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脱了衣裳?不是打发人让你早睡,不要等我吗?”

荀卿染嗯了一声。齐攸打发传话的小厮在宁远居没找到她,就去了宜年居。当时容氏、齐二夫人都在场,最要不得的是齐二奶奶也在,又将她打趣了一番。

“怎么出去了那么久?”

“事情很多。岳父已经将岳母和四妹妹送到城外庄子上去了,避一避风头。”

这样也好,免得在京城里,方氏再惹出什么祸来。

“今天杨家送来帖子,过几天就是杨大奶奶的生日,要请咱们去。还有老太太的大寿也要到了。”荀卿染叹气,杨家她不想去,老太太的寿礼,几件针线可拿不出手。

“杨家那里我会安排,你不用管。老太太的寿礼,我已经办好了。”

荀卿染点头,齐攸今天好说话的很,心情也似乎不错。荀卿染脑中灵光一闪,又往齐攸怀里靠了靠。

“还有一件事,我和你说,你别生我的气…”

第一百一十七章 贺寿

 十一月二十八,正是容氏的生辰。虽然齐府早就传出话去,不会大肆操办。但是这送寿礼的人从十一月初就已经络绎不绝了。因此,齐府就在前院和西暖阁前各搭起一座戏台,从十一月二十五开始,陆续宴请贺寿的宾客。

容氏只在前两天出面接待了几位王妃和世交诰命,后面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并不见贺客,只在宜年居内,与一众年幼的孙儿孙女们说笑取乐。

寿宴多是齐二奶奶操持的,她过门几年,做起来自然是熟门熟路,不过是顶大的事情才去回齐二夫人,其它便都她自己做主。这几天,齐二奶奶是第一忙碌的人。荀卿染算是刚进门,又不掌家,本可十分清闲。她却不敢偷懒,每天都跟在齐二夫人身边,趁此机会把齐家来往的各府女眷认识了一遍。

十一月二十七这天,只招待齐府的各路姻亲。男客由齐大老爷、齐二老爷带着齐家二爷齐修,三爷齐俭、四爷齐攸在前院接待,女眷则都被请到西暖阁,由齐家大太太、二太太带着几个媳妇款待。荀家只来了荀大奶奶,方家来的是宝姐儿,官哥儿也跟了来。他年纪小,便跟着宝姐儿在女眷席上坐了。荀淑芝陪着张家太太,还带了张家二小姐来。因都是亲眷,席上就格外热闹些。等撤下宴席,又另外安设桌椅,摆上新鲜茶果来,将朝南的隔扇大开,方便众人看戏。也有人爱打叶子牌,凑成几桌玩的甚是热闹。

“张太太,一个人坐着有什么意思,过来一起打几局吧。”

蔡太太招呼旁边桌上一个中年妇人。这蔡太太是齐三奶奶的母亲,也是黑红的脸膛,眉眼和齐三奶奶极为相似,嗓门比齐三奶奶的还高几分。她这一说话,众人少不得去看她。却是她那一桌凑不齐人,正在邀人入伙。

“你什么时候见我玩过那个?!”张太太横了蔡太太一眼,一口回绝了。蔡太太也不恼,转过头又去招呼别人了。

“那是你二姐姐的婆婆,宗人府张大人的夫人,你去帮着招呼招呼。”齐二夫人对荀卿染吩咐道。

荀卿染忙点头应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荀淑芝的婆婆见面,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来。张太太年纪大约四十多岁,身材高挑,黄白的面皮,一双大眼,目光略显犀利,一身打扮不算华丽,看上去却利落的很。荀淑芝和张家二小姐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荀淑芝只斜着坐在椅子上,半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似乎随时准备听候张太太的吩咐。张家二小姐却随意很多,与她母亲素淡的穿着不同,张家二小姐打扮的满头珠翠,桃红刻丝合身小袄陪着嫩绿的棕裙,显得倩影娉婷,从背后看是十足的美人。

荀卿染还没走到张太太那一桌,荀淑芝就迎了过来。

“三妹妹,可有安静的房间?这里有些吵闹,我们太太想找她方躺一躺…”荀淑芝小声请求道。

“哦,这个好办。”荀卿染笑道,就走到张太太身边,“暖阁后面有干净房间,张太太若不嫌弃,便去那歇一歇。”

张太太站起来,张家二小姐也跟着起来。

“难得出来,你们年轻人爱热闹,自在听戏吧。”张太太道。张家二小姐听了张太太这样说,便坐下继续听起戏来。

荀卿染将张太太让到后面一间屋内。屋内烧着炕,地上拢着炭盆,屋角香炉内燃着檀香,是前两天就收拾好的,就是预备着有客人歇息要用。

荀卿染扶着张家太太在炕上坐了,又吩咐丫头们送上热茶热点。“这间屋子既暖和,又清静。张太太请放心歇息,要用什么,尽管吩咐人就是。”荀卿染道。

“麻烦四奶奶了。”张太太环顾四周,冲着荀卿染点了点头,“外面那么多宾客,四奶奶请忙去吧,我这里不用人陪。”

荀卿染早就听说张太太极爱清静,不耐烦和人应酬,便答应着出来,走到门口,一回头,正瞧见荀淑芝双腿跪在地上,膝盖上铺了雪白的帕子,张太太双脚就踩在帕子上,任由荀淑芝替她脱鞋。

“你是个有福气的,跟着三姑奶奶。瞧瞧你现在,可比得上那些中等人家的千金小姐了。”月桂是跟着荀淑芝来的,方才张太太只留了荀淑芝在屋里伺候,她就趁这个空,出来寻了麦芽说话。

麦芽上上下下把月桂打量了一番,“你也不差啊。”

“我们太太极爱面子,这套衣服,是专门给我跟着奶奶出门穿的。也只有这一套罢了。”月桂道。

“你们太太待二姑奶奶怎么样?”麦芽低声问。

“可告诉不得你那。我们那太太,给我们奶奶每天吃的饭都是有定数的,只差没数我们奶奶吃了多少粒米。家里一针一线,一草一纸,都要一一说出去向来,才能从她那里支用,份量从不给足。更可气的是,我们奶奶自从进了张家的门,便再没拿过月钱。这么说起来,我们做下人的反而好些,虽然月钱不多,每月总还是有几个钱的。”月桂一肚子苦水,可算找到了能倾吐的人,巴拉巴拉说起来没完。

“听说张家也有些家底,张家老爷和几位大爷又各有进项,怎地过的这样拮据,这么说,二姑奶奶现在还不如原来在娘家的时候了?”麦芽奇道。

“并不是日子紧巴,是过日子的人手太紧了些。就说那月钱,几位奶奶也是有的。大奶奶和二奶奶都自己拿在手里。只有我们奶奶,刚敬完媳妇茶,太太就说怕我们奶奶年轻,不知道日子艰难,花钱大手大脚,月钱就不发到我们奶奶手上,说是她给我们太太攒着。我们奶奶的嫁妆,就在回门第二天,也被她给搬到自己院子里去了,也说是怕我们奶奶年轻不懂事,糟蹋了,她给保管着才妥当。”

“竟然有这样的事,二姑奶奶就都答应了?”

“我们奶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月桂恨恨地道,“还是我看不过去,帮着说了两句括,结果挨了几十板子,这几天才好利落了。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听说你跟着三姑奶奶回门时,可是把大爷的房里人都给骂了,结果还不是好好的。我们奶奶怪我嘴巴利,因此挨打。我就说,麦芽比谁嘴巴不利那,何曾见她挨过打,连训斥都没挨过的。”月桂又委屈起来。

荀卿染回到席上,陪着齐二夫人打了会叶子牌,又陪着几位太太、奶奶说了阵话,正想着要去宜年居看看容氏,就见荀淑芝从后面房中出来,怯生生地冲她招手。

荀卿染就走过去,拉了荀淑芝到旁边房内说话。

“今天怎么没见大姐姐?”荀淑芝问道。

杨家的寿礼早就送到了,是整块玉石雕刻的杜鹤延年的大盆景。杨庭俊和齐攸那些侍卫同僚一起来喝了酒,那进来回话的媳妇子说,她家杨大奶奶入冬以来身上就一直不舒服,因此不能来道贺。“大姐说身子不爽,因而没来。”

“哦,还以为在这会遇到大姐姐。”

荀淑芝撕扯着帕子,“我还想着向大姐姐道歉。大姐姐几次下帖子给我,我,我都没去。”

荀淑芳还给荀淑芝发过帖子,她究竟要做什么?荀卿染皱了皱眉,“她身子不好,咱们是不该去打扰。”

荀淑芝应了一声,就低头喝茶。荀卿染和她一个院子住了好几年,察言观色,明白她是有话难以开口。

“这里就咱们两个,二姐姐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荀卿染道。

“三妹妹,有件事想求你帮忙。”荀淑芝犹豫半晌,才说道。“什么事,二姐姐请说”

荀淑芝几乎从没向人开口请求过帮助。

“是这样。我…三妹妹什么时候要归省,能不能派人给我送个信。我好和三妹妹一同回家去看看。”

荀卿染有些奇怪,想到关于张家太太的传言,就试探着问道:“我最近只怕脱不开身,要等到下个月了。”

“下个月…那…”荀淑芝的手握紧了帕子。

“二姐姐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荀淑芝朝门外看了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低声急促地说道:“是姨娘病了,我想回去看看。可是,我们太太那边,我开不了口。我们太太几次夸赞国公府,若是三妹妹你邀我一同归省,我们太太肯定会答应。”

荀卿染有些无语。方才麦芽把月桂的抱怨都和她说了。张太太不仅在财物上将荀淑芝管的死死的,更不准荀淑芝出门。至今为止,荀淑芝也只出过两次门,一次是回门,另一次就是祝贺荀大老爷得官,都是回娘家,即便是这两次,也还有时辰限制。

“二姐姐,我又要说两句也许二姐姐不爱听的话,一味的柔顺,未必就能讨好。凡事都越不过一个理字,吴姨娘病了,二姐姐回去探望,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我知道三妹妹的话都是为了我好。我,我只是不想让婆婆生气。婆婆不让我和姨娘来往,说会让我们爷没脸。姨娘曾去看我,太太根本不让她进门。”

“好没道理,二姐姐做这门亲事的时候.难道他们不知道二姐姐的身份,这个时候说什么没脸,当初可是他们家老爷亲自来求的亲。”荀卿染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心里更加不舒服,皱眉道,“二姐夫怎么说?”

三妹妹,你归省时,千万记得派人给我捎信。

“下次回去,我派人给二姐姐送信。”荀卿染叹了口气道。

两人才说了一会话,外面就有个小丫头探头探脑,荀淑芝一眼瞧见,马上站起身。

第一百一十八章 贺寿(二)

提到张子皓,荀淑芝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相公每天在外面办差事,劳心劳力。回到家里,就该好好休息。我实在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跟着操心。”

月桂和麦芽闲话,说的多是张太太如何霸道,如何辖制荀淑芝。对于张子皓,却没有说半句不是。眼看着荀淑芝的样子,是和张子皓十分恩爱的。两人新婚不久,感情又好,那么很多事情是容易解决的。无论古今,女孩子遇到恶婆婆的几率都相当大。如果丈夫站在自己那一边,女孩子就可以少受很多委屈,婆媳间的矛盾也会相应减少。

“二姐姐这话就错了,你怕姐夫操心,却不想想他看见你受委屈是不是更伤心。”荀卿染道,“二姐夫既然是心疼二姐姐,二姐姐何不把事情跟他说一说,他肯出面和你们太太商量,也就不会惹你们太太生气了。”荀卿染劝道。

“相公为人和善,对我很好,对我说话都从来没有大声过。”荀淑芝越发害羞,眼睛中散发着柔柔的光彩,“他最是孝顺。有些事,我不能和他说。前些天,我因着洗脸的香皂用完了,去婆婆那要。婆婆嫌我用的太费了些,没有给。相公看我用皂角洗脸,就去找了婆婆。结果,三妹妹,你没看到,那场面我实在不想再经历。”

“哦,怎么了?”一块香皂引发了血案?

“婆婆,婆婆她哭了整天,还骂相公娶了媳妇忘了娘,骂我和相公两个心肠不好,不孝顺。相公难过了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如果相公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为难。我不能让他们母子因为我的关系,再闹的不开心。让外人知道,说我们不孝顺,相公就难做人了。”

如果是别人这样说,荀卿染肯定嗤之以鼻,觉得对方太虚伪。然而这话从荀淑芝嘴里说出来,荀卿染是相信的。她有些哭笑不得,这就是传统的贤良淑德的女人吧!是该痛恨荀淑芝被方氏的奴化教育洗衣脑的太彻底,还是庆幸荀淑芝没有沾染小吴姨娘那些粗鄙的恶习。

荀卿染觉得自己纠结了,荀淑芝可以称得上是个极为纯净的人,她身上的一些品质,都是极好的,只是太不通世务,行事过愚了些。让人很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即便是因此他们母子不和睦,那也不是二姐姐你的过错。如果张太太通情达理,根本就不会有这些事是不是?”

“这事还是不能和相公说。婆婆,婆婆她也不容易。”荀淑芝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话,“三妹妹,你归省时,千万记得派人给我捎信。”

荀淑芝极少求人,现在这样,是真的着急了。

“要等我一起,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既然二姐姐急着回去,这也不难。我一会去和大嫂说,让她邀你回家。总会让你们太太答应就是了。”荀卿染思忖了一下,还是说道。

荀淑芝顿时一喜,“三妹妹,多谢你。我知道你心肠最好,我,总是麻烦你。我给你做双鞋子吧。”

荀卿染笑着摇摇头,让荀淑芝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并不能改变荀淑芝的处境。两人才说了一会话,就有个小丫头在外面探头探脑,荀淑芝一眼瞧见,顿时住了口,站起身。

“我们太太只怕醒了,我得赶紧过去。”这么说着,生怕去迟了似地,连告辞的话都没说全就出门去了。

荀卿染到席上找了荀大奶奶,让她邀请荀淑芝归省。荀大奶奶满口答应,果然就去和张太太说了。张太太见是媳妇娘家的嫂子,心里虽不愿意,却也只得应承了。

客人们陆续告辞,只有几个和齐家平时走的极近的没有走,也就不再待在暖阁。蔡太太跟着齐三奶奶去了芍药阁,宝姐儿带着官哥儿被齐二夫人留下来,还有永昌伯府的刘夫人带着小女儿刘汾,也跟着齐二夫人去了祈年堂。

祈年堂上房,齐二夫人和齐夫人在炕上相对而坐。

“这是我最小的女儿,在家里排行十四,小名叫做汾儿。汾儿,快来见过二夫人。”尽管方才在席上已经相互厮见过,刘夫人一坐下,还是招呼了自家女儿来给齐二夫人见礼。

刘汾盈盈地走上前来,屈膝向齐二夫人福了一福。齐二夫人赶忙让人扶她到旁边坐了。

“好个周正的孩子。”齐二夫人笑着赞道。

“二夫人快别夸她,要说周正,我看,谁也比不上咱们宝姐儿。”刘夫人满面春风地看了一眼宝姐儿,待她目光扫过宝姐儿身边的女子时,脸色突然一冷,不过转头再看向齐二夫人时,又是一脸的春风。

宝姐儿今天还带了曾静来。自从定远侯夫人去世,曾静做为定远侯夫人的妹妹,就一直在侯府中住了下来。不过月余光景下来,曾静已经与刚进京时有了很大的变化。不仅一身衣衫都换成了京中浒的样式,皮肤更加白皙细腻,整个人都漂亮了很多。她此时就坐在宝姐儿身边,怀里抱着官哥儿,正拿了盘子里的果子剥给官哥儿吃。

“不是我夸口,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定远侯府出来的姑娘,一个赛一个地贤惠能干。夫人您自不必说,能教导出贤妃娘娘,可称得上是命妇典范了。就是府上的二奶奶,也是第一人,年纪轻轻,一个人就能把这么大的事料理的清清楚楚,让人看着心里敬服。还有宝姐儿,您这侄孙女,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美人,更将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不知将来哪家有造化的娶了过去做当家奶奶那。”刘夫人笑道。

“刘夫人太客气了,她们哪禁得起您这夸奖。”齐二夫人淡淡地回道。

荀卿染走进屋时,就听到刘夫人嘴里像抹了蜜似地,正在夸赞宝姐儿。宝姐儿坐在那,一张笑脸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正似笑非笑地听着。

刘太太见荀卿染来了,又笑道,“夫人您是有福气的。四爷年轻有为,四奶奶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德容言工俱佳。我那闺女每次和我说起,都赞不绝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