟着来。今天与皇甫潇出门逛街,不是什么重大事件,无双本来打算让赵妈妈守在家里,可她想来想去也不放心,还是赶出来,让乌兰回去看家,自己上了马,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出了王府。好在皇甫潇和无双都没有快速奔跑,只是慢跑了一阵就缓缓前行,让她不致于跟不上。

进了春江楼后,皇甫潇带着无双只管往前走,他们在后面还要打点许多事情,就慢了一阵才进来。这本是平常事,无双没想到一向精明沉稳的赵妈妈竟然有露出这样一种表情,显然是遇到了很不同寻常的事情。

听到无双的问话,赵妈妈转头看了一眼,却在皇甫潇不动声色的目光中低了头。她低声道:“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在外面遇到一个面相凶狠的莽汉,差点被他撞上,奴婢就有点被惊吓住了,现在已经好了,没事了。”

“哦。”无双点点头,关心地说,“赵妈妈就别忙活了,让他们张罗,你坐着歇歇。”

赵妈妈哪里敢在王爷跟前坐下歇息,赶紧笑道:“奴婢去那头照应一下,看看他们做的菜是否妥当。”

皇甫潇“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一句话,赵妈妈便退了出去。

无双有些疑惑,“不知赵妈妈是不是家里面出事了。”

皇甫潇知她与身边侍候的两个妈妈都很亲厚,待她们十分关切,很重情义,便抬手抚了抚她的脸,柔声说:“应该不是的,瞧着她并不着急,也没有什么担忧的意思,倒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可能真是被哪个粗汉冲撞到了。”

无双一想,便点了点头,“嗯,当真如此,还是你心细,我都没有注意到。”

皇甫潇喜爱地轻捏了一下她的颊,“别想太多,咱们带了那么多人来,有事他们自会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