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十七:“你要杀了你爹?”

杭明哲:“这只是一种比喻!”

裴宵衣懒得理他们,索性回屋收拾东西——既然要逃,再轻装上阵也要备些干粮吧。

那厢裴宵衣眼不见心不烦,这厢春谨然却听出不对:“等等,十七,三少,你俩不是结伴而来的?”

若是,那必然是其中一人去找另一人,然后俩人一商量,想法一致,那就走吧,出发。但听戈十七的话音,显然他与杭明哲并没有进行过心灵层面的沟通交流。

“哎呀不是!”回答来得很快,但既不是杭明哲,也不是戈十七,而是不甘心被冷落的祈楼主,跳过来就开始详述三人的神奇偶遇,“三少爷肯定是从他爹那儿得知的,戈少侠怎么知道的我就不清楚了,我呢则是干其他买卖的时候无意中得到的消息。谨然兄你是不知道,这三年你们离奇失踪,生死未卜,我是日日思念,夜夜垂泪”

春谨然、戈十七、杭明哲:“说、重、点!”

祈万贯:“我们仨都担心你俩所以就不约而同过来了然后也巧就在七柳寨碰了面!”

杭明哲:“嗯!”

戈十七:“很好。”

春谨然:“原来如此。”

虽说要逃命,但来都来了,友人们对于他俩藏匿了三年的这个地方以及他们三年来的生活还是充满了好奇,免不了问上两句。当然,问着问着就问到赤玉上什么的,也属正常——

祈万贯:“你们真的找到了朱方鹤的墓?”

话是祈楼主问的,但杭明哲与戈十七也一脸“我们只是不问但我们也很想听听秘闻”的表情。

对于千里迢迢赶来给自己通风报信的友人,春谨然全无隐瞒:“其实不能算是墓,虽然布了很多机关,但那只是一个衣冠冢。到最后我们打开棺材,里面只有他的一身衣服和那本鹤鸣神功。我想朱方鹤或许是料到了后人会觊觎他的武功和财富,从而疯狂搜寻他的墓,所以他干脆做了个空墓放这些东西,又留下赤玉线索,而他真正的下葬之地,便再不会被人打扰了。”

鹤鸣神功四个字让围听的小伙伴一震。

那是朱方鹤独霸江湖的绝世武功,他们不曾亲见,却已在老一辈人的口口相传中耳濡目染,深植于心。

“原来真有这神功啊,”祈万贯一脸羡慕向往,“谨然兄,快快,让我们开开眼!”

春谨然咽了一下口水,露出恬静微笑。

祈万贯不解皱眉。

戈十七疑惑歪头。

杭明哲眯眼黑线:“你没练?”

春谨然摊手,天真无邪。

“你傻啊,”戈十七难得动怒,虽然只是声音沉了些,语气冲了些,但若是了解他的人便知道,这就是生气了,“那么厉害的武功你自己不练让别人练?!”

“等、等等,”春谨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别人?”

“裴宵衣啊。”祈万贯一副“你怎么还没有以前聪明了”的表情,“这么一本神功放在这儿,不是你练,肯定就是裴宵衣练呗。”

“我真的很想满足你们的期望,但我俩真的谁都没练。”不知为何,说这话的时候春谨然有一种辜负了全天下的愧疚感。

“暴殄天物啊——”祈万贯仰天长叹。

春谨然哭笑不得,正琢磨着到底要不要说出秘籍的残忍真相,却见裴宵衣神色凝重地冲出竹屋,将收拾好的包袱放到一旁,附耳到地面仔细听。

杭明哲最先反应过来,脸色大变:“不会吧”

裴宵衣站起来,打碎了最后一丝希望:“至少百人,不乏高手。”

四个伙伴你看我我看你,再不废话,随着裴宵衣重新捡起包袱,四道人影咻地一声,潜入树林,向北面逃去。

一个半时辰后,雾栖断崖。

四人原想借着山林掩护,一路北去,可追击者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加熟悉地形,竟借人多之优势采取包围战术,最终将他们逼到了一处山顶断崖。

与北方略显光秃的山崖不同,雾栖的山崖树木繁茂,即便背后是万丈深渊,仍满目郁郁葱葱,无半点悲凉萧瑟之感。尤其正值晌午,春风和煦,日光明艳,怎么看都该是温柔娇美的景色与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格格不入。

以杭家为首,寒山派、玄妙派、沧浪帮、旗山派、青门五大派为辅,浩浩荡荡百来人,将断崖围得水泄不通。但一眼望去,只这六派之人,再无闲散江湖客。显然,不同于剿灭天然居时的多多益善,这种牵扯到真正利益的事情,分享的人自然越少越好。

风吹过崖顶。

不知为何,春谨然想起了崇天峰上救裴宵衣的情景。只是这一次,他俩已并肩作战。

两相对峙,压抑的静默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

五个门派都在等着杭匪发话,毕竟杭家算是这次西南之行的群龙之首。后者也确实想发话以振声势,但各种说辞在脑子里翻滚交替了数次后,胜出的那句却是——

“杭明哲,你这个孽子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若不是碍于身份,春谨然都想帮杭匪揉揉胸口。

杭明哲垂首,也不说话,就拿脚尖提着地上的石头子儿。

杭匪差点背过气去。

其他掌门一看“老大”好像不太妙,纷纷看向地位仅次于他的圆真大师。

圆真大师早就按耐不住了,现下还有众掌门眼神鼓励,清了清嗓子,出声:“春少侠,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并不想与你为难,只要你交出鹤鸣神功与藏宝图,我们自会放你一条生路。”

春谨然不语。

他倒不是有意对抗,而是正在想另外一个事情,想得太投入,以至有些走神——当年杭匪赶尽杀绝也要守住杭家布局害夏侯赋和天然居的秘密,现在却带着这么多人来找自己,难道现在他就不怕自己说出真相了吗?

“春少侠,你可听清老衲的话了?”

是的,杭匪确实不怕了。

“春少侠,你若这样,可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眼下这个情况,就算他说出真相,其他门派也会认为他是为了逃脱故意混淆视听。毕竟是三年前的事情,他又没有任何证据,还是这样的敏感时候,实在毫无说服力。

终于想通的春谨然总算抬头正视圆真大师,大师似乎已经呼唤他很久了,于情于理,他都该

等等!

圆真大师的手在动!

春谨然眯起眼睛,下意识觉得不好,圆真大师的念珠百步之外都可杀人,以他的武功根本躲不过!

“啊——”

惨叫声响起。

不是春谨然,确实圆真大师。

一颗飞蝗石正中他的手腕,打掉了他马上就要掷过来的念珠,也擦破了他手腕上的皮肉。

春谨然惊诧地看向祈万贯。

同样震惊的还有圆真大师,众所周知,万贯楼楼主使得一手好暗器,却绝不伤人,更不杀生:“你怎么”

祈万贯跪下来,先是对着天上道:“徒儿不孝,破誓伤人,但为救朋友,还望师父在天之灵能够原谅。”语毕起身,从怀里摸出一柄极短的飞刀,满含歉意道,“圆真大师,你若再想伤谨然兄,晚辈可能就要同你比比谁的手更快了。”

春谨然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祈万贯,简直不要更帅气,直接看傻了。

若不是眼下情势紧急,已经快把九节鞭攥出血的裴宵衣真想一鞭子先抽队友。

这头少侠们惺惺相惜,那头圆真大师却无法再阿弥陀佛了,且不说朱方鹤与他的鹤鸣神功是寒山派历代掌门心心念的东西,但是在众人面前被如此颜面扫地,就让他气血翻涌。

“师父,”定尘上前扶住他,做了春谨然想做而没法做的——用手给他的胸口顺气,“万事可商量,有话好好说,何必非要动手呢。我们虽是武林中人,但更是佛家弟子,万不能犯嗔戒。”

圆真被弟子堵了个哑口无言。

那边的白浪却忽然从沧浪帮的队伍里走了出来,跪下给裘天海嗑了个头。

裘天海眯起眼睛,心里已有了数,但帮主的身份不能失:“不必多说。浪儿,春谨然是你至交,你若非要去,为师不拦你。”

这句话既是说给白浪听的,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看见没,我沧浪帮虽然出了叛变之徒,但人家也是为追求朋友道义,师出有名,不算给沧浪帮抹黑。

裘洋一直看着白浪走进春谨然那边,脚下不由自主地没了根,差点儿跟着往前动。

裘天海敏锐发现,顿觉不祥。

好在裘洋最终稳住了,无辜地冲自己亲爹眨巴眼。

裘天海皱眉,总是有一种一会儿真打起来帮内还会出叛徒的不祥之感。

同样有不祥之感的还有青长清。

“放心吧,爹,我啥也不干。”青三公子还给自家老爹吃定心丸。

可被坑了太多次的青掌门,完全无法给予爱子信任。

围在最侧面的旗山派掌门总感觉崖上的情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自己儿子愁眉不展暂且不提,光是用余光扫过的那些老伙伴们,就让人不无担心——杭掌门,儿子不孝,气愤难平;裘掌门,爱徒反目,强作镇定;圆真大师,被小卒所伤,黑脸沉默;青掌门,莫名其妙地开始心慌。看来看去,就女中豪杰苦一师太

“哇哇——”

突如其来的小童哭声让崖上的气氛彻底诡异起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杭家四少带着媳妇儿和刚满两岁的儿子姗姗来迟。

这其中最震惊的当属杭匪:“你们怎么来了?!”

最欣喜的则是苦一师太,也不管什么赤玉秘籍了,直接穿过人群快步走到三人面前,弯下腰,对着小童笑容可掬:“你叫什么名字?”

整个江湖,怕是还没有人见过这么温柔的苦一师太。

两岁小童哪会说话,不过面对苦一倒忘了哭,反而像看到什么新奇事物似的,一边揪她的拂尘一边“啊啊”的叫。

林巧星也蹲下来,一脸愧疚:“师父,徒儿不孝,一直没能带轩儿去看您。”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杭轩,这名字好。”

老人们在面对隔辈人时的无限柔软和宠溺,仿佛是种天性,所以苦一师太顾不上其他,杭匪也很难继续横眉冷对,生怕吓哭了宝贝孙子,所以只能压着声音道:“杭明俊,你给我过来!”

杭家四少哒哒哒就跑到了父亲面前,比他三哥听话多了。

杭老爷子总算有了一丝满意,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你和巧星不在家里好好待着,来这里做什么,还带着轩儿,这不是胡闹吗!”

杭明俊一派“静听教诲”的乖顺模样,直到父亲训完了,才弱弱道:“我们想带轩儿游历一下大好河山”

杭老爷子这回是真气着了,而且不同于之前,这次当着孙子面,还不能发火!

春谨然看看身边随时准备动手的裴宵衣、戈十七、祈万贯,又看看一脸坚定的杭明哲、白浪,再瞅瞅人群里潜伏着的青风、房书路、裘洋、定尘,以及明明就是赶来搅和围攻的杭明俊与林巧星,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有温暖,有感动,有热血沸腾,也有哭笑不得。

“诸位,能否听我一言?”

一团混乱里,春谨然终于开了口。

整个断崖上的人都是为他而来,现在正主终于开口了,气氛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春少侠的大侄子杭轩还在揪苦一的拂尘。

“我在雾栖三年,并非刻意隐藏,也并非苦练武功,实在只是想远离喧嚣,寻一方桃源净土。只因机缘巧合得到赤玉,又闲来无事,拿了秘籍,但这三年里,我和裴宵衣既没有练鹤鸣神功,也没有去寻找财宝。”说着,春谨然从腰间解下只剩一半的玉坠,又取过裴宵衣的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红绸、秘籍和一张金箔,将四样东西齐齐放到地上,“这半块玉坠就是赤玉,因红绸藏于其中,日照泛红,故得名。红绸上画的是朱方鹤藏匿秘籍和宝物的地方,当然这个地方我们俩已经去过了。在墓中我俩得到鹤鸣神功,还有这张金箔。朱方鹤的财宝不在墓中,真正的藏宝地就刻在金箔之上。现在我将全部东西交出,还望各位前辈履行承诺,放我们一条生路。”

春谨然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蒙了。

六门派面面相觑,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如此绝世武功和财宝就这样拱手让人?

友人们也面面相觑,不准备负隅顽抗你早说啊,何必他们还要做坏人!!!

青三公子、裘洋暗舒口气,心想幸亏没有轻举妄动。

定尘、房书路的内心挣扎总算告一段落,不再愁苦。

杭明俊和林巧星倒是开心,这趟还真成带孩子游西南了,也不错。

“我们怎能断定这秘籍与藏宝图是真的,而非你伪造?”唯一还能正常思考的只剩执念最深的圆真大师。

春谨然心下一沉,他以为拿出这些就能全身而退,现在发现,自己可能想简单了。但面上仍不卑不亢道:“朱方鹤在秘籍首页便写名了,鹤鸣神功是童子功,只能由童男子修炼,我和裴宵衣都不可能练成此功,留秘籍有何用?至于那藏宝图,我俩并未去寻,无法断定真假,只能对天发誓,确系墓中所得。信不信,全看大师了。”

圆真大师:“春少侠不用对天发誓,若心中无愧,可随老衲回寒山派暂住些时日,待我等辨明秘籍与地图的真伪,再行离开。”

春谨然眯起眼睛。

呵,说得好听,不就是软禁么,他又不傻。

但眼下这种局面,他若硬碰硬,打得过吗?

“别听他的,”戈十七在耳边小声道,“杀出去。”

裴宵衣眼底一沉,没说话,但蠢蠢欲动的九节鞭已说明了他的态度。

“完了,万贯楼终究还是落到琉璃手里了。”祈万贯悲伤地叹口气,不过又很快振作起来,“算了,总比垮掉强。”

白浪:“谨然,大裴,你们不用管我们,他们要的是你俩,只要你俩逃出去,一切都好说。”

春谨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不希望自己的逃脱是用这么多朋友的拼命换来的,现在与他和裴宵衣在一起的只有三个,但对面还有好几个,春谨然敢打赌,一旦动手,那些人绝对会帮忙。

“春少侠,”圆真大师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显然也感觉到了对面这个年轻人的动摇,“考虑得怎么样了?”

春谨然将嘴唇抿得紧紧。

圆真大师也不急,就静静等着,一派从容。

终于,春谨然轻轻吐出一口气,张嘴:“我”

“考虑个屁!!!”

激动的咒骂声伴随着巨大而整齐的脚步声直冲而来!

春谨然瞪大眼睛,无数穿着朝廷兵服的年轻小伙子仿佛横空出世的天兵天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跑着整齐的步伐就将围着他们的六大派弟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断崖地方本就有限,现在简直是人满为患。

春谨然开始担心,别最后自己不是被六大派弄死的,而是悬崖塌了摔死的。

正胡乱琢磨着,那个非常解恨地替他骂了一句的丁神医已经飞奔而来!

春谨然张开胳膊,做好准备,还是被冲进怀里的丁若水撞得后退几步。

“幸亏赶得及,你们没事吧?”丁若水问得急切,也不等回答,直接开始给他们诊脉,直到确认每个人的脉象都很平稳,方才放心。

此时身着帅服的李昂已穿过人墙,站在春谨然与六大派之间。他背对着春谨然,面对众人举起令牌,大声喝道:“肃远将军令牌在此,见此令如见将军。”

江湖与庙朝廷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众掌门不会跪什么将军,但也不敢轻举妄动。或许真打起来,未必打不过,但无穷无尽的后患,让他们不得不三思再三思。

一时间,断崖上气氛陡然生变。

李昂也不啰嗦,利落转身,对着春谨然抱拳有礼:“将军命我来请春少侠去军营叙旧。”

“李副将请前头带路!”

这八个大字春谨然说得掷地有声,气贯山河。因为这不仅仅是八个字,而是包含了“他与肃远将军非常交好好到对他的副将都很熟悉、他和肃远将军关系十分平等甚至肃远将军还得主动请他、他在朝廷有人哼!”等等一系列深远意义。

李昂前头走,六门派弟子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春谨然、祈万贯、裴宵衣、戈十七、白浪、丁若水六人在后面跟着,没人敢阻拦,完全是大摇大摆下了山。

如果说唯一还有什么能让六大派觉得欣慰的,那就是一诺千金的春少侠,说到做到,将秘籍与藏宝图都留在了原地。

三个月后,春府。

小翠和二顺从头一天就开始忙活,因为少爷说明日要在家里宴请许多位生死之交。小翠和二顺不懂,少爷也没上过战场,哪来那么多生死之交。但少爷难得发话,所以他俩必须做得体体面面,周周到到。

翌日,最先到的是他俩都认识的丁郎中,然后一个又一个年轻的江湖客陆续而至,有沉默寡言生人勿进的,有风流倜傥眉眼带笑的,有器宇轩昂丰神俊朗的,有唇红齿白丨粉雕玉琢的,呃,中间好像还夹着一个和尚。总之,到中午时人似乎全部来齐,因为少爷一声令下——开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