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芽手里牵着糖糖,后面奶妈怀里还抱着一个,桔梗手里牵着茜姐儿。

“你们先出去玩吧。”荀卿染吩咐了一声。

福生便抱了珝儿,后面瑄儿并几个孩子,由一众奶妈、丫头簇拥着往别处去了。

荀卿染便将颜明月又扶到梳妆台前,几个人帮着她打扮。

“妹妹要哪只簪子?”郑好儿捧着一个妆匣,笑着问颜明月。

颜明月往那妆匣里看了一眼,指着一只镶嵌翡翠的金凤。

“便是这只吧,是老太太留下来的。”颜明月道。

“我也看这只最好。”郑好儿笑道,便取出那根簪子来,替颜明月插在头上。

“果然是最衬妹妹。”郑好儿笑道。

“五表嫂取笑了。”颜明月道。

“明月妹妹,咱们还是照着原来的称呼更亲切那。”郑好儿道。

“便依好儿姐姐。”颜明月道。

郑好儿眼睛就湿润了,颜明月也跟着红了眼圈。齐府的败落,这两人牵扯最深,还有那件婚事,两人都受了伤,如今想起前尘往事,自是感慨最多。

荀卿染忙上前劝解,桔梗和麦芽也不住口地说着吉祥话,总算让这两个人都好了些。

“我是替明月妹妹高兴。”郑好儿道。

荀卿染就让桔梗和麦芽帮着颜明月装扮,她拉了郑好儿到窗前矮榻上坐了下来。

“这几年,最是难为了你。”荀卿染看着郑好儿道。

这几年,日子过的最不容易的便是郑好儿。在郑元朔死后,郑大奶奶便不肯安生过日,先是悄悄地往外搬运东西,再后来便天天与郑姨妈生气,直将郑姨妈气的病了。

众人都看的明白,郑大奶奶是不想守节,却不肯主动提出来,不过是闹到郑姨妈开口说这句话。郑姨妈原是不肯的,最后还是郑好儿劝了郑姨妈,开口让郑大奶奶回娘家,自行聘嫁。这正中郑大奶奶的下怀,却偏偏做出郑姨妈赶她走的姿态,要狠狠地敲郑家一笔才肯走。最后郑元朗出面,齐攸也派人传了话,那郑大奶奶才不得不罢休。

郑姨妈因此大病一场,好在有桔梗衣不解带地服侍着,才慢慢好转。

郑姨妈好了以后,也想开了。儿子没了,但是女儿是好的,侄儿侄媳妇更是没的说,比亲儿子和媳妇都还贴心。郑姨妈从此安心跟着郑元朗和桔梗过日子,并说好了,等桔梗生了儿子,过继一个到郑元朔名下,续上这支香火。

郑姨妈与桔梗相处的,仿佛亲生母女。

“…多亏了二嫂。我妈如今最疼的可不是我,第一个是二嫂,二哥与我可都排在后头。有的时候看的我啊,忍不住吃醋那。”郑好儿向桔梗那边望了一眼,笑道。

荀卿染的目光也跟着望了过去,桔梗和麦芽,两个如今都做了媳妇和母亲,样子比过去似乎更秀美了几分。

桔梗与郑元朗夫妻恩爱,已经生了一儿一女,待茜姐儿极好,又与郑姨妈相处的好。郑元朗是善于做生计的,如今桔梗走到哪里,都被人尊称一声郑二奶奶,荀卿染心中替她高兴。

麦芽第二胎依旧生的是儿子。齐攸承了爵位后,便让唐佑年做了王府的侍卫首领,也是三品的官,如今唐佑年和麦芽一家,就住在紧挨着芷园的一栋宅子里,日子过的相当滋润。

许嬷嬷如今坐着王府内院的管事,紫菀、宝珠、金铃几个也都成了亲,嫁的都是王府内的管事,如今都做了管事的娘子,是荀卿染的左膀右臂。

荀卿染收回视线,也将心思从府内的家务事转到郑好儿身上。

齐府在容氏的丧事过后,又安葬了齐二夫人,就举家搬离了国公府,都到乡下的庄子上居住。大老爷与二老爷分开在不同的庄子上居住,大老爷靠着家底关起门来自在过活。二老爷这边却专心耕读,齐儒和齐仪都做了私塾先生,内宅的事情,多是郑好儿做主。

照顾一大家子的生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郑好儿却从来没有怨言。

荀卿染正想着,就有小丫头端了点心来。

“你一大早就过来了,先吃块糕垫垫。”荀卿染让郑好儿道。

郑好儿抬手拿起一块糕,又放了下来。

荀卿染见郑好儿脸色有些不好,忙问是怎么回事。

“没事的。”郑好儿笑道。

“五奶奶已经两个月不曾换洗。”在郑好儿身后伺候的谷雨小声道。

荀卿染欣喜地看着郑好儿。

郑好儿的脸红了红,点头道,“我本来…就不准,这还不知道是不是。”

容氏和齐二夫人的孝期,郑好儿与齐仪自是不能同房,所以对于两人三年并无所出,荀卿染并不觉得奇怪。不过前些日子,郑好儿的一个丫头无意间露出口风,说郑好儿还是处子之身。荀卿染才知道,郑好儿过门之后,与齐仪只有夫妻之名却没有夫妻之实。

原因是什么不难猜测,齐仪心有所属。郑好儿这几年在齐家却依旧安守本分,并无半分怨言,更让荀卿染怜惜。

如今颜明月有了好归宿,齐仪看来也慢慢放开了心怀,让荀卿染不能不欢喜。

“一会请吕太医给你看看,若是真的,可要好生养一养。这几年为难你了。”荀卿染道。

“不过是我的本分罢了。”郑好儿道。

荀卿染笑了笑,一抬头才发现谷雨头上盘的是妇人的发髻。

“是我做主,让谷雨做了五爷的屋里人。”郑好儿见荀卿染看着谷雨的发髻,便解释道,“还有小满,也一并收了。”

谷雨羞红了脸,退到一边去了。

“五弟怎么说?”荀卿染问郑好儿。

“他能怎么说,自然是愿意的。这两个丫头自幼跟着他,本来感情就好,又一起患难过来。这几年家里的事多亏她两个里外帮着我照料。凭她两个的品貌,若是外嫁出去,也不愁没个好归宿。我问了她们,她们也都是愿意的。”郑好儿笑道,“若她们想走,我还舍不得那。”

看来齐仪这齐人之福是享定了。荀卿染心中将郑好儿与颜明月比量了一番,得出结论,便是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和福气。

“以后五弟若是待你不好,我第一个便不饶他。”荀卿染笑道。

“他是极好的。”郑好儿道。她说的是实话,齐仪便是不愿意娶他,也只是不与她同房,但是平时待她却从不缺敬重,从未冷言冷语过,慢慢地相处下来,更是越来越体贴。“他从来不会对人不好,尤其是姐妹们之间。”

郑好儿一直笑着,荀卿染却觉得那无可挑剔的笑容中似乎有一丝怅惘。

“明华郡主到了。”外面小丫头禀报道。

荀卿染说声快请,明华郡主从外面走了过来,手里拉着一个两岁大小的男童,后面奶妈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孩。

瑄儿早跑过去,一把抱起那小男孩。

“想姐姐了没有?”

“想了。”小男孩十分清秀,样子与荀君晖小时候向了个十足。

“怎么想的?”

“天天都在想。”小男孩拍拍胸脯道。

“乖,姐姐没白疼你。来姐姐带你去玩。”瑄儿抱了小男孩就走。

珝儿拉着福生从后面跟过来,指着奶妈怀中的小姑娘道:“我也要抱妹妹。”

明华打发了奶妈好好看着几个孩子玩耍,这才走进屋子里来见荀卿染。

“姐姐,君晖已经先到梨园去了。”明华对荀卿染道,“我进来时,迎亲的队伍也到了,正在外面催了。”

随着明华的话音,外面响起了催妆的唢呐喇叭声。

“吉时到了,请新娘上花轿了。”许嬷嬷从外面进来道。

荀卿染又帮颜明月理了理盖头,这才让人扶着背着颜明月上了花轿。

“咱们也过去吃喜酒去。”众人笑着,纷纷出门,或坐轿或乘车,直往梨园来。

永和郡王府娶亲,自是热闹非凡。花园中摆的是流水席,荀卿染等女眷的席面就设在一个花厅内。众人在花厅内吃酒,外面搭好的戏台上,戏子们粉墨登场,依依呀呀地唱着。

应泽在京城中最出名的有两样,一样是他迟迟不肯娶正妃,第二样便是他府里养的戏班子。京城中甚至有不成文的这么一条准则,若是没听过永和郡王府戏班子的戏,那在京城中便是没有体面的人。

“郡王家的戏班子唱的戏,果然不同一般。”一位夫人道。

“不仅是那老戏唱的好,还总是有新曲子,新戏听。”另一位太太道。

荀卿染与康郡王妃的座位挨着,两人相视一笑。这几年国泰民安,应泽又最为心爱这个,便重新组了戏班子,请了师傅,教唱些新戏。有的时候兴致来了,应泽还要登台串戏。当然,能看到应泽唱戏的也就是他们这几个人。

“不知郡王如今娶了王妃,王妃是否也喜欢这个,若是不喜欢,咱们以后岂不是听不到这么多好戏了。”一位年长些的夫人道,显然是个戏迷。

“她们还不知道,好些个新戏的词,便是新王妃写的。”康郡王妃在荀卿染耳边道。

荀卿染笑着点头,颜明月素有诗才,经历情伤与齐府的败落,又在芷园生活的无忧无虑,因此于诗书上更加进益了。荀卿染曾调侃过颜明月,说若是女人能考状元做翰林,颜明月肯定能金榜题名。应泽之所以求娶颜明月,对其才华的爱慕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他们俩可算的是对知音,情投意合。”荀卿染也低声道。

“听说你不肯把福生还给阿泽。”康郡王妃笑。

荀卿染抿了抿嘴,“福生已经是永和郡王世子了,还有什么还不还的。”

康郡王妃咯咯直笑,“你的心思我最明白。当初听得原来咱们是一家子,我虽高兴,这心里也有一处不自在。本来啊,我可是看好了瑄儿给我做儿媳妇的。这下可好,堂兄妹,失望的我,几天不曾睡好。”

荀卿染白了康郡王妃一眼。康郡王世子比瑄儿大了好几岁,要娶也是娶年纪相当的女子。康郡王妃如今这般说,不过是在打趣她。

她也不想瞒人,确实曾有过撮合福生和瑄儿的心思,但是齐攸身世大白,福生和瑄儿同是宗室,还是堂兄妹,如何能成亲。两个孩子是相处的如同亲兄妹似地,但是荀卿染却很是失落了一段时间。

戏台上新一轮锣鼓点子响了起来,却是换了戏码,席上的人小声议论起来。

“这是什么戏,从没听过的。”

“这一出啊,叫做锦屏记,是新戏。”

荀卿染专心听戏,戏中说的是一户人家,只姐弟两个相依为命,为了供养弟弟读书,日夜做针线。姐姐绣功天下无双,绣了扇锦屏,被贵人看中…弟弟最后中了状元,姐姐也因锦屏结缘得了好姻缘。

荀卿染的嘴角略抽了抽。

“听说这是真事。”旁边席上一位夫人道。

“这却难说,江南一带,也有一出戏叫锦屏记,不过戏中两人不是姐弟,而是夫妻,因为被人棒打鸳鸯分散了,后来因为那锦屏才相聚的。”另一位夫人道。

“这戏着实感人,许是从破镜重圆化来的也未可知。”荀卿染对面一位夫人道,“您说是不是,王妃?”

“只怕真是如此那。”荀卿染微微一笑。似真似幻,这天下的悲欢离合总有些似曾相识,却又不尽相同。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