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微微摇了摇头,“不瞒王妃说,妾身已经老了,如今王爷也不过是看在曾经少年相伴的情份上,照拂一二,可妾身有自知之明,并不想让王爷为难,只求安稳度日足矣。府里有其他妹妹们侍候王爷,并不缺妾身一人。如今王妃去避暑,妾身也想跟着去走动走动,还请王妃允可。”

姚氏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妾身出身卑微,能得王爷垂怜不弃,已是心满意足,再不敢多想旁的。王妃出行,身边若只有丫鬟婆子侍候,总是有些不足,妾身虽不才,也愿跟着侍奉左右。”

无双见她们态度诚恳,显然不是心血来潮,是真的想跟着去,便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坏处,就笑着说:“你们要真的想去,就回去收拾东西吧。我去跟母妃商量一下,若是母妃同意,便让人去告诉你们。”

韩氏和姚氏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多谢王妃。”

第八十三章 避暑

勇毅亲王及王妃侍奉母亲前往栖霞山庄避暑,出行时并没带全套仪仗,却也依然浩浩荡荡,引得万众瞩目。

王府亲军出动了六百人,前后护卫。亲王、王妃的亲驾在前,后面跟着韩侧妃和姚夫人乘坐的车轿以及丫鬟婆子的车队,还有一长溜装运箱笼物什的马车紧随其后,大张旗鼓地走过天街,出城而去。

除了王府亲军外,经范文同提出,皇甫潇允准,神鹰汗国的送亲使团留下了二十个人的小队,专门护卫王妃,属于王妃亲卫,队长便是文妈妈的儿子邵杰。因他是汉人,其余二十人也都有汉人血统,穿上王府亲军武服,就是不折不扣的汉家战士,一点也不显眼。

在队伍的后面,还跟着五匹宝马,由专门照顾它们的马僮驾驭着前行。这五匹马神骏非凡,走在骑兵队伍中,很是引人注目,凡是略微懂马的人都啧啧称奇。

无双的车驾排在第三,前面的分别是亲王和老王妃。三辆车驾都是按皇家礼制而造,镶金嵌玉,饰以龙蟒翟凤,陆地行云,华贵无比,内厢宽敞舒适,行驶起来十分平稳。无双靠在软垫上,懒洋洋地翻着书,对外面的热闹喧哗毫不在意。

赵妈妈和乌兰在车上跟着侍候,无双却并没有要茶要水,只是有一页没一页地看着书上的词句。赵妈妈有些担心地看着无双,乌兰却不懂其中的微妙变化,对能够出府走动感到很兴奋。

车队出了城,勇毅亲王府的三位主子去别庄避暑的消息就传遍京城。亲王妃成亲不久就有了身孕,此事已经轰动一时,此刻听说王爷送老王妃和王妃去大青山那边最美好的山庄休养,大家反而觉得并不意外。王妃有喜,这对于亲王府来说是天大的喜事,也是非常重要的事,王府后院美女如云,不少人都有家族背景,比那个没有娘家人依靠的王妃要强势得多,与其让王妃待在王府,防着那些后宅阴私手段祸害了没出世的儿子,不如将她远远地带开,母子得以周全的可能性才比较大。

皇甫潇虽然声势浩大地送母亲与王妃出城,在有心人眼里却总能看出几分仓皇的味道,于是乘胜追击,让钦天监出来讲解了一番天象。据说最近星象有变,奎牛冲北斗,未来的吉凶之日大变,原先测算的皇帝大婚之日已经不妥,经过钦天监的详细推算,今年七月二十日是大吉大利的日子,皇帝若是在这一天大婚,必定子孙万代,江山永固。话都说到这份上,如果反对,岂不是不想让皇上子孙绵绵,永保江山?于是皇甫潇没有反对,只是沉默,首辅支持更改皇帝大婚的吉日,满朝文武也就跟着赞成。

以前虽已定了大婚的吉日,但是因为日子还早,所以并没颁下旨意,布告天下,如今还有一个月就要大婚,皇上自然要立刻颁下圣旨,于七月二十日迎娶自己的皇后。

皇甫潇在这件事上做出了让步,得到的回报就是楚耀坤入阁为相,而他的嫡长女楚灿华被皇帝纳为皇妃,至于具体位份,迎立皇后之后再分封,总之必定是妃位。

整个六月、七月,燕京城都为了皇帝大婚之事变得无比热闹,不断有车队从四面八方进城,送来最好的贡品和内务府采办的货物,件件精美,价值连城。钱如流水般花出去,肥了从上到下的一大批官吏。与此同时,赵家和各个要进宫的妃嫔家里也是四处采买,虽说入宫不能带嫁妆,只要带够银子就行,但是头面首饰和家常衣裳仍要备下,帷幔锦帐和插屏之类的物件儿也可以适当备些,算是皇家恩典,让她们布置在各自卧房,以慰思家之念。

皇甫潇没有实际参与大婚的筹备事宜,都由礼部和内务府在操办,两宫太后和赵昶时时紧盯着问,他也就乐得不去插手。皇上大婚,虽说有祖宗家法管着,但是如果要奢侈着办,也没人会去说逾制之类的扫兴话,现下看来,虽然婚期提前了很多,皇家依然是金山银海,并不会一切从简,原先估摸着花费不会超过一百万两银子,现在看来,只怕要两百万两才办得下来。这笔花销户部出一半,内库出一半,户部尚书看着办事的人挥金如土,已经严重超出当初的估算,不禁连番到文渊阁去叫苦。皇甫潇不好表示意见,免得别人说他弄权,刻薄皇上。赵昶捋着胡须,从“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说起,论述皇上大婚的重要性,这些银子花出去,也表示着天下人对皇上大婚的期盼与供奉,同时也是让所有百姓都知道,他们的皇上即将亲政,真正掌握这个国家的皇权。

这番话十分刺耳,皇甫潇沉下脸来,随即恢复常态,淡淡一笑。先帝有遗诏,皇上大婚后即可亲政,摄政王还政于皇帝,但在皇帝二十岁之前仍有监国之权,对于“乱命”可驳回,直至皇帝二十岁以后,处理国事无大错,勇毅亲王才可彻底放权,让皇上乾坤独断。这些人都没把这“监国”二字看得太重,以为只要他还政于皇上,便可削去他的权柄,为所欲为。他不愿在此时打口舌官司,随便他们去搞。皇帝是他的亲堂弟,先帝待他十分仁厚,父王临终前谆谆叮嘱,都让他视皇帝如亲人,尽心辅佐他、教导他之后,看着他风光大婚,他心里甚感欣慰,即使铺张靡费些,也算不得什么。至于贪得太狠的人,等皇帝大婚之后,他再来下刀子。现在却什么也不能做,大婚在即,一点也不能乱。

他的沉默让朝中的清流们十分得意,内务府官员胆肥的都大捞特捞,胆小的倒是很谨慎,只敢沾点小油水,但办起事来都很尽心。各部各级官员都不敢怠慢,不管是哪一系的人马,此时都不便挑事,以免当出头鸟被人打了。婚事筹备起来非常顺利,京城里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平民百姓都在议论猜测皇帝大婚时的盛况。

栖霞山庄里却很安静。

大青山很美,满山遍野都是盛开的鲜花,果林里的花已经谢了,枝头结出青青的小果子,等到秋天便可收获,坡上的草场郁郁葱葱,几匹宝马很喜欢在那里撒欢奔跑。

庄子里也是花红柳绿,池塘里的荷叶上结出了莲蓬,那些白鹤、鸳鸯悠哉游哉,自有一番逍遥景象。

无双除了晨昏定省外,一般都是自己活动,或在亭子里喝茶看花,或在草场上看骏马奔腾。韩氏和姚氏再加上余妈妈就陪着老王妃抹牌,若是老王妃午睡了,她们就会在屋子里做点女红,日子过得也很悠闲。

皇甫潇把她们送到这里后,陪着用了晚膳,就匆匆回了城。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朝中忙碌,竟是无暇过来,只是隔天就会派人过来看望,瞧瞧有没有什么需要,或是送些宫里赏下的新鲜瓜果,以表关心。

无双除了例行询问“王爷最近可好”之类的话外,就没别的了,从来不问“王爷什么时候过来”这类问题,仿佛一点也不期盼皇甫潇的到来,很是自得其乐。

她也知道皇帝即将大婚,因为她和老王妃都按到了旨意,届时要进宫朝贺,向皇后行礼。老王妃和皇甫潇都怕她怀胎未满三个月,进宫折腾大半天,只怕与身子有碍,于是皇甫潇向皇帝要了一道恩旨,免了无双进宫觐见。

“要大婚了啊。”无双思忖着,“王爷就要还政了吗?”

陪在她身边的赵妈妈低声道:“听着是这么回事。皇上登基时年幼,先帝命老勇毅亲王做摄政王,后来老王爷病故,先帝遗诏上也有写,让咱们王爷袭爵后继任摄政王,直到皇帝大婚后亲政。这些日子,王爷大概就在忙这件事吧。”

“嗯,应该是的。”无双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池塘,淡淡一笑,“亲政啊,哪那么容易?当年父汗即位时已经成人,又有战功,还经历几番艰难争斗,外有部落叛乱,内有王公谋反,文官武将斗来斗去,部族争端又吵翻了天,好不容易才在母妃的帮助下稳定局势,肃清敌对。现在皇上虽然大婚,也不过是个长于深宫的少年,想要安安稳稳地掌权,绝非易事。”

赵妈妈听她说得这么大胆,不由得心里微惊,抬头四处看了看,见无人在近前,这才放下心来,轻轻地说:“王妃慎言。”

“嗯,我也就在这里说说,不过以后也不提了。”无双懒散地起身,“走,我们出去看看我的赤兔。它好像精神不大好,难道是想家了吗?”

赵妈妈笑道:“应该是关在王府里闷久了,出来多跑跑就会恢复的。”

“那就好。”无双轻叹,“可惜现在不能骑。”

赵妈妈连忙劝解,“等生下小世子,王妃就可以骑马了。”

“这倒是。”无双开心地笑了,“到时候我带着儿子一起骑。”

正说着,在大门当值的一个小厮飞奔而来,在远处禀道:“王妃娘娘,有位楚姑娘求见。”

无双一怔,有些诧异地停住了脚步。

第八十四章 好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

楚灿华每次来见无双,都是突然袭击的方式,没有一次是提前递帖子来的。无双虽觉有些突兀,但是对她的印象不错,所以并不反感。

今天的楚灿华与前两次不一样,容颜憔悴,神情忧郁,虽然穿戴打扮得一丝不苟,脸上的笑容却太过勉强,让人一看便知她忧心满怀。

无双等她行了礼,便笑道:“母妃也在这儿,我带郡君先去请安,然后再过来说话。”

“好。”楚灿华努力振作精神,跟着她去了老王妃那儿。

现在还没到午时,老王妃坐在凉亭里,与韩氏、余妈妈和大丫鬟翠屏在抹牌,姚氏却没在。看到无双和楚灿华进来,韩氏她们都赶紧起身行礼。无双笑着摆手让她们起来,然后带着楚灿华上前请安。

老王妃很高兴,“快快请坐,看你这模样,倒像是病过一场,怎么不在家好好歇息?这里风大,你这么出来,不要紧吗?”

楚灿华强笑着坐下,“现在正是盛夏,出来吹点凉风,正好避免着了暑气。”

“是吗?没事就好。”老王妃打量了她两眼,轻轻摇了摇头,“怎么瘦了这么多?”

楚灿华故作轻松地说:“不过是有点苦夏,如今又在家里学规矩,不似过去那般浑浑噩噩,憨吃憨长,就略瘦了一些,这样才好,穿衣裳也好看。”

老王妃被逗乐了,“哎哟,这憨吃憨长四个字可说到我心坎去了,我现在就想着让我家王妃也能憨吃憨长才好。”

无双撒娇,“母妃,媳妇可不想长得像猪一般。”

老王妃笑得前仰后合,“你给我生个像小猪般壮实的孙子就成。”

无双发狠地说:“我生的才不是小猪,一准儿是小老虎。”

老王妃更欢喜,“小老虎好啊,虎头虎脑的,想起来就稀罕。”

韩氏和余妈妈都笑着附和,“可不是。”

老王妃打趣了几句,便善解人意地道:“你们年轻孩子自去说话吧,就别在这儿拘着了。”

无双这才带着楚灿华回去,到池塘边的敞轩中分宾主落座,关切地问:“我看你的精神不大好,可是有什么不适?”

楚灿华的眼圈一红,却抬眼看了看身边跟着的两个妈妈。

无双一瞧便知这是宫里派出的教养嬷嬷,有她们在,就别想说点心里话,在自己家还要言不由衷,实在烦人,于是吩咐一旁的赵妈妈,“带这两位妈妈去吃茶吧,我与郡君说会儿话。”

那两个妈妈都板着脸,浑身上下就没一点热乎气,行起礼来却非常标准,优雅端庄,无可挑剔,说话的声音也温婉柔和,“禀王妃娘娘,奴婢们是太后娘娘派来教郡君礼仪的,待人接物也是礼仪中的一种,郡君与王妃娘娘说话,奴婢们应当在旁边陪侍,若是郡君有言行失当之处,便可及时纠正,这样也就免了郡君进宫后,接见命妇时失仪。奴婢职责在身,不敢违背太后娘娘的懿旨,还请王妃娘娘见谅。”

无双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看两位妈妈的模样,倒是想连本王妃都一起指点了。”

两个妈妈吃了一惊,连忙俯身行礼,“不敢,王妃娘娘金尊玉贵,奴婢们位卑识浅,还请王妃娘娘教导。”

“两位妈妈客气了,教导不敢当,只请让本王妃与郡君说说话。”无双轻松地看着她们,“这么件小事,难道还要本王妃进宫求太后娘娘的一道恩旨?”

两个妈妈更惊,早就听说这个王妃是个不讲理的性子,蛮横起来根本就什么也不顾,稍不注意便要闹个灰头土脸。她们不敢再辩驳,立刻答道:“是奴婢们不知礼,还请王妃息怒,全凭王妃娘娘吩咐。”

无双摆了摆手,“罢了,你们也是尽忠职守嘛。赵妈妈,你带两位妈妈去用些茶点,好生款待。”

“是。”赵妈妈笑着上前,“两位妈妈请。”

那两个妈妈也很客气,“不敢,赵妈妈先请。”

三人一起出去,沿着水边小径渐渐走远。

剩下的丫鬟书香是楚灿华的人,乌兰笑着带她去外面廊下坐着聊天,屋里就只剩下了两位主子。

楚灿华这才收起了生硬的笑容,拿出丝帕按了按眼角,让纷乱的心绪勉强平静下来,叹息着说:“真没想到,不过几日功夫,就是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

无双很同情她,却无法改变既成事实,只能劝解,“其实,入宫为妃也不是什么坏事。我来燕国之后,偶尔也听人说什么宫里是见不得人的去处,心里却不以为然。我就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听过见过的很多,只要进退得宜,举止有度,就能把日子过好。想必郡君也知道,我当日从龙城而来,本是要入宫为妃的,只是后来才改了,皇上将我指给王爷,我也就嫁了王爷,如今却也过得不错。说实在的,好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别指望着人家赐予,那太不牢靠了。只要不指着别人过日子,自己就能过得自在。”

楚灿华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她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全是为了自己好。便是贵为公主,也是身不由己,要她入宫为妃,侍奉皇帝皇后,她无法拒绝,要她给已经有过元配、且满府姬妾的亲王做继室,她也无法反对。楚灿华的身份比起她来,自是大大不如,现在能进宫得封四妃之一,已是皇恩浩荡,她除了自己想得通透外,根本无计可施,难道还敢抗旨?既是不能改变,那就只能尽量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一些。

楚灿华拿开丝帕,抬眼看向窗外,神情中带着淡淡的悲哀,“小女自幼长在江南,定亲后,夫家也在江南,总以为也将终老江南,从没一日想过进京,更别说入宫了。”

无双轻轻叹息一声,“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一入宫门深似海,再想出来就难了。我能嫁给王爷,其实已经算有福了,至少还能出来走走。”

楚灿华本已止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无双赶紧劝道:“其实,皇上去皇庄避暑,或北巡秋狩,你也可以跟着去,不也散心了。那时候我这样的外命妇都是不能随行的,王爷却要伴驾,日子也不好过。”

她说得有点乱,楚灿华却听出了其中的真心关怀,不由得好受了些。拿帕子擦去泪水,她深深吸了口气,转身端起茶碗喝茶,心绪才渐渐平复。

无双见她好些了,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我见过皇上一次,相貌堂堂,人才出众,性情也好,温文儒雅的,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你们指定合得来。”

楚灿华被她说得又是羞涩又是尴尬,心里却更为安定。她没见过皇帝,虽听父亲极力称赞,却也并不很信,只当父亲虚言矫饰,不过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进宫,如今听无双如此说,她马上就相信了。

她原本喜欢江南这一届的新科解元,那个少年虽生于寒门,却也是书香传家,相貌俊逸,气度不凡,更兼才华出众,让她很是心动。本想着为祖母守孝九个月后,再央无双作媒,这门亲事定成,可没想到,世事无情,没等她孝期过去就已经定了,将来要入宫为妃。

她其实与那个少年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是父亲邀请士子前来会文时远远看到过几回,读过他参加作的诗词文章,就此芳心暗许,终究是镜花水月罢了。如今尘埃落定,她既有对往日心思破灭的悲伤,更有对宫中生活的彷徨,而两个教养嬷嬷的严厉更让她度日如年,又与家人无法言说,不愿让母亲难过,以前的手帕交都在江南,也不敢写信诉苦,只能过来找无双说说话。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与这位从异国而来的公主有知己之感,大概是第一次见面时,无双给了她极好的印象。虽然她那时鲁莽地冲撞了这位公主,可无双却并没有赶她出去或是斥责惩罚她,而是好言相询,听她诉说,并帮她找来了摄政王,让她有机会为父兄叔伯翻案,因而救了她全家。

她沉默下来,这段日子以来如一团乱麻的心忽然变得澄澈无比。她已经明白,父亲已经是摄政王的人,让她进宫也是摄政王的意思,而无双现在是摄政王妃,她家承了王爷王妃的大恩,要她进宫以报大恩,也不算坏事,总好过让她父亲或是兄长去赴汤蹈火,出生入死。这么一想,她便豁然开朗,脑筋顿时清醒,思绪也敏捷起来。既然已经定下了进宫,那亲王府就是她最大的依靠。她父亲虽入阁为相,却是远远不如首辅赵昶,她在宫里的身份也比不上皇后,只有在父亲身后站着勇毅亲王,那么太后和皇后就不敢随意拿捏她,皇帝也不能太过冷落她,总要给她一些体面,这便是她在宫中生存的最大倚仗。其实这些道理,她父亲曾经与她关在书房里详细解说过,只是当时她心乱如麻,无比悲伤,根本就听不进去,此刻心如明镜,就一切都想明白了。

无双没有打扰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外面的风景。

过了好一会儿,楚灿华的脸色越来越好,眼中也有了一抹笑意。无双知道她已经通得透彻,不由得为她高兴。

两人相视一笑,正要说话,外面却传来乌兰的声音,“奴婢给姚夫人请安。”

姚氏清脆的声音响起,“乌兰姑娘,我今日跟着文妈妈学做了两样点心,想送来给王妃娘娘尝尝。”

乌兰笑道:“姚夫人辛苦了。王妃屋里有客,这点心就交给奴婢吧。”

“这…也好,是妾身打扰王妃娘娘了。”姚夫人很谦和,“要么就请乌兰姑娘尝尝吧,看看是否合乎王妃胃口,以后我好多做些。”

乌兰很客气,“姚夫人说笑了。既是夫人做给王妃的,主子没有发话,我一个奴婢哪敢先尝?夫人放心,奴婢待会儿就送上去。若是王妃尝着好,奴婢就去告诉夫人。”

姚夫人很高兴,“那就多谢乌兰姑娘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片刻之后,乌兰端着两碟点心进来,却没送到无双身旁,而是放到墙边的桌上,微笑着说:“王妃娘娘,姚夫人已经走了。”

无双点头,“嗯,这点心先搁那儿吧,你叫人去跟文妈妈说一声,我这儿来了贵客,先捡几样细点送过来。”

“是。”乌兰屈膝行过礼,转身出去了。

楚灿华看到吃食,这才想起无双已经有孕,不能乱吃别人送来的东西,便笑着说:“王妃有了喜,小女却忘了给王妃道贺,实在是失礼之至。”

“这倒没什么,郡君不必放在心上。”无双淡然一笑,“来道喜的人实在太多了,真心的又有几个?郡君一向特立独行,现在也不必跟我这般客套。”

楚灿华自嘲地一笑,“再特立独行也不成了,现下一举一动都得照规矩来。”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无双的眼中浮现出几分慧黠,“郡君聪明伶俐,自然明白其中关窍,不会让规矩束缚住的。”

楚灿华忍不住好笑,“王妃娘娘可是在教小女不守规矩?”

无双轻轻一挑眉,“我可没这么说过。郡君心思玲珑,性情坚毅,便是入了宫,也定是大有作为,我就等着听郡君的好消息了。”

楚灿华颇觉难以置信,“王妃娘娘的胆子真大,什么都敢说。”

“我这话有什么错呢?”无双嘿嘿直乐,“好消息有很多呀,譬如早日生下皇子,三年抱俩,儿女双全。”

楚灿华的脸腾的红了,就连耳根都在发烧,“王妃娘娘也太直言无忌了。”

无双笑道:“我是实话实说,什么都比不上孩子重要。”

这是大实话,楚灿华强忍羞赧,微微点了点头,“小女明白,以后入了宫,还请王妃有暇时进宫来陪小女说说话。”

“一定。”无双保证,“我每月都要进宫给太后和皇后请安,若是有机会,就去看你。”

“好。”楚灿华的心里阴霾尽去,笑容满面地与她谈天说地,又问起北地风俗,与江南习俗作些比较,感觉十分有趣。

在这里盘桓了半日,用了午膳,她便尽兴而归。

无双这时才对赵妈妈说:“上午姚夫人送来两碟点心,我没用,你去看看。”

第八十五章 刺客

赵妈妈担心王妃年少天真,为人所害,因此在她有喜后,跟她细细解说了不少后宅阴私手段。无双像听天书一般,瞪大了眼睛,最后总结下来,就是吃食上除了文妈妈外,谁给的都不吃,穿的衣服必须经宝音、哈沁检查之后才能穿,熏香坚决不用,屋里不插花,不摆草,走路时务必注意脚下,速度要慢,下盘要稳,如此方能确保无恙。

她并没有怀疑姚夫人,但是对她送来的吃食却不会碰一下,让赵妈妈看看,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谁害人会自己端过来?怎么也得找个小丫头背黑锅。

赵妈妈把两碟点心端下去,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无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走了出去。守在门外的乌兰连忙跟上来,询问地看着她。

无双笑道:“去看看我们的那些马。”

乌兰高兴地点头,“好啊。”

无双带来的马中除了那十匹千里马外,还有乌兰她们四个大丫鬟的骏马,只是她们进了王府后就没再骑过,一直养在马厩,她们难受,那些马也憋得难过,这次到了大青山来,这几个丫鬟也能过过瘾,骑马到草地上跑一跑。无双虽然只能看着,却也开心。

大青山很美,站在山下仰望,可以看到山巅上飞瀑如白练,绿色的森林中有一些树上开满大朵大朵的鲜花,仙鹤在树梢飞舞,苍鹰在山顶翱翔,阳光明媚,空气清新,宛如仙境一般美丽而宁静。

无双走到草地上站定,深深地吸了几口凉爽的空气,脸上流露出惬意的微笑。庄子里的管事眼明心亮,马上叫了几个小厮去抬来软榻和几案,又送上新鲜瓜果。无双笑着夸了他几句,吩咐乌兰记着打赏,然后便靠到榻上,悠闲地沐浴着微风,看着满山的美景和心爱的宝马。

没过一会儿,姚氏从山庄里走出来,停在不远处,笑着对乌兰说:“乌兰姑娘,我也想看看王妃的宝马,可以吗?”

无双侧头看了一眼,温和地道:“姚夫人对马有兴趣?过来坐吧。”

乌兰这才让开路,放姚氏过去。

放着瓜果茶盏的桌子旁边有两个绣墩,是细心的管事给乌兰和放马的马僮准备的。这些丫鬟、马僮都是无双带过来的人,他尽心巴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姚氏给无双行了礼,端正地坐到绣墩上,满脸笑容地看着马场上的几匹骏马。

乌兰给她斟了一盏茶,她客气地道了谢,闲闲地喝了一口,笑着说:“王妃真是悠闲,妾身跟着王妃在这儿住了这些日子,心境都开朗了很多。”

无双淡淡一笑,“这地方不错,我很喜欢,难得你们也不嫌这儿冷清。”

“妾身能在这么好的地方避暑,都是托了王妃的福气,哪里还会不知好歹?”姚氏轻轻叹了口气,“再说,妾身便是在王府,也常常是数月不得见王爷一面,冷清的日子都过惯了。”

无双看了她一眼,“王爷有大半个月没来了吧?你跟着我,想见王爷却是不易,若是留在王府,倒是有些希望。”

姚氏苦笑,“宋侧妃年轻貌美,又刚晋位,王爷按例便该宿在她屋里数日。杨夫人入府多年,骤然降位,王爷定会心生怜惜,多加抚慰。蔡夫人和吴孺人、游孺人也都年轻,进府不久,王爷要人侍候,也是多去她们院里。陈孺人虽在休养,不能侍候,到底曾为王爷怀过孩子,王爷也要去看望一二。如此下来,哪里还轮得到妾身?这次跟随王妃出来,妾身确无他意,只一心想要侍候母妃和王妃娘娘。王府有了世子,才有未来,妾身老了以后才能过安稳日子,否则王爷百年之后,皇上收回爵位,覆巢之下,便无妾身的容身之地了。”

无双点头,“你说的有理。”她的声音温和,但是神情间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生孩子,可不是为了王府的千秋万代,而是因为这是自己的骨血,所以要好好地生下来,让他过快乐的日子,就像她的母亲一样。

姚氏却似弄错了她的意思,温言劝道:“王妃可是心情不好?听说皇上要大婚了,王爷指定忙不过来,所以才没来看望王妃的。等到忙过了,王爷肯定就会过来。”

“我知道。”无双对她笑了笑,领了她的好意,“我没怪王爷。他是摄政王,担着江山社稷,心系天下苍生,繁忙是肯定的。如今我和母妃住在这儿,就是不想让他太操心,可以全心全意扑在国事上。我既不爱读书,又不喜听戏,所以很喜欢住在这里,就怕你们觉得无聊。”

“王妃对妾身如此关照,妾身实在是感激不尽。”姚氏受宠若惊,“妾身卑微,能侍奉王妃,已是天大的福份,万不敢想旁的。妾身家贫,从小就不识字,后来进了王府后,才跟着认得字的妈妈学了一些,读书却是万万不成。妾身也不爱听戏,嫌那太吵。若是无事,妾身便在屋里做些女红,还在院子里养些花草,日子也就打发了。”

“嗯,这些喜好都不错。”无双点头,“能过悠闲自在的日子是最好的,王爷在外面沐风栉雨,呕心沥血,也就是让我们能过好日子。”

“是,妾身很感激王爷的恩德。”姚氏出身卑微,待人一向谦恭,在无双面前更是驯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无双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鲜果,“你也吃点吧,不用太拘束。”

姚氏连忙点头,“谢王妃…”

她的话音未落,山岭上忽然响起“嗖嗖”的尖利风声,迅速由远而近,向她们扑来。

隐在周围护卫的亲兵飞扑而出,乌兰也警惕地挡在了无双的身前,他们都有经验,这是箭矢射来的声音,而且是强弓硬弩才会发出这样的尖啸声。

无双正要起身,姚氏却慌乱地扑过来,颤声叫道:“王妃小心。”

无双猝不及防,被她扑个正着。软榻也翻倒下去,将她砸在地上。姚氏收不住势,跟着翻下去,压在她身上。无双闷哼一声,在千钧一发之际却是本能地将手护在小腹之前,用力将她的身子挡了过去,没有真正地撞上那要紧的地方,可胸口却是结结实实被砸了一下,疼得她眼前发黑,险些吐血。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乌兰大惊失色,转身去推姚氏,想将无双扶起来。

这时,一根乌黑的长箭从山林间钻出,笔直地向她们这里射来,对准的显然是原先无双的位置,现在她们跌落在地,反而避了过去。那支箭擦着俯下身子的乌兰而过,狠狠钉在桌沿上。箭尾颤动不已,发出“嗡嗡”的声音,听上去让人心惊不已。

正在蹓马的马僮策马狂奔而至,跳下来挡在她们前方,从四面八方冲来的护卫也将这里团团围住,还有几百亲军已经如潮水般向山上涌去,在林中搜查刺客。

乌兰将姚氏掀到一旁,焦急地扶住无双,连声问道:“王妃娘娘,有没有伤到哪里?”

无双闭着眼,有些虚弱地说:“还好,胸口被撞得有点疼。”

“啊啊,是胸口啊。”乌兰听到王妃的小腹没事,刚松了口气,忽然想起胸口受创也不是小事,便又紧张起来,连忙俯身将她抱起来,抬脚将翻倒的软榻勾起摆正,再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到榻,然后招呼周围的人,“快,把王妃抬回去,当心点。”

这些亲军都训练有素,其中有好几个是草原来的王妃亲卫,邵杰也在。他立刻指了四个大汉去抬起软榻,然后布置剩下的人结阵挡在四周,缓缓向庄园内移去。

乌兰这才搀扶起姚氏,有些不高兴地问她,“姚夫人可有伤着?”若不是这姚氏惊慌失措,王妃怎么会受伤?不过是区区一支箭,就让她吓破了胆,真是没用。

姚氏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利落了,喘了半天气,才磕巴着道:“我…还好…就是…浑身都痛…又不知…到底是…哪里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