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雷鸿飞伸开了长长的四肢,正趴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

凌子寒轻轻走到床边,慢慢蹲下来,入神地看着他的脸。

十五岁的雷鸿飞已经完全长成了少年,脸形五官轮廓鲜明,剑眉斜飞,十分嚣张,眼睛睁着时圆圆的,堪比牛眼,现在闭着时却有着柔和的线条,挺翘的鼻梁下是两瓣饱满的唇,颇为性感,下颌方正,显出刚毅之气。

他们都长大了。

凌子寒已经越走越远,再也不可能停下,而每次回来的时候,雷鸿飞总会在这里等着他。这份情义,他会永远铭记。

端详了很久,凌子寒才起身,悄悄走进浴室,脱下衣服,走进花洒喷出的热水里。

他的心情与每次结束训练时一样,有些疲倦,有些慵懒,还有一些享受。现在,还有比亲兄弟还要亲的雷鸿飞等在家里,他的心里又增添了一些欢喜。

就在他躺到雷鸿飞身边的时候,吕鑫坐在柔和的灯光下,写下了呈交给凌毅的评估报告的最后一行。

“综上所述,我认为,他们已经成为了合格的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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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7

凌子寒与他的战友们不经请求便动手的后果有两个,一是休假取消,他们都被提前召回训练营,二是大老板要来见他们。

行动之后,凌子寒在家里只休息了三天,便接到返回营地的通知。

其他猎手也是刚刚回家,便接到了归队的命令。虽然父母亲人有些怨言,但他们到底年轻,反而没觉得有什么不开心,全都愉快地按时返回了营地。

接下来的几天是恢复性训练,教官们个个板着脸,把他们往死里练。八个人都知道自己这次擅自行动,算是闯了祸,所以全都闷着头苦练,没有抱怨一句,只是在教官看不到的时候,会彼此偷偷地做鬼脸,都对这次自己参与行动暗自欢喜。

一周后,吕鑫召集他们开会,淡淡地道:“今天,我们这个小组的直接上司要来见你们。你们训练了这么久,一直没有见过我们的老板,本来也不会让你们这么快就见,不过,你们个个胆大包天,看来不见是不行的了。”

下面坐着的那八个人全都板着脸,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没听懂他的话里有话,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尤其是凌子寒,本来在医院里见父亲伤得那么重,以为还要很长时间才能痊愈,没想到现在就恢复了,他心里真是高兴极了。

吕鑫说完,小会议室的门便被推开了,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八个猎手一起转头看过去,随即有七个人都忍不住“咦”了一声,立刻转头打量起凌子寒来。

凌毅沉稳地缓缓走进来,坐到吕鑫旁边。

凌子寒目不转睛地看着父亲,见他仍然脸色苍白,消瘦了很多,顿时有些心疼,同时更加坚定了自己组织的行动一点也没错的信念。他薄薄的唇紧抿着,显露出强悍的决心。

他要守护自己的父亲,还要成为父亲手中最锋锐的利刃,从此不需要父亲再去涉险。

他现在走的是父亲走过的路,他心里从来没有怀疑,这是一条最适合自己的最正确的道路。

凌毅坐在椅子里,放松地靠着椅背,对着面前的八个年轻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那八个人与他对视着,眼里没有丝毫畏缩,只有热情和兴奋,凌子寒的眼里更多了一分关切。

凌毅面色沉静,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他温和地说:“我叫凌毅,见到你们很高兴。”

那七个年轻人听到“凌”字,忍不住又看了凌子寒一眼。凌子寒却正襟危坐,仿若未觉,冷静至极,一点也不像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年。

凌毅看着眼前的八个年轻人,淡淡地笑了一下:“你们的第一次行动,居然是不请示,不报告,鲁莽行事,擅自出击,了不起。”

凌子寒立刻站起来:“报告,这次行动是我组织的。他们是我的组员,听从组长的命令,服从组长的指挥,并没有错。错都在我一个人。”

其他七个人一听就急了,同时起立。

罗瀚说道:“大老板,这次行动的性质我们事先都知道,我们全都支持老大。如果错了,是我们全组人的错。”

“对,我们全都支持老大。”其他六个人也坚定地说。“要错一齐错。”

凌毅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每个人都被他的眼神刺得一凛,却坚持着站直了不动。

“好了,都坐下吧。”凌毅的声音始终很温和。

八个年轻人便齐齐坐下。

凌毅微微一笑:“这次行动,有功,有过。你们说说看,功在哪里?过又在哪里?”

八个年轻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凌毅很耐心地等着,吕鑫也是一言不发。

凌子寒最先开口:“我们及时查到了V国情报机构的行动计划,及时阻止了他们的再一次暗杀阴谋。我们生擒了他们的驻中国情报站站长,对以后破获他们在我国的整个情报网有重要作用。”

罗瀚紧接着说:“我们制定的方案简单实用,执行时准确无误。”

卫天宇看着凌毅,认真地说:“我们没有暴露身份。”

“是的,当晚没人察觉我们的行动。”游弋点头。

索朗卓玛从容地说:“我们虽然事先没有报告,但老板说过了,我们有临机处置权。”

罗衣一向胆子奇大,这时便笑道:“是啊,当时他们计划周密,行动迅速,我们即使报告,等老板制订好截击计划,时间也来不及了。”

十三岁的梅林开心地说:“就是,这样的事自然就只能先斩后奏了。”

吕鑫听他们越说越放肆,嘴边忍不住有了一丝笑意。

凌毅听他们说完,微微点了点头:“这些也都算是沾点边吧。那么,过呢?”

沉默片刻,凌子寒静静地说:“感情用事。”

罗瀚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赶紧插言:“是的,我们一听他们想对付的是大老板,立刻忍不住了。”

其他六个人马上就明白了,纷纷开口掩护老大。

“是啊,怎么能让大老板再受伤呢?”

“这些混蛋太嚣张了,居然敢在北京城动我们大老板,如果让他们再得了手,那我们岂不是奇耻大辱?”

“虽然说是感情用事,但这也没错。如果我们对自己的大老板也没感情,那还怎么保家卫国?”

“就是,我们对敌人可是一点感情也没有的。”

“是啊,都是一击致命,让他们死的时候连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

“实在是痛快。”

他们又开始越扯越远,顿时把凝重的气氛给搅和了。

吕鑫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凌毅听完,微笑着点头:“好吧,既然你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错在哪里,这次我就不追究了。以后希望你们不要再感情用事,行动之前多多思考。无论何时何地,心中都要有原则,这是铁的纪律,绝不可以破坏,任何理由都不行。”

“是。”八个人齐声回答,全都暗自松了口气。

凌毅收起笑容,淡淡地道:“从现在起,你们会接受新的训练,我会来担任你们的教官。”

除了凌子寒外,那七个年轻人全都喜形于色。凌子寒心里是很快乐的,但他知道父亲不希望看到自己喜怒形于色,于是便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一次的见面时间很短,凌毅住院一个月,堆积的工作太多,需要赶回去处理。

会议结束后,他没有与凌子寒多说一句话,便匆匆离开。

吕鑫陪着凌毅走后,那七个猎手立刻把凌子寒包围了,好奇地问长问短。

凌子寒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便老老实实地点头:“是的,他是我爸。”

“哦。”七个人恍然大悟。

从他们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们心中所想。怪不得老大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原来是家传的啊。

凌子寒叹了口气:“这没什么必然联系吧?”

“当然。”七个人不想他尴尬,便不再多说了。

从这之后,凌毅每个周末会过来给他们上两天课,主要教授的是面对紧急情况时,他们要做好的精神上和心理上的准备,如何及时判断,如何迅速处理,对轻重缓急的判定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最后应该怎么取舍,等等。

伴随着这些课程,凌毅会讲一些案例。不像教官们讲授的那样,大部分是别国情报机构的例子,他们一听就知道,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

凌子寒比他们更加清楚,这些案例只怕有一大半就是父亲的亲身经历。他坐在那里,听着父亲用冷静的客观的平淡的声音讲述着这些事情的细节。那些震撼人心的流血、牺牲,那些惊心动魄的渗透、暗杀、撤退、逃逸,那些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险阻,都是他父亲经历过的事情。他看着父亲平静的脸,想着父亲回家后从来没有向他透露出一个字,对父亲的理解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懂父亲的心。

很快,其他七个猎手也都对凌毅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训练得更加刻苦,因为在他们心里,成为凌毅那样的人已经是他们奋斗的目标。

凌毅从来不跟他们谈什么梦想、未来,也不谈家国天下。他总是言简意赅,就事论事,有时为了说明某个理念也旁征博引,但声音温和,神情平淡,半点也没有炫耀或者卖弄之意,更是从来不提自己。这些年轻人本来心气极高,再克制也仍然傲气得很,现在却被他潜移默化,很快就变得内敛沉稳,再也不会高谈阔论,更不会信口开河。

时间过得很快,冬春过后,便是夏季。

过了紧张的半年训练,教官们建议给猎手们一个月的休假,以便调整状态,接受最后阶段的训练,随后他们将开始“实习”,也就是出任务。

吕鑫宣布了这个安排后,猎手们顿时笑容满面,等他一离开,他们马上跳起来欢呼。

这时的猎手都已经知道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最好不要接触,以免被人联想,从而出现纰漏。他们也不去打听别人打算怎么度假,只说了声“一个月后见”,便背起行囊离开营地,各自散去。

凌子寒正在宿舍里收拾自己的行李,吕鑫走了进来,递给他一张机票,微笑着说:“马上去机场吧。到了那边,有人接你。”

凌子寒接过这张飞拉萨的机票,什么也没问。他以为是交给自己的秘密任务,只说了声:“是。”带上几件衣服就走了。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飞行,当凌子寒到达拉萨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他走到机场出口,抬头略看了一下,便愣在那里。

等在出口接机的人很多,可他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微笑着的人。他穿着一件灰色风衣,表情平和地看着自己,眼里有着难得一见的温情。

凌子寒跟他一样,将内心的波涛汹涌隐藏得很深,平静地走上前去,轻声叫道:“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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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8

与父亲从西藏到尼泊尔,悠闲地游玩了十天,凌子寒非常快乐。

所有的装备凌毅都备齐了,凌子寒只管跟着上路就行,再也不必动脑筋。父子两人就像普通的背包旅行者一样,有车搭车,没车徒步,走到哪里天黑了,就在哪里歇着,半点赶路的压力都没有,事先也没有任何计划。

凌子寒从来没有过如此随遇而安的生活。凌毅有时候与他一起在乡村酒店吃烛光晚餐,有时候晚上带着他一起登上山顶,遥望谷中的零星灯火。两人仍然不怎么说话,心里却都觉得特别快乐。

早晨,凌毅偶尔出去散步,凌子寒就趴在窗口看着美丽的雪峰。

他们住的小酒店的门窗都有精致的苏笼木雕花装饰,非常漂亮。头顶水罐的少女从漂亮的窗下款款走过,鲜红的沙龙间挽着长长的发辫,优美的身姿犹如仙女。放眼望去,田野连着青山,更远处的雪峰则层层叠叠,十分美丽。淡紫色的薄雾总会如轻烟一般缭绕在山谷间,奇妙的景色美不胜收。

凌子寒最喜欢的还是夜晚。这十天里,凌毅总是与他睡在同一个房间里。他们根本不挑剔,什么房间都可以住,有时候是标间,两人各睡一张床,有时候是单间,父子便挤在一起。凌子寒的内心充溢着狂喜,虽然表面上总是竭力学得像父亲那样冷静如恒,其实心里极其盼望夜晚就寝的时间快快到来。

凌毅自然能够感觉到儿子的心意。孩子毕竟还小,再经过训练,到底还是有些蛛丝马迹掩藏不住。他当然明白儿子的感情,这一次出来旅行也是他给予儿子最后的温情。以后,儿子就要正式开始执行任务了,太有感情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再爱儿子,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完全能够预见到,今后儿子在行动中将会遇到形形色色的艰难险阻,极度的危险将会常常伴随着这个孩子,他这个父亲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靠儿子自己去解决困难,摆脱危机。每每想到这些,他心里就会隐隐地疼痛。而这一次旅行便是他给儿子的礼物,希望儿子能够快乐地度过这个假期。

凌子寒喜欢听着父亲悠长安静的呼吸声入睡。如果能够睡在父亲身边,他心里就更是暗自欢呼。凌毅虽然从不会搂着他睡,但总会躺在靠门的那一边,其实就是在保护着他。过去凌子寒不会注意这些,但现在,这些点点滴滴都让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十天后,他们回到西藏,凌毅轻描淡写地说:“上次你从这里赶回北京,听说本来是打算去登K2的。”

“嗯。”凌子寒点了点头。

凌毅微笑,温和地问:“现在还想上去吗?”

凌子寒看着父亲,笑着使劲点头。

和煦的阳光下,他们相对站着,内心的喜悦如高原的风一般迅速蔓延,无限伸展。

“好,那我们就去吧。”凌毅简单地道。“用阿尔卑斯风格上去,怎么样?”

“我同意。”凌子寒顿时雀跃不已。

所谓阿尔卑斯风格,是登山的一种方式,即登山队员携带尽可能少的设备,一鼓作气地上去,不事先建营地或储备点,不依赖他人,完全靠自身力量攀登山峰。

凌子寒不需要依靠别人,他相信自己的能力,更想与父亲单独在一起,做什么都行,他无所畏惧。

凌毅立刻带着儿子从拉萨飞到喀什,然后乘车到叶城。稍做休息,他便和儿子取了吕鑫提前派人送来的登山装备,向乔戈里峰进发了。

乔戈里是当地的巴帝斯语,意为“洁白的神峰”,它的海拔高度为8611米,是世界第二高峰,有“万山之父”之称。

在喀喇昆仑巨大的山影里,即使有着数座八千米以上的高峰相邻,乔戈里峰仍是无以伦比的。在八千米高处的壮丽与华美的光线折射出的绝不单单是白的雪,蓝的天,飘飞的云和炫目的光。像K2这样野性的山峰,无时无刻不在向登山者散发着魔法般的信息,那其中有盖世的奇景,有死亡的味道,还有人性中永不泯灭的爱与奉献。即使是在山脚下,也能嗅到顶峰的气息。

凌毅带着儿子登山的路线是K2的东南侧,即传统路线。

临来之前,凌毅和凌子寒都仔细查看了乔戈里峰一带地区的气象预报,确认这几天大部分都是晴天。

果然,来到海拔5100米的登山大本营时,天空晴朗,阳光灿烂。

大本营里已经有七个来自国外的登山队住在这里,有的队已经有队员上去了,有的则正在为登山做准备。看到凌毅带着小小少年,仅两个人就想登上K2,他们都感到非常惊异。

凌毅和凌子寒虽然神情温和,但显然不大愿意跟他们多谈。此时天色尚早,父子俩低声商议了一下,便离开大本营,向上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