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映淮一席话说完,众人均默默的将手中紧握的拳头放了下来。云映淮见四下沉静,便接着道:“我如今背负欺师灭祖的恶名,但云顶门有难我却不能坐视不理,如若各位仍将我认作门主,那日后之事便要听我命令。”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道:“我们誓死追随门主!”而望着云映淮的目光也各有不同,或崇敬,或热切,或复杂。云映淮毕竟背着欺师灭祖的恶名,但他余威仍在,如今他一回来,云顶门的教众顿觉有了依靠,有的心中不由还有几丝惨然:“如若门主当年不走,云顶门又如何能有今日大劫!”

云映淮缓缓点头道:“好,很好。”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院中堆积的尸体,看到惊虹堂堂主白勋的遗体时,云映淮微微一顿,他眼眶微微发红,哑着嗓子道:“传令,摆灵堂!祭奠死去的弟兄!”

初彤跟在云映淮身后进了内堂,她见云映淮愁眉紧锁,便伸出小手握住云映淮的大手轻声道:“你莫烦恼,我倒觉得如今的情势倒是好得很。”

云映淮一愣,明莹的眸子沉了沉,望着初彤道:“为何这么说?”

初彤嘿嘿笑了一声,坐在云映淮身侧道:“你虽然发下誓言,不洗刷冤屈绝不回云顶门做门主,但教众唤你‘门主’你还是每一声都应承下来了,刚刚在灵堂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以门主身份示众。”说到这里初彤叹了一口气道:“由此可见你对这狗屁门主的位置还是很留恋的。所以今天的事情对你是大大的有利!”

云映淮目光复杂,初彤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云映淮,你是个二十多岁的潇洒郎君,年纪轻轻的做了云顶门的掌门人,那什么糖主盐主的定是有不服气的,怕是还有人嫉妒你比他们年轻英俊,不过因为你师父的遗训让你做门主,他们自然就要忍着,在你面前毕恭毕敬的装孙子。就好像我小时候在妓…咳咳,可是你突逢大变,又久久没出现在江湖,那些人索性造反要在云顶门里称王称霸,你正好借此机会看清谁是忠的,谁是奸的,将他们一网打尽,也永远绝了祸患。”

初彤眸中寒光一闪道:“而且那些人都是胡子一把的老头子啦,坐到那么高的位置,想必已经有了不少死忠的狗腿子,用句戏文里的话,那就是快要功高震主了,他们对你存了二心,以后自然也不好驾驭,这次正好以叛教的罪名将他们除掉,哼哼,可算得上是天赐良机!”说到此处,初彤精神起来,喝了一口茶,侃侃道:“你当日是蒙受不白之冤才被迫离开云顶门的,威望自是大受损失,但你此番前来却是不顾安危以命搏杀平息教众叛逆,救了这么多兄弟,事后又雷厉风行稳住大局,现在你得尽了人心!而云顶门的教众也和你有了患难之情,也会永远记住你救了他们的好处,对你更加忠心耿耿!你可从中重新培植新羽翼,比如那个石一清的命便是你救下的,你自可以将他留在身边当作心腹,重用提拔。所以如今的局势,看似云顶门元气大伤,但是正是你东山再起的好时机,你又何必忧虑呢?”

云映淮不由动容,一双深沉的秋水目愈发闪亮,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镇日里胡言乱语的小丫头竟能看透这一层,所思所想竟然比他还要深远!

初彤洋洋洒洒讲完这一篇话,又蹙起双眉对云映淮道:“但现如今,你只有一条障碍,便是沉冤未雪,现在回到云顶门名不正言不顺,很可能就变成江湖上的话柄,这委实是个难题…”说到此处,她看了看云映淮的俊脸,心道:“我本来有一计,叫栽赃嫁祸,直接编个什么曲折的由头就把那罪名栽赃到那死了的堂主身上,就说是他们早有预谋造反,所以陷害云映淮将他逐出云顶门,但是…但是小相公是个死心眼,若是不找到他师娘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他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云映淮见初彤皱着小脸冥思苦想,目光不由柔和下来,他轻轻摸了摸初彤的脸庞道:“我知道你为我担心,但眼前的局势犹如逆水行舟,已经走到这一步绝无后退之理。况且师父的遗命交代,要我在继位那日对天发誓,这云顶门门主之位今后也只得传给我本人的子嗣,不得外传,所以我誓死也不能愧对恩师遗训。”

初彤奇道:“你师父怎的会有这样的交代?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能继承,偏偏要你的子孙后代来继承门主之位。”紧接着转念又想:“相公的儿子岂不也就是我的儿子?”她看了云映淮一眼,脸上不由一红。

云映淮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师父是何用意。”说罢他长叹道:“师父遗命还有交代,说门内还有两枚瑞兽蝌蚪文印章,若有此印章便可求云顶门去做两件大事,因南燕平王对师父有救命之恩,所以师父将一枚给了平王;另一枚却不知落入何人之手了…”

初彤听到“印章”这个词不由浑身一颤,急忙从锦囊中摸出那瑞兽印章交到云映淮手中道:“你看是不是这枚?”

云映淮接过一看,登时大吃一惊道:“你是从何得来的?”

初彤道:“就是几年前风雪夜的那个古庙,我拿了玉梅花之后,顺手牵羊把这印章拿了。”

云映淮捏着印章,看了看初彤,脸色渐渐深沉下来。

此时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启禀门主,灵堂已设好。”

灵堂正设在渺云馆,正厅前方设一花梨木的长条案,台上点八只白色粗蜡,并扎白色垂幔,云顶门教众人人腰系白绫,神情肃穆。渺云馆中黑压压站了一百多人,其余人等都站到院内。云映淮换上一袭缟素,更衬身姿挺拔,俊美不凡。初彤站在灵堂的角落里,看着云映淮不由眉花眼笑,心中暗自得意道:“还是我有眼力,选得夫君长得这么俊。若不是知道他是大侠,他这般打扮做派,我定要以为他跟谢凌辉和王三公子一样,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爷。”想到谢凌辉她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不由暗自“呸呸”了两声,眼睛一转刚好与花寄真的目光相撞,那小童此刻正站在肥胖壮汉身侧,一副乖觉模样,初彤不由抿嘴一笑,想道:“适才听人说,那小童身边的肥汉竟是花寄真的爹爹,同花会的花二当家花春来!啧啧,真是想不到,花寄真那小鬼长得一副粉雕玉砌的灵秀样儿,他爹爹竟肥得像猪八戒一样…这孩子莫不是他娘跟什么英俊少年郎偷生的吧?”初彤瞄瞄花春来又瞅瞅花寄真,花寄真鼓着腮帮子瞪了她一眼,扭头再看了眼云映淮气宇轩昂的背影,脑袋又无可奈何的耷拉下来。

云映淮擎三支香在灵堂前恭敬礼拜,其余人等具跟在他身后鞠躬行礼。云映淮将香插好,双目定定看着灵堂,朗声道:“黄天在上,大仇得报之日,云某定将叛徒颈上人头祭奠各位!众位兄弟,安心上路!”云映淮说罢拿起一碗酒泼在地上,心中一酸险些落泪。堂下已是一片呜咽之声。初彤打量着众人反应,心中暗道:“哼哼,依我之见,这群人里倒有几个是在干嚎假哭糊弄我小相公,就像当年老鸨子得重病,老子从我娘房里一路嚎到老鸨子床前,声声都撕心裂肺撼动乾坤,悲恸得跟死了亲妈一样,其实心里头恨不得一脚踢死那老婊 子。”

初彤正胡思乱想,只听云映淮道:“诸位想必知道,我恩师先任门主云中雁曾有遗训,说谁有云顶门的瑞兽印章,谁便可求云顶门一件大事。云顶门的印章一枚在平王爷手中,另一枚却不知去向。”

众人纷纷道:“确有此事。”

云映淮微微一笑道:“如今这位姚姑娘身上便有另一枚印章!”说罢一伸手臂朝初彤指去。此话一出众人登时惊讶万分,互相议论着朝初彤看来。在此之前,初彤以急智引官兵解云顶门危难的事情不到一时半刻便在云顶门的传开了,众人以讹传讹添油加醋更是说得不亦乐乎,什么姚初彤姑娘功夫了得,怎样英姿飒爽骑马赶上官兵,大战几百回合之后又怎样以“鹞子翻身”夺了八百里快骑的令箭金牌,又怎样以盖世轻功奔回云顶门,嘴巴一开一合之间已然将初彤传说成一代奇伟女侠。如今众人不由争先恐后向这传奇人物望来,只见灵堂角落之中站着一个穿着淡红色缠枝杏花刺绣衣裙的十六七岁的少女,头上绾着双髻。秀美绝伦,娇俏柔弱,却透着满脸的精乖,一双寒星目乌溜溜转动,顾盼生辉。这与原先众人所想那英姿勃勃的女侠竟完全不同。

众人一时之间轰动,对云顶门的恩人不由心怀感激,鼓掌喝彩。初彤先是一愣,继而笑嘻嘻的站了出来,大大方方的接受了。

云映淮看在眼中微微颔首,而后又朗声道:“姚姑娘不光身怀印章,更是我云顶门的恩人,对于她所提之事,若不违背江湖道义,云顶门上下自当从命。”

众人道:“是,自当从命!”

初彤面露喜色,心道:“甚好甚好!那我便要求和云映淮快些成亲!”她将印章取了出来,高高擎在手中刚想说话,却见云映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而后环视众人,缓缓道:“姚姑娘适才跟我说,她想在我未洗刷冤屈之前,暂任云顶门门主!”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场下一片寂静。初彤登时目瞪口呆,心中大骇道:“我的娘哎!老子什么时候提过这个要求了?什么门主窗主,老子才不稀罕!”她诧异的朝云映淮望去,只见云映淮正大有深意的看着她。电光石火,初彤一瞬间反应过来,急忙堆起笑脸道:“是了,小女子虽初入江湖,却久闻云顶门大名,适才我刚到云顶门门口,便感觉一股浩然正气扑面而来,心中不由倾慕不已,若能有幸加入贵门,沾染一些诸位英雄好汉经天纬地的慷慨之气,小女子也将不胜荣幸!”她说话口齿伶俐,声音圆润清脆,好似大大小小珍珠滚落玉盘,煞是好听。众人不由暗自发笑,愚钝之辈只道初彤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想入云顶门当门主过一过瘾;而聪颖之徒却一下子明白了云映淮的意图,不由心中暗暗叫好。

初彤自是早就猜到了云映淮意欲何为,心中暗道:“如今小相公因为沉冤未雪,这门主当的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就让我这个媳妇儿替他当门主啦!反正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我当他当都一样,这自然没有什么分别,小相公倒是聪明得紧。”想到此处,初彤心里一甜,笑盈盈的望了云映淮一眼。

此时云映淮又道:“自古以来为人便应言必行,行必果。行走江湖也最重一诺千金,既然姚姑娘有此意愿,那从即日之气,她便是云顶门的门主!”最后一句云映淮说得铿锵有力,紧接着石友亮等人带头高呼道:“属下参见门主!”

这一声高呼之后,所有教众都乌压压向初彤跪倒,抱拳道:“属下参见门主!”

初彤自出生到现在何时受过如此礼遇?她不由呆了一呆,只见云映淮站在灵堂前对她点头含笑,她心中暗道:“难道,难道老子今后便是云顶门的门主了么?”想到此处她又低头看了看跪拜在地的人,仿佛觉得仍在梦中。

自此之后,初彤便在云顶门中做了门主。不多时她便和云顶门上上下下都熟悉起来,可谓如鱼得水。一则她是云顶门的恩人,众人对她甚是感激;二则众人也看出她与云映淮关系匪浅,对她更格外尊敬;三则初彤笑脸迎人,又能说会道,自是会讨人欢喜。

初彤这门主却是有名无实,门中大小事务仍由云映淮处理,初彤不过镇日里东游西逛,打发时间。事逢一系列变故,初彤和云映淮二人感情的也更深厚了一层。云映淮见她无所事事,便请石一清的妻子楚月传授初彤几手防身的招式,但初彤素来惫懒,对这吃苦受累的勾当一向敬谢不敏,所以每每想出千百种方法偷懒耍赖,楚月却尽忠职守,到底教了初彤几式拳法。

初彤无聊之时便去逗弄花寄真,问了那小童才得知,同花会和云顶门确是同气连枝,原先花春来是同花会的大当家,一次运货途中受水寇伏击身受重伤被云映淮所救,花春来为表谢意要赠云映淮万贯家财,云映淮拒不接受,二人一见如故便结拜成了兄弟,花春来行事一向匪夷所思,他为不忘救命之恩,从此之后竟称自己为二当家,把云映淮奉为了“大当家”,云映淮起先不允,但后来也只好由他去了。初彤又企图向花寄真打听婉笙的事情,没想到那小童一反常态,咬定青山不放松,再不肯向初彤透露一字半句了。

日子一晃便过去了一个月。一日云映淮在厅中与人议事之后回到内堂,却发现初彤抱了靠枕靠在窗边的椅子上睡着了。云映淮微一皱眉走上前去,伸手便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里屋的绣榻上,而后取了被子盖在初彤身上。

初彤似是已经睡熟了,云映淮坐在榻边静静的看了她半晌,伸手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他缓缓俯下身,离初彤额头不到半寸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轻笑一声道:“起来吧,别装睡了。”原来适才云映淮快亲到初彤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身下的小人儿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立刻猜到是初彤在装睡。

初彤睁开眼睛坐起来道:“原先是睡着的,你一抱我我便醒啦。”

云映淮握了她的手道:“云顶门大小事务都已处理差不多了,明日你便随我去南燕京城一趟。”

初彤登时精神一振,双目放光,兴奋道:“去京城做什么?”

云映淮笑道:“你夺了八百里快骑的令箭金牌,这事可大可小,最怕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也对云顶门大大不利,我前些天修书给平王爷,请他从中帮忙平息了此事,你如今是云顶门的门主,自然要随我上京拜谢王爷。”

初彤点了点头道:“我们这一走,你不怕那些叛徒再杀来么?”

云映淮哼了一声,眼中寒光隐隐,道:“京城离这里不过三四天的路程,不日便可返回。云顶门中自有相应的安排。渺云馆中灵堂未撤,必然要血债血偿的,但现在时候未到,若提前行动怕是会打草惊蛇了。”说罢他微微一笑,摸摸初彤的脑袋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也憋狠了,正巧南燕的京城你也未去过,到时候我便带你到有趣的地方逛逛。”

初彤使劲点了点头,捧着云映淮的脸“吧唧”亲了一下,笑嘻嘻道:“谢谢相公!”说完便蹦下床跑出去了。

云映淮愣了一愣,轻笑一声,摸摸脸颊自言自语道:“这小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第二日,初彤和云映淮动身去了京城。一路平安,三日后的下午二人便到了平王府。云映淮给门子递上名帖,不多时便有家奴上前引路。平王府建造极其奢华,亭台水榭,雕梁画栋,无一不透着精巧,其间三三两两的丫鬟在府中穿梭,初彤留心看去,那丫鬟们竟清一色全是身材窈窕如风摆柳的佳人,见了云映淮这等外来男子也不避讳,反倒举目注视,窃窃私语。

小厮将两人引到一处偏厅。这厅堂中的陈设简单雅致,不多时有俏丽美貌的丫鬟前来端茶,见云映淮俊美不由多看了几眼,款待殷勤,笑得格外甜美。云映淮却垂着眼帘,脸上一派波澜不惊。初彤见状心中暗笑道:“那小妞儿的秋波可是送错了地方,小相公只可强取不可委婉暗示,普天之下怕是只有老子这等懂得战敌先机之徒才能抢得佳郎芳心。”想到此处,她笑眯眯的看着云映淮,心里十分得意。

云映淮见初彤笑得双目放光,不由勾起唇角,但随后又敛容道:“平王爷最欣赏温婉高贵的女子,等见了王爷你要装得端庄淑女些,不可胡言乱语,也不可胡闹。”

初彤点头笑道:“这个自然,我对那些达官贵人最有一手了…”心中却想:“王爷喜不喜欢我有什么打紧?”但看到云映淮一袭簇新的衣衫又马上又恍然:“平王爷就是二夫人那妖妇的老相好,有可能便是小相公的亲爹,我的公公。所以小相公今日前来还特地换了新衣,如今他这般叮嘱我定是想让他爹爹对我有个好印象。”想到此处,初彤心里不由甜了一甜。

等了片刻,只听得脚步声,而后门帘掀动走进一个小厮,垂首毕恭毕敬道:“王爷请云大侠到前方一叙,请姚姑娘在此处稍后片刻。”

云映淮站起身,对初彤道:“我先过去,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初彤对云映淮露出笑容,眯着眼睛道:“你放心好了,我万不会随处乱跑。”云映淮神色一宽,方转身走了出去。

初彤喝了一口茶,而后抓了一把桌上的小点心放入口中,心道:“等一会儿见了平王爷,我便好好讨好他老人家,顺道看看他和云映淮长得像不像。”她独自吃吃喝喝感觉有说不出的惬意。忽然门帘又掀开,一个妇人端着一碟子点心低着头走了进来,初彤看了她一眼,只见那妇人身段柔美,气质雍容,穿着红白镶边浅金牡丹菊花纹样缎面衣裙,腰间扎着梅花折枝刺绣的大宽腰带,盘叠的发髻上插着赤金凤尾金步摇和点翠插梳,一路走来裙裾摇摆,袅袅婷婷。初彤心中奇道:“怪哉!怪哉!这打扮不像是个下人倒像是个夫人的做派,难道是小相公和平王爷父子相认,所以王爷派了个小妾来给我这未来儿媳妇端茶倒水?”

她还在胡思乱想,那妇人已经低着头来到近前,将点心放在桌上。初彤好奇之下不由侧过头想看她容貌,正在这时,只听“啪啪”两声,那妇人迅速出手点了初彤穴道,而后听到一个阴狠的女声幽幽在耳边响起道:“姚初彤,别来无恙?”那女子说着便仰起脸,露出绝美的容貌,一双秀丽的凤眼盯着初彤目光闪闪,无限怨毒。

初彤一见登时魂飞魄散,此人正是谢府的二夫人蔺姬!

初彤大骇,心中大喊道:“苦也!苦也!老子真是流年不利,灾星高照,今天跟这妖妇冤家路窄碰到一处!她定是恨死我了,不知要怎的把我折磨至死方可善罢甘休!相公快来救我!”但转念又一想:“这妖妇不是已经疯了么?怎会到这平王府中来?难道跟她老情人蔺曦和再续前缘不成?说起来这妖妇兴许还是我的婆婆,一会儿我便对她晓以利害,没准她还能饶我一命…”

二夫人妩媚一笑,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初彤的小脸道:“这么多年未见,我对你倒是牵挂得紧,午夜梦回,我都恨不得把你身上肉都一条一条的撕下来,所以今日,我们定要好好叙旧才是。”说完将初彤拎起,解开她一条腿的穴道,用匕首抵在她腰上,寒声道:“跟我走,别想耍花招!”

初彤心中狠狠骂了一句:“妈妈的!”而后无可奈何的被二夫人押着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初彤满心焦急,但她她除了一条腿可动,其余部位皆是动弹不得。二夫人对王府的路径极为熟悉,专捡那偏僻无人的小路,偶尔碰见的丫鬟婆子,却有过来询问的,二夫人只浅浅福上一福道:“妾身是新到府内教舞伎跳舞的乐娘,这小丫头适才练伤了腿,妾身扶她回去休息。”那婆子老眼昏花,看不到初彤拼命挤眉弄眼,便放她们二人过去了。

走了一阵,待穿过一片桂树林,眼前景致却骤然一变,广厦豪庭的人家富贵气象已全然不见,展现眼前的竟是一派闲云野鹤的隐士风光。只见前方有千万翠竹掩映,翠竹之内隐隐现出几间房舍,看起来分外幽绝。

二夫人身形一顿,眉宇间的神情甚是惨然,自言自语道:“后府…后府竟变成这个样子了…也好,也好,省得看到也徒生伤悲…”说罢她静了片刻,而后收拾情怀狠狠瞪了初彤一眼道:“你随我来。”初彤心中连连叫苦道:“完了完了,那妖妇将我带到如此僻静的地方,看来必定要好好折磨我了!”随即又在心里将二夫人狠狠骂了一遍。

二夫人将初彤带到房舍之中,屋里空无一人,陈设却异常素雅简朴,桌椅板凳具是粗笨之物,无任何玩器,案上摆了几部佛经,并有茶碗等物,床上吊着素白的幔帐,摆放的被褥也具是一色的素白。初彤早料到二夫人必将把她带到无人之处横加折磨,但事到临头不由吓得心肝俱颤,但心里仍骂道:“他奶奶的!顶多不过是个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她立刻又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没活到十八岁,又不由悲伤起来,伤心之处泪意涌上眼眶,但又被她生生逼了回去。

二夫人将房间环视了一圈,而后打开屋角的柜子将初彤推搡了进去,再点住她腿上的穴道,冷笑一声道:“再留你这小贱人多活个一时半刻!”说罢掩上柜门,转身走了出去。柜内一片漆黑,初彤心里恨骂不绝,但此刻也无能为力。她顺着柜子的门缝往外看了一会儿,最终只能瞪着眼睛在柜中枯坐,心里把各路大仙都求了一遍,万望有人能赶在二夫人回来之前救她,她等了许久四周都毫无动静,极度劳累和惊恐中,靠在柜中的衣服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四周仍是静悄悄的,她朝门缝向外望去,却见外头已经一片漆黑,知道太阳已经落山了。初彤心想:“我失踪了那么久,小相公现在一定在四处找我,相公啊相公,你快点来吧…这里,这里底是王府的什么地方啊?适才我进门时看见桌上有两本佛经,这地方莫非住了个和尚?”紧接着又想道:“若是一会儿那妖妇来折磨我,我定要找机会把她杀了,就算最后见阎王爷老子也有个伴,这样才不算吃亏!哈哈,同归于尽也不算吃亏!”她虽这样想,但脸上仍带了苦相,拧着眉毛又胡思乱想了片刻,迷迷糊糊的又要睡去。

正在此时只听大门“嘎吱”一声开了,初彤一个激灵睁大了双眼,心里顿时一揪。有人走了进来,然后点燃了房中的蜡烛。

恩仇纷扰几度秋

初彤屏息静气,睁大眼睛顺着门缝向外望去,只见桌旁站着一个身材细瘦的中年人,长眉柔目,面容清秀,儒雅翩翩。脚蹬官靴,身穿莲青色掐金满绣斗纹长衣,腰间扎宝蓝玉带,上绣金色缠枝花纹,头发高绾别一根赤金镶珠簪,整个人一派富贵华丽气象。初彤心道:“这大叔穿得好生贵气!怕是来头不小,莫非他跟那妖妇约好在此处见面,要一起取我性命么?”刚想到此处,却听一个声音响起道:“王爷,您吩咐草民的事草民已经办到了,现如今我娘在这王府里已经住了大半年的光景,王爷是不是也该履行承诺,这个…”

初彤大吃一惊,心中暗道:“乖乖!王爷!莫非这贵气的大叔便是南燕平王爷?小相公的爹爹?”而后又觉得那说话的声音好生耳熟,但到底是谁却怎么都想不出了。

那男子正是南燕平王爷蔺曦和,他哼了一声淡淡道:“本王难道是言而无信的人么?待你娘回心转意之时,云顶门的印章自然便是你的。”

初彤一听“印章”二字顿时激动起来,只听那个声音又道:“王爷…王爷有此要求未免有些强人所难,我娘…”

蔺曦和拂了拂袖子,面露不悦道:“强人所难?云顶门的印章又岂能如此容易就让本王拱手奉上的?”说罢他似笑非笑的向左边瞥了一眼道:“本王让你将你娘带来,却没让你诬陷嫁祸云映淮!你倒好,现如今让本王也趟了这潭浑水!你们云顶门的恩怨本王自然懒得插手,可云映淮现在就在本王府上,本王替你将此事隐瞒下来,你还想跟本王讨价还价不成?”

初彤一惊,暗道:“妈呀!难道,难道说话这人是云中雁的儿子?他将他娘带到了平王府,栽赃嫁祸了小相公!我定要想办法脱身,把这事告诉小相公,帮他洗刷罪名!”想到此处,初彤心里不由扑腾腾乱跳起来。

那人态度恭敬道:“草民自然不敢和王爷讨价还价,王爷交代草民的事,草民也定会尽心竭力,可我娘对先父情比金坚,先父亡故后便毅然出家,王爷…”

蔺曦和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本王知道了。你过来,本王有事情交代。”那人立刻凑到蔺曦和身旁,初彤定睛一瞧登时大骇,只见此人一袭浅青色明绸衣衫,相貌俊朗,浓眉挺鼻,一双吊梢的俊眼,不是丁无痕又是谁!初彤心中惊道:“妈妈的!是他!是他害了小相公!怪不得丁无痕对云顶门的圣物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想除掉云映淮做云顶门的门主,又在各处找双匣和印章,欲夺宝藏!哼哼,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老子坐了门主的位子,还得了双匣!可,可他是云中雁的儿子,应该姓云才是,怎的姓丁?”

蔺曦和低声对丁无痕交代了几句,而后一摆手道:“好了,你出去吧。”丁无痕抱拳称是,行礼而退。

蔺曦和哼着曲儿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冷茶,他刚要往口中送,只见门“嘎吱”一声开了,从外走进一个修长窈窕的女子,头戴黑色布帽,身穿粗布缁衣,手捏绿檀佛珠。在烛光下,那女子看上去三十多岁,光润玉颜,螓首蛾眉,顾盼流光,令人不敢逼视,她静静而立如若一株傲雪绽放的红梅,冰清玉洁,衣袂飘飘,恍若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这般人品竟是不能用人间绝色所能形容的了。初彤不禁目瞪口呆,心中啧啧道:“娘哎!这尼姑难道是观音菩萨下凡不成?老子见了那么多绝色,竟没有一个赶得上她!别说二夫人那妖妇,我娘怕是也要被比下去了!”

蔺曦和双目登时一亮,慌忙站起来迎上去,殷勤笑道:“素雪,你来了,你累了吧?想吃些什么?我立刻吩咐厨房去给你做几样点心素斋来。”

初彤心中巨震道:“素雪!是了!这么美貌的女子,定是当年江湖第一美人白素雪!妈妈的,怪不得丁无痕那厮会《群芳剑法》,这套剑法是他娘亲所创,他岂有不会之理?可…可如此说来,这白素雪便是云中雁的老婆…啧啧啧,这云中雁难道没长眼睛么?娶了如此娇妻美眷,竟然还会喜欢上二夫人那个妖妇!唉,可见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家花没有野花香,别人家的老婆总是最好的…”

白素雪避开蔺曦和,神色冰冷道:“贫尼早已出家,法号慧禅。素雪是贫尼在凡尘俗世的名讳,也只有慧禅的夫君能唤得,请王爷自重。”

蔺曦和脸色变了一变,但马上又堆起笑脸道:“是,是。师太每天都去南苑佛堂诵经礼佛未免过于不便,不如我在这竹林里起一座佛堂如何?再找几个聪明乖巧的小尼姑来伺候师太…”

白素雪坐下来道:“不必了。”接着冷笑了一声:“贫尼虽中了王爷的软筋散,全身无力,武功不得施展,但从这里走到南苑的脚力还是有的。况且出家人粗茶淡饭生活清苦,贫尼不惯有人伺候。”

蔺曦和一愣,良久长叹一声在白素雪身旁坐了下来,轻声道:“素雪,我知你恼我将你绑到王府来,但,但我实在是情难自禁…素雪,你非要对我如此冷若冰霜么?念在以往的情分上,你若是每天能给我好脸色,我便心满意足了…”

初彤瞠大双目暗道:“乖乖,有奸情!哈哈哈,这世界委实奇妙得很,云中雁看上了蔺曦和的老婆,可蔺曦和又喜欢了云中雁的媳妇,两人各顶着绿油油的帽子做了王八,这倒也公平得紧,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么?”而后她又看了看白素雪,觉得她确实美得倾国倾城,也无怪乎坐拥娇妻美眷的平王爷对她念念不忘了。

白素雪低着头静坐了片刻,然后抬头幽幽叹了一声道:“过往旧事都如烟霭,纷纷散去,不要再提了。”

蔺曦和见白素雪容色稍缓,连忙堆起笑容,柔声道:“天色已晚,我吩咐厨房做几样你爱吃的斋菜来。”说罢他小心翼翼的看着白素雪的脸色,只见她垂着眼帘微不可察的轻点了一下头,蔺曦和顿时喜笑颜开,刚想说点什么,只听白素雪又道:“我想吃刚熬好的莲藕桃花粥,你去亲自给我端来。”

蔺曦和好似得了佛音纶旨一般,喜不自胜,忙不迭道:“好,好,你且等等,我马上到厨房命他们煮粥,然后亲自给你端来。”说罢笑眯眯的走了出去。

初彤心道:“平王爷贱得很,二夫人爱他死去活来,他不理不睬,现在给个美貌尼姑端饭竟欢喜到这般田地,哼,堂堂王爷也不怕羞!不过也好,他二人一直呆在此处,二夫人必然不敢进来,老子的小命儿一时半刻算是保住啦。”她正暗自庆幸,只听大门被“咣”的一声推开,从外急匆匆走进一个中年贵妇,头上盘桃花髻,插着赤金五凤含珠步摇,左鬓戴茜色宫花,身穿大红底子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衣裙,腰间扎着海棠色缕银梅花腰带,脖上戴镶翡翠璎珞圈,耳上垂着玛瑙坠子,看上去珠光宝气。她生得高挑削细,身形与白素雪极像,却似弱柳扶风,双目柔光点点,菱唇滟滟,两腮带一袭病态,直是柔美无伦,说不出的娇弱细腻。

那妇人疾步赶到白素雪身旁,从怀中取出一支小瓶塞到白素雪手中道:“师姐,我找到软筋散的解药了,你服下后要半个时辰方能解净余毒,在这段时间切记不要运功,否则经脉不保。”说罢她又掏出另一只瓷瓶递给白素雪道:“这是迷药,一会儿下到王爷茶中便好,待他昏睡,你便到南边的小树林,我自会安排人来接应。前院正寻一个到王府上做客的小丫头,你便趁乱逃出去吧。”

白素雪点了点头,取了解药一饮而尽,然后又把迷药放进茶壶。她抬头见那妇人欲言又止,眼神闪烁,便握了那妇人的手道:“红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初彤心中一震道:“红袖,红袖,这个名儿好生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过?”她冥思苦想了一阵,猛然记起二夫人疯了那日直呼“方红袖”的名字,恶狠狠的咒骂此人背信弃义暗地勾引王爷,以致珠胎暗结又将她贬到后府。初彤心中暗道:“原来这女子便是那妖妇的死对头方红袖。她竟然还是白素雪的师妹!”一想到这柔弱的女子竟打败了美艳狠毒的二夫人,初彤不由肃然起敬,多看了方红袖几眼,只觉得她与二夫人容貌上平分秋色,但二夫人举手投足皆有一番妩媚的风情,这但这方红袖却柔顺婉约如一汪春水。初彤暗自咋舌道:“乖乖,像小兔子一样的女子竟打败了蛇蝎心肠的妖妇,可见人不可貌相。”

方红袖咬了咬嘴唇,支支吾吾道:“师姐,我,我…我刚看见从竹林里走出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那样貌神态跟…跟他太像了…但他决不会那么年轻,那一瞬间我还以为是死人还了魂…师姐,难道丁二哥在这世上还有后人?”

白素雪一愣,而后一把抓住方红袖的手腕,急切问道:“你真看到此人从竹林里走出去?”

方红袖惊得一耸肩,怯怯道:“没错…师姐来王府那天昏迷不醒,也是他把你抱进来的…他是不是你和丁二哥…”

白素雪的翦水眸上瞬间蒙上了清冷的寒霜,她转过身狠狠一拍桌子,咬着银牙怒道:“这个畜生!原来是他把我送到这儿的!”说罢她深吸几口气,稳了稳呼吸,对方红袖道:“不错,他叫丁无痕,是我和丁品松的儿子。”

初彤大吃一惊,暗道:“什么?小相公的师娘竟然爬墙找了奸夫,甚至连娃儿都生下来了!啊呀呀,想不到白素雪看起来如此冰清玉洁凛然高贵,啧啧,原来也是个假正经!”

方红袖“啊”的轻呼一声,捂上了嘴,然后轻声道:“师姐,你不是,你不是嫁给了云大哥,怎么又生了丁二哥的孩子?”

白素雪蹙起眉,眼梢好似凝结了万般哀愁和痴恋,幽幽道:“当年我与松哥情深意重,已约好了婚期,谁想他突然遇难离世,但那时我已怀了他的骨肉…云大哥见我执意要把孩子生下来,怕我在江湖上受人闲话欺凌,便将我娶进门,像对待妹子一般照顾我。”说到此处,白素雪长叹一声道:“云大哥真是好人,若没有他,我们孤儿寡母真不知如何过下去。”

话刚说到这里,只听门外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蔺曦和的声音传来:“素雪,素雪,我把粥端来了!方红袖顿时一惊,急忙抓住白素雪的手腕道:“师姐,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可怎么办?”

白素雪沉声道:“莫慌。”说罢赶忙将门闩插住,而后环顾四周,指着衣柜道:“你先进这里面躲一躲。”方红袖点了点头,疾步过去拉开了柜门。初彤只觉得眼前一亮,四目相对,方红袖不由大骇,指着初彤颤声道:“你,你,你是哪儿来的?”这时屋外蔺曦和拍门道:“素雪,开门,快开门!”

白素雪凑了过来,只见柜子里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浑身瘫软的歪在柜中被子上,只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灵活闪动。白素雪蹲下身摸了初彤几下,一皱眉道:“不妨事,这小丫头被人点了浑身大穴不能动弹,红袖,你还是先进去避一避吧。”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方红袖无奈,只得缩进柜子,在初彤旁边抱膝坐了下来。

白素雪打开门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到桌边坐了下来。蔺曦和本想问她适才在房中做什么,但见到白素雪冷若冰霜,便将话咽了下去,来到桌边,将饭菜一碟一碟的摆上桌子,殷勤道:“今晚刚好厨房有莲藕桃花粥,花瓣是今年春天采完用蜂蜜卤的,粥也稠得很。我还端了点小菜过来,你尝尝看。”

白素雪喝了一勺粥,微微点头道:“味道不错。”蔺曦和顿时心花怒放,脸上笑得愈发灿烂。白素雪下巴一点旁边的凳子道:“你坐下吧。”蔺曦和立刻坐了下来,白素雪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在蔺曦和面前道:“这段时日,你为了我费心了,这杯茶是我敬你的。”蔺曦和瞠大双目,一张脸兴奋得通红,语无伦次道:“不,不,不,这怎的能算费心?为了你,我什么都做得。”说罢他痴痴盯着白素雪,柔声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素雪,二十六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穿白色狐裘站在雪地间好像仙子下凡一般,当时我便想,若是这辈子能够与你朝夕相对,这王爷不做也罢…我们已经错过了二十六年,不若珍惜眼前…”

白素雪不动声色的将茶杯举到蔺曦和面前,轻声道:“王爷严重了,请王爷喝茶。”蔺曦和受宠若惊的将茶杯接过一饮而尽,然后想去抓白素雪的柔荑。白素雪迅速躲开,神色冰冷道:“王爷自重,王爷是富贵王侯,坐拥娇妻美妾,贫尼是个出家之人,王爷实在不必如此执着。王爷的侧妃方红袖还是贫尼的师妹,红袖温柔美貌,体贴端庄,又为你生儿育女,王爷应好好珍惜才是。”

蔺曦和瞪圆了眼睛大声道:“红袖会群芳剑法,身形又与你极像,每逢她给本王舞剑,本王便以为你在身边,若不是由此原因本王又怎会垂青于她?素雪,我对你是真心实意,在我看来,红袖不过是代替你陪着我罢了…”

初彤心道:“啧啧,想不到这蔺曦和一把年纪了竟还是情场浪子!这风流的做派跟北凉金阳王秦冶相比简直不分上下!不过跟别的女人山盟海誓让自己老婆听见委实不美,若是老娘必然冲出去狠狠抽他几个大耳刮子,再出去找野男人也给他戴一顶绿帽子方解心头之恨!”想到此处她不由瞥了一眼身边的方红袖,无奈柜子里太过昏暗,看不见对方表情,这时只觉“吧嗒”一下,一滴泪水落在初彤手上。初彤一愣,不自觉想起自己的娘亲,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白素雪低着头道:“你这又是何苦…”正在此刻,忽听门外传来女子咯咯娇笑之声,紧接着一个圆润悦耳又透着无限阴狠的声音响起:“蔺曦和,你风流好色这么多年依然未变,不知还记不记得我这故人!”说罢房间大门“啪”的一声推开,二夫人站在门口,在看到蔺曦和的一刹那,凤目中闪现无限复杂的神情,如烈焰般炽烈,但所有的感情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仇恨和怨毒。

屋中二人登时呆住了,蔺曦和惊骇的指着二夫人“你,你…..”一句话还未说完,迷药的药力便发作,蔺曦和头一歪“咚”的晕倒在桌上。白素雪起身蹙眉道:“蔺姬?你是蔺姬?你竟然还活着!”

二夫人冷冷道:“我当然还活着,我还要长命百岁,比你们任何人活得都长!你们以为把我像丧家犬一样赶出王府我就不会回来了么?哼!你们欠我的债,今日我要一一讨要回来!”初彤暗道:“妙啊,那妖妇来了!如今方红袖也在这柜子里,她是白素雪的师妹自然也是会武功的,死妖妇,烂妖妇!最好你们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杀个你死我活,老子正好能趁此机会逃出生天。”想到此处她不禁得意起来。

二夫人缓缓迈步走了进来,她盯着桌上的蔺曦和吃吃笑了起来,在烛光下,那张如花的笑靥竟显得无比阴森。她轻轻道:“蔺曦和!你也有落到我手里这一天!我现在便杀了你,永绝后患!”说到此处,二夫人从袖中甩出一把匕首,奔向蔺曦和刺来!

白素雪眸光一闪立刻向旁边闪去,与此同时,只听一声“不要!”藏在初彤身边的方红袖已经冲柜而出,随手抄起放在条案上的木鱼便向二夫人砸去。二夫人慌忙闪开,她身形一顿,看见方红袖不由哈哈大笑道:“妙得很,妙得很!今日我的仇家竟然聚在一堂!难道老天爷也要助我报仇么?”说罢瞪着方红袖恨恨道:“方红袖,这些年我日日做梦都想将你这贱人扒皮挫骨!今天也必要你死在我的手中!”说罢抬起匕首便刺了过来!

方红袖一边闪躲招架一边高声道:“蔺姬,横竖你只恨我一个,你将王爷放了,我与你单打独斗!”

二夫人冷哼一声道:“一对狗男女!”说着手中出招更快,速度急如闪电,在方红袖面前笼起一层密密的屏障。白素雪想冲到门外求救,但她身中软筋散全身提不起力气,软如烂泥,且房间狭小,她一时困在墙角,进退不得,一晃眼的功夫二夫人和方红袖打斗至眼前,白素雪眼疾手快,趁二夫人不备猛地在她后背上刺入一枚毒针,二夫人激斗正酣竟浑然未觉。

方红袖虽年少习武,但已做了二十多年王妃,日日养尊处优,一身的功夫早已荒废,没几招便招架不住,她且战且躲,慌乱中撞倒了蜡烛,火光一熄,屋里顿时暗了下来。二夫人脚步跟上,匕首直奔方红袖面门而来,方红袖急忙闪身,右手化拳去击二夫人左肩,二夫人忙用匕首抵挡,谁知方红袖一拳在中途微微摇晃,立刻变幻方向直直击向二夫人前胸,二夫人躲闪不及吃了一记,不由闷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匆忙中有一个东西从她袖中掉出,落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二夫人和方红袖全力应战自然没有发觉,白素雪心情紧张自是无暇关心其他,唯有初彤歪在柜子里看得一清二楚。朦胧的月光射进屋子,撒在那小小的东西上,初彤的呼吸登时急促起来,心中狂喊道:“娘哎!这是云顶门的瑞兽印章!有了它,老子便可取双匣宝藏,做天下大富豪了!”随后心中恍然,明白二夫人将她关在此处久久未归,原来是偷这印章去了。此刻她对打斗已全然不放在心上,一双眼睛只盯着印章猛瞧。

正在此时,方红袖右胸重重挨了一刺,她“啊”的惨叫一声跌坐在地,身子向后一仰,手肘刚好撞到初彤前胸的大穴,误打误撞之下竟然撞开了初彤上半身的穴道。初彤只觉得身子一轻,紧接着双臂逐渐有了知觉,她不动声色,仍老老实实的窝在柜子里,暗暗道:“现在不可轻举妄动,等过一会儿看准时机,老子便飞快冲过去将印章捡了,然后跑到大门外叫侍卫来捉这妖妇!”

二夫人犹如鬼魅,一步步向方红袖走去,方红袖一边捂着伤口向墙角退去一边高声嚷道:“救命啊!快来人啊!”但门外却一片寂静。原来白素雪素来喜静,平日里也无人敢到竹林打扰,蔺曦和到此处只带了两个下人,命他们守在屋旁听候差遣,却被二夫人撞见悄悄杀死了,这房子四周是一片竹林,竟一个侍卫都没有了。二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快意,语气森冷,咬牙切齿道:“方红袖,你忘恩负义暗地里勾引我的丈夫可想到今天?你将我赶到后府抢了我的恩宠和地位可想过今天?你让我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可想过今天?我其实早就应该过来找你们这狗男女报仇!可惜因身患疾病才让你们又逍遥快活了几年,今天便是你的死期!”说罢嘻嘻笑了一声道:“杀你之前,我先将蔺曦和宰了,好让你们一起做个同命鸳鸯!”言毕转身向蔺曦和走来。方红袖惨叫道:“不要!不要伤害王爷!你杀我吧!你杀我吧!师姐,你快去救救王爷!”

二夫人听到此话停住了脚步,她回头望了方红袖一眼,嘲讽道:“救他?哼哼,恐怕这女人跟我一样只想杀了他!”她扭过脸盯着白素雪诡异一笑,潋滟的凤目透出异样的神采,缓缓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当年将你情郎丁品松害死的就是蔺曦和!”

白素雪美目圆睁,失声道:“你说什么?”

二夫人表情平静,但眸光中却闪着几丝恶毒,轻声说道:“当年在英雄大会上,蔺曦和对你一见倾心,思念成狂,但你和江湖侠客丁品松青梅竹马缘定三生,故对他不理不睬,他一怒之下便派了五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将丁品松联合剿杀,对外却称他是遭仇家追杀而亡。当时云中雁是蔺曦和的近身侍卫无意间知道了此事,丁品松是他结义兄弟,可蔺曦和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能为丁品松报仇良心不安,便将你娶进来悉心照顾弥补亏欠,也因此蔺曦和对他颇为憎恶,但云中雁在江湖上颇有威望,蔺曦和亦有事情依赖于他,此事只得作罢…”

白素雪身子晃了两晃,向后退了几步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二夫人微微一笑,话语中似有无限感慨:“一次云中雁在酒醉后捂面痛哭,将此事告知与我,握着我的手说你与他只是兄妹之情,望我千万不要介怀,能与他一同离开王府,携手江湖。”

白素雪神情一阵恍惚,神色甚是茫然惨淡,一个站立不稳顺着墙角瘫坐在地上。初彤不由暗暗摇了摇头头,心道:“红颜自古多薄命,白素雪美得紧,命却苦得很,唉,唉,可叹可叹。”心中一边想,一边悄悄解开了自己腿上的穴道。

方红袖一边捂着伤口挣扎一边嘶声力竭道:“休要信那贱人的鬼话!她是骗你的!”二夫人冷笑一声道:“我是不是骗她,问问蔺曦和那畜生便知!”说罢上前点住蔺曦和的穴道,然后将茶壶里的水劈头盖脸的都浇在蔺曦和头上,脚狠狠一踹他前胸道:“醒过来吧!”蔺曦和呻吟一声睁开双目,二夫人蹲下身,用匕首拍了拍蔺曦和的脸道:“你倒是说说看,丁品松是被谁害死的?”

蔺曦和头脑昏沉,直是支支吾吾的乱应。白素雪心中大恸,只觉一生幸福,痴恋情爱尽数断送在此人手中,几十年悲伤愤恨如长江决堤般喷薄而出,她几步冲过来,拽着蔺曦和的衣襟,眼泪簌簌掉落,咬牙道:“是你这畜生杀了松哥!今日我要为他报仇!”

蔺曦和此时方清醒过来,他想挣扎起身,却发现被点了穴道,浑身动弹不得,待听到白素雪的话顿时浑身一震,连忙道:“素雪,我没杀他!我没有!” 二夫人哼了一声道:“你没杀他?难道是云中雁骗我不成?丁品松死了他不能找你报仇便宰了那五个杀人的侍卫,可是确有此事?”蔺曦和脸色骤然一变,白素雪看得分明,心中顿时一片了然。她浑身颤抖,闭了闭双眼,任泪珠顺着面颊滚落,转身对二夫人道:“蔺姬,可否把蔺曦和的狗命让给我?我要把他碎尸万段!”蔺曦和瞪着双目叫道:“不要!蔺姬快救我!你救了我,我还让你做王妃,你我朝夕相对,我今后只宠爱你一人!”

二夫人听罢哈哈大笑,对白素雪道:“这贱男的狗命便给了你吧!”白素雪摇摇晃晃走到二夫人面前取过匕首,在回转身的一刹那,她突然感觉一阵血气在腹中翻涌,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全部搅碎,“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登时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不止。

房间角落里传来吃吃的笑声,方红袖一边咳嗽一边咯咯笑了起来,在昏暗的房间中分外诡异。她喘过一口气,柔声道:“师姐,我给你吃的可不是什么软筋散的解药,而是‘化魂丹’!此药服后一旦运内力或因情绪激动血气沸腾便会发作,此刻你必定疼狠了吧?”她一边说一边挣扎着坐了起来,鲜血从她的胸前汩汩冒出,她似是毫不在意,娇美的脸早已扭曲,一边喘息一边道:“师姐,你别怪我,我对王爷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当年他喜欢你,我为了留在他身边甚至去偷学你的群芳剑法。可,可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竟还断不了他对你的念想!”说到这里,方红袖顿了顿,声音顿时一沉道:“所以,我必须要杀了你!我杀了你王爷才能专属我一人!只与我相守!”初彤浑身一震,暗道:“好狠的手段!难怪这看起来娇怯温柔的女子能将二夫人从王府赶出了!”

二夫人嘻嘻笑了一声,拍手道:“好戏,真是一场好戏!”她慢悠悠的走向方红袖,咯咯笑道:“不过这些人里,我最愿意看到你这贱人先死!”说罢抬脚便踹方红袖胸前的伤口,她刚把腿抬起来,却立时感到浑身一阵蚀骨的疼痛,四肢也僵硬起来原来白素雪刺中她后背的银针毒性开始发作,二夫人,二夫人惊叫一声跌坐在地,疼得身体缩成一团,口里不断向外呕血。蔺曦和见此变故马上大叫道:“来人呐!救命啊!”

初彤躲在柜门后头探头探脑,暗道:“乖乖,这是怎么了?这三个恶妇适才还凶神恶煞,现在怎的全都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看样子都要见阎王啦!”她动动腿脚,然后从柜子里钻了出来,一把抄起条案上的金刚杵当作武器,一边战战兢兢的躲着二夫人想到屋子中央去捡那瑞兽印章。蔺曦和看到从柜子里出来个小人儿不由大吃一惊,他惊恐万状的盯着初彤道:“你是什么人?你不要杀我!你若救了我,本王给你黄金白银和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此时二夫人忍着疼痛尖叫道:“姚初彤!你不要救他!你去杀了他!你若救了我,我不但不杀你,前尘旧事咱们一笔勾销,我还可以允了你和辉儿的婚事!”

初彤看了看蔺曦和又看了看二夫人,心中暗道:“这王爷是个反复无常贪恋女色的小人,我若救了他,他那些丑事被我知道,难免不会杀我灭口;但跟他相比,蛇蝎心肠的二夫人就更不可信啦!而且今日救下她,放虎归山贻害无穷!还不如去救小相公的师娘,她活着便可证明小相公的清白。哼哼,这二夫人许是小相公的亲娘,若是小相公知道我把她杀了难免怨恨我,一不做二不休,我留下白素雪,把其他人都杀了灭口,事后再叮嘱白素雪万不要说出去才是。”拿定主意,她对着二夫人“呸”了一声道:“你这妖妇,老子现在是有老公的人了,谢凌辉又是个什么东西!老子信你的话才有鬼!我现在就杀了你,免得你又来找我晦气!”说罢她举着金刚杵便朝二夫人走去。二夫人疼得死去活来,已无力抵抗,只用一对凤目死死瞪着初彤的面孔。

正在此时,只听背后传来蔺曦和一声凄厉的惨叫,初彤立刻回头,只见白素雪双手握着匕首,将利刃奋力捅进蔺曦和的胸口,她浑身打颤,满面泪水,手握匕首在蔺曦和的前胸反反复复拼命捅了数次!方红袖哭道:“王爷!王爷!”直起身奋力向蔺曦和爬去,蔺曦和起初还惨叫,两刀过后便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方红袖慢慢向蔺曦和爬了过来,身下尽是一片鲜血,看到蔺曦和断气,方红袖不由一愣,而后哀哀的叫了一声:“王爷。”伸手摸到了蔺曦和的衣角,紧接着便趴在地上再也不能动了。白素雪浑身瘫软下来,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满脸都是血污,靠在墙上口中轻声道:“松哥,你死得这样惨,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初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却听二夫人仰面大笑起来,她又是痛,又是笑,眼中的泪水串串滑落,竟有说不出的疯狂。初彤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二夫人无限快意道:“好!好!妙得很!今日能亲眼见到两个大仇家死在我之前,我,我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好遗憾了!”说罢她恶狠狠的盯着初彤道:“你!你这个小贱人!你害我到这般田地,我的儿子一定会杀了你!杀了你!”初彤哼了一声道:“谁杀谁还不一定,现在老子就送你上西天!”说罢擎起金刚杵砸在二夫人脑袋上,血花四溅,二夫人脸上肌肉扭动了几下,便倒在地上死了。初彤口中骂道:“你个死妖妇贱妖妇竟敢威胁我!以后老子到阴间见了你,再用这大杵砸你几下!”骂完之后她缓过神来,连忙将手里的凶器丢了,弯腰在地上找到印章揣入怀中,又奔到白素雪身畔道:“大婶,你没事吧?你可千万不能死啊!”白素雪此时已痛入骨髓,口边布满血沫,她断断续续道:“我…我没事…我现在高兴得很…高兴得很…我把无痕养育成人,现在…又替松哥报了仇…哈哈…哈哈哈…”她哈哈大笑几声,呕出一口鲜血,翦水眸中光采淡去,静静闭上了眼睛。

初彤大惊道:“大婶!大婶!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谁能给小相公证明清白啊?大婶!”她晃了白素雪几下,知道人已死,再怎么呼唤也徒劳无益,不由颓下肩膀长长的叹了一声。月光斜射进屋子,照着一室的鲜血。初彤不禁打了个寒战,自言自语道:“此地不可久留!我要赶紧逃出去找小相公才是!”她站起身一一检查了几个死人,确定他们都断气后,又想:“白素雪原先是云中雁的老婆,如今蔺曦和死在她的手里,难保朝廷不去找云顶门的麻烦,不如现在就来个栽赃嫁祸!”主意已定,她将二夫人的尸首拖到蔺曦和身边,将匕首插进蔺曦和的胸膛,又让二夫人的手做出握着匕首的样子,转身把方红袖拽到二夫人身后,给她手中塞进金刚杵,做好之后,她点了点头道:“这就成了!二夫人杀死了蔺曦和,方红袖又在背后偷袭杀死了二夫人,他们几个乱七八糟死在一堆,死得其所,死不瞑目!”说罢她打开门走了出去,只见四周的竹林一片仍是一片寂静,唯有一弯暗红的月亮挂在天空。

伊人心悦展双眉

乱蛩鸣,冷月成孤倚,凄清照鬓丝。

初彤借着朦胧的月光,勉强辨别方向朝前府跑去。待来跑了到竹林边上,初彤停下脚步,躲在一丛竹子后朝前张望。只见不远处火光点点,喧哗声隐隐传了过来。初彤心道:“这些人八成是在找老子,可现在王爷王妃都死在那林子里,我这么贸然出去难免会担上干系,何况那瑞兽印章还在我身上,若是被认成那妖妇的同党可就遭了!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正在此时,初彤远远瞧见有七八个人擎着灯笼朝这边走来,她环顾四周,看到林边不远处有一栋房子,便轻手轻脚的溜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