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宅子不大,主屋两侧各有一处鹿耳房。初彤凑到左边鹿耳房的窗边,耳朵贴窗仔细听了听屋中动静,又用指头蘸了口水点破窗纸眯着眼睛向房中窥探,只见室内静悄悄的一团漆黑。她从头上拔下一根细小的银簪,顺着窗户缝捅了进去,慢慢向上滑行到窗栓处左右一拨,那窗便“吱扭”一声轻轻弹开了。她左顾右盼见周围无人,打开窗子便跳了进去。借助窗外的月光,只见屋子里堆着整整齐齐的布匹、幔帐、杯碗、竹帘、花盆等物,她久在富贵人家浸淫,心中恍然明白这里原来是王府的库房。

初彤转身将窗子关好,然后轻手轻脚的摸到角落里做了下来。过了一阵,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而后只听一个年轻男子道:“云公子,就剩这竹林附近没有寻找了,竹林里住了王爷一位贵客,王爷三令五申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如果这库房里面没有那位姑娘,小人只好上报王爷,让王爷批准小人和云公子进林中搜人。”这时一个女子声音爽朗道:“若是在库房还找不到云公子的朋友便直接去竹林搜好了,何必大费周章的去问爹?难道林子里住的是个菩萨不成?”

云映淮声音低沉道:“郡主,还是依着王府的规矩,麻烦林总管了。”

初彤心道:“原来是小相公来了!若是他问起这么长时间我去哪里了可就糟了!”只听大门处门锁咔咔声响起,初彤抓耳挠腮,忽的灵机一动,伸手在自己睡穴上狠狠一戳,然后软绵绵的倒在了一堆布匹上。

正在此时大门打开,七八人跟在云映淮身后一下子涌了进来。云映淮眉头紧锁,目光中难掩焦虑之色。原来初彤在候客的小偏厅忽然失踪,云映淮只道她看见王府中奇花异草便跑出去游玩,禀明王爷便带了人四下寻找,可寻了好几个时辰,眼看夕阳落山玉兔升起仍不见初彤身影,云映淮深知那小丫头虽喜胡闹但做事极有分寸,久久不归定是出现意外了,他心急如焚,直想掘地三尺,把整个王府全都翻上几翻。

众人擎着灯笼在房内寻找,突然有人惊叫一声道:“啊!云公子,这里有个姑娘!”云映淮几步上前,只见在墙角布匹之间躺着个双目紧闭的少女,穿着石榴红的衣衫,粉妆玉砌一般,不是姚初彤又是谁?云映淮急忙上前将初彤揽在怀里,轻轻摇晃道:“杏儿,杏儿?醒醒,醒醒。”初彤毫无反应,云映淮心中焦躁,但又见初彤呼吸平稳,面色红润,似是没受什么伤害,反倒像睡着一般,他伸手点住初彤的睡穴,又在她耳边不断轻声低唤。不多时,初彤“嗯”了一声睁开眼睛,云映淮见初彤醒来不由喜道:“杏儿!你醒了!”

初彤见云映淮对她真情流露,自是满怀喜悦,余光望去,只见云映淮身后站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容貌秀美,肤色雪白,一张脸生得和方红袖竟有六七分相似,却多了三分英气,头上只盘了单髻,绑一根丝带,身穿玫红辛夷花折枝刺绣的衣衫,腰间扎玉带,脚穿一双小马靴,看上去有几分男儿的飒爽,这少女正是蔺曦和与方红袖的女儿,郡主蔺采薇。她一对美眸愣愣的盯着初彤,目光中隐隐闪着几分敌意。初彤立刻皱眉,心道:“这妞儿八成是方红袖的女儿,只怕是看上我小相公了!”想到此处,她目光与云映淮相对,紧接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死死搂住云映淮的脖子,扑到他怀里道:“相公,相公,你怎么现在才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一边哭一边偷偷向云映淮身后瞄去,只见那少女一听“相公”二字登时俏脸一白。初彤暗自得意,但脸上仍大哭不止,将眼泪全蹭在云映淮的衣襟上。

云映淮只道初彤受了惊吓,心中一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莫哭,莫哭,我在这儿呢。”然后将她横抱起来,对众人道:“人已经找到,可受了惊吓,劳烦林总管安排一间厢房,好让她休息一下。”

林总管道:“前方不远有一处水榭,云公子随我来。”云映淮点点头,跟在那人身后走了出去,初彤又偷偷瞄了那少女一眼,见她神情惨淡,这才心满意足的靠在云映淮胸前,闭上了眼睛。

林总管将云映淮引到水榭前,云映淮刚要进门,却听背后一个清润的声音道:“云大哥,她…她真的是你的妻子?”

云映淮身形一顿,道:“这是云某的私事,郡主就不要过问了。”

蔺采薇听后几步跑到云映淮面前,俏脸上一片急惶之色:“那…那我表妹婉笙怎么办?她…”

云映淮神色一凛,语气却极轻极淡道:“郡主,前尘往事,勿要再提。”说罢抱着初彤走进了房间。

蔺采薇在门口狠狠跺脚道:“有你后悔的一天!”说罢咬咬嘴唇,转身跑了。

云映淮进屋轻轻将初彤放在软榻上,然后便要起身,初彤的小手紧紧箍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松,云映淮轻哄道:“你松松手,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初彤将头埋在云映淮胸前,闷声道:“不放!我不想喝水,你陪我坐一会儿。”

云映淮想起刚刚初彤哭得好不伤心,不由怜意顿起,伸出双臂将她环在怀中。坐了片刻,只听初彤轻声问道:“婉笙是谁?”

云映淮低下头,只见初彤正忽闪着明眸望着他,脸上泪痕未干,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抹了抹初彤脸上的泪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道,“她是个故人了…你若想知道,等一会儿我便告诉你。”

初彤点点头,顿了一下,而后趴在云映淮耳边小声道:“小相公,妖…谢家的二夫人来了,不过她已经死了,但是王爷、侧妃方红袖和你师娘白素雪也做了陪葬,统统都死光啦!”

云映淮浑身巨震,失声道:“什么?”

初彤使劲点头道:“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然后用极小的声音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快速的讲了一遍,她本就能说会道,此刻更把四个人的的言语神情学得惟妙惟肖,待说到丁无痕是白素雪和丁品松之子时,云映淮动容道:“怪不得师兄改了姓,行走江湖用的是‘丁无痕’的名字。”初彤只把印章那节隐去不提,讲完之后无限遗憾道:“若是你师娘没死便好啦,让她证明你的清白再好不过,可惜,可惜。”

云映淮面色苍白,口中喃喃道:“死了…竟全都死了…”初彤知道除了方红袖,剩下三人和云映淮怕是都存了千丝万缕的关联,她虽懒得管人家死活,但看到云映淮愁颜惨淡不由心中黯然,刚想安慰几句,却见云映淮闭上眼睛沉思片刻,而后又睁开眼道:“你说过府内有人见到你和蔺姬在曾一处,若是旁人问起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你该如何回答?王爷死了,兹事体大,怕是…”

初彤道:“不妨,我都想好了,我到时候便说二夫人把我带到林子边上,点了我的睡穴,我便什么都不知道啦。届时你再替我作证,几年前你进谢府寻仇,和我一道给二夫人下毒,今日她到王府恰巧遇上我,便来找我报仇。”

云映淮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说罢紧紧抱了初彤一下,站起身道:“我现在要出去,你在屋里乖乖的,这里极安全,你不要四处走动。”说罢又从靴中掏出一把极短的匕首递给她,让她做防身之用。初彤本不愿让云映淮走,但也知留他不住,便乖巧的点了点头。

云映淮一出门,初彤立刻将随身的锦囊打开,将双匣和印章一股脑的倒在软榻上,而后眉花眼笑道:“还是老子英明神武,知道把这要紧的东西随身带着,否则万一下一刻亡命天涯,宝贝双匣放在别处,万一取不回来可就糟了。”其实在得了双匣和一枚印章后,初彤曾打开过碧玉匣想看其中究竟,但竟发现匣中空空如也,她以为其中的机关已经被取走,故而心中愤恨,骂了半天祖宗,可又觉那匣子精美无伦,也能买上几千银两,故而一直戴在身边。机缘巧合,她今日又得一印章,所以迫不及待像把白玉匣打开一探究竟。初彤将新得印章插入白玉匣的凹口处,然后轻轻用力旋转,只听“咔”的一声,白玉匣轻轻弹开,将匣子凑到火光下一看,匣中仍然空空如也,初彤“呸”了一声,将玉匣甩在榻子上大骂道:“呀呀呸的!云伴鹤你个老匹夫,大骗子!什么宝藏,纯粹是蒙老子的!枉费老子辛辛苦苦搜集齐了,结果空欢喜一场!”

她骂完又想到那匣子也是难得的稀世美玉,值上不少银子,所以摸摸鼻子悻悻的将匣子捡了回来,口里不住的暗骂倒霉。她刚想合上匣盖,可指头无意间摸到玉匣中竟凹凸不平,她凑到烛光下,竟发现原来在玉匣盖子和底部竟雕刻有密密的山川河流,技法精湛,栩栩如生。她忙将打开碧玉匣,将这双匣平展开合拼成一处,一张极小的地图便展现在眼前了。初彤双目放光,口中喃喃道:“乖乖,原来云伴鹤老前辈不是骗人的,双匣之中藏着天大的秘密,这云顶门真的有宝藏!怪不得传说中若强行打开匣子,里面的秘密也会随之玉石俱焚!”

她捧着匣子在火光下细细端详,只见那图的正中绘了一座连绵的青山,气势高耸,直入云端,青山下方有细密的溪流,千条万缕交汇在一起。碧玉匣上,那青山的旁边刻着“火莲山”三个字;而在白玉匣处,有蜿蜒绵长的两座山峰,山峰的相交处刻了一朵极美祥云,初彤点了点头道:“是了,这祥云便是藏宝之处。若是只打开白玉匣,仅能看到火莲山,却无藏宝具体之所;但只得了碧玉匣,怕是只能看见一朵祥云,却不知此山是何山啦!”

她将图看了几遍,烂熟于胸,而后取出云映淮留下的匕首,将盖子和底部的图案尽数损毁。而后她只留下一枚印章,将其余的双匣和印章放在锦囊中,自言自语道:“王爷死了,府里马上便要大乱,若是来了官差将这要紧的东西从我身上搜出来可就糟了!”

初彤向四周望去,却见那水榭当中陈设甚为简单,只有桌椅并一个软榻,没有可藏东西之处。她再抬头一望,看见纵横交错的房梁房椽,不由喜道:“就是那里!”而后她爬上桌子,深吸了一口气,“哈”的喝了一声向上纵身一跃,一抬手便将锦囊放到了房梁上,而后“哎哟”一声,狠狠摔坐在地。

此时却听外面一阵喧哗,呼喊声,脚步声,此起彼伏。初彤推开窗子一望,只见外面火光点点,无数侍卫直奔竹林而去。初彤合上窗子搓着手道:“大乱!大乱!看来王府今晚会是个不眠夜!”她此刻已经得了双匣的秘密,心情大为舒畅,现在就算天塌下来怕是也不会放在心上,打开门高声喊来一个小丫鬟,要了点心茶水,坐在水榭里美美吃了一顿。过了一会儿,有官差带她前去她问话,初彤自是将编好的言辞轻车熟路的说了,待回到水榭,初彤折腾了半日,早已精疲力竭,便倒在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初彤睡眼朦胧的醒了过来,她坐起身,身上盖着的外袍便滑落到地上。初彤看看袍子,知道是云映淮今日所穿,举目望去,只见窗子半敞,一个云映淮坐对天边一轮弯淡月,手里拎着一坛酒,自斟自饮,月色清辉洒在他高大的身影上,竟显得格外萧索颓然。

云映淮已喝了半个多时辰,酒入愁肠,很快有了醉意。他擎着酒坛刚要痛饮,却觉手腕一紧,一个甜软的声音道:“吃几块点心再喝酒吧,我特地给你留了一碟子呢!”而后一双白嫩的小手端着一只斗彩缠枝蕃莲小碟出现在他眼前,碟子上端端正正摆了五块形状各异的小点心。云映淮盯着点心一愣,抬起头来,只见初彤正笑吟吟的望着他,眉弯嘴翘,双目中隐含关怀之色,更显娇美难言。她拿起一块芸豆卷在云映淮口边晃道:“你尝尝看,味道很是不同凡响。”初彤见云映淮面带忧色,一双秋水目只定定的看着她,沉吟不语,她心道:“怕是小相公见到了竹子林里的房间惨景,心里正不痛快,我讲个笑话逗他开心好了。”

此时云映淮一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杏儿…你说,你说王爷和蔺姬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父母?”

初彤见他眉宇间神色甚是惨淡,心中一软,伸出小手在他眉间抚了抚道:“不管他们是不是,总之都已经去了阴曹地府啦。他们几个人的恩恩怨怨怕是用一百个算盘也算不清,如今把所有恩怨都带走也算干净,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云映淮苦笑一声,从衣襟里掏出那玉梅花道:“我小时候一直戴着这玉梅的,但后来不知怎的就不见了,师父又送给我一块凤纹佩…我一直记着这玉梅花,温润光洁,花蕊上还有一抹红,所以那年在谢家看见你脖子上戴着,我一下子便认出来了…听了蔺姬那日中毒后的疯言疯语,我日后到王爷,心中都将他视为父亲一般尊敬,心中想起蔺姬也每每感到愧疚,但如今,如今…”云映淮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酒道:“师娘待我也极好,她怜我无父无母,对我精心照顾,每逢年节都亲手给我缝制衣衫鞋袜,想不到她到头来竟惨死在王府中。”

初彤听他语气,知道云映淮一天之内失去几个亲人,心中哀痛莫名,她放下点心,俯身抱住云映淮的脖子道:“你莫伤心,小相公,以后我便是你的亲人,我天涯海角都会和你在一处。”

云映淮闻着初彤身上淡淡的香气,心中顿时一暖,他原先只道初彤是个无赖刁蛮,心狠手辣的小泼皮,当日因为群芳剑法才迫不得已将她从金阳王府里挟持出来,这一路也只是想尽方法迫她画出剑谱好将她快点摆脱。只因他当初许诺要保护她无性命之忧,才一路上事事护她周全,但想不到这小丫头却有几分侠义,行事出人意表,到头来竟是三番五次救他于危难之中。他心中暗道:“我是在最落魄的时候碰见这小丫头的,她一直跟在我身边,几次危险关头都没有弃我而去,她愿意和我同生共死!男女情爱正浓时,都说今生今世生死不离,但真事到临头,能做到的又能有几个呢?现如今,也只有她是我的亲人了!”想到此处云映淮不由心怀激荡,长臂一伸,将初彤抱到腿上,秋水目深深看着她闪亮的眸子,低声道:“你…你真把我当做相公么?”

初彤瞪圆了眼睛大声道:“那是自然了!”说完难得的扭捏了一下,低下头摆弄着衣角,雪白的脸上染了薄薄一层胭脂色,嗫嚅道:“你,你不会觉得我太奔放了吧?你若不愿意,今后我便不叫了…”云映淮见她腼腆娇憨,竟有形容不出的明艳,心里不由漾起柔情,刚想开口,冷不防初彤又抬起脸,戳着他的胸口道:“即便我不叫你相公,你在心里也要时时记得你是我的小相公,要严守夫道,不许与旁的女子眉来眼去,老情人旧情人也都给老子统统断个干净!你除了我之外再勾三搭四爱上谁,我定会去把她杀了,然后藏到天涯海角,让你永远都找不见我!”

云映淮看着她凶神恶煞的表情不由怔了怔,愕然道:“你怎的变脸变得那么快?刚才还算温婉,一转眼的功夫就成母夜叉了。”

初彤哼了一声道:“我只要想到今后有狐狸精勾引你,你娶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房的姨太太,我便义愤填膺,激愤难平!我今日便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若敢娶小老婆,我便去纳男妾!我…”

云映淮听她说得原来越来越不像,微一皱眉,低头便吻住了初彤的唇。初彤轻轻一颤,只觉一股酒香混着男子清冽的气息将她团团围住,唇齿纠缠间,初彤不自觉的伸出手臂勾住了云映淮的脖子,此时只觉云映淮轻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温热的气息拂到她脸上,模糊道:“哪有什么狐狸精姨太太?平白没有的事儿,你倒先醋上了。”然后他亲了亲初彤的面颊,双臂将她搂紧,轻声道:“等平王府的事情一结束,我们便去找丁无痕问个清楚,洗刷了我的冤屈,我们择个吉日成亲,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叫我小相公了。”

初彤大喜,脸上立时焕发出照人的神采,一把攥住云映淮的大手道:“此话当真?”而后弯着嘴角笑道:“云大侠,云门主,你在江湖中赫赫扬名,人人都说你慷慨重义,一言九鼎,你如今应承我了,一定要算数,万万不可骗我!不可明日一早你便说是酒喝多了讲的醉话,不肯认账了!”

云映淮见她神色天真烂漫,不由微笑道:“我堂堂男子汉怎会骗你一个小女子?此话当真,十足的真金,万万不是开玩笑的。师父送我的凤纹佩你从今往后便戴着,算作我送你的信物。”

初彤欣喜若狂,捧着云映淮的脸“吧唧”亲了一下道:“妙得很!等成亲之后,你定要随我回南淮给我娘亲上坟,告诉她我嫁人了!”说到此处初彤不由黯然道:“自从离开南淮,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娘亲坟头上的青草也不知长得多高了…”

云映淮点头道:“很好,即便你不说我也一定要陪你回去看看的。”

初彤参得了双匣的秘密又和云映淮定了终身,内心的喜悦自是无法形容,只想手舞足蹈一番,又好像觉得自己似是在梦中。她平静一下心情,靠在云映淮胸前坐了一会儿,然后又道:“小相公,你再说一遍,你不是骗我的吧?”

云映淮敛容道:“自然不是!”

初彤叹了口气道:“我刚刚听那郡主说什么‘表妹婉笙’,婉笙,婉笙,我已经听过这名字好多次啦,如今又知道她是郡主的表妹,身份自然更不一般。小相公,婉笙到底是谁?她跟你是什么关系?她长得很美么?她有很多银子么?她武功很高强么?你…你很喜欢她么?”问完之后初彤又在心中一一否定道:“漂亮也没什么,小时候听老鸨子说‘佛靠金装,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窑子里的姑娘本来姿色平庸极了,可扯上几尺花布一收拾,立马是个俏丽的小佳人儿!我也买几件漂亮衣服和胭脂水粉好好打扮打扮,马上叫小相公眼前一亮!等老子把宝藏挖了自然就富甲天下,她再有钱也不会比老子有钱;再说,老子没什么武功,不还照样救了小相公几次?关键便是小相公现在还喜不喜欢她。”

云映淮微微一怔,提到“婉笙”他只觉有一道窈窕的倩影从脑海中闪过,心中不知是悲是喜,掀起一阵波澜,他闭上眼睛又睁开道:“我十岁那年,师父曾在王府中暂住,指点王爷的子女习武,我跟着师父住进王府,跟他们一道学文习武。王爷的几个孩子小时候都顽劣,常常找机会作弄我,我每次都默默忍着,远远躲开。但惟独有一个小姑娘对我很友善,她是公主的女儿,暂住在王爷府中,因天生体弱不能习武,所以每次都在旁边观看。我对她一直毕恭毕敬,并不同她说话。一次小郡主骗我站在水塘边,世子一把便将我推了下去,当时已经是深秋,水里冰冷入骨,我挣扎半天才从水里爬了出来。其余的孩子站在水塘边看着我瑟瑟发抖的样子都幸灾乐祸。”

初彤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岂有此理!这几个孩子太可恶了!如果落到湖里的人是我,就算是世子我当场招惹不起,但事后我定要让他们好看!不过,你经常受那样的欺负,你师父难道不护着你么?”

云映淮叹道:“我那时本不愿去王府,但师父执意要我同去,说我和世子他们是一样的人,将来定要身份显赫,同皇室子弟一道学文习武是理所当然。”说到这里他心中猛地一震,暗道:“师父当初说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大有深意,莫非师父是因着我的身世才将我带到王府来?否则我一介布衣,怎能同皇室平起平坐?”

此时初彤催促道:“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云映淮回神,接着道:“是了,我忍了又忍,终于按耐不住,冲上去揪住世子便打,旁人怎么也相劝不住,冲动之下便拧折了世子的胳膊。”

初彤“啊”了一声道:“重伤了世子?你的处境可是大大不妙了!”

云映淮点头道:“不错,王妃抱着世子涕泪涟涟,一定要将我重打责罚。王爷问起事情原委,其余的孩童自然心向世子,均撒谎说我不是。我跪在厅堂之上被人陷害冤枉,却无从辩白,心中悲愤莫名。打伤世子必有重罚,即便是师父护着我能勉强保住性命,但重伤也在所难免了。”云映淮抬起头望着天边的淡月,缓缓道:“这时候,那个小姑娘推开厅堂大门一路奔跑进来,站在众人跟前大声说我是被冤枉的,然后一五一十的讲了我平日里受人欺负的事情,王爷因此只命令将我责打一番,免了我的重刑。我心中对她充满感激之情,总想找机会报答,那小姑娘虽身份高贵,但毫不骄纵,我便与她亲近起来,久而久之便成了朋友。”

初彤心中很不是滋味,酸溜溜道:“原来是美女救英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云映淮淡淡的笑了笑,微微颔首:“青梅竹马倒是不错,后来我回了云顶门,我们便时常通信,每个月都约定在外见面的日子,我渐渐的便对她存了爱慕之情,但只深深的埋在心里。后来我四处游历,我们便不再常常见面。我十七岁那年,和她在外偶遇,她撩起马车的帘子唤我的名字,她那时已经是个…是个极美的姑娘了。”

初彤撇着嘴道:“我来猜猜,你跟她相识许久,你那个年纪,她那个岁数,用说书人的话说,就是情窦初开,春心荡漾。这一荡漾便泛滥了,于是你们便眉来眼去,干柴烈火,勾搭成奸,我说得可对?”

云映淮看着初彤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不错…确实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初彤“哼”了一声道:“后来呢?”

云映淮道:“她是公主的女儿,当朝二品侍郎的千金,身份显赫,家中其实早就给她安排了一段门当户对的姻缘我只是平头百姓,门第配不上她。我当时曾恳求平王爷保媒,但被她父母拒绝,说不愿将爱女嫁给一介江湖草莽。无奈之下,我约她偷偷见面,想带她私奔,她断然拒绝,说若有此作为必让家族和皇室蒙羞,此后果她是万万不能承受的。”

初彤微微点头,心道:“这婉笙跟谢凌辉倒是一样的调调,难道豪门大户里出来的公子小姐想的都一样么?”

云映淮见初彤频频点头,以为她同意婉笙所为,苦笑一声道:“是了,她做得没错。我明白她的苦衷,她一直顾大局识大体,是个好姑娘,所以,我不能怪她。”说到此处,他顿了顿道:“再后来,我受人陷害,离开了云顶门。那一日过得好似炼狱一般,前一刻我还风光无限,领袖群豪,做得南燕第一门派的门主。而转眼间,我被迫让出门主之位,还背着欺师灭祖的罪名。这重重打击加身,我那时却无一人可以分担,所以明知不对,但还是偷偷约那姑娘见面,想在寻找师娘之前再见她一面。我等了许久,来的却是她的丫鬟,说她那晚不能出门了。于是我便大醉一场,而后到各处打探师娘的下落,一年后在北凉的时候遇到了你。”

初彤点了点头,心道:“若小相公真的是蔺曦和的儿子,他若恢复身份,和那”然后握住云映淮的手,轻声问道:“那…那你现在还想她么?还喜欢她么?”

云映淮看着初彤圆亮的眸子不由有些发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相识了十一年,又怎能说忘记就忘记?他因打伤世子被责打后关进柴房面壁,她悄悄跑来从窗缝里给塞肉饼给他吃;他在王府里孤独一人,她每天陪他读书写字一同玩耍;师父过世,她在一旁软语安慰,陪他喝酒浇愁;他做了云顶门门主,扬名江湖,她亲自做了他爱吃的饭菜为他庆祝;以至于再到后来,郎情妾意,两情相悦,更有说不尽的缱绻温柔,幽期蜜会,一桩桩,一件件,他至今还会时时想起,内心隐忍,刻意回避,这些怎能说忘就忘记呢?

初彤看着云映淮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中立刻了然,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道:“小相公也忒老实了些,他难道就不会说些甜言蜜语骗骗我,就说他已经全都忘了,今后只对我一个人好么?”她趴在云映淮胸前道:“你若现在就忘了反倒薄情了。我知道你绝非那样的人,但你要始终记得你刚刚应承我的话,日后要把我心心念念的挂在心上,渐渐的忘了婉笙吧。”

云映淮道:“杏儿,你现在是我最亲的人,我自然要好好待你,好好照顾你。”

初彤怔怔的望着云映淮的脸,心道:“你有这句话便好。”

两人相偎又絮絮谈了一阵,直坐到天明。

平王府中死了王爷王妃,此事自是非同小可。皇家派专人严加审查,初彤被叫去被反反复复问了数次,云映淮从中打点,也未让她吃什么苦。待事情全部完毕,两人已经在京城逗留了一个月之久。最终朝廷也未查出什么端倪,只将二夫人定为杀人凶手,而对外声称平王爷蔺曦和突然病发身亡,侧妃方红袖吞金殉葬,知道内情的人统统下令,三缄其口。

这一日,云映淮打算离开京城。初彤因还未逛过京城而颇为遗憾,云映淮想了想道:“前一阵子门中弟子前来送信,信上说有个叫云虚子的人要南燕灵州举行武林大会,诚邀天下英雄豪杰。日子定在这个月的初八,灵州与京城相隔不远,我不如陪你在京城中游玩几日,再修书让石门主带教众到灵州与咱们汇合。”说到此处眉宇间却现出几丝愁色,但他很快便掩饰而过。

初彤听罢兴奋道:“妙极了,妙极了!武林大会必定是热闹非凡!如今我是云顶门的门主,被前呼后拥,是不是威风八面啊?”

云映淮笑道:“很是威风八面。”而后顿了顿道:“天下英雄大会,我师兄丁无痕也说不准会参加,届时便可向他问个清楚了。”

初彤歪头想了一想道:“你那个师兄心怀叵测,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大街上,只见四周熙来攘往,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初彤兴致勃勃,扯着云映淮的胳膊到几处小摊子上挑挑拣拣,不过大多看看便放了下来。

云映淮笑道:“你若喜欢我便买给你。”

初彤摇头道:“只是随便看看,没什么想买的。”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渐凉,云映淮看了一眼初彤身上的单衣,带着她往南街走去。初彤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云映淮道:“芳锦苑。”

初彤一愣,奇道:“那是什么地方?芳锦苑…小相公,难道你要带我嫖妓?”

云映淮额上的青筋跳了两跳,但脸上淡淡道:“芳锦苑是京城最好的裁衣店,豪门大户的夫人小姐都来这里做衣裳,如今天气凉了,你需得穿件厚衣裳才好。”

初彤心里一甜,但口中嘟囔道:“好好的衣裳店,取什么青楼名儿…”说着前方出现一座甚为精巧的商铺,上挂着“芳锦苑”三个大字,云映淮便带着初彤走了进去。

伙计殷勤的迎了上来,见云映淮气度不凡,穿着考究,更格外殷勤起来,当下拿出几匹布供初彤挑选。云映淮挥挥手道:“等不及衣服做完。不知店里是否有做好的成衣,有符合这姑娘身量的,我们买一套回去就是。”

那伙计听罢,连忙道:“有的有的。”说完从里屋捧出几套衣裙,云映淮看了一眼摇摇头道:“还有没有更好的?”掌柜的一听急忙迎上来笑道:“有的有的!”说罢亲自捧了几件衣衫,走过来笑道:“大爷小姐,这都是上好的织锦,刚从别处运到此地,唤作‘流霞锦’,请您过目。”说罢将衣裙依次摊开。初彤定睛一瞧,不由一阵惊艳。那流霞锦只有四种颜色,均是捻金刺绣,一种杏红色,艳如胭脂;一种沉香色,淡如古画;一种月白色,浅如苍穹;一种竹青色,绿如翠微。精巧绝伦,轻盈飘逸,滑腻柔软。饶是初彤见惯了绫罗绸缎,也不禁暗暗咋舌,问道:“这一件衣裳要多少银子?”伙计道:“一百两纹银。”初彤立刻瞪圆一双大眼道:“怎的这么贵?这衣服上的金线难道都是金子做的?”

云映淮轻笑一声走过来低声道:“莫嫌贵,云顶门的门主自然要穿得风光些,免得在江湖群豪面前落了威风。”说罢指着杏红色的衣裙道:“你穿这件试试吧。”初彤点点头,拿了衣裳到内屋更换,云映淮便坐在厅堂之内等待。但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出来,他走到门口唤了几声也不见有人答应,云映淮心底一沉,撩开门帘便冲了进去。只见内室空荡荡不见一人,窗子却大敞四开,窗前的木桌上,一支飞镖扎着一个信封,封面上写着“云大侠亲启”。云映淮从中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佳人甚美,见之倾慕,欲寻踪迹,煜炎桥处。”

云映淮不由大怒,捏着信纸纵身跳出窗外,一路追了下去。

枉疑相悦是白头

薄暮兰桡,漾下萍花渚,风留住。绿杨归路,燕子西飞去。

初彤也不知昏迷了多长时间,她终于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得仿佛要裂开一般,耳边却隐隐传来悠扬的琴声,叮叮咚咚,恍若一股清泉,听了只觉遍体舒坦。她向四周看去,只见自己躺在一张软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床暗纹描金的锦被,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之物。初彤扶着脑袋挣扎的坐了起来,忽然想起自己是在试衣服的时候被人砸昏了过去,她不由浑身一激灵,一把撩开了床边的幔帐。

初彤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在一处极为清幽的房间,室内陈设简单,无一色玩器,只在床前的八仙桌上摆一套紫砂竹蝉的茶具,透着一股子拙朴厚重。初彤跳下床寻着琴声朝窗外望去,只见一个少女正坐在窗外的花架子低下抚琴。那少女眉如新月,面若皓玉,穿一袭浅碧色的轻纱衣裙,头上绾桃花髻,只别一只玉簪,罗袖素手,捻弹琴弦,举手投足皆有一番道不尽的写意清丽。

初彤看得双目发直,此时少女的余光看见初彤,便停下手,侧过脸微微一笑道:“你醒了。”这一笑,唇边隐隐露出两个酒窝,好似千树万树的梨花一齐盛开,绝色无双。初彤不由呆了一呆,而后大喜道:“女恩公!你,你怎的会在这里?”

原来当日初彤身中剧毒昏倒在草原,正是这少女经过将其救下,而后初彤遁走,二人便没有再相见,今日重逢,初彤自然十分欢喜。此时只听有人冷冷道:“既然知道我家小姐是你的恩人,你怎的还恩将仇报?”

初彤一愣,只见那唤作“莹霜”的小丫头站在门口,瞪圆了一双眼,正鼓着腮帮子瞧着她。那少女呵斥道:“多嘴!”而后站起身对初彤道:“小丫头不懂事,你切莫跟她计较。你的头还疼不疼?把你带到这个地方真是对不住了。”

初彤忙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心中却想:“难道是女恩公把我打晕带过来的?”她又偷偷看了一眼莹霜,暗道:“莫非我得罪了她们主仆?否则那小丫头怎的我恩将仇报?老子临走的时候明明留下一袋子珠宝做了酬金!”

那少女看了初彤半晌,迟疑了一下问道:“姑娘可是姚初彤?”

初彤心道:“当日在草原我随口编了个名字,如今女恩公说了我的真名实姓,怕是已经知道我的底细啦!大英雄向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若痛痛快快的承认算了。”想到这里,初彤便点头答道:“是了,我便是姚初彤。”

那莹霜“哼”了一声,少女眸光闪动,神色复杂,又将初彤上下打量一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气氛一时间静了下来,初彤满怀疑惑,张口欲问,但见到少女秀眉微蹙,在凳上端坐,自有一股娴雅高贵之势,一时之间她竟不能开口了。初彤朝四周望去,只见房前有一条小河缓缓流过,河面上架起一座石桥,此时已是正午,四周俱是一派宁静。初彤一拍脑袋,暗道:“糟糕糟糕!已经过了这么久,小相公寻不见我定然急坏了!”她焦急的朝少女望去,那少女彷佛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道:“不妨,那人应该快到了。”而后便低头弹拨琴弦。

初彤一怔,只见少女一边弹奏一边道:“姚姑娘可知这是什么曲子?”初彤摇了摇头道:“不知,倒是有几分耳熟。”少女笑道:“这曲子原叫《潇湘水云》,昨晚我突然灵光乍现,将它幻化成了这个样子。”初彤留意倾听,只觉曲意空蒙浩渺,余韵无穷,不由赞道:“改得妙,跟原先比又是不同的味道了!”她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不知女恩公到底是何许人?为何把我带到这里来?”

少女并不回答,忽而敛容唱道:“云映清江路,笙动烟湖树。长吟九张机,痴痴谁相赋?云兮,云兮,妾所依,悲莫悲兮生别离。君兮,君兮,云所系,相思不堪关山寄。君别何年兮,簌簌梅花谢。何处留云兮,隐隐春山月。”

声音好似玉珠般圆润,清微淡远,蕴含无尽的相思和刻骨哀伤。初彤绝顶聪明,一听歌词便立刻醒悟到其中的关联,心中不由一沉。一曲终了,那少女缓缓侧过脸,望着她似笑非笑道:“我叫江婉笙。”而后顿了顿道:“云郎应该提起过我,想必姚姑娘刚刚就已经猜到了。”

初彤虽然已经料到,但心中还是凉了半截,勉强笑道:“是了,百闻不如一见,我们俩真是有缘得很。”心中却道:“确实有缘得很,可惜这缘分是乱七八糟的孽缘。她救了我,我本当好好报答,但偏偏她又是小相公的老情人,她难道要我把小相公让给她么?”

江婉笙淡淡道:“我几个月前听说云郎又有了心仪的女子,江湖上皆传此女子美貌伶俐,胆色过人,我很想看看那女子的样貌,便命人把你带了过来,谁知一见却是故人。有失礼之处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初彤忙道:“恩公客气了,既然恩公已经见了我,是不是能让我回去了?”心里却因为江婉笙那一声“云郎”老大不舒服,暗道:“她不是已经抛弃小相公跟王孙公子成亲了么?怎的对小相公还依依不舍?她莫非想红杏出墙?”而后她偷瞄了江婉笙一眼,心中沮丧道:“江婉笙果然比我好看多了,而且还知书达理,博学儒雅。若是她早生几年,兴许白素雪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号就要让给她了,怪不得小相公对她念念不忘。”想到这里不由自卑了几分。

莹霜怒道:“让你回去?我家小姐救了你的性命,你却抢了她的意中人,害她伤心难过,现在你想走就走么?”说罢走到初彤面前瞪眼道:“都道点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原先你不知救命恩人是我家小姐,所以痴缠云大侠,我们便不再怪罪。但如今你知道了小姐的身份,你要做忘恩负义之徒么?”

初彤一愣,垂下头低声下气道:“当日你家小姐救了我,我已付了酬金…”

莹霜“呸”了一声道:“谁稀罕,金银珠宝咱们有的是,大不了还你便是了,你今后也别再缠着云大侠,把他还给小姐,让他和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初彤刚想开口,江婉笙一把拽住莹霜道:“莹霜你退下。”而后一双明眸定定的望着初彤道:“姚姑娘,你与云郎之间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了其中曲折,但我与云郎真心相爱,却因为种种误会分开。云郎向来重情重义,你与他有救命之恩,他断不会先弃你不顾,所以今日来见你,婉笙只好厚颜恳求,乞求姚姑娘念在往日情分上成全婉笙和云郎,江婉笙这一生结草衔环,报答不尽。”说完这句话,江婉笙竟盈盈下拜,跪了下来。

莹霜大惊道:“这可使不得!小姐快起来!”说着便去拽江婉笙的胳膊,跺着脚急道:“小姐!小姐!你快起来,你是千金之躯,怎可给她下跪!”说罢抬起脸狠狠瞪着初彤,双目中闪着无尽的厌恶和憎恨之情,厉声道:“你可知我家小姐的真正身份?况且她还曾救过你的性命,让她跪你,你就不怕折寿么?”

江婉笙一边推开莹霜一边呵斥道:“莹霜,姚姑娘救过云郎便禁得起我这一拜!”说罢抬起俏脸望着初彤,目光恳切道:“姚姑娘,婉笙在这儿求你了!”

初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登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紧接着她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给江婉笙叩头一边道:“江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岂有让恩人给我下跪之理?”她把头埋下半晌,而后直起身子,望着江婉笙的脸铿锵道:“江小姐,你虽然救了我的命,但这件事我也不能答应你。”

江婉笙顿时愣住了。初彤心中暗叹道:“美人儿就是美人儿,连惊愕的模样都那么美。”她叹了口气道:“江姑娘,云映淮不是物品,怎能还回来还回去?他是个人,他心里喜欢哪个女子自然会跟哪个女子在一起。”江婉笙神色一黯,垂下脸幽幽道:“云郎,云郎他现在定是恨死我了…”

初彤心中却道:“小相公还对她念念不忘藕断丝连,如今我看这女恩公心肠还不错,不若我反过来劝劝她算了。”想到这里,初彤大声道:“江小姐,你是皇族贵女,出身名门,一生一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那么漂亮,那么有钱,性子又温柔,南燕国上上下下的青年才俊想娶你的人恐怕能排到京城外去,今后还会有更好的男人。我是个小孤女,从小没人疼没人爱,仓皇逃命,漂泊江湖,没钱也不会什么武功,云映淮兴许就是我这辈子能碰到的最好的相公了,我和他同生共死,情投意合,况且我跟他几年前就拜过天地,是天定的缘分,我,我不愿离开他…”说罢初彤俯身磕头道:“江小姐,你与我有救命之恩,姚初彤不是忘恩负义之徒,这个恩情我必然要报答的,你救我一命,我自当会赔你一命!”说罢她抬起脸,双眸死死盯着江婉笙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但是云映淮,不行!”

江婉笙睁大一双美目,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两人对视片刻,江婉笙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说罢站了起来,把身子背了过去。初彤又磕头道:“江小姐若要恨我怪我,初彤无话可说。”

正在此时,初彤感觉自己胳膊一紧,紧接着整个人都被拽了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跪她做什么!”初彤扭头,只见云映淮正站在自己身后,俊脸铁青,浓眉紧锁。初彤大喜,一把抱住云映淮的胳膊道:“小相公,你来了!”

江婉笙不由愣住了,面前的男子一袭云雁纹锦滚的玄色衣袍,头戴翡翠卧龙冠,双目湛湛,丰神隽永,不是云映淮又是谁?她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两步,一时间所有的喜怒哀乐和刻骨相思全都涌上心头,脸上虽勉力维持镇定,但手已经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云映淮面无表情的盯着江婉笙的脸,初彤只觉云映淮捏着她手臂的力道越来越大,呼吸也急促起来。她心道:“不妙不妙,老情人见面自然是天雷勾动地火,我要马上带小相公离开才是。”

正在此时,只听云映淮道:“杏儿,咱们走。”这句话初彤自是求之不得,立刻忙不迭的点头,口中道:“甚好,甚好,咱们现在就走!”说罢牵着云映淮的手扭头便走。忽听背后传来一声:“站住!”江婉笙已经夹着一阵香风奔了过来,一把抱住云映淮的胳膊道:“云郎,你别怪我,我上个月派人给你留了口讯,想见再见你,可我一连等你多日你都不来,我只好出下策把你引到这里来…”

云映淮面无表情道:“我不怪你,但今后也不要再见面了。”说罢拉着初彤便走。江婉笙死死抱住云映淮的胳膊,道:“先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云映淮冷然道:“没什么可说的。”

江婉笙道:“只一会儿就好。”

云映淮道:“郡主已经嫁做人妇,与草民这般拉拉扯扯怕是不成体统。”说罢挣开江婉笙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江婉笙几步追上前抓住云映淮的手腕,美目盈盈,目光却如铁一般坚定,一字一顿道:“走吧,就一会儿。”四目相对,云映淮心头一震,眼神慢慢柔软下来。江婉笙道:“走吧。”说着拉着云映淮便走。

云映淮没走两步,初彤却一把扯住了他手,云映淮一回头,只见初彤仰着脸大声道:“不许去!”云映淮顿时一怔。

江婉笙盯着初彤,厉声道:“你放开他。”浑然的威仪高贵立刻爆发而出。初彤看着江婉笙的眼睛,坚定道:“不放!”

江婉笙目光森冷,道:“你放开!”

初彤咬牙道:“不放!”说罢她抬头对云映淮道:“云映淮,你是我的相公,你答应过这一辈子要好好待我,好好照顾我。所以,你不许理她,现在跟我就跟我走,我欠她的,我自己会去还她!”云映淮定定的看着初彤的脸,只见她星眸闪烁,神色竟有说不出的凝重。

江婉笙睁圆一双妙目对云映淮道:“求你了,只一会儿,只求你听我把话说完就好。”

初彤斩钉截铁道:“不行!多久都不行!”说罢和江婉笙两两对视,毫不相让。而后初彤道:“我们走。”

江婉笙握住云映淮的手道:“别走。”云映淮脚步一顿,初彤死死盯着云映淮的眼睛,厉声道:“不许去,如果你去了,我便躲到天涯海角,你永远也别想再找到我!”

江婉笙双手一紧,低低叫了一声:“求你了!”眼神虽坚持,但已然流露出一丝凄然。此时莹霜扑过来,抱着江婉笙的胳膊痛哭道:“郡主郡主,他已经是薄情郎负心汉,你这又何必?你什么时候如此委屈过自己?就让,就让他们走吧。”

江婉笙心神一颤,手里不由松了一松。此时初彤道:“小相公,走吧。”说完拖着云映淮便向前走去。云映淮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只见江婉笙定在原地,双目中流露出无尽的悲戚和绝望。云映淮心里一震,立刻转头,收回了目光。

云映淮的马便在离房间不远的大树旁,初彤先跳上马,云映淮翻身坐在她身后,一夹马腹喝了一声:“驾!”便策马向前。初彤暗道:“如今应当该出手时就出手,早早和小相公成亲才算正经,那江婉笙色艺双全,小相公怕是…”想到这里她扭过头担心的看了云映淮一眼,却见云映淮眉头紧拧,颇为心事重重。

忽然,云映淮带住缰绳,停下来对初彤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初彤心中顿时一凉,刚想说点什么,可云映淮已纵身下马,施展轻功向原路飞奔而去,连初彤唤他也听不到了。云映淮的背影越来越远,初彤一咬牙执起缰绳便追了过去。

初彤一路上快马加鞭,此时已远远望见云映淮和江婉笙的身影,她更是心急如焚,刚要催马快行,冷不防旁边忽然蹿出一个身影,张开双臂挡在路前,大喝道:“不许去!”初彤大吃一惊,奋力一勒缰绳,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初彤险些从马上跌落到地上,惊魂未定时不由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找死啊!”

那人高声尖叫道:“就算死也不能让你过去!”初彤定睛一瞧,只见莹霜正挡在路中央,瞪圆一双眼,脆声道:“刚刚云公子回头去找郡主了,我便知道你定要跟过来,你这恩将仇报的小人,我今日定不会让你过去!”

初彤心道:“就凭你还能拦住老子?”轻哼一声从马上跳下来,刚想使出步步生莲华的步伐,莹霜却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腰,口中道:“你休想走!”

初彤心中不由大怒,暗道:“这小丫头好生碍事!”云映淮舍她而去,她本就郁闷至极,此时心头更添一把怒火,直想一掌把莹霜劈个稀巴烂,但念头一起又竭力克制:“不好不好,这小丫头和她主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恩将仇报还能算人吗?”当即忍耐下来,刚要去掰莹霜的手,只听莹霜道:“当日我家郡主离开云公子确有苦衷。郡主的娘亲迫她嫁豪门公子,郡主不得不嫁,但又舍不得云公子,云公子当时已深陷陷阱不能帮她分毫,她只得一人在府中苦苦抗争,几番殚精竭虑的设计才得脱婚约,让她妹妹代她嫁人。郡主此番是跟爹娘决裂后跑出门的,这一年多的时间一直在各地寻找云公子,一旦听闻云公子的下落便日夜兼程赶路而去。前一阵子江湖上谣传云公子已经死了,郡主伤心绝望,日夜垂泪。后来江湖又传出云公子平定云顶门叛乱的消息,郡主欢欣鼓舞,不知多么高兴,但后来又听说云公子身边已有美人做伴…姚初彤,郡主一向恬淡致远,高贵无争,但她这次却跪下来求你,她竟将自己羞辱到这般田地…她,她是不能没有云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