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坚余光一扫,顿时明亮的眼睛灰暗起来…

她还未离开大殿几步,身后就有人叫住她。她一听声音就知是谁了。她转身看去,对他微微一笑。

慕容恪走了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会成为符坚的夫人?”

她想,他心里的疑问一定很多…但他最关心地居然是这个?

她装着很无辜的样子,“不应该是吗?”

慕容恪一怔,“你不是与谢玄成了夫妻吗?为何会和符坚在一起了?”

“谢玄?何人?”她看着他,很迷茫的样子。

慕容恪顿时惊得愣住,随后像是猜测到什么,不觉得失笑,“锦诺,你怎么常常喜欢失忆,忘记过去,忘记那些曾经爱过你的人?”

“嗯?”

慕容恪不再说说什么,一直注视着她良久,当看见她发间的簪子一霎那,他怔住了,“凤簪。”

她顺着他的目光,摸着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你认识这簪子?”

慕容恪随之一笑:“怎不认得?这是我当年赠与你的定情信物啊!”

她“啊!”了一声,这不是李贵妃明明赠给她的见面礼吗?怎么成了慕容恪赠与陆锦诺的定情之物?

她一时也说不出心中的郁结之情。她突然发现,在她穿越之前,发生了很多事,而直觉告诉她,陆锦诺不是简单成了难民饿死的。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她感觉她的身子被强迫地拽到某个人的怀里,她抬眼看去,竟是符坚那钢刻般的阴沉脸。

“爱妃好有闲置啊!”符坚低头对她温和一笑,但在她看来,那是笑里藏刀的。

她躲在符坚的怀里瞄了一眼脸色不好的慕容恪。只见慕容恪拱手道:“大王,臣还有事,臣告退。”

“嗯。”符坚盯着慕容恪离去的背影,眼神竟然飘渺起来,回身 看着怀中的敏敏,一手把夺了她的簪子,“可以解释下这簪子是怎么来的吗?”

看着符坚不高兴的眼,她嗫嚅道:“是李贵妃娘娘赠的。”

符坚的脸一怔,轻轻“哦”了一声,讪讪而笑,“以后别戴这东西,不是我送你的,你就不要。”

她凝视着他眼中那似在回忆的惆怅,觉得甚是奇怪。为何她说这簪子是李贵妃赠与的,符坚明显的心不在焉了?而这簪子明明是慕容恪赠与陆锦诺的定情之物,又为何在李贵妃那里?一大堆的疑问让她莫可名状。要解开这一大堆的谜团,得找到线头,而李贵妃就是这线头。

符坚的脸上不是那么愉悦,敏敏看在眼里,咬了咬唇,反手抱住他的腰肢,不言不语地乖巧在他怀里窝着。

符坚搂紧她,低声呢喃,“锦诺,请不要假装那么在乎我,我很傻,我会当真的。”

她咬住牙关,依旧窝在他的怀里…陆锦诺,你把你那沉重的罪恶诸加于我了…

当年陆锦诺明明与慕容恪是一对璧人,可是最后心里有了符坚。如今她张敏敏明明爱着谢玄,她却那么怜悯着眼前这个人。她之于他,参杂了太多的情感,那么得不可思议。

符坚温柔扶着她的发,一股我见犹怜的感觉萦绕心头。锦诺啊…你是我猜不透的不知所措,我是否是你想不到的无关痛痒?要是你有了记忆,你该多么痛恨我的肆意妄为啊…

此时另一边的东晋徐州,在冷冷星空下,一位男子萧索的背影格局在其中,显得那么苍凉。

他凝望着星空,心里默念:敏敏,你还好吗?

“玄哥哥…”一名女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大氅,递给他,“夜深了,还是去睡吧。”

谢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低声说道:“谢谢。”

梅儿只是莞尔一笑,“敏敏姐,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的。”

谢玄怔了怔,随即有些苦涩一笑。

在几个月的勘察搜索中,终于在山海关附近的林子找到了敏敏逃走用的马车,马车里都是血,让人不得不往歪处想,他一直坚持再去找,终于在林子的河岸边找到了一具快要腐蚀的女尸,那女尸身上穿的就是敏敏常常穿的衣服,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她不幸遇难了。

于是,谢大将军终于宣布,他的发妻去世的消息。

在他万分痛苦之际,他去了巫山,然后遇见了在巫山代发修行的梅儿。他知道是他给她的打击太大,造成她心字成灰,除了抱歉,他真的别无选择。他的心里只容得下那个逝去的女人,他的妻…

谁,可与我同舟,纵横万载无双?

谢玄凄凉仰望星空,那个本以为可与他同舟共济,纵横万载无双的女人,是真的不在了吗?

前秦大殿。宰相王猛看着手里的昨日刚进献的雪莲,不禁长叹,“大王,这可是了不得的宝贝啊!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功效都有。”

符坚笑道:“宰相谬论哦。”

王猛摇头叹道:“大王可不知,这天山雪莲分三等,傲雪之莲,蓄阳之莲,还有就是这朵千载难逢的迎阳之莲。大王可不知。”

符坚叹道,“原来这就是所谓流传到今的金莲?”

“正是。”

符坚倒吸一口气。金莲,它盛开的条件极其苛刻,必须迎得天山上第一缕阳光。而这阳光也是天象中说的“一字”。所谓一字,就是天空中并成一排连续九颗星。而这花,一等就是三百年…才盛开!

还真是极品,西域王还真是舍得呢!

在她怀孕三个月之时,她总是感到不安。因为三个月之时,是孩子最容易小产的时候。所以她对自己的起居生活,很是讲究。

虽然她拥有独宠的特权,可是符坚分给她的时间也不过一周两日。大部分的时间都给了李贵妃。

那一日,风和日丽的早晨,她信步走在御花园欣赏花花草草,其实她也没那么多闲情,她是想找一玫瑰花,养颜用的。她又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玫瑰,所以在这有“百花之堂”的御花园中找寻。

“咦?妹妹怎么在这?”李贵妃正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见正经过的敏敏,就喊住了。

敏敏怔了怔,走了过去,“姐姐。”欠身行礼。

李贵妃上前搀住她,“有身孕了,就别那么计较了。”

“礼还是不能废的。”

“哎!妹妹这是要找什么?看你四处张望的。”

“哦。也没什么,就是想找跟月季花差不多的花种,不过寻了半天也没寻到。”她略有些失望道。

“咦?妹妹说的,可是玫瑰?”

敏敏顿时一怔,“姐姐也知这花?”

李贵妃捂嘴,盈盈一笑,“西域王曾经进献过这种花,见它生得美,所以就一直记得了。妹妹是想要这花?”

“嗯。最近发现皮肤不好,也许是怀孕的原因,所以想养养颜。而且玫瑰还有养胎之效呢。”敏敏没说玫瑰里面含有养胎素,说了也听不懂,敏敏接着笑道:“姐姐不会笑我吧。”

“怎么会?妹妹这么才华,竟然知道那玩意儿有那功效。啊,我也想用用呢。姐姐带你去采摘,妹妹能多做一份给姐姐不?”

“自然好啊!”敏敏笑道。

李贵妃捂住笑之,“妹妹你等等哦,大王快过来了呢?”

“啊?”原来是李贵妃与符坚相约在御花园约会啊,好有兴致呢!可惜,她这第三者插足了!

等了一刻,符坚就来到亭子里,手里捧着一束花,兴致勃勃道:“雅如,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敏敏与李贵妃这时正坐在一起喝茶,听了声音,都转头看向符坚。

只见符坚当场愣住,原本带着笑脸看见一旁的敏敏,顿时冷下来,蹙眉,“你怎么在此?”

他在问她?敏敏郁结。好像很不欢迎她似的。

李贵妃这时打圆场,“大王,是我叫敏敏来此的…”然后把采摘玫瑰的事跟符坚商量了一下。符坚思忖片刻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前些日子下霜,路面打滑,而那些花又没开花,还有用?”

“臣妾要的就是花骨朵。”

符坚睥睨着她,冷笑,“你事还真多,你这脸还有投资的必要吗?”

她不答,任凭他的冷嘲热讽。

于是三人就到御花园的东侧“名花院”去采摘玫瑰花。

符坚还在抱怨,“为什么非要亲自去采摘?”

“他们不认得玫瑰,很容易跟月季混淆的。”敏敏答道。

符坚不说话,揽住一旁的李贵妃,“地面滑,小心点。”语气甚是温柔。李贵妃一脸幸福的点头。

晾在一边的敏敏,嘟嘟嘴,果然不是亲身的,就是待遇不一样…孩子,娘来保护你。

“名花院”其实是徒有虚名而已。“名花院”是个大走廊,两旁都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里面虽然百花盛开,但是看起来长久没修葺,空中甚至弥撒出一种腐木的气味。走廊上的木质台阶有些看起来都岌岌可危了。

符坚一闻,蹙眉低声咒骂,“这群崽子,竟然敢跟本王偷工减料?”

“大王莫气,这不发现了?下次罚就是了。”李贵妃笑着安抚符坚,符坚在一旁点头,看向敏敏,只见她四目张望花林之间。他蹙眉揽住李贵妃,“她还真热衷于这花。”

李贵妃笑道:“敏敏还年轻,自然爱多些保养。而且又能养胎,这话确实好啊。”

与他们并排走的敏敏回道:“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世界上没有丑的女人,只有懒得女人,只要肯讲究打扮,总有一点会是吸引人的。所以呢,丑女一定不能自卑,要有自信。活出更精彩。”

“呵呵,敏敏说得极是啊。”李贵妃笑着回应。而符坚则冷哼,“无稽之谈。”

她只吐吐舌头,转移注意力,东瞧瞧西望望,找玫瑰。

当真前方出现一抹血色一般的红时,她眼睛一亮,兴奋指着前方台阶上惊叫:“在那。”

李贵妃也好奇旺盛,大步跟着敏敏去看那抹血红。

看着眼前两个女人像个少女时期的活泼女子,符坚眼中带着笑意。

一个是他最爱的,一个是他最重要的,此时他感觉到一种安逸。其乐融融的安逸。

可是那只是一瞬间罢了…

两个女人都只注意到前方的玫瑰却忘记了脚下,上阶梯之时,一阵打滑,长久没修葺的木质台阶顿时像裂开的地缝,两人同时惊呼,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在下坠…

敏敏突然感到一种绝望,这么一摔,孩子肯定是要没了…

生子之痒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将要感受到的剧痛。

如果她没了孩子,她就与谢玄差不多没什么瓜葛了。如果她没了孩子,后宫佳丽定当高兴吧。如果她没了孩子,符坚会怎么做?如果没了孩子,她连在这个世上活得动力都没有了…

她陷入彻底绝望…

然而长久没感觉到痛处,而是感到一股暖流包围在自己全身,明显是一个人的怀抱。她倏地睁大眼,抬头看着符坚布满汗水的脸…还有那双凝聚泪水的眼。他…一国之君竟流泪了?

符坚救了她。

那么同样怀孕的李贵妃…

她吃惊转头,却见倒在地上,一双哀怨的眼注视着他们的女人,她的身下,是比红玫瑰还要刺眼的鲜红…

一双大手遮住了她的眼,颤抖而又哽咽的低声,“不要看。”

可是她看到了,看到了她一生也不会忘记的眼神。

是一个女人最绝望、最决绝的哀怨…将心比心,她知道那是怎样的痛楚。

如果你母亲和我同时掉入水里,你会救谁?这是多少现代女不会再问男友或老公的笑话?然而这个问题曲折呈现在符坚面前,一个是对他很重要的女人,怀有他的孩子。一个是他很爱的女人,怀了别人的孩子。在女人和孩子之间,他选择了…流着滚烫的泪水选择了…

敏敏的孩子保住了,可是李贵妃的孩子,因为那一摔,小产了。敏敏有着前所未有的罪恶,要不是她心血来潮想去采玫瑰,碰巧遇见李贵妃,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她一直待在华清殿不出,她不敢去见李贵妃,她感到万分懦弱…

事情发生的几天后,传来了消息:李贵妃自愿请去“青缘寺”代发修行!苻坚也允可了。

这一消息在后宫传开,各个佳丽都称道:这张夫人,实在是高!高得深不可测,高得变化莫测。

他们以为这场意外失子是她的蓄意谋划,他们以为这场意外失子是她的耀武扬威。

都认为她是拿孩子去证实,谁才是苻坚所爱?如果选择了她,那么她不仅有利的打击了李贵妃的士气还让她失去孩子,失去在后宫的颜面,不能再呆下去。

如今李贵妃确实是呆不下去了,所以自动请命去带发修行。而她这个“张夫人”也成功登上了蛇蝎女人的行列。让人避而远之。

她听到这样的谣言至若惘然。因为她实在是百口莫辩。这些谣言确实是如毒虫一样,一招被蛰,就会毒发攻心。

连华清殿的宫人都有些相信的样子了。

那么苻坚会怎么想?他到底是相信他们还是她?

然而结果一直拖延,一直拖延到冬日过后,春天的到来…

整整三个多月,从小腹微隆到大腹便便,他都没再踏入过华清殿。她成了一名忧郁的孕妇。整天惶惶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她一直安分守己呆在华清殿,虽然华清殿俨然成了冷宫,但她依旧招呼着其他宫人把华清殿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不奢求他的到来,她不是他什么人。她只奢求…她真的不是他想象那般蛇蝎女人。

如果不是积郁长久,造成的毫无胃口营养不良。她就不会早产,如果不是早产太早,她就不会难产…如果不是难产,她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苻坚。

那日原本相安无事的早晨起床,没有经验的她,当发现床上湿了一大片,以为是自己尿床了,吓得顿时羞愧不已。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叫别人收拾,自个忙活起来。可是忙活不到一半,下腹产生的下坠感让她难受不已。她这才知道事情不妙。急忙叫唤青儿…

她第一次生孩子,一点也不会。羊水早就破了,而不自知。因为差生产期时间甚多,宫中没有找来预定的稳婆。太医也不能进入帮嫔妃生育。火烧眉毛了,苻坚才赶来,他脸上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用吼得来表示他的着急。听见里面快要哭的求救,苻坚只想冲进去。

年纪大的宫女连忙拦住苻坚,“大王,稍安勿躁。”

“滚。都生了这么久了,还没生出来?”他带着怒气,脸上勃然不悦。

宫女欠身道:“里面没有专业稳婆,都是些稍有点经验的大龄宫女,再加上夫人早产,造成了难产。还请大王稍安勿躁,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苻坚甩手,狠狠转过身去…胸口起伏不定,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难受。

当年的那次决定,到至今还犹记自己的后悔莫及,要不是她还活着,他真的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华清殿内寝。

敏敏试着深呼气,让自己能平静,可是总是忍不住被疼痛卡住喉咙,轻轻嘶鸣一声。

宫女们不停地叫她努力,可是她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已经把力气耗尽了,她喘着粗气,一 点点地再使出最后的力气。

可是奈何…孩子依旧没有出来…

她真的想放弃了,她一点点萎蔫,慢慢地沉下眼皮…

“啊!夫人!快睁开眼睛,快睁开眼睛啊!”宫女大叫,其他人更是忙活一团。

在她还没完全闭上眼睛之时,她看见横冲直撞的符坚破门而入,撩开帘子,瞪着血红的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她嘴角微微上扬。

他还是相信了她…

苻坚大步上前,摇晃着眼前已经闭上眼睛的女人,撕心裂肺嘶吼:“你给我醒来,你给我醒来。你个死女人,你欠我那么多,竟然想再次弃我而去?死了也别想我放过你…”他狠狠地,几乎是使出了最大的力气,一巴掌掴在她脸上。

脸上的疼痛和下腹的剧痛让原本想休息的敏敏有些想睁开眼,她眼还没来得及睁开,苻坚立即捧上她的脸大叫:“死女人。你个死女人。”

宫女们都不敢做声,任凭苻坚干扰他们工作。

“我还在生孩子呢,大王。”下腹的剧痛,让她吃力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小的跟蚊子一样。

苻坚这才安静退了两步,退到帘子以外,转身不去看,“你要是不出声,我就转过去,再掴你几个耳光。”

敏敏顿感无力,难产已经够可怜了,还要遭到非人待遇,掴耳光?也就只有苻坚想得到…

要是是她相公,一定是很温柔地吻她,叫她不用害怕,有他在之类的话。

可是苻坚眼中那明显得惊慌暴走,其实也是一种温柔…

从早晨开始到傍晚,她才把孩子生出来。

当听到“哇哇…”孩子呱呱落地的洪亮哭叫时,她解放般得放送了身体,躺在床上,汗水淋漓了全身,但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

生孩子,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恭喜大王,生个皇子。”老宫女笑道,连忙抱起孩子,递给苻坚。然而苻坚却没有接住,只是蹙眉道,“这不足月的孩子得多加看护,要是有什么闪失,要你们的脑袋,赶紧找奶娘喂奶水。”

“是是。”老宫女连忙把孩子递给其他宫女,吩咐道:“赶紧的。”

宫女们又各自忙活的一团。

苻坚使个眼色,让其他人都纷纷退去,撩起帘子看着躺在床上微闭眼的敏敏,推了推她,“醒醒。”

还未深睡敏敏蹙眉缓缓睁开眼,见苻坚脸色凝重,她刚想坐起来,却被已经俯身的苻坚吓了一跳。

苻坚俯身抱住她,“死女人,要是下次再吓我,我定把你打入冷宫,再也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