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佩佩不依不饶的指着她,“你把你的口袋翻出来看看。”

“没经过人家允许,就随便翻她的抽屉,现在又要搜身,凭什么啊?”说这话的女生叫孟胜祎,与梁霜影平日素无交集,她的眼神带着轻蔑和嘲讽,也不是义愤填膺,像是单纯想找人的茬。

“如果是你手机被偷了你就不着急?将心比心,少说几句风凉话吧!”

将心比心?孟胜祎差点笑出来,这偷换概念的本事儿不一般,于是讽刺道,“哇,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双标圣母的厉害。”

黄佩佩气急败坏,“你嘴巴不要那么贱行不行!”

孟胜祎不甘示弱的瞪着她,“你说谁嘴贱?你敢再说一遍!”

眼见事态不对,班长着急忙慌地站起来,虽然男生一米六几的个头,是有点娇小,声音却很有能量,“你们不要吵了,老师快来了!”

班长喊完之后,才有那么片刻的安静,梁霜影见缝插针的说,“体育课我没有回班……”

打球回来的俞高韵一干人被堵在后门,观望了‘前半场’的起因,他正想说话,没料到孟胜祎出来帮腔,演变成女生之间的吵架,男生个个抓耳挠腮。趁这会儿,俞高韵与她同时出声,“她没有回班,一直都在小卖部坐着。”

梁霜影今天例假来了,请了假到有供应热开水的小卖部休息一下,又腹痛的走不了路,干脆在那儿坐了一节课。

后面的男生跟着冒头,实话实话,“对啊,我们在旁边打球都看见她了。”

几个男生出面袒护,一时尴尬,僵持不到几秒,上课铃声响起,各回各座。

其实,梁霜影倒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个性,相反的是个大俗人,她想参与某个小帮派,可以闲话家常、分享零食、放学的时候顺道去喝杯奶茶。无奈总是融入不进话题,让人觉得她太过沉闷,亦或者孤芳自赏。

如今,她被冠上了‘小偷’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估计额外赠送了一个‘绿茶婊’的头衔,境遇倒是跟孟胜祎半斤八两了。

这么想着,梁霜影不自觉看向斜前方,那个女生的背影。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她和班里的女生偶尔还能说上话,而孟胜祎则是完完全全被孤立的一个存在。不过,她本人并不在意,保持着一贯的趾高气昂,据班里流传的小道八卦称,她爸是市里的一个官。

梁霜影知道女生议论她的几个大点,几个小点,总结起来无非是——娇生惯养的破烂脾气、爱炫富。

正当走神,有人往她桌上扔了一只纸折的青蛙,丑得要命。

梁霜影太有把握地转过头看他,模样干干净净的少年,装作不知情的伸了个懒腰,再「改良版」的青蛙被丢回来之后,他又抿嘴笑着。

最后一节课被拖堂,天色渐沉入墨,饥肠辘辘的同学们没熬到放学,班主任又走了进来,哀声尚未四起,就被往讲台一拍的教案,惊得像一只只鸭子齐齐抬头。“说过多少次不要把手机带到学校里来……”班主任不指名道姓的把全班都教训了一顿,恨铁不成钢的骂了半个多小时,才放了学。

梁霜影回到家,瞧见了她的大伯和小婶,多少有些惊奇。

放学的时间越来越晚,覃燕将她的晚饭单独盛了一份放着,热过之后送进她的房间。她没动几下筷子,便被房间外的争论声吸引去,隐隐约约的几个词,直觉与她有关。

她放下筷子,悄悄走到门旁,听见了梁少峰的声音,“娱乐圈是个什么地方?能出头的有多少,底下挣扎的又有多少?只看见别人风光的一面,背后指不定陪了多少个老板……”

昨天晚上的表演结束之后,有一位自称是影视公司的经纪人,找到了舞团的老师,通过她联系到了梁霜影的父母,直言要签她当艺人。这么着,梁霜影两头欺瞒的事儿就露馅了。

“没点背景就敢把孩子往里头扔?”梁少峰说完,突然按着肚子难受起来,眉头拧出个川字,马上能见冷汗。

覃燕‘哎呦’了声,“没事儿吧?”

他拦下了万思竹,对梁耀荣夫妻解释道,“这两天太累了。”

又说,“总之,我不能让你们糟践这个孩子……”

梁耀荣脸色顿时不好,“说话可有点分寸没有,什么叫糟践?!”

房间外面,你一言我一语的声调很足。房间里面,梁霜影把书往桌上一摊,看不进去,抱起膝盖,心思辗转反侧的不老实。忍不住,给他发了条信息:「睡了吗?」

梁霜影盯着信息界面发呆,传来两下敲门声,吓得她回了神。进来的女人是万思竹,她问了几句霜影的境况,又悄声,“昨晚和朋友去玩了?”

她哑然,也是默认。

“下次不敢这样了啊。”万思竹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补上一句,“幸好你大伯够机灵。”

逗得梁霜影笑了。

万思竹起身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下。屏幕朝上,能看见是一条短信,看不见内容和来信人的名称。

梁霜影还猝不及防的愣着,小婶已经对自己笑笑,就出去了。

他说:「刚忙完,早点休息。」

一句话,纵然截断了所有接下去的话头,她甘之如饴,不敢再打扰他。

-

几天之后,上课时,梁霜影收到来自昵称是Shay的微信消息:「教务处去查了监控,手机是被隔壁班一个男的偷了。」

Shay是孟胜祎,前几天的事儿是个契机,让她们迅速熟稔起来。孟胜祎说,她不是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人,是原本就不爽那几个沆瀣一气的女生,加上那天她心情郁闷,才拔刀相助。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梁霜影已经基本瞧出这个人没大毛病,性子直,是个只会嘴皮子伤人的小坏蛋。

这才夸完她,她又来一句:「信不信她们不会来跟你道歉,一个个自以为是的小□□。」

而安宁的好友请求,戏剧性的,跟着来了。在她点了接受之后,对方发来一段篇幅不短的文字,浓缩的意思就是很抱歉误会了她,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谅。

梁霜影没回,先截图发给了孟胜祎,是想调侃她猜错了。

然后,她的昵称变成对方正在输入,愣是输入了好半天,发来的仅仅是六个字:「她喜欢俞高韵。」

当下,她只觉得孟胜祎真是神通广大,明明与班里的人都不接触,却什么都知道。后来,她开始细想,为什么安宁喜欢俞高韵,就一定会向她道歉。

这六个字比她想象的,还要简单有力。

☆、C12

黑板的右上角写着倒计时三天,不知道被谁划掉了「期末考」改成了「寒假」,跳躁的年轻人响应班主任的号召,将自己课桌里的东西都带回家去,除了厚重的书本,还有一大摞卷子和十几本题库,甚至扫出果皮零食包装袋,没用的草稿纸铺了一地,踩得都是脚印。

轮到今天留下打扫卫生的同学,一脸的生无可恋。

走出教学楼冻得发抖,尽量扯长了袖子包住手,小心不让书本从怀里掉落,就听前面的女生惊呼,那些书和卷子哗啦啦的落了下去,头顶低而厚的云层,遮住了深蓝的天,不见霞光。

孟胜祎那个小香的双肩包是塞不下多少东西,和梁霜影一样抱着一堆书。她说假期一家人都去巴厘岛,畅想完蔚蓝的海,细白的沙滩,椰林风影,顺便打听起梁霜影的寒假有什么计划。

梁霜影摇了摇头,可能会报外语补习班,这事儿覃燕说了很久了,还要练舞。

她说话的时候,孟胜祎打量着她,她的长发有点弧度,像是营养不良的颜色,窄小的鼻尖被冷风刺得微红,总是敛着眼,即使有时候会给人无精打采的感觉,却与自己向往的文艺复兴时的里昂那般相似——神秘的,有情怀的,漫步哥特式建筑之间,那种忧愁的气质。

孟胜祎突发奇想的问她,你怎么不去当演员呢,你长得是好看的。

“那些网络起家的校花校草,这个哥那个姐的,都是炒出来的。真的,我爸认识很多经纪公司的人,路上随便抓个小虾米,被他们炒作一下就红了。”

听着她这么说,梁霜影想起家里让她签约当明星的事儿,在她大伯梁少峰的极力反对和劝说下,无疾而终了。覃燕试图从回绝那位经纪人的电话中,得到一些动摇自己的条件,但是对方没有要争取的意思。

正如孟胜祎所说,她不过是一只小虾米。

寒风刮耳,牙关打颤,恨不得飞奔回家,梁霜影却慢下了脚步,离她家小区不远的地方,停了一辆轿车。它的车尾灯把夜雾照出了形状,虽然只见过几回,不知怎么就记住了。

刚靠近车身,就听见车门解锁的声音。

梁霜影有点懵懵的钻进车里,暖气热烘烘的扑着脸,就像躲进一个蒸笼底下,她问着,“你怎么来了?”

这男人应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放学,又问,“你等多久了?”

主动找他就不冷不热的回应,也是不声不响的就来这儿,她的心情难言,又说,“你可以发个消息给我……”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弄得温冬逸卡壳一下,笑说,“我先回答哪一个?”

她没出声了。

温冬逸俯身去打开手套箱,要她把书放进去的意思。将最后一本题纲塞进去,勉强装下。扣上手套箱,她回过头,他递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

“欠你的巧克力。”他说。

梁霜影接过那只模样就十分高档的纸袋,里面不止有巧克力,还有别的糖果,包装的很精致,分量不轻的一袋。

看着她拿出一盒巧克力,盒里传来细微的滚动声,打开,她始终低垂着眼睛。

“温冬逸……”

他疑惑的轻轻应答。

我该成为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你呢?

梁霜影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却说,“这不是我的那盒。”

男人好看的眉眼顿时充满质疑,想说不可能,原来那盒的确不知道被他扔到哪儿去了,但这是他特意问了牌子,再找人买回来的。

她的依据是,“我上次吃掉了一个。”

温冬逸眉间舒展,“差不多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然后他又提,“吃饭去?”

梁霜影面容呈现出纠结的状态。

“这是什么表情?不乐意?”

她立刻否认,“我……不好跟家里说……”

距离上次瞒着她的父母,大晚上跟他跑去爬山,回来她被骂惨了,还没过去多久。梁霜影说了这事儿,他却笑了,“就你这小脑袋瓜有什么想不出的,赶紧编……”

男人长相真好,没钱的时候,还可以去当明星卖皮相。只是,他在撺掇她做坏事儿的时候,特别坏,特烦人。

天不遂人愿,突然下起了大雨,他们堵在了路上。温冬逸正烦躁的时候,梁霜影灵光一现,点了份外卖,写的地址是长安路如家酒店前,车型和车牌号。他们为了会不会来送餐而拌嘴,心里已经不再埋怨这场大雨。

未到半个钟头,外卖小哥冒雨来敲敲车窗,温冬逸出手阔绰的塞给他一张百元纸钞。

夜游车河,车里的Radio放着歌,她脱掉了羽绒服,手里捧着旺角茉莉茶,解了安全带,斜斜地倚着车门,低声跟着唱,从未热恋已失恋,陪着你天天在兜圈,那缠绵,怎可算短。

沿街的灯光,透过雨水浸湿的窗玻璃落在她的脸上,温冬逸看着她,她慢慢察觉,也回头看他。

她什么都没想,撑着座椅直了腰,向他靠了过去。

呼吸离得那么近,鼻尖快要碰在一起,他没想到的半愣着,却又似默许的微挑眼角,她的嘴唇轻动一下,心跳是落在车顶的雨点,密密匝匝。

刺耳的喇叭声穿过了他们之间的缝隙,她倒抽了口气,温冬逸果断地转过头,握上方向盘,往前开去。她僵在那儿好一会儿,然后把自己抛回座椅里,不再看他。

温冬逸找到烟盒,捏了一根出来,吸燃,他胳膊倚着车窗,安静的抽着烟。

甘心在他身上浪费大好时光,却不要求他给出明确的答复。一个聪明的小傻瓜,差一点就让她得逞了。

-

除夕当天,万思竹一早来到她家,帮衬着覃燕准备年夜饭,两个女人的厨艺加在一起都还只是凑合,也就是花样多,足以。

傍晚时分,爷爷跟着大伯进门,他是个瘦小的老头儿,鬓角有几点褐斑,浮着年岁的痕迹。爷爷偷偷塞给了她一封红包,顽童似的叮嘱她要藏好,别让她爸妈收了。

梁霜影配合的藏好,对他点点头。他笑起来满脸的褶子,眼睛眯眯,步伐蹒跚,看得她心里泛酸。

她的奶奶就是因为身体不好,才走得早。别的老头闲着没事儿都会找老太太跳舞,爷爷就爱窝在家里不动弹,每天看看新闻,评评时事。她爸和大伯都劝过,想让他出门走动走动,他就摆摆手,叫他们别管他。

其实,以前家里人和爷爷之间有些芥蒂,原因是奶奶走的那会儿,一群亲戚哭天抢地,爷爷就是叹了口气,说走了好啊,家里清净。

是突然有一天早上,爷爷连声招呼都没打,人就不见了。跟他住一块的大伯小婶,怕他老年痴呆发作,马上下楼找人。

幸好,拐个弯就在公园里见到了他,他手里拎着个搪瓷罐子,嘴闲的跟旁人说,要捡些桂花回去,给老太婆做糖桂花。奶奶生前喜欢桂花,许是巧合,她去世的时候,正是金秋十月。

大伯跟着他走了一路,看着他捡了一路的桂花,嘴里评说得还是昨晚的新闻,脑子里记不起奶奶已经走了的事儿,弯腰抓一把,温柔的吹掉尘土。

大伯喝酒上头的时候说,就是那一天,他感觉父亲老了很多。

虽然他们还是希望老人能别偷懒,有空多锻炼身体,但他们对这事儿提得少了。

因为桂花一开,爷爷就要出门了。

一顿年夜饭,可以一直吃到晚上十一点,但是梁霜影早早撂了筷子,坐着看春晚,时不时被外头的鞭炮声掩去,小品变哑剧,看得没意思。她摸出手机,仍然没有他的信息,因为这个歌舞节目演完,就要零点倒计时了。

犹豫片刻,梁霜影还是给他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没隔两分钟,一通来电,让她愣了一下,尽量不引起他们注意的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房门,才敢接通电话。

这时的温冬逸坐在露台,点了根烟,四周玻璃墙包围着,本来能听见烟草焦灼的声儿,她一接,就全是那边嘈杂的鞭炮响,他笑,“很热闹嘛。”

大过年的,哪儿哪儿都是爆竹烟火,他那头听起来,一点动静没有。梁霜影不禁问道,“你……在家里过年吗?”

望了一眼敞亮的房子里,奢华的吊灯悬得很高,下面的沙发两端是他一双父母,跟俩仇人似的坐在那儿。跳过这个话题吧。他想着,问她,“考试考完了?”

“你到底能不能对我上点心!”

她这一凶,把他给凶懵了。

“上回我已经说了几号几号考试,而且哪有学校都过年了试还没考完的。”

“我错了。”

“没诚意。”

他吐了口烟,笑说,“要不我明天登报道歉?”

她笑了。

一时无话,屋外的炮竹震天响。

“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难道没考好?”

“怎么可能。”她很快的反驳。

又是一阵沉默,他本来想接下去说,那就这样,祝她新年快乐。

“温冬逸……”她突然叫了他。

“你那边……下雪了吗?”

温冬逸尚未明了她怎么谈起这个,她就说着,她从没见过雪,如果他所在的城市下雪了,她想去看看。

他所在的城市很大,所住的房子,一栋一栋离得太远,赶得上空无一人的寂静,早晨一场凄凉的雪,不记得怎么收场的,留下像她一样冷冷的夜晚,突然收到她的消息,就想听听她的声音,是得意忘形了。

他嗓音低低的说,“已经下过了,不会再下了。”

闪过些火光,温冬逸转过头,烟灰掉在木地板上,看见远方依次登场的烟火,绚烂盛放之后,黯然陨落,仿佛体会到她的心情。

“今年不会了。”他终究舍不得。

电话那头的梁霜影,听见客厅的电视机里主持人正在倒数,差点哭出来,吸了下鼻子说,“明年快到了。”

“啊,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歌词来自王菲的《暧昧》

☆、C13

正月初九的早上,隐约听见手机在震动,意识逐渐清醒,除了外边街道上又有几声鞭炮响,手机坚持不懈的震着,梁霜影艰难的爬起来,桌上的手机已经偃旗息鼓。

是俞高韵的电话。她没有及时回拨,而是点开了未读的微信消息,昨天夜里俞高韵发来的几条语音,他说班里一群人搞聚餐,过年了大家一起出来吃吃饭、唱唱歌,时间就是今天。

一旦有关俞高韵,梁霜影就忍不住去回想,孟胜祎向她投来的那个复杂的眼神,好像说着,亏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瞬间,没有当头棒喝那么严重,就像翻开过往的日记,不再囫囵吞枣,看见了点细枝末节,又慌里慌张的合上,背过身去,继续假装自己不知道。

孟胜祎当时还说,你就是跟他来一腿,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她的用词很奇妙,但是校园言情男主角的脸,以及他的家庭背景——俞高韵的母亲至今未婚,经营一间小小的日杂店,却与孟胜祎的家在同一个住宅区,地段繁华,还是高档复式公寓。

这些足以引出小半本言情故事,确实容易蛊惑青春期的荷尔蒙,去想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听完几段语音,俞高韵又来了电话,大概是猜到她没有看微信,说的跟微信里别无二致。梁霜影拒绝说,今天不行,今天她跟孟胜祎约好了。

“孟胜祎?她不是去巴厘岛了?”

“你怎么知道?”她脱口而出。

“……她发了朋友圈。”

她猜测说,“可能……临别前最后的一餐。”

他感觉莫名其妙,什么最后一餐,她又不是走了不回来。可是,梁霜影挑明了说,俞高韵,我一直都没空。

他默了会儿,瓮声瓮气的说,那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