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冶原本在锦步楼与宾客们把盏言欢,但从宫中传来圣旨,皇上宣他入宫饮宴。秦冶舍不得这一室的音律高人,便叫杜雨鹃前去代替,并亲自回屋取几样东西让她带给自己的母妃,二人都没带随从便直接进了静波馆,没成想竟看到这样一幕。

秦冶往房中看了一眼还没反应过来,饶是初彤机敏,指着房中那两人大声道:“王爷!原来你英明神武,早就知道玎珰勾三搭四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奸夫,今日出其不意,特来捉奸!”说罢一扭身闪到秦冶身后。

那秦冶定睛一望,果然看到玎珰怀里抱着个男人,那玉手还抚着男子的脸,唯光线暗淡看不清男子相貌,二人姿势亲昵,一看便知关系暧昧,非同一般。秦冶平素最疼惜玎珰,今日一见登时怒发冲冠,气得头都跟着晕了一晕,原本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一边挽袖一边咬牙切齿的走过去大喝道:“玎珰!你这贱人倒是跟本王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玎珰一呆,见事情败露无可挽回,索性豁了出去,仰起俏脸冷笑一声道:“什么怎么回事?我早就讨厌你了,巴不得离开你!”

秦冶气得浑身乱颤,扬手“啪”的一声便给了玎珰一记耳光。此时丁无痕感觉身体逐渐舒畅起来,他迅速将面罩拉上来盖上脸,见到玎珰和秦冶的如斯情形不由暗骂玎珰是蠢婆娘,若秦冶怒极喝出侍卫,他如今这个状况恐怕插翅也难飞。

秦冶一张白皙的脸此时涨得通红,咬牙怒道:“本王,本王必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碎尸万段!”

玎珰听罢一愣,捂着脸吃吃笑了几声道:“妙,妙得很!”说罢眼里骤然闪出几丝疯狂的目光,抄起丁无痕身旁的剑就向秦冶刺去!

秦冶大吃一惊向后连退了几步,正在这时,那杜雨鹃突然几步赶上前来挡在秦冶跟前,那剑便“哧”的一声没入她的右肩。杜雨鹃中剑不由“啊”了一声,紧接着向后面倚去,秦冶慌忙用手架住,待看见她前方一片血红不由大惊失色,抻着脖子还没等喊出声,那丁无痕已经眼疾手快上前便点住了秦冶和杜雨鹃的穴道,他二人眼睛一翻便齐齐的晕了过去。

初彤见状立刻拔腿就往外跑,丁无痕回转过来在大床上翻弄一圈却没找到白玉匣,眉头一皱,登时想到其中的机关,不由狠狠骂了一声追了出来。初彤跑着跑着便听到身后追赶的风声,心中不由大惊。她知道丁无痕的轻功高明,自己怕是在劫难逃,眼见那锦步楼就在眼前,她扯着脖子狂喊道:“来人啊!抓刺客啊!有刺客行刺王爷王妃啦!”一路大叫冲进了锦步楼,此时大厅之内一众美人正载歌载舞,初彤穿厅而过一连撞倒三四个美人,此时丁无痕提剑追来,舞姬尖叫着四散逃跑。众宾客惊疑不定。

正在这时,呼啦啦从前后左右冒出无数带刀剑的侍卫。初彤大喊道:“来人呐!他是刺客,刚刚杀了王爷王妃!”

丁无痕怒道:“你们休听这妖女胡说八道!我来此是找她了清私人恩怨的!”

初彤躲在侍卫身后骂道:“呀呀呸的!你跟王爷的爱妾勾搭成奸在静波馆里偷情,被我撞见便想杀人灭口,碰巧王爷赶来,你又杀了王爷和王妃!”

众人听罢登时倒抽一口冷气,再一瞧丁无痕身着夜行衣手执利刃心中不由信了八九分,此时又听外面传来丫鬟婆子的惨呼:“快来人啊!不得了了!王爷王妃快死了!”听到这一句,无论是王府侍卫还是在座的江湖之人,全都亮出兵刃向丁无痕冲来。

丁无痕不由叫苦,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么多人攻来自己焉能讨到便宜?想到此处,他急忙施展轻功,纵身一跃便夺门而出,众人怒喝着追了出去。

初彤心中稍安,环顾四周,只见满堂的宾客此时已不剩几人,屋子里一片狼藉。初彤长长出了口气,但想到此地不宜久留,既然两个玉匣都已到手,还不如趁乱摸鱼溜出去,想到这里便往外走,此时却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周显恒!你这老贼休走!你我一天二里仇,三江四海恨,今日便要了结了结!”说罢那坐在右手方弹琵琶的美貌少妇手持双刀跳了出来。

周显恒正在座位上将古琴装入布袋,听闻此言不由一愣,道:“老夫跟姑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刚刚弹琴之时姑娘便以内力挑衅,不知意欲如何?”

那少妇狠狠“呸”了一声,怒道:“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那我问问你,你手中的这秋籁琴是怎么来的?”

周显恒脸色变了一变,拈须道:“这琴是二十年前老夫从店铺中购得,花了一千两纹银。”

少妇喝道:“放屁!这琴是你从我家抢来的,为了这架秋籁琴琴,你这老贼灭了我家满门!”

此话刚出口,坐在老者身畔的一个汉子“噌”的站起来指着少妇怒道:“你这胡蛮休要含血喷人!我大哥怎会灭了你家满门!”那汉子看起来四十多岁,穿豆青色衣衫,脸方长,原本五官端正,但他右眼处有一块血红的胎记,显得整张脸都看起来有些狰狞。

那少妇瞪圆了大眼道:“我含血喷人?二十年前,这老贼和一家琴匠为友,那琴匠娶了一胡人女子为妻,此女子携带天下名琴秋籁作为陪嫁。这老贼偶然见到便想以高价购买,但琴匠夫妇没有答应。他便想出阴损之招,深夜里杀了琴匠全家八口人命又纵火烧了人家宅院,携琴而逃!”

周显恒“啪”的一拍身边酒案,厉声道:“你休要污蔑老夫名誉,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那少妇冷笑道:“你当年掐住我弟弟脖子,我扑过去咬你的手背,你右手手背上的疤痢便是我的齿痕!苍天有眼,你当年一掌打在我前胸没把我打死,刚刚在你抚琴之时我先听琴音,再看你右手便知道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刚刚碍于小王爷的面子,如今筵席已散,你我便要好好清算这笔旧账!”

当那少妇一提起牙印之事,周显恒顿时一惊,左手不自觉的去掩右手上那半月型的疤痕,此时那四十多岁的汉子大喝道:“你是哪里来的胡蛮婆子,胡言乱语中伤我大哥!我们桃源七贤是武林正派,怎会做那下作之事,若你再败坏我大哥名誉休怪我不客气!”说罢仓啷啷抽出一把大刀。

此时右手边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跳出来道:“如今有证据在,你们还想抵赖不成?楚月是我石一清的妻子,‘右目点血’曲五良,你若再辱她一句‘胡蛮’,我便摘了你的脑袋!”

曲五良冷笑道:“石一清?你便是被连仓派逐出师门的逆徒?传闻你有个美貌的未婚妻,是凤城派的小师妹,可你竟将她抛弃,和一个妖女成亲。如今看来你二人也是绝配!”

石一清和楚月登时色变,此时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人家娶什么女子与你何干?我倒是听说六年前在大周南淮,有个右眼长着胎记的丑八怪在窑子里喝花酒睡粉头还不给钱,耍酒疯去剥弹琴姑娘的衣裳!呸!还号称武林正派,死乌龟、烂王八,出门便给天打雷劈,什么桃源七贤,我看分明就是桃源七贱!”

众人转头一望,只见初彤站在台阶之上满面的讥讽之色。原来当曲五良一站出来初彤便认出这人是六年前曾在青楼迫她娘亲卖身的嫖/客,此刻忍不住出言讥讽。

楚月哈哈大笑,但双目中满是仇恨,咬牙道:“小妹子,你说的对极了,什么桃源七贤,分明就是桃源七贱!”说罢一亮双刀便砍杀过去。

周显恒和曲五良急忙挥兵刃抵挡,厅堂之中登时大乱。初彤心道:“娘哎,刀剑无眼可别殃及我这池鱼。”脚底抹油便往侧门溜了出去。

金阳王府一片大乱,初彤踏着朦胧月色往浣芳斋走。走了没两步忽然感觉肩头一沉,紧接着整个人都被举了起来,然后重重抛下。初彤“哎哟”一声摔了个仰面朝天七荤八素,她呲牙咧嘴还没缓过神,一柄利刃便抵上了她的脖子。

初彤定睛一望,只见乌日娜蹲在她面前,拿着匕首贴在她脸蛋上摩挲着,那黑脸大汉立在乌日娜身侧,对初彤怒目而视,硬着舌头道:“你,刚刚令公主丢脸,杀了你!”

乌日娜双目阴寒,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道:“杀了她便宜了她!我要画花她的脸!让她变成丑八怪!”

初彤心中一寒,心道:“坏了!刚刚老子在宴会上戏弄了她,这夷婆子如今要报复了!”只见那匕首寒光闪闪,乌日娜抬手便割,初彤双腿直抖,但脸上却哈哈大笑起来,心里百般算计该如何脱身。

这一长串的笑声令乌日娜惊疑不定,停了手蹙着眉道:“你笑什么?”

初彤满面含笑道:“你可知我刚刚为何戏弄你?你是草原上最美的鲜花,努尔土司的明珠,尊贵的乌日娜公主,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婢女,我怎么敢戏弄你?我是受人指使的。”

乌日娜怒道:“难道是金阳王命你这么干的?”

初彤笑道:“当然不是,是侧王妃命我这么干的。公主顶呱呱的美貌,简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王爷一见公主骨头都酥掉了,跟我说公主这么漂亮,金阳十二钗绑在一起都比不上公主的一条胳膊,公主不仅是草原上的明珠鲜花,在北凉也算不得了的美人,如果能得到公主的垂青,春宵一度,啧啧啧,王爷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简直死了都能含笑九泉啊!”

乌日娜听初彤赞她美貌不由挺直了胸膛面露喜色,她一向对自己的容貌身段都十分自信,如今听初彤这样一说不由信了几分。

那黑脸大汉见状急忙俯身对乌日娜笑道:“公主的美丽是上天的恩赐,金阳王也不能抵挡。”

乌日娜脸色缓和了许多,初彤小心翼翼的用食指拨开匕首,脸上仍堆笑道:“是啊是啊,王爷见公主身边跟着…跟着这位英雄好汉,以为公主早就心有所属,所以心生爱慕却不敢表白…”

乌日娜打断道:“罕达是我的侍从,不是情人。”

初彤点头道:“可是王爷不知道啊,他怕唐突佳人,就让我舞剑的时候戴一朵红花暗暗抛给公主,看公主的意思。”说罢将头上仅戴着的红绒宫花取下来递到乌日娜的手中。

乌日娜接过来,想到那北凉的小王爷风流清秀,跟草原彪形大汉比又是不同的风采,不由丰唇含笑,情思荡漾。此时初彤摇头叹道:“可是!可是自古以来都是好事多磨!王爷的这番话竟让侧王妃听到了,王妃气得七窍生烟,警告我不许给公主红花,不仅不能给公主红花,还要让公主当众出丑,否则,否则就砍了小婢的脑袋!”说罢故作神秘道:“其实王爷和王妃并没有被刺客所杀,刚刚只不过是王爷跟王妃为了公主之事在静波馆起了争执,王爷派小婢和一个假扮的刺客来吸引众人视线,其实是想做个障眼法和公主暗通曲款。刚刚王爷还命我寻找公主,而公主马上就跟小婢遇上了,这难道不是天定的缘分吗?”说罢一指前方人影攒动的地方道:“公主请移步到前头的枫露阁,王爷正在那里等候。小婢要到王妃那里绊住她,以免让那个妒妇坏了你们的好事。”她心中却道:“老子将你一棍子指到最远的庭院,等你找到了,哼哼,我也早就脱身了。”

乌日娜扭头朝初彤指的方向看去,初彤跳起来慷慨激昂道:“公主,春宵一刻值千金,芙蓉帐暖醉鸳鸯。我们王爷可是风流的少年郎,多少女儿家倾心爱慕,公主莫要浪费这宝贵的光阴,以免不能酣畅淋漓,徒生悔恨啊!”

乌日娜站起身点了点头,美目漾着春波,从脖子上摘下一串项链塞到初彤手中道:“你做得很好。”

初彤大声道:“哇!好美的项链啊!小婢谢公主赏赐!公主慢走!”而后看着乌日娜的背影不屑的一撇嘴,掂着项链咕哝一句:“没脑子的夷婆子。”转身便走,此时只听头顶有人冷冷道:“三番两次的戏弄人家,你倒是挺机灵的。”

初彤大吃一惊,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上忽然跃下一个身影,初彤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定睛一瞧,面前那人正是在锦步楼中慷慨而歌的林尚臻。

初彤哼了一声没有搭腔,绕过林尚臻向前走去,林尚臻一把拽住初彤的胳膊,冷声道:“我给你银子,你说个数,把《群芳剑谱》卖给我。”

初彤一边挣扎一边瞪着那林尚臻道:“你这人真可笑,姑奶奶凭什么把剑谱卖给你?”

林尚臻道:“那剑谱本来便是我…我的,况且你不知剑谱的心法,身上也无半点内力,即使练熟了其中的招式也只是花架子,不能御敌。”

初彤挑高眉毛道:“就算不能御敌又如何?老子日后若三餐不济,还指望这剑法精巧到大街上耍把式卖艺,把剑谱卖了你,你再去收些徒子徒孙,回来一万八千多人都知道这剑法的套路了,老子还怎么在江湖上讨生活?不卖不卖。”说罢小手去掰那人的大手,口中嘟囔道:“再说那剑谱早就被老子一把火烧掉了…”

林尚臻听初彤想用这剑法去街头练把式登时哭笑不得,忽见初彤抡起拳头朝他脸上打来,他迅速出手制住。初彤动弹不得,扯着脖子哭喊道:“快来人啊,不得了啦!有人欺负弱女子啦!”

林尚臻拧起眉毛,这时只听有侍卫大喝道:“谁在那里!”初彤张口欲喊,林尚臻“啪啪”点了初彤的穴道,将她夹在腋下,一跃而起跳上了旁边庭院的屋顶,而后快步疾走直向外奔去。

初彤眼见这林尚臻带着她飞檐走壁,心中暗道:“不知这姓林的什么来路,先在舞剑时打落我的面纱,这会儿又要跟我买剑谱。他,他到底是不是谢凌辉派来杀我领赏的江湖杀手?”想到此处,初彤心中不由七上八下,猛然又想到自己那积攒了无数梯己的棉袄竟然遗落在王府中没有带出来!她着实肉疼了一会儿,而后自我宽慰道:“呀呀呸的,就当老子用那棉袄里的金银换了这个白玉匣!以后老子坐拥天下财富,还看得上那点小钱么?”

林尚臻几个起起落落,不一会儿便跳出了金阳王府的红墙。来到府外,林尚臻脚步不停,直奔到一处客栈的马厩前,解了其中的一匹马,而后丢了一串铜钱给看马的小倌,抱着初彤翻身而上,紧接着一夹马腹,策马狂奔。

跑了一阵,林尚臻带住缰绳将初彤从马上抱了下来,只见前方有一条溪河,河边野草丛生,足有一人多高。初彤心中惊道:“大胆贼人!难道,难道他不但要劫财,还要劫色?”

林尚臻走到草丛之中,将初彤放到地上,又回头将马拴好,转过来对她说:“你老实一些,否则我马上要了你的性命!”说罢点开初彤的穴道。

初彤心思一动,哭丧着脸道:“大侠,剑谱真的已经被我烧了,你现在把我从王府里带出来,我这么多年积攒的血汗钱留在府里也全都泡汤啦!搞不好世人还以为我是那丧伦败行的女子,跟了野男人私奔,传出去好说不好听的,你让小女子今后还怎么做人!”说着不由抽泣起来。

林尚臻一愣,他当时见初彤使泼又见王府的侍卫追来,一急之下便将她虏了出来,确实没顾及到初彤的名节。他深知侯府豪门的女子与江湖女子不同,规矩甚多,只怕自己此番是造次了。

初彤掉了几滴眼泪,偷眼瞄去,只见林尚臻皱眉深思,心中不由有些得意。林尚臻顿了顿道:“你若肯把《群芳剑谱》里的招式给我画下来,我便赠你一笔银子,给你找个可托付的人家,虽不比皇家锦衣玉食,但也生活殷实,而且更自由自在,不知姑娘愿意么?”

初彤“哇”的哭了出来:“谁知到你会不会把我卖到妓院当妓/女,会不会把我卖给大户人家当小妾当丫鬟,我的命哟,怎么那么苦!”

林尚臻皱眉道:“我绝不会做出这等龌龊腌臜之事!”

初彤恨声道:“呸!号称武林正派的桃源七贱还灭人全家,淫人老母,你又是哪一路的江湖好汉?”初彤最擅察言观色,她见林尚臻虽疾言厉色,但不像丁无痕有实质伤害之举。她胆子不由大了起来,打算先闹上一闹,以便好讨价还价。

刚说到这里,却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林尚臻急忙掩了初彤趴下,从野草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不一会儿便从远处奔来一个黑衣人,肩膀上还扛着一个姑娘。那黑衣人跑了一阵,看见林尚臻留在草丛边的马不由狂喜道:“哈哈哈!老天果然助我一臂之力!玎珰,这里有马!”说罢将肩上的女子放了下来,纵身跳上马背,又将女子拉入怀中,策马便跑。

正在此时后方追来十几个王府的侍卫和江湖人士,人人手中擎着火把,为首的几个牵着恶犬,那几条狗蹿跃狂吠,凶狠异常,竟朝着初彤二人藏身的地方狂吠。林尚臻吃了一惊,借着混乱点了初彤的穴道,而后拖着她轻轻的翻进了小河。

虽是夏季,但那河水仍是冰冷,初彤不由浑身发抖,心中暗暗骂娘,忽然林尚臻将手按在她脊背上,紧接着一股热源从背后大穴涌到四肢百骸,初彤长长嘘了一口气。他二人扒在岸边,有侍卫过来粗粗巡视一回,没发现异常,便骂声连连的走了。

待人群散尽,林尚臻将初彤从水里拖了出来,二人均是浑身湿透。初彤此时已是十五岁的妙龄少女,湿衣裳黏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林尚臻看了一眼便轻咳一声别开脸道:“得罪了。”初彤低头一看也觉得有几分羞涩,抱了肩膀跟在林尚臻身后寻了一处空地,点了一丛火堆。而后那林尚臻背过脸去打坐调息,初彤将衣裳脱下来烘得半干再套在身上。而后她蜷起腿打破尴尬道:“看不出这丁无痕倒是个痴情的种子,竟还救了玎珰出来。可惜你的马被偷走啦。”

林尚臻扭头惊奇道:“你说的可是江湖上人称‘玉鹞子’的丁无痕?”

初彤低头道:“正是。”然后便说了丁无痕为何遭王府之人的追杀,她自己如何与丁无痕认识的则隐去不提,只说在静波馆里丁无痕和玎珰偷情被她撞见,偏巧王爷王妃又赶来,这二人恼羞成怒想杀了王爷,没想到却是王妃上前替王爷挡了一剑。

说到此处,初彤不由唏嘘道:“这侧妃本不受王爷喜爱,不通音律诗词,只会削水果补衣服,怕是她为王爷死了,小王爷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啧啧,她对王爷倒是一往情深,每次看王爷的眼神都是痴呆呆的。”

林尚臻听罢愣了愣,转过身仰面望着天空道:“有些女子精通琴棋书画,有些女子只会补补衣服。那些才女或者能帮着丈夫出谋划策夺取功名,但是不能说那只会补衣裳的女子便爱得比那才女少几分。王妃舍身相救倒是可敬,不能因着她无美貌无才华便耻笑人家爱慕那风流俊俏的王爷。依我看,王爷还不配这至情至性的女子倾心。”

初彤听了林尚臻这席话登时一呆,扭过头盯了他良久。林尚臻忽觉初彤的表情愈发古怪,只见她目光下移,盯着他胸口猛瞧。林尚臻低头一看,原来他俩刚刚落水,他衣襟渐松,胸前挂着的玉坠也滑了出来,那玉坠是一朵玉梅花,温润剔透,花蕊中有淡淡的一抹红。

初彤盯着梅花不由呆住了,失声道:“你,你是云映淮云大侠!”

云映淮一见胸前玉坠便知身份泄露,垂下眼帘不再言语。他入金阳王府自有一番主张,但自见到初彤舞剑便改了主意。初彤虽然步伐身手算不得精准,但他还是看出那剑法有几式是《群芳剑谱》中的,普天之下会此剑法的人怕是已经绝迹,他心生疑惑便以花生为暗器将初彤脸上的面纱击落。这四年中初彤个子长高了不少,容貌也愈发出挑了些,但五官神韵几乎没有变化,所以云映淮一眼便认出那舞剑的少女是四年前自己在谢府共过生死拜过天地的女娃!当年他匆匆离开谢府,明知道初彤揣着《群芳剑谱》也并没有讨回。一来他怕前途多难将剑谱遗失;二来若不知道剑谱心法,即便练熟了三十六式也只是个花拳绣腿。所以他便将剑谱留了下来,后来因为俗务缠身竟迟迟没有去谢府将剑谱寻回。他今日一见初彤登时欣喜,但又想到这小丫头精灵古怪诡计多端,当年便迫他拜天地荒唐儿戏了一回,这次还不一定想出怎样的招数来为难自己。所以没有表明身份,只想取了剑谱再将她妥善安置便可永不再相见。

初彤脑子一转也将其中的机关想到了七八成,知道云映淮是故意不同自己相认的,心中不由微怒,脸上却笑道:“有年头没见了,不知云大侠在哪里高就,在哪里发财啊?是不是初彤相貌变了让云大侠认不出了?还是大侠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不如先前俊俏,怕我瞧不上你这相公,所以不敢表明身份?”

云映淮听到“相公”二字,眼角登时一抽,冷声道:“先前儿戏之举岂能当真?”

初彤从脖领处提出一块凤纹翡翠道:“不当真?你的定情信物还在我这儿。”其实那凤纹翡翠初彤自挂到脖子上便没有摘过,倒不是她惦念着云映淮,而是自从一戴便成了习惯。

云映淮一见那玉佩眼前一亮,他原以为那玉佩到他人手中八成已经丢了,没想到还能重见,惊喜之下伸手便夺。初彤赶紧将玉佩用手护着塞进肚兜里道:“怎么?现在想收回去?那也好,你把你那朵玉梅花拿来,你我交换回来,从此以后便各不相干。”

云映淮沉声道:“那玉梅我不能给你…你想要多少银子?我将那翡翠买回来便是。”

初彤眉花眼笑,摇头道:“不,不,我不要银子,你只需答应我十个条件,我便将这翡翠还你。”

云映淮冷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是贪心。”心中却想:“这小丫头狡诈滑头,不如我将她制住将翡翠夺回来,之后再给她些银票做补偿。”

初彤见云映淮眼中寒光闪闪,赶紧往后挪了挪道:“你若是硬抢,我便永远不给你画剑谱!”

云映淮瞪了初彤半晌,黝黑的眸子望着天道:“我为你做两件事,不违背江湖道义,而后你还我翡翠。”

初彤转转眼珠,讨价还价道:“十件。”

云映淮看了初彤一眼,面无表情道:“两件。”

初彤挑高眉毛道:“九件。”

云映淮淡淡道:“两件。”而后顿了顿道:“大不了我不要剑谱,把翡翠抢了将你留在这儿,你可想好了。”

初彤一愣,低头想了想,咬牙道:“五件,横竖我给你画剑谱不要你的银子!”

云映淮躺了下来,双手交叉惦着脑袋,望着漫天繁星道:“两件。”

初彤晃着三根手指凑到云映淮面前道:“三件,三件吧。”

云映淮闭上眼睛道:“一件。”

初彤瞠大美目道:“不行不行!怎么反倒少了一件?那就两件吧。”

云映淮翻了个身背对着初彤不吱声。

初彤咬咬嘴唇道:“你若不说话我便当你是默许了,两件事,你帮我做完,我便将翡翠还给你。”

良久,云映淮道:“一言为定。”

初彤气得磨了磨牙,心中暗骂小乌龟烂乌龟黑乌龟死乌龟,跟着也躺了下来,转身睡去了。

客栈缠斗风波恶

初彤一夜都没有睡好,天蒙蒙亮时方有了些困意,此时却感觉有人用手推她,睁开眼便看到云映淮那满是胡子的黝黑面孔,初彤不由恼道:“推什么?我还没睡够。”

云映淮淡淡道:“这附近有个集市,我们去吃点东西,你也换身衣裳,你这一袭火红未免太显眼了些,万一金阳王四处找你也容易被发现。”

初彤知道云映淮说得有理,只好忍着气爬起来跟着他往集市走,没多远便到了一处集市,此时清晨,卖早点的小摊子才刚刚支起来,大街上十分冷清,云映淮命初彤藏在一处胡同之中,他去旧衣店给她买身衣裳,初彤哈欠连天萎靡不振的点头。临走的时候云映淮摊开手对初彤道:“拿来。”

初彤一愣道:“什么?”

云映淮道:“买衣裳的钱。”看着初彤瞠目结舌的样子,他挑了挑眉毛道:“我答应事成之后将你最后送到一处殷实富裕之家,但没答应替你掏一路上的吃穿住行钱。如今买衣服是要银子的,你将银子给我。”

此刻姚初彤天大的困意也都不翼而飞,诧异的瞪大眼睛道:“你你你,你说什么?你堂堂大丈夫竟然跟我这小女子计较这些银两!”说罢想到自己存的那一棉袄的金银财宝如今全都落在金阳王府,现在身边没有半厘钱银,心中不由又急又恨。

云映淮慢悠悠道:“可以不计较的,我不是答应帮你做两件事么?你大可以让我这一路上给你付饭食穿衣住宿的银子。我马上便允了你。”

初彤心道:“原来那厮打的是这个主意。”她一撇嘴哼了一声道:“你不买算了,老子就这样上街,大不了让王府的侍卫将我抓回去!你也别再想要那翡翠和剑谱!”

云映淮望着天淡淡道:“也好,大不了我不要那剑谱了,现在就点了你的穴道拿回翡翠,留你一个人自生自灭罢。”

初彤心中恼怒,她吸了口气眼珠一转道:“你不说待我把剑谱画了便给我一大笔钱么?现在算做赊账。”

云映淮摇了摇头双手抱胸:“不好不好,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后微微一笑道:“当然,我允了你两件事,你现在也可以让我将银子提前赊给你。”

初彤只觉得云映淮面目可憎到了极致,咬牙切齿道:“不用!”而后略一沉思,忽然想到乌日娜曾给过她一条项链,那晚月光暗淡她并未自己观瞧,不由欣喜的将项链从荷包里掏出来,仔细一看心顿时凉了下来,那项链是用木珠串成的,坠子是一颗包了银皮子的狼牙,虽好看却不值什么钱。初彤破口大骂道:“好吝啬的夷婆子!”而后将项链甩到云映淮手上,寒着脸道:“哼!再不值钱也好歹能买身烂衣裳!”

云映淮拿着项链转身走了,不多时捧了一套粗布黄衣走了回来。初彤满腹怨气,在无人之处将衣裳换了,改做男装打扮,又将换下来的精美衣裳到当铺里当了一锭银子,那小小的元宝攥在手中怎么也不敢花了。

早晨初彤饥肠辘辘,也只花一文铜钱买了一个烧饼,再瞧云映淮却买了一大碗牛肉面,坐在她身边“呼哧呼哧”吃得爽快,初彤只闻得阵阵饭香,她手里举着烧饼,眼巴巴的盯着云映淮手里的面汤,美目盈盈,一派哀求可怜之态。云映淮则毫不为之所动,旁若无人的扒拉着面条吃得甚欢。初彤见博取同情不成心中更加愤愤,唯努力咽下口水,狠狠将烧饼啃下了肚。云映淮吃完面条将汤也喝得一干二净,而后他气定神闲的看了初彤一眼,只见她气得双颊通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其实刚刚云映淮瞥到初彤可怜巴巴的样子几欲心软,直勉强硬起心肠视而不见。此刻他心中不由笑道:“到底是个小丫头罢了,只会无赖使泼,没什么江湖经验,过不久定要认输投降!”

吃完早点,云映淮买了一匹马,然后让初彤坐在自己身后策马前进。初彤行了半日便觉辛苦,但她知道若是抗议云映淮必然要她自己掏钱去雇马车,所以只好咬牙忍耐。

中午时分二人到了一处小镇,云映淮在一处小酒家停了下来。初彤早晨只吃了一个烧饼,此时早就饿了,此时颇有些没精打采。云映淮进了酒家之后便点了一壶茶,初彤也感到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将银子从兜里摸出来看了看,到底没舍得花钱买茶喝,只眼巴巴的看着云映淮举着茶壶自斟自饮。忽然她转了转眼珠,慢慢凑过去,拽拽云映淮的衣袖故作神秘道:“云大侠,我跟你说件事,昨天晚上我遇见......”

云映淮见初彤神色严肃,不由侧过身子专心倾听。初彤轻声道:“昨天晚上我遇见......”此时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打开茶壶盖往里面吐了一口唾沫。

云映淮登时便震惊了。初彤眉花眼笑道:“云大侠请喝茶。”说罢提壶便要给他斟茶。云映淮急忙护住茶杯,神色仍一派震撼。

初彤看着云映淮目瞪口呆的样子,得意洋洋道:“我刚刚没说完,昨天晚上我遇见了你这个小乌龟死乌龟黑乌龟烂乌龟!”说罢捧起茶壶对着壶嘴咚咚咚的大喝起来。

云映淮这才回神,顿时哭笑不得。

初彤喝完茶,云映淮点的酱肉烧饼并一碟清爽小菜已经端上了桌。云映淮举起筷子,看了初彤一眼,淡淡道:“你若再向盘中吐口水,以后我便天天点你的穴道,让你生生饿着,行动不得。”

初彤撇撇嘴没吱声。她环顾四周,只见屋角一桌坐了六个彪形大汉,个个虎背熊腰,桌上摆着几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几人拿着筷子正大快朵颐。初彤看了那几人一会儿,而后回头对云映淮道:“云大侠,我想跟你打个赌?”

云映淮一挑眉道:“赌什么?”

初彤向那几个大汉的方向一努嘴道:“我赌那几个人会赠给我一盘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说罢掏出怀里的银子“啪”的放在桌上道:“我跟你赌十两银子!”

云映淮看了那几个大汉一眼,心中颇为诧异,但又想到这银子是初彤唯一的积蓄,若是他赌赢了,初彤没钱必然要求他。所以点头道:“好,赌了。”

初彤立刻起身,她先弯腰把手在地上蹭了蹭。云映淮低头看她双手在地上抹来抹去心生疑惑,静观事态发展。初彤的手在地上蹭了一会儿,然后向那六个大汉走了过去,此时刚好一碟包子被小二端了过来,那包子一上桌,初彤立刻奔了过去,双手一下子便按在了那碟包子上!那雪白的包子顿时染上了黑手印。

六个大汉顿时一愣,此时初彤按着包子,脸上做出可怜状,堆着笑道:“各位大爷,可怜可怜我吧,小的流落异乡钱财全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就赏我一个包子吧......”

其中一个大汉瞪着眼道:“赏你一个包子?你这两只手将整个盘子都盖住了!”

这时另一人道:“这一碟子的包子都脏了,不妨就给了他吧。”

那瞪着眼的大汉想要发作,但见初彤就是个一脸委屈相的瘦小少年,若自己挥拳相向未免以大欺小失了身份,眼见周围人都向这边看来,只好碟子道:“算了算了,这一盘子都给你吧。”

初彤端了包子千恩万谢,回头便对云映淮挤眉弄眼的笑了起来。云映淮失笑的摇了摇头,低头不语。待出了酒家,初彤伸手对云映淮道:“拿来,十两银子。”

云映淮一边掏银子一边道:“这算你运气好,刚才那六人是凤城派的‘凤城六奇’,因为是武林正道,才不会和你这小丫头为难。”

初彤扮个鬼脸道:“我四年前做小乞丐的时候便是这么四处乞食。开始见到吃饭的客人便上去乞讨。运气好的时候能讨点饭菜馒头,运气不好便挨打遭骂。后来次数多了自然能分清他人面凶面善,那六个人一看便不是凶恶之辈,我这才过去讨食的。”

云映淮听罢微微动容,心道这小丫头也委实吃过不少苦,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即便是讨饭也不愿求我么?”

初彤哼了一声道:“什么讨饭?日后老子还可以舞剑卖艺,老子还会唱个小曲儿,还怕一天赚不到几个铜板么?”

云映淮听罢一愣,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心道:“没想到这小丫头那么硬气,是我将她从富贵之乡虏来沦落江湖的,如今再这么对她反倒是我失了仁义了。”心中想着将马的缰绳解了,带着初彤继续朝前走去。

两人在路上又行了半日,傍晚时分,二人来到一处山脚下。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边只有一个挑着酒幌子的客栈。他二人走了进去,云映淮掏出一串钱命伙计做了两个人的饭食。只见那客栈中几乎每张桌前都坐满了人,云映淮寻了一圈,见角落还有空位,便和初彤坐了过去。初彤皱着眉惆怅,犹豫自己是吃大饼还是吃馒头。不多时饭菜端了上来,云映淮便将一碗米饭推到初彤面前,而后开始闷头吃饭。初彤先是吃了一惊,盯着米饭愣了一愣,而后狐疑的望着云映淮道:“你怎的突然发善心了?莫不是我吃了这碗饭,你便让我花个几十两银子赔你吧?”

云映淮抬起眼皮似笑非笑道:“你若真不愿白吃我的东西,不如今后就做个小丫鬟一路上服侍我抵了食宿花费的银两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