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个穿藕荷色锦缎褙子的女子,也笑着送上碟剥好的松子仁。

“四奶奶饿不饿,这松子仁是咱们家北面林子里产的,四奶奶尝尝。”

荀卿染恍惚记得这女子有几次跟在齐二奶奶身后,总是不言不语的。齐婉丽几个都叫她冬姑娘,是齐二奶奶的陪房,给了齐二爷做了屋里人。

荀卿染四下打量了一番,见齐三奶奶身后也站了三四个女子,俱都是打扮的花枝招展。荀卿染便猜到,那几个只怕也是通房侍妾的身份,应该是在各自屋里有些脸面的,又和她是平辈,才能跟着各自的主子过来。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丫头进来添了灯烛。

齐三奶奶看了眼荀卿染,忿忿道:“四弟平时就和康郡王交好,康郡王怎会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偏要叫了四弟去,好没有道理。四弟他们平时兄弟相称,不分大小的,说句不去就罢了,偏偏今天就不成了。天到这个时候还不让回来,可怜四弟妹这样的相貌人品,却要独…”

齐二奶奶这个时候正好回来,干咳了两声,齐三奶奶就住了口。

齐二奶奶依旧坐到荀卿染跟前,一会询问荀卿染这样那样,一会说个趣事。齐大奶奶和齐三奶奶也在旁边陪着,大家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屋里笑声不绝。

荀卿染暗自思忖,齐攸拜堂缺席,是齐仪代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出现,礼数上很说不过去,也实在对不起她这个新娘子。齐家因此才让这几个媳妇来陪着她说话。

肯定是这样,不然,就算齐大奶奶和齐三奶奶有空闲,可齐二奶奶是管家的,这样的场合,应该要支应很多事情,结果也只留在新房,陪着她说笑解闷。

正说着话,有个丫头在门口探了下头,马上不见了。齐二奶奶眼尖瞧见,正要打发人出去看是怎么回事,就见齐婉容、齐婉丽、齐婉烟、容云暖、颜明月几个笑嘻嘻地走来。

“后面有事,太太叫嫂子们过去那。”

三位奶奶齐齐起身,要往外走。齐二奶奶突然转回身来。

“我知道,你们几个本来要好,这是嫌弃我们,说个谎赶我们出去,却要背着我们说悄悄话。我偏不走了。”

“只有你这样精怪,真是有事叫你。”齐婉丽笑着道。

外面又有一个婆子急急走来,到了齐二奶奶身前,低低说了几句。荀卿染只听得“侯爷”“醉酒”几个字。

齐二奶奶就不再说笑,率先走了。

“你们陪着四奶奶,我先回去了。”大奶奶也走了。

齐三奶奶站在门口,似乎并不想走。

荀卿染因是新娘子,不能出房门,只送到门口。

齐三奶奶就拉了荀卿染的手,“我本来为弟妹发愁,看了弟妹这个品貌,陪房的丫头也都出挑,我就放了心…相处久了,弟妹就知道,我是个实心人,不像大嫂满肚子的墨水,更比不了二嫂,精的跟猴子成精了似的。弟妹以后有事没事,尽管到我那边去,有不明白不知道的,也尽管来问我。”

齐三奶奶压低了声音说完了话,才有些恋恋不舍地走了。

送走齐三奶奶,荀卿染回到屋中。

“…早就想来看看你,只是听说她们在,没敢过来。”齐婉丽嘻嘻一笑。

荀卿染也笑了,她们几个还是没出阁的女孩,只有大奶奶还好,齐二奶奶说话彪悍,齐三奶奶也不像个腼腆的,这个场合不知会说什么,女孩子面嫩,如果在场只怕要尴尬了。

容去暖走到门边,看着人都走远了,这才冲外面招手,就有两个小丫头,提了食盒送进来,又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在桌子上摆好,才转身出去带上了门。

“我那天许了愿的,挑的都是你爱吃的菜,还是热的,你快些坐下来吃。”

容云暖招呼荀卿染。

前些天,她们几个在一起说话,说起了婚嫁习俗。做新娘子的颇为辛苦,早上在娘家吃了早饭,然后一整天都没机会吃喝的。

当时容云暖几个就答应,会带饭菜来给她。

屋里这几个都是熟悉的,荀卿染也没客气,坐到桌子边吃了起来。果然温热的汤汤水水才最合脾胃。荀卿染吃过了,就让桔梗几个把饭菜拿下去吃。

“嫁到我们家里,有好处吧。不说别的,你若嫁给别人,哪有小姑子那么好心,送你这热汤吃。”齐婉丽道。

“六姐姐是不是也急着要嫁了,说这些,太早了,五姐才最该担心那。”容云暖打趣道。

齐婉容自打进屋,并不像其他几个和荀卿染那么亲近,只是漫不经心地打量房间的布置,似乎并没有听到容云暖说的话。

“老太太心急了些,觉都不睡,急着来看新媳妇了。”外面传来齐二奶奶的笑声。

听说容氏来了,众人忙站起身。荀卿染偷偷从怀里拿出怀表来看,却是将近三更天了,一直有人说笑,因此没觉得时间过的这样快。

将近三更,新郎迟迟不来,新郎的祖母和母亲倒来了。

容氏在齐二奶奶和齐二夫人搀扶下进来,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荀卿染赶忙过去见礼,被容氏一把扶住,拉到身旁。齐二夫人坐在下首,其余人等都在旁边侍立。

“好,好,好。”容氏打量荀卿染,笑着先说了三个好。

“老祖宗亲自选的孙媳妇,哪有不好的。”齐二奶奶陪笑道。

容氏哈哈笑着,拉了荀卿染的手。

“宫里有事,皇上差了康郡王,把老四叫了过去。这个时候还不让回,我恼了,让你们老爷亲自去要人。方才有人来送信,他们父子一会就回来。丫头,你看在我老婆子面子上,可不许和老四生气。”

荀卿染陪笑,“身为臣子,君命哪能不从,我心里并不抱怨的。老太太、太太这样疼我,又有嫂子们和姐妹们陪着,我只有开心,只是劳动老太太和太太这么晚过来,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容氏呵呵笑着,对众人道,“我就说她是个心胸宽广的,不只模样好。你们瞧着,是不是?可见我并没老眼昏花,这是老四的福气了。”

众人自然满口附和,荀卿染只在一边陪笑。

“四爷回来了。”就听外面有丫头通禀道。

容氏脸上笑容更盛,众人也都转头看过去。

门帘掀起,齐攸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第七十章烛影摇红

齐攸身穿一袭品蓝莽缎箭袖长袍,足下蹬着皂底朝靴,头上冠带齐整,真的是一副风尘仆仆,刚办完了差事的模样。

齐攸一进门见了这么多人,而且容氏和齐二夫人也都在场,不觉愣了愣,就忙到容氏跟前行礼。

容氏让他起来,嗔怪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们倒没什么要紧,着实该给你这新媳妇赔礼。她若恼了,我就不认你。”

齐攸似乎这才瞧见荀卿染,略作迟疑,竟真的转过身,弯腰向荀卿染作揖。

拜堂新郎缺席,这是齐家不对。让弟弟替哥哥拜堂,却是习俗允许的。后来齐攸迟迟不归,齐家又打发了那些妯娌姐妹来陪伴,最后连太婆婆和婆婆都亲自过来,在齐家来说,算是给足了新娘体面。

况且,便是齐攸再不对,他也是容氏的亲孙子,荀卿染只是刚进门的孙子媳妇。

荀卿染忙屈膝福了一福,算是给齐攸还礼。

“瞧这两个,真真是一双壁人。你拜我我拜你,倒在老太太跟前拜起花堂来了,老太太可高兴了吧!”

齐二奶奶在旁边拍手大笑。又过来拉了荀卿染。

荀卿染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齐二奶奶一推,推到齐攸身上。齐二奶奶手劲不小,这一推,荀卿染哪里站得住,整个人几乎倒在齐攸怀里。

鼻息间是男子特有的气息,淡淡的檀香,还有些微青草和泥土的香气。这么多人在旁边看着,荀卿染顿时红了脸,只觉得有双大手将她扶起来,她却羞得一时不敢抬头去看人。

荀卿染这样,屋里的人越发笑的恣意。

容氏更是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这就好,这就好。”

齐二奶奶看着容氏兴致这样高,索性道:“难得老祖宗这样有兴致,不如让他们当着老祖宗的面,再喝了交杯酒如何?”

“好,好。”容氏果然高兴。

自古以来,闹洞房都是同辈和小辈们的事,容氏已经有了年纪,辈份又高,只怕是多年没有经过这样的热闹。她又是个爱热闹的人,本来是过来安抚新娘子,现在有了这样的趣事,更加乐在其中了。

众人见容氏如此,少不得凑趣。荀卿染觉得自己仿佛木偶般,先被摆到床上,和齐攸坐在一起,然后有喜娘端了合?酒来,满屋说话声,笑闹声,也没听清喜娘唱的什么词,便被喜娘摆布着喝了交杯酒。

只听得公鸭嗓嘎嘎地笑声。

却是齐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看着齐攸乖乖被摆布,笑的打跌。新婚三天无大小,想是平时被齐攸管束的,今天看齐攸这样,他先乐了。

“你小孩子一个,早让人服侍你睡了,怎么又跑来。”齐二夫人看着小儿子嗔怪道。

“难得四哥今天这样乖乖听话,便是一夜不睡,守在这里,都值得的。”齐仪笑嘻嘻道。

容氏早一把将齐仪搂在怀里。

“他四哥的喜事,便饶了他这一天吧。”

齐二夫人本也无意斥责小儿子,见容氏这样宠爱孙子,也就笑了。

容氏站起来,“你们小夫妻,早早歇着吧,我也得回去睡觉去了。”又指着齐二奶奶,“我知道你最是促狭,也老老实实回去歇着去,不准来闹他们。”

“老太太太偏心,早准备了把戏,要拿他们消遣,说要瞒着老太太,老太太是有了顺风耳不成,怎么就知道了。”齐二奶奶笑着不依道。

齐攸站起身,扶着容氏,众人都往外走。荀卿染也在旁边相送,容氏却不让她出屋,却抓了齐攸的手,祖孙俩出了屋去。

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齐攸才回转了来,身上换了套品红府绸夏衫,脚上也换了软底缎子鞋。头上的冠带已经卸下,只简单的挽起来,还冒着湿气,显是刚刚淋浴过了。

喜娘见齐攸回来,就忙走到拔步床前,拿了笸箩将被子下的红枣、花生、栗子都收了,又将被褥铺设好,就笑嘻嘻地站在旁边。

荀卿染冲桔梗点点头,桔梗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塞给喜娘。那喜娘捏了捏荷包,这才给荀卿染和齐攸行礼,说了两名吉祥话,退了出去。

这屋里只剩下齐攸、荀卿染、还有桔梗和麦牙两个丫头。

“姑…奶奶,”桔梗和麦牙走过来,还有点不习惯改变称呼,“婢子帮您卸妆。”

荀卿染点头,便坐到梳妆台前,让两人帮着卸去钗环,脱了一层层繁复的喜服,又洗漱了一番,换上一袭大红百子千孙通袖长袍。

桔梗和麦牙两人这才扶着荀卿染坐到床上,两人给荀卿染和齐攸行礼,又将屋内的灯烛都撤掉,只留下桌案上一对儿臂粗的喜炷燃着。两人退了出去,又细心地将门关好。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静的荀卿染可以清楚地听到烛花爆开的声音。

荀卿染坐在床上,等了一会,不见齐攸那边有动静,就抬起头来,见齐攸坐在桌前,正盯着喜炷出神。

荀卿染再次拿出怀表看了看,已经过了三更。荀卿染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心中抱怨,齐攸这家伙,新婚之夜不会是想让她主动吧。话说她心里倒并不在意主动,不过这第一次,还是要矜持些的好。

“四哥哥!”荀卿染低声叫道。

齐攸似乎如梦初醒,朝荀卿染望过来。

红烛摇曳,荀卿染俏生生地坐在寻里,乌黑的秀发垂落在鬓边,眉眼显得如诗如画。那看向他的眼神,有几分期盼,几分忐忑,几分羞涩,还有几分疑问。

齐攸定了定心神,终于从桌边站起来,走向拔步床。

“啊,娘子…”

“四哥哥,你叫我名字就好。”

齐攸似乎不习惯娘子这个称呼,荀卿染也觉得别扭,觉得还是称呼名字比较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