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爷,姨娘还没歇。说是老爷刚回来,正该和太太好好聚聚,就让奴才送了老爷的铺盖过来。奴才在外面等了一会子,听见常嬷嬷要铺盖,就赶紧送进来了。”

爱妾不妒忌,还如此贤惠懂礼,荀大老爷觉得很满意,“回去吧,让姨太太早点歇息。”

方氏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恨的不行,却不舍得破坏气氛。这几年,除了年节,荀大老爷很少和她一起吃饭,更别提留宿了。她也曾想法子收拾辛姨娘,但是辛姨娘十分乖滑,又有荀大老爷的宠爱,她一直没能得手。

“老爷和太太一起吃饭,你给我夹口菜,我给你夹口菜,唉呦…”方氏屋外伺候的人都喜气洋洋。方氏管理后院,但是这个家的主人还是荀大老爷。荀大老爷看重方氏,他们这些下人腰杆才硬。

常嬷嬷笑,“你们来的晚,老爷和太太刚成亲那会,那才叫好那。”

如果不好,怎么会在生了大爷十年后,这荀家才有了别的女人的孩子。

常嬷嬷刚转身要人准备洗澡水,方氏从屋里向她招手。

“去叫春喜进来伺候。”

常嬷嬷顿时一愣。

第二天,荀卿染特意比平时迟了些,才到方氏房中来请安。一进院门,就觉得气氛有些怪异。荀卿染心里纳闷,昨夜荀大老爷一定是留宿在此,今天一早不该是高高兴兴的吗,怎么感觉人人屏气敛声,比平时还要压抑。

“三姑娘来了。”小丫头打起帘子,荀卿染迈步进屋,不由唉呦叫出声来,却是一只茶碗迎面飞了过来。

第十五章 又一件喜事

事出意外,荀卿染躲的慢了些。茶碗从她额头擦过,虽未真的碰上,但碗里剩余的茶水,还是有几滴溅到脸上。荀卿染唉呦叫了一声,蹲下身,拿手遮住了额头。

“都是你这丫头不小心,怎么砸到三姑娘身上?”方氏站在地当中,挥手向一个小丫头脸上扇去。

那个丫头也就十来岁,身子单薄,被扇倒在地上,哭了起来:“太太,不…”

“你还敢强辩!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屋外进来人,将小丫头拖了出去。

方氏这边已经换了一副面孔,亲手来扶荀卿染,“快过来让我瞧瞧,伤在哪了,要不要紧?”

一边拿开荀卿染的手,见荀卿染的额头红了一片,索性没有破皮。

方氏发作道:“伤了三姑娘,这还了得,把那小蹄子给我狠狠地打。”

外面传来小丫头呜呜咽咽地哭声,荀卿染强作笑颜,“并没伤到,只是吓了一跳。那丫头年纪还小,一时不小心也是有的。太太慢慢教导她,这次就饶了她吧。”

方氏眯着眼看了看荀卿染,笑道:“你这孩子,就是懂事。算了,就看你的面子吧。”转头吩咐人,“把人关到柴房去,饿上她两顿,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样粗心。”

方氏拉了荀卿染在榻上坐下,表露出少有的亲密。荀卿染有些不适,却又不好挣脱,只得低了头,似乎受宠若惊。

已经听不见外面小丫头的哭声,想来是被带下去了。听方氏的吩咐,这小丫头应该不会受什么罪。荀卿染这一下是无妄之灾,那小丫头更不过是代人受过。

就算小丫头手脚笨,最多就是脱手将茶碗摔在地上,哪有能让茶碗飞起来,去砸几步以外的人的。分明是方氏急怒之下,甩出茶碗还砸她。荀卿染心中思量,她并没有做什么事惹方氏生这么大的气。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是受了池鱼之灾。

方氏要打骂人,自然有下人带来,能把她气成这样的,会是什么样的事?而且,方氏分明是听到她来,故意砸过来的,这怒气也有几分是冲着她的?荀卿染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时放下。

一会功夫,荀淑芳等人也来请安。荀淑芳看荀卿染坐在方氏身边,瞧过来的目光中带上些狠厉之色。荀卿染低着头,趁着相互见礼的机会,依旧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太太,老爷让奴才过来,说来拿早上说过的,白荷的卖身契。”

正说着话,荀大老爷就派了人过来。

方氏好一会没说话,等外面的人又说了一遍,才让常嬷嬷找了卖身纸递了出去。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白荷不是跟了老爷去了城里?是了,昨天就没见到她?可是她家里人来赎她?”荀淑芳开口问道。

“是你父亲把她送了人。”

“哦?白荷是母亲的丫头,送过去服侍辛姨娘。父亲怎么会把她送人?”荀淑兰也问。

“白荷是太太调教的,多好的一个丫头,老爷怎么舍得送人?一定是辛姨娘搞的鬼,太太做人也太善了,让一个做戏子的把当家主母的丫头给卖了!”小吴姨娘早按耐不住,凑上前来说道。

“在姑娘们跟前,说什么戏子不戏子的?”方氏瞪了小吴姨娘一眼。

“说到辛姨娘,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她来给太太请安?”荀淑芳又说道。

“是啊,老爷太纵容她了。太太该拿出手段来,让她知道规矩。”小吴姨娘又忍不住插言。

“你这随便插话,又是哪里的规矩?”方氏训斥小吴姨娘,不过语气中并没有怒意。

“有一件喜事,我要告诉你们。”方氏顿了顿,“辛姨娘怀孕了。不只今天,以后也不用来请安。老爷关照,辛姨娘现在身子贵重,以后见了她,都要尊重些。”

方氏说完,众人脸色各异,小吴姨娘的脸更是扭曲的历害。

“咱们这老宅子,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喜事了!想着以前,看你们一个个出生,老爷和我都不知道有多欢喜。以后你们又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只怕是你们父亲的心尖子,你们也要多谦让爱惜。”

方氏语音柔和,说的也都是善言善语,但不知为什么,荀卿染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个时候,据说是要站起来说恭喜太太的。只是荀卿染觉得这样做实在有些怪异,而且荀淑芳也没说话,荀卿染乐得低头喝茶。

又坐了一会,方氏打发众人出来,却留下小吴姨娘说话。今天方氏虽然也训斥了小吴姨娘,但是态度却透露出几分亲昵,与平时大相径庭。这嫡妻和老妾之间,倒是空前的和睦起来。

直到晚上,荀卿染才知道事情完整的来龙去脉。

今天早上,荀大老爷一起来,辛姨娘就早早地过去伺候了。方氏院里的人自然拦着不让她进屋,可荀大老爷在屋里听到了辛姨娘的声音,就招她进屋。辛姨娘主动要给方氏端脸盆,也就得跪在地上举着脸盆。

“姨太太怀了身孕,以后太太多照顾些。”荀大老爷阻止了辛姨娘,向方氏发布了这样一个消息,并和方氏商量,免了辛姨娘一应请安,让她在自己的院中养胎,还要另建小厨房,给辛姨娘补身子。

打发了爱妾回去养胎,荀大老爷又想起一件事,让方氏将白荷的卖身契拿出来。

“在城里,遇到一位同年,看上了白荷,说是白荷有宜男之相。他子嗣单薄,我就把白荷送了他做妾。”

白荷没跟回来,原来是被送了人,方氏几乎气了个倒仰。

方氏昨天已经瞧见没了白荷,辛姨娘身边还多出新人。她本来是打算先笼络好荀大老爷,等他出门,立刻要去发落辛姨娘的。结果她没动手,就先被这接二连三的“通知”给震在那里。

“这件事,府里都传遍了的。晌午张太医来,辛姨娘的身孕已是做了准的。听说,已经有两个月了。”桔梗对荀卿染说道。

荀卿染哦了一声。两个月的身孕,却一直隐瞒不说,如果不是京城来信,只怕辛姨娘还是要在城里住下去的。怪不得方氏会如此生气了。

“…并不是那同年要的白荷。是那个狐狸精,看着白荷不顺眼,做了个局,引白荷半夜里去了厢房。白荷那傻子,还以为是老爷在那,结果却是那同年睡在那里…第二天一早,那同年就和老爷请罪,提出要买白荷。老爷自然不肯要钱,说了白送给他。”

金嬷嬷坐在方氏榻前的脚踏上,低声说着调查来的消息。

“果然是她弄鬼!”方氏恨的直咬牙,“白荷也不争气。送她去那边,也有段日子了,你看她都做了什么。那狐狸精的把柄一点没抓到,连狐狸精怀孕她都不知道,给她机会,让她亲近老爷,结果也是不中用。算了,算了,事情已经这样,我也不管她了,随她以后要死要活。”

金嬷嬷自然出言附和,心下却不以为然。她已经打听到,那位荀大老爷的那位同年是去江南赴任,暂时没带家眷。如果白荷造化高,能生下一儿半女,站住脚,可比在荀家好的多。在荀家,虽然太太许诺了好处给她,可是在这位太太手底下,别说生孩子,小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个事。

“这个狐狸精也是好手段,怀孕了都能瞒下来,还怂恿老爷带她去了城里,这是防着我那?!要不是京里来信,估计她要住到显怀才回来吧。哼!老爷还要另给他开小厨房,她做梦。明天你就去找个老道来,就说最近不宜动土,看老爷还怎么说!”

“是,还是太太主意高。”金嬷嬷笑着答应。

方氏又叫了常嬷嬷进来,“早上三姑娘被砸伤的事,你跟下面的人说了没有,不许她们出去乱说。”

“已经吩咐下去了。那小丫头奴才也吓唬了她,她要敢胡说,就卖了她。”

“嗯,那就好…三姑娘也算乖顺,她是不是真不知道是我砸的她?”

“当时奴才在旁边,看她对太太的态度,应该是不知道的。”

“她现在的样子,不知道的,谁能相信,她小时候敢拿棒槌打奶妈,还跑到老爷跟前告状。”方氏有些感慨。

“都是太太教导的好。奴才看,也是经过那件事,被太太的手段给吓破了胆子,连脑子也被吓坏了。”

“今天早上,要是别的人,我也没那么大气。偏是她,那张脸,和那个死鬼狐狸精几乎一模一样。那几年,那狐狸精在的时候,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死了,还留下两个孽种,天天在我眼前晃。我恨不得掐死他们,今早上一见她来,那茶杯随手就扔过去了。”

“太太消消气,这不都过去了吗。这几个如今还不是在您手里攥着,您要他们怎么样,他们就得怎么样。说起来,他们总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

方氏得意地撇嘴,“是啊,总不能白养了他们一场,这事还要和京里商量商量,好好筹划筹划…三姑娘那,你去我首饰匣子里,找件用不着的首饰送过去,过去替我安抚安抚…辛姨娘那边,咱们可得多用点心思。”

第十六章 旧爱与新欢

常嬷嬷给荀卿染送过去的是只赤金扁簪,样式有些老旧,不过金子的成色还是不错的。常嬷嬷说,是方氏从自己陪嫁里特意挑出来给荀卿染的。

方氏的陪嫁十分丰厚,而且件件都不是凡品。这些年,方氏也给过荀卿染东西,每次都说是她的嫁妆。但荀卿染很清楚,根本不是。这一件,也是一样,还不知是从哪个霉烂的箱子底翻找出来不要的。

当然,荀卿染还是高兴地接了簪子,亲自扶常嬷嬷坐下,对着她谢了又谢。看着荀卿染宝贝似地摆弄着发簪,不知道该放在哪好,常嬷嬷十分满意。说了两句那小丫头如何笨手笨脚,方氏已经如何罚了她,荀卿染忙表示她根本不在意那件事。事情就此揭过,于方氏,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虐待庶女,荀卿染则是不想让君晖知道,免得横生枝节。

再去见方氏,荀卿染便戴上了那只扁簪,还故意戴在头上显眼的地方。荀淑芳瞧见,就问起来。因为荀卿染的首饰是有数的,也就照实答了。荀淑芳便向方氏撒娇,也要一件。方氏笑着嗔了两句,还是送了荀淑芳一只玉簪。荀淑芳忙回去就换了装饰,另外还戴了方氏早先送的小凤钗,方氏笑的合不拢嘴。荀卿染依旧表情木呐,方氏习以为常,也不见怪。

荀大老爷从城里回来,便接连有本家、友人宴请。今天更有族学里的先生和两位族老结伴来拜访。正赶上荀君晖从学里回来,荀大老爷叫了他过去陪客。

荀卿染知道,这几个人一定是来提给君晖入族谱的事情。荀卿染心下有些忐忑,派了宝珠出去打听消息。她自己也在屋里坐不住,就带上红绡到后花园,打算剪两只鲜花来,换下已经开过了的海棠。

剪了几支牡丹和芍药,宝珠就跑来,荀卿染借口打发了红绡去假山另一侧。

“已经说成了,说是三天后开祠堂。”

荀卿染一喜,又问道,“那太太那边怎么说?”

“这次是先生说二爷最近学的好,参加乡试,肯定能中。族老也说老爷子嗣单薄,二爷早该入族谱。老爷已经应了,刚才送了先生和族老出去,正进内院来,要吩咐太太准备。”

以前也是荀大老爷应诺过,方氏总有法子给搅合了。不过,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得逞,荀卿染下了决心。

看着红绡转回来,荀卿染就让宝珠抱了花,打算回房。还没出园门,就听得一片吵闹之声。

听着声音来源,应该是园子东侧的梨香院。那正是辛姨娘的院子,辛姨娘怀着身孕,荀卿染不禁有些皱眉。

这几年的经历让她知道,内院的斗争,不见硝烟,却往往更加残酷可怕。她一面替辛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担心,想快走几步。一面又想到,那边情况未明,这时候过去,很可能会惹祸上身,应该慢走几步,或是干脆绕到西侧小门出去。

最终荀卿染还是向花园正门走去,同时心下感慨,她还是没有完全融入。对于人命的尊重,深植在她的骨子里,让她不得不做“傻事”。

出了园门,果然见梨香院门口有人出出进进,脸上都带着惶急之色,恍惚听得人说姨太太不好了。荀淑芳和荀淑芝正站在梨香院门口,被院里辛姨娘身边那新来的丫头缠住说话。

荀淑芳一眼看见荀卿染,眼里划过一丝算计,指着荀卿染对那丫头道:“找我们有什么用,那边不是三姑娘?快请她来才是正经。”

“姨太太不好了,姑娘能帮上什么忙?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红绡不满道。

什么意思,很简单,就是见不得别人舒服。荀卿染腹诽,荀淑芳的性子,那是她自己痛经,就恨不得天下女人都大出血。

那丫头果然听话来拉荀卿染,“三姑娘快来看看,我们姨太太刚才摔了,要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