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钱小飞要说的话,仅此一句,九个字而已。

"说完了?那就轮到我了吧,走,走,进屋。"孔萧不能理解这种,没头没尾接头暗号似的话语,他只是急于单独和钱小飞讨教些事情。

"哎,别推!你急着娶媳妇啊--"

钱小飞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被紧关上的门彻底阻断。金寒神色复杂地回过头来,目光触及漫漫黑夜。

"有什么事你就快说。"钱小飞表情不善,"还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你别这么凶成吗?"孔萧无奈,"你俩又不是用糨糊粘在一起了,分开下有什么关系!"

钱小飞没有理会孔萧的调侃,他总觉得今天的金寒要出事。这种明明有预感却无计可施的无力感让他心烦意乱。

"好了,从现在开始注意力要全部放在我身上。"孔萧煞有介事地咳嗽了一声。

"呵呵,好了,有什么事你说吧。"钱小飞被孔萧逗笑了。反正现在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姑且看看眼前这位孔大侠有什么事吧。

这样想着的钱小飞终于收回了思绪。

只见孔萧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两盒棋子,道:"我来请你指点一二。"

钱小飞见状哑然失笑。这下孔萧今天晚上的一切举动都可以解释清楚了。还以为他真是一点都不计较下午被金寒恶整的事呢,敢情他是记得真真切切,且蓄势待发准备复仇。啧,还真是防不胜防呢。

"你怎么知道我就能指点你?"钱小飞好奇。

孔萧理所当然道:"原因有二。一是你一直和金寒在一起,必定对他了解甚多,那他这种玩发你肯定也多少知道一些;第二,也就是最重要的,"孔萧说着把脸凑近钱小飞,表情甚是可怜,"当他给我讲解规则时,你脸上分明写着同情,你这家伙明知道我也要被耍也不提醒我!"到最后,孔萧的语气几乎变成了控诉。

钱小飞受不了道:"一个大男人别做出这么恶心的表情成吗,像怨妇似的。"说着还拍拍孔萧的肩膀,"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我这不就帮你报仇来了。"

二人说着来到桌旁,孔萧刚要把棋盘放上,就发现桌上一堆凌乱散放的物品。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会,终于想起宴会上金寒在钱小飞冲进人群的时候说过的话,那时他还不大懂"外快"的含义,不过现在看来想必就是额外收入的意思吧。

"这都是你趁乱摸来的?"孔萧笑。

"恩。"钱小飞使劲点头,神情还颇为自豪,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个特殊物件,"连这个都是呢。"

那是一块略逊于手掌大小的纯白色令牌,上面的云中鹤雕刻得精致。令牌背面还有两行字--绝世俗尘,鹤立诸峰。

"这花纹好眼熟......"孔萧喃喃道。

"当然眼熟,绝鹤峰那家伙的碎冰锥上就刻着同样的花纹!"钱小飞可是记得深刻。

孔萧闻言瞪大了双眼,道:"你的意思是......"

"没错!"钱小飞得意地接口,"这就是从那家伙身上弄来的!"

‘该不会是你认错人那个时候吧,"孔萧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遂开口道,"难不成你的认错人也是......"

"故意的!"钱小飞毫不隐瞒,"谁让他那么没礼貌,那冰锥差点要了我的命哎!不教训一下怎么能行!嘿嘿,看起来这令牌也挺重要的,我可是从他最里层的衬子里摸出来的呢。"

孔萧在心里为白凛昊默哀三秒钟,看来惹谁也不能惹贼啊。正想到这里,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家伙似乎也惹上一个贼,且还是一女贼。

啧,孔萧在心里接着为钱小飞默哀,这回是三分钟。

"惟女子与小贼难养也......"孔萧一本正经地感叹,"小飞兄,你惨了。"

前半句钱小飞没怎么听清楚,所以也就没发现孔萧话里出现的问题,但后半句他是听清了,可又不大懂:"什么意思?"

"妙空空啊,"孔萧笑道,"她不是都向你下战贴了吗,而且看起来气得不轻,不然也不会大意到透露自己的女的。"

闻名天下的神偷妙手空空,居然是女的!江湖又要骚动一阵子了。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钱小飞甚是无辜,"早知道她是女的我才不会下手呢。"

在钱小飞的观念中虽然男女平等,但多数情况下男人还是要让着女人的。

"没办法,既然错已铸成,你还是想想怎么解决吧。"孔萧相当不讲义气。

钱小飞也没辙:"哪有什么办法,只好找个时间到树林里探探情况了。"

二人说着把桌子清理干净,开始摆棋盘。同时不忘聊天。

"对了,我让金寒买五两天意谷赢,最后怎么样?"

"哪有什么结果!妙空空一来场面就更乱了,最后根本没打出个究竟。"

"那银子呢?"

"庄家通吃。"

"啊?!不会吧--"

这厢钱小飞与孔萧五子棋下得火热,那厢一位不速之客却悄悄来到金寒身边。第20章

"你居然会来,还真是让人意外。"金寒微妙地挑起嘴角,"而且还是以无忧山庄少庄主的身份,世界变化真是快啊。"

金寒不冷不热的嘲讽丝毫没有影响到沙语,只见他微笑地接口:"是啊,变化真是快......"

"怎么,事情有变?"金寒凉凉道,"不然你今天也不可能是这个身份。"

"何止有变,简直是巨变,"沙语的口气自然的像谈天,与他话里的内容形成巨大反差,有种诡异的危险,"我哥根本没死,我爹和那女人联合起来骗我,帮着他骗我,我居然就这样满心愧疚的离家出走三年。呵,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金寒没有出声,他之前多少知道一些沙语家里的事情,无外乎兄弟两个为了一个女人隔墙罢了,可他没想到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竟是如此复杂。他知道,沙语从进春风门开始心里就有一道伤痕,现在看来,那道伤痕是不见了,却被更大的伤口取代。

如果一直不只真相会不会更幸福呢,金寒不知道。他也无法替沙语选择。

"离开春风门的时候你就隐约知道了,是吗?"金寒终于开口。

"当时只是怀疑。因为就算那老家伙病危,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来找我。现在想来,恐怕是终于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我了吧。"沙语的口气充满不屑。如果不是对事情很了解的人,根本就不会想到他口中的"老家伙"其实是指他的父亲。也就是无忧山庄的老庄主--隋竟声。

"不过也不见得,说不定是他怕下地狱被拔舌才说了实话。"沙语冷笑,语气中不带半点感情。

"那你来这里为什么呢?"金寒抬眼看沙语,"也为《秘杀方》?"

"当然,如果得到那东西重振无忧山庄便易如反掌。"沙语坦白。

"恐怕不止重振山庄那么简单吧。"金寒了然道。只有势力大了做事才方便,比如找人,不如报仇。

"你都清楚何必我多言。"沙语冷笑,接着道,"倒是你,春风门被灭了这么久却不见有什么动静,不像你的作风啊。"

"怎么讲?"金寒挑眉。

"我以为至少会在短时间内看到四大门派之中的某个被灭呢。"沙语理所当然。

"你太抬举我了,"金寒笑,"我要是有这能耐春风门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明刀明枪你自是不行,但论起暗器恐怕没有多少人是你的对手,"沙语笑,"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和你相处久了,对你多少也有些了解,之所以一直没动手恐怕是那小子的功劳吧。"

金寒不语,因为沙语说对了。每当他泛起杀意,就会想到钱小飞,然后心里就总有一个声音不断出现:再忍忍,再忍忍......

可是,似乎到极限了呢。那股杀意已经侵进了他的四肢百骸,现在他身上的每个细胞每个毛孔都在叫嚣:放我出去!

他快受不了了。

沙语似乎看出了什么,只见他把头偏向金寒,微眯起眼睛,目光却异常诡异:"你难道不想让他们也尝尝你受过的痛苦,看着他们在你的面前惨叫、哀号?"

金寒没有马上说话,而是看了沙语很久,接着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要是钱小飞看到你这副面孔,想必该哭了。"

沙语闻言垂下眼,收敛了情绪,却没有说话。

初冬的风没有多冰,却刺得人骨头疼。原本柔和的月光,此刻看起来也惨白得凄厉。

"你是故意的......"金寒淡淡开口,语气笃定。

"纵云派才刚刚离开没多久,应该赶得上......"沙语看着远处,像在同空气说话。

等他回过头来,身旁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也许金寒说的没错,他就是故意的。因为自己不幸,所以见不得别人过得好,一定也要把其他人拖入不幸才肯罢休。

只是不知道,这次不幸的会是谁。纵云派?金寒?还是钱小飞......

孔萧离开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钱小飞正奇怪金寒为何没有回来,却在送孔萧出门的时候意外地在游廊上看见了沙语。

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瞬间把他笼罩。

他快步走到沙语面前,连招呼都不打张口便问:"见到金寒了吗?"

沙语对于他的鲁莽倒不甚在意,他只是略微抬眼,道:"两个时辰之前见过。"

"然后呢?"钱小飞紧逼不舍。

"然后?然后就不见了。"沙语用事不关己的轻松口吻,道,"可能是去了解某些恩怨吧。"

钱小飞瞬间握紧了拳头,脸上却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微愠的语气泄露了他的情绪:"你做的?"

"什么意思?"沙语微笑,佯装不懂。

指甲已经陷进了肉里,疼痛却远不及愤怒的万分之一。

"你怂恿他去的?"

男人不语。

"我说对了是吗?"在得到沙语的默认之后,钱小飞终于爆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是不知道你在离开春风门这段时间遇到了什么,但这些和金寒根本没有一点关系!你凭什么把他拖下水,凭什么不让他好过!"

"嘘--"沙语把食指压在嘴唇上,表情丝毫未变,"春风门三个字不要叫得那么大声,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去TMD春风门!"钱小飞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

沙语眼神瞬间黯了下来,这表示他已经生气了。只见他冷冷地看着钱小飞,道:"别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我还没那么大本事。能主宰金寒的只有他自己。是选择报仇还是选择放弃,也只能他自己说了算。我不过是面镜子,让他看清自己的内心罢了。"

"你胡说,他明明已经决定放弃了......"

钱小飞的反驳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是那么无力,以至于一阵风便将之吹散。

"是吗,他是真的决定放弃了吗?"沙语冷笑,残酷的言语丝毫不给人挣扎的机会,"依我看仇恨只是暂时被他压抑住了而已。压抑,懂吗?这就好像用土去挡水,最后只能是让水越积越多,而最终的结果便是一切的崩塌。这就是金寒目前的情况,他若不去,崩溃的便是他自己。"

"不会的......"钱小飞摇头拒绝相信,"一直以来他明明都......"

话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

看着已经陷入混乱的钱小飞,沙语仍是没有丝毫心软:"你是在骗我还是在说服你自己?庆功宴上他的异常连我这个数米开外的人都察觉到了,你不可能没感觉。还是说......你明明有个预感,却还要拒绝承认自欺欺人?"

钱小飞痛苦的摇头,嘴里已经吐不出完整的句子。沙语说对了一半,他确实有了预感,但他没有自欺欺人的不去承认,他甚至差一点就和金寒挑明了,如果不是孔萧突然出现的话。

他以为金寒会懂的。哪怕只有短短九个字,他以为金寒是明白他的。

呵,钱小飞在心底苦笑,看来是有些高估自己了。

钱小飞凄惨的表情让沙语皱眉,他觉得有些事情应该让眼前这个单纯善良的男孩明白,为了金寒,也为了钱小飞自己。

"你要知道,金寒和你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能拿你的道德标准去约束他,那对他是不公平的。也许在你的世界里,欺骗都是一种罪过,但在他的世界里,就连杀人都不过是正常的生存手段。"

"我不懂,"钱小飞痛苦低喃,"大家明明都生活在同样的世界里......"

沙语苦笑:"也许是境遇差太多了吧。"

看着钱小飞,沙语若有所思。

眼前的人明明已经不小了,却仍有一颗未被污染的心,该说是他的幸运吧。也许金寒便是被这颗如清水般无浊的心吸引,才会在春风门被灭之后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不然以金寒的能力,甩掉钱小飞根本易如反掌,可他硬是没这么做。

这在沙语看来有些不可思议,因为金寒的举动无疑是种自虐。带上钱小飞就意味着他要时刻控制住自己内心的躁动和杀意,即使这会严重伤害到自己。当然这种情况是建立在金寒在乎钱小飞的基础上的。不过从金寒濒临崩溃的情况看,这种假设不仅成立,恐怕金寒的在乎还不止一点呢。

冷风划过面颊,吹起发丝,沉寂的夜里再次响起沙语的声音。

"现在的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离开金寒,这样一来你自然不必再为有悖你道德准则的事而困扰;二是继续留在他身边,不过这就意味着你需要接受他的一切,包括血腥和杀戮。"

"不,"钱小飞有种执拗的坚持,"有很多可以代替杀人的报仇手段,不能放弃杀戮吗?"

"你现在的口气就像一个劝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高僧,"沙语调侃,语气中却不见丝毫轻松。只见他缓缓地摇头,"想要一个人改变他骨子里的东西,除非这个人已经在乎你在乎到了舍弃自己的地步。否则,很难。"

"完全舍弃自己?"钱小飞重复着沙语的话,接着悲哀地摇头,"不可能的......"

"话已至此,是去是留你自己想吧。"留下这句话,沙语转身离开了。

今晚,他做得够多也说得够多了,余下的,就让他们自己去面对吧。

只是千万......不要互相伤害才好。

十月初九夜,纵云派于离开古韵山庄途中遇袭,掌门范桥在内一行二十人,全灭。至此,江湖四大门派之--纵云,土崩瓦解。

第21章

十月初十,夜,风雨大作。

钱小飞立在游廊中,偶尔灌进的雨水打在衣襟上,星星点点。水流顺着瓦檐倾泻而下,迷了视线,迷了眼。

他终是没有走。

并不是选择留下,事实恰恰相反,随身衣物早已收拾完毕,要走随时可以。他只是在等,等金寒回来。等他,亲口告诉自己。

风刮得更强了,衣襟已被打湿一片。

颈后忽然一阵温热,就像有人在呼吸。钱小飞知道,男人回来了。

转过身,果不其然,男人近在咫尺。

金寒的全身已经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不断滴落。他的身上并没有伤,神情却憔悴得吓人。

"为什么?"

钱小飞等了一个晚上,只为问这一句话。

"我说过要报仇,这你知道的。"金寒的脸上没有表情,声音却冷冽得吓人。

"可你也答应过我不会这样报仇的!"钱小飞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金寒平静地看着他,淡淡道:"那时的我只是没说话,是你自作主张把无言当成了默许。"

是这样吗?原来自己理解错了。呵,钱小飞在心底嘲笑自己,自以为可以化解一切,原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原本就不存在的诺言自然没有约束力,可为何此时此刻的他还是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把利刃不断地割着他的心,好疼。

金寒看着钱小飞的表情由愤怒变哀伤,直至归于平静。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死掉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心里的悔恨却又如此清晰。

如果时光倒流,他是否还会如此选择?金寒动摇了。只是如果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让钱小飞露出那样的表情,也许多痛苦他都会忍着。

他看见钱小飞慢慢走出游廊,把自己完全暴露在狂风暴雨中。雨水不断地浇打在他的身上,让钱小飞的衣服瞬间湿透,他却浑然不觉。

木然的走回房间,又很快出来,金寒发现钱小飞的肩上多了一个包袱。

理智瞬间崩溃。金寒发疯似的冲上前夺下钱小飞的包袱用力撕扯,里面的东西立刻散落一地,在雨水和泥水的混合下狼狈不堪。金寒仍不罢休,发疯似的把手中的布料撕成碎片,同时用脚疯狂地踩踏地上那些早已认不清面貌的各种物件。

钱小飞静静地看着金寒的疯狂,无动于衷。地上不过是些衣服银子,他觉得此刻的金寒幼稚得可笑。

转过身,不再看金寒,钱小飞决定就这样离开。

可刚迈出一步,身体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扯了回来。突如其来的力道让他猝不及防脚下一阵踉跄。

金寒紧紧地扣住钱小飞的肩膀,大声道:"你准备就这么离开吗?就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狗屁道德!"

钱小飞敌不过金寒的力道,只能不住地摇头:"你不懂,你不懂,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你怎么可以......"

"我怎么不可以!"金寒厉声打断,"死在他们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我不过是让他们血债血偿罢了!"

"这是不对的!"钱小飞终于崩溃,嘶哑着嗓子大叫,"没有谁有权决定别人的生或死!"

"错!这世上就是有人有这个权力!如果你不先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