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锦瑟江山之烛影摇红上一章:第 6 章
  • 锦瑟江山之烛影摇红下一章:第 8 章

余嬷嬷顿时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一直以为初彤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仗着自己的绝色之容让谢凌辉有几分宠爱罢了,没想到是个这么不好对付的主儿,气势凌厉,直逼当年的二夫人,于是不由得有些自乱阵脚。她抬起头,看见初彤冷若冰霜的脸,索性心一横道:“初彤姑娘,你今日处处针对我,难道是因为看我女儿容貌标致,怕她抢了二爷的宠爱?姑娘,做人是要讲良心的,你可别平白无故地冤枉我!说我给夫人喝的茶下了药,你要拿出凭证来才好!”

第二部分 第67节:七、雷霆万钧铁手腕(10)

紫鸢和卷翠心中均想:凭证早就让二夫人喝了,怎么可能留着?再说,就算留着她也可以不承认。想到这里,大家都望向初彤。

初彤听罢站了起来,优雅地走到余嬷嬷面前,余嬷嬷倒是很硬气,直着脖子看着初彤。初彤微微一笑道:“凭证?”然后伸手帮余嬷嬷理了理衣裳,柔声道,“我这儿又不是衙门,不是事事都要凭证的。”此话说完,便伸手抓住余嬷嬷的衣襟,将她往地上抡去。

当时初彤为了讨好谢凌辉,特意找洪管家学了点武功,会简单的摔跤和点穴之术,后来也常常偷着看《群芳剑谱》,虽不十分懂,但也略微领会了一些武功的妙处,所以她虽然娇小,却极会掌握技巧和力道。她这一拽,余嬷嬷丝毫防备都没有,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接着肥胖的身躯便栽倒在地上,顿时两道血从她的鼻孔里流出来。

紫鸢和卷翠皆惊叫一声,全都站了起来,捂着嘴巴,表情错愕。

只见初彤上前点住余嬷嬷的穴道,依然面带微笑,然后顺手从针线笸箩里拿出一把银针,弯下身子,对着余嬷嬷的胳膊便刺了下去。

余嬷嬷“嗷嗷”地惨叫几声,却无法移动身子。

“我问你,你给二夫人的茶里下了什么?”

余嬷嬷只是来回扭动着硕大的身躯,却并不说话。初彤脸上的笑意又增加了几分,握着一把银针又是一刺。

余嬷嬷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却紧咬着牙不松口。

初彤轻声细语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早说晚说结局都是一样的,又何必让自己受这样的痛楚?”而后厉声问道,“我问你,你在二夫人茶里放了什么?”

紫鸢和卷翠站在一旁,只觉得心惊胆战,好几次想过去说情,但看到初彤满脸杀气,却又偏偏面带笑容,竟心生惧意不敢靠前了。

初彤自小待在青楼,见惯了老鸨子逼良为娼,针扎就是其中一项,针刺到皮肤上,针眼儿小,看不出伤,但却撕心裂肺地疼。

余嬷嬷毕竟年纪大了,初彤刺了几次之后,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直至面如土色,汗珠直滚,瘫软下来,气喘如牛道:“老身…老身在二夫人茶里放了迷药…”

初彤眉毛一挑:“哦?那现在剩下的迷药在哪里?”

余嬷嬷咬紧了牙仍然不说。

初彤拿起银针,又狠狠地刺在她的手上,异常狠辣,但仍然带着微笑,说道:“快一点,我没那么好的耐性!”

余嬷嬷老泪纵横,泪水和着鼻血流得满面都是,哆嗦道:“在床头的…樟木箱子里…”

初彤点了点头,站起来,解开余嬷嬷的穴道,转过身对着卷翠和紫鸢笑得如沐春风:“她说的话大家可都听见了,刚刚还指天指地地喊冤,我没冤枉她吧?”说罢表情一凛,又大声道,“今天不能算我心狠,这大胆的刁奴竟藏了害主的居心!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谢府也有谢府的规矩!谁要暗耍什么心眼儿,不但要当心手里的饭碗,也要留心自己的皮!”说罢居高临下地望了余嬷嬷一眼,“余嬷嬷,收拾你的铺盖,谢府是不能再留你了,你先滚出二门去,等二爷回来自有定夺!”

第二部分 第68节:七、雷霆万钧铁手腕(11)

余嬷嬷浑身一抖,连滚带爬地支起身子,磕头如捣蒜一般,号哭道:“姑娘,姑娘我不敢了,老身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

初彤冷哼一声道:“余嬷嬷,我已经网开一面,若是二爷回来,知道你给二夫人下药,你的下场绝对比现在悲惨得多!现在让你出二门是为你好,谢府治人的方法有千百种,你可想好了!”

余嬷嬷听后浑身一震,顿时耷拉下脑袋,初彤叫了两个老妈子将她押走了。

而后,初彤和卷翠亲自去夏菡苑取剩下的迷药,到了的时候,却看见那里也乱得不成样子。大夫人正端坐在正厅里三堂会审,下面跪着玉屏和小厮双喜。初彤凑到窗边往里面看了看,然后问身旁的涵香道:“涵香,里面怎么回事?”

涵香凑到初彤的耳边,轻声说:“你不知道吧?可了不得了,玉屏和双喜在一个床上睡着呢,让大夫人抓了个正着!”

初彤佯装吃惊道:“怎么可能?”

涵香道:“谁说不是呢!原本大夫人看了二夫人之后没想从那条路回去,偏偏余嬷嬷说池子那边还有几朵莲花没凋谢,开得正好看,要大夫人过去赏花,顺便折几朵供给佛祖。大夫人是个虔诚之人,听余嬷嬷那么一说便去了。然后余嬷嬷又说中午太阳太毒,让大夫人进南厢房坐坐,避一避太阳,大夫人自然乐意。走到门口呢,余嬷嬷一推门,正好看见玉屏和双喜裸着身子在床上躺着。”说罢她低声一笑,“你是没看见余嬷嬷的表情,脸一阵红一阵绿的,那才叫精彩。”

卷翠低声道:“玉屏向来清高,除了二爷,其他的王孙公子都入不了她的眼,想不到她竟会…竟会委身双喜!”

涵香撇了撇嘴道:“不管是谁,这府里面她是待不下去了。刚刚一直在说自己清白,又抹脖子又撞墙的,幸亏被大家拦住了。”

初彤又往屋里看了一眼,而后扯了扯卷翠的袖子,二人到余嬷嬷房里把迷药取了便回了檀雾园。

第三部分 第69节:八、恰得翠奁遇故人(1)

八、恰得翠奁遇故人

谢凌辉傍晚时分才回到谢府,家丁立刻向他禀报了玉屏和双喜之事,他听罢微微蹙眉,只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初彤正对他挤眉弄眼地示意,便招手将她叫进内室询问。初彤便将玉屏和余嬷嬷如何下药,如何剥了她的衣裳,如何算计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末了泪眼汪汪地道:“二爷,若不是我醒来得早,恐怕今后就不能留在您身边了!”说完还用袖口蹭了两下眼角。只听“啪”的一声,谢凌辉的右手狠狠地一拍身边的酸枝木条案,拍得那案上的缠枝寿桃大瓷瓶都晃了几晃。初彤吓了一跳,只见谢凌辉脸色铁青,素来沉静的凤目中怒火翻滚,唇紧紧地抿着,伸出手来将她搂了良久,而后才缓缓地道:“你今天受惊了,我定要给你一个交代。”

谢凌辉略一沉吟,冷声唤道:“卷翠!”

门帘上立刻映出卷翠的影子,她恭敬地道:“二爷。”

谢凌辉道:“告诉管事的婆子,说是我的命令。玉屏不知自爱,淫奔丧行,谢府不再留她,因进府时签的是死契,故即日起送入倚艳阁,与谢府再无瓜葛。余嬷嬷身为人母,管教无方,重打五十大板逐出谢府。玉屏的家族亲戚凡是在谢府任职的,一律逐赶出去,不再录用!你去办吧!”

卷翠道了一声:“是。”但心中却一紧:听说这倚艳阁是京城三大妓院之一,其中还有谢家的股份。二爷竟动怒把玉屏送到那个地方,女子进了勾栏院等于跳进了火坑,求出无期,那玉屏…玉屏…想到此处,她便不敢想了,只默默地退下。

初彤自小就在烟花之地长大,所以对于玉屏的境遇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想:玉屏在青楼里最起码也能做个红牌阿姑了。至于这余嬷嬷,重打五十大板,恐怕还没打完,她就先归了西啦。

正胡思乱想中,谢凌辉却握住她的手道:“你受委屈了,不过从今往后只要有我在,任谁也不能欺负你。”他这一番话将初彤全身焐得暖洋洋的,心狠狠地颤了几颤。平素她伶牙俐齿,此刻竟说不出话来了。

谢凌辉笑道:“明日是中秋节,宫里传召我们兄妹三人辰时进宫和姐姐小聚,你跟我们一同去吧。”说完又取出一个乌木海棠八宝盒,对初彤说道,“这是昨天宫里赏给秀妍的蜜饯,我知道你爱吃这东西,便给你留了一盒。”说罢将盒盖打开,只见里面满满地盛着糖醶的玫瑰漟子,芳香四溢。

初彤看看蜜饯,又看了看谢凌辉含笑的面孔,心中不由得一叹:冤孽,冤孽,娘说万不可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但二爷待我这么好,若他以后不再理我了,我便真的比剜心还难受了!

谢凌辉显然不知道初彤的心事,他轻笑一声,伸手拿了一块蜜饯塞进初彤的嘴里,挑眉问道:“甜不甜?”而后心中一动,俯身在初彤的脖颈上吻出一点猩红。

初彤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干笑了一声道:“甜!甜得很!”

清风淡淡,碧荫渺渺,帘卷花稍香雾。

中秋节,凝兰宫,微风,兰香。

辰时,谢家三兄妹准时入宫,初彤亦在旁相随。这几人都身着锦衣华服,但唯有谢凌辉是朝廷官员,所以按照品级穿了武将官服,更显得挺拔英武,俊朗非凡。

自从进了皇宫,初彤便用余光四处打量,只见这宫墙内外俱是一派雄伟庄严,飞檐斗拱,碧瓦欲流,廊腰缦回,琼楼玉宇,真个把人看得眼花缭乱。谢凌辉一行人到了谢秀婧所住的凝兰宫外,不久太监来报,召谢家三兄妹觐见贵妃娘娘,初彤则随一个小宫娥到外间一处偏厅等候。没过多久,只听太监喊她的名字,初彤便随太监朝大厅走去。到大厅后,她恭敬地跪下,磕头道:“小婢初彤拜见贵妃娘娘!”

头上传来悦耳圆润的女声,亲切却极有威严:“抬头让我瞧瞧。”

初彤抬起头,但眼睛却向下看,可后来又忍不住好奇,余光飞快地向上瞥了一眼,只见厅中的美人榻上倚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绝色佳人,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唇边一点黑痣更添风情。她头上绾着公主髻,戴朝阳五凤挂珠钗,点翠插梳,耳上一对琥珀钟形坠子微微摇曳,身穿紫色缎面龙纹花鸟纹样刺绣的对襟大衫,贵气十足,但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精干和威仪来,气质淡雅,美如娇兰。

第三部分 第70节:八、恰得翠奁遇故人(2)

谢秀婧也上下打量着初彤,只见面前跪着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姿形秀丽,明艳动人,但满脸精乖之气,双目如寒星般熠熠生辉。她头上只斜插了一支翡翠流云簪,身穿一袭茜色衣裙,腰上系着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整个人如霞映澄塘,娇俏难言。

谢秀婧打量了初彤一阵,然后侧过脸问谢凌辉:“这就是你跟我说的,你那个救命恩人姚初彤?”

谢凌辉坐在谢秀婧的下手方,点头笑道:“不错。”

谢秀婧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轻笑道:“前一阵子皇上赏你一对儿羊脂玉的如意,我听说后还和皇上打趣,说你定要把那如意送给心爱的女子定情,想不到你真送出去了,而且竟是这样一个小丫头。”

谢凌辉神色间竟有些尴尬,咳了两声没有搭腔。

谢秀婧见状,不由得抿嘴一笑,又道:“我看她头上的翡翠簪子好像是我入宫之前送你的那支,你也把它送了出去,可见她真是你的心仪之人了。外界皆传谢家二少爷的红粉知己是倚艳阁的名妓朝霞,甚至有的好事之徒还据此编出一折才子佳人鸳鸯戏,堪称香艳靡靡,我在这深宫中都有所耳闻。我还道你年少风流,沉醉于花街柳巷,会把如意送给风尘女子,哪知你是金屋藏娇,心中早有了人选…”

初彤大为惊讶,她原以为谢秀婧身为贵妃,定是如二爷一般清冷端严之人,没想到却谈吐轻快,言语戏谑。但当听到谢秀婧讲起朝霞之事,心里面不由得酸了起来。

谢凌辉用凤目飞快地瞥了初彤一眼,淡淡地道:“当时年幼轻狂,我现在已经给朝霞赎了身,赠给她一笔银子送她回老家了。”而后他顿了顿,又道,“初彤确实是我心爱之人,我想求太子殿下认她做干女儿,到时便把她迎娶进来。”

初彤听到此话,顿时一惊,迅速抬起头,刚好碰上谢凌辉的目光,只见他眉眼含笑,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错开。

谢秀婧怔了一怔,望着初彤,长叹一声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倒是个好命的。”

刚说到此处,一个太监走进来道:“启禀贵妃娘娘,御花园的茶点已经备下,谢大公子和谢小姐已经先行移步过去了。”

谢秀婧站起身来笑道:“甚好,传令,摆驾御花园。”

初彤随众人一起到了御花园,此时正是菊花怒放的时节,只见园中一片菊花盛开如锦,红如火,白如雪,黄如缎,粉如霞,但是以黄色居多,好似蜡烛千盏,灿然欲焚。微风吹来,花朵高低起伏,犹如炊烟缥缈。绿海彩波,如同卷绘。

众人均赞叹不已。初彤正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忽然腹中一阵绞痛,心想:坏了,坏了,都道是“人有三急”,可如今身在皇宫,上哪儿找地方去拉屎啊?她默默地忍了片刻,实在受不了了,便偷偷地移到后头,拽了一个小宫娥的衣裳,满脸堆笑道:“这位姐姐,请问哪里有茅厕?”

那宫娥愣了愣,微微一笑道:“随我来。”然后领着初彤绕了不知多少小路,将她引到一处茅厕前。

第三部分 第71节:八、恰得翠奁遇故人(3)

初彤方便过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但出去之后却不见了那小宫娥的身影。她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又担心自己私自跑出来让谢凌辉担心,便依着记忆往前走去。

愈往前走,初彤愈发迷糊,只觉得周围的景色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转来转去都找不到回去的路。她实在是走累了,便一屁股坐在一处房屋背后的阴凉处休息。她一边捶腿一边抱怨,此时忽听到一声惨叫,紧接着“咣当”一声,一个太监从她头顶上的房间窗子里栽出半个身子,脑袋正好垂到她的面前。只见那太监满面是血,眼珠突出,甚是恐怖。初彤吓得魂飞魄散,一时间想喊都喊不出声了。那太监的双目死死地盯着初彤,四目相对,初彤身子一瘫便倒在了墙根。紧接着房间中又传来几声惨叫和“乒乒乓乓”的声响,太监奋力将手中的一件物品掷到初彤怀中,气若游丝地道:“快…快跑…”而后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这句话正提醒了初彤,她将太监扔给她的东西揣在怀里,然后连滚带爬地向前奔去。这一次她跑得风驰电掣,不知奔跑了多久,她实在是累坏了,便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此时,背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鼻,紧接着一条健臂将她拖进了一个房间。

初彤惊魂未定,拼命地挣扎,这时,一个清扬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动,我是王家的三公子王琅。”一连重复了三遍,初彤才停止了挣扎,背后的人也松开了手。初彤定睛望去,只见眼前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手中摇着一把纸扇,清媚阴柔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此人不是王琅又是谁?

初彤如惊弓之鸟般,双目充满戒备之色,捂着胸口道:“王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王琅淡淡地笑道:“今日我蒙圣恩进宫来探望姐姐。”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用深邃的双眼瞥了瞥初彤,“倒是你,怎么进了宫,还跑到皇后的朝阳正院来了?若不是我瞧见你,万一让其他人看到,定当治你的罪!恐怕到时候兰贵妃都护不住你。”

初彤吃了一惊:“这里是皇后的寝宫?”而后她扯着王琅的衣袖,低声求道,“王公子,你能不能带我去御花园?我家二爷肯定已经等得着急了!”

王琅低着头在她脸上盯了好一会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初彤讪讪地缩回手道:“刚才初彤失礼了,王公子若不愿意告诉我去御花园的路,那初彤自己寻找便是。”说罢转身就要走。

王琅眼疾手快,几步上前,一把扯住初彤的腕子,笑道:“别急着走。我且问你,你愿不愿意随我回王家?”

初彤身子一震,惊愕地向王琅脸上看去,只见那阴柔绝美的脸上竟是一派认真的神色。她皱眉道:“王公子说笑,初彤是二爷的贴身丫鬟,怎么能跟公子去王家呢?请公子放尊重一些,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不要拉拉扯扯。”

初彤在挣扎之间衣襟皱起,露出粉颈上那朵暗红的吻印。王琅看罢,黑眸骤然一暗,捏在她腕子上的手赫然加大了力道:“原来有人比我抢先了一步。难怪,窈窕淑女,自然不乏好逑之人。”话虽如此,脸色却阴沉了不少,见初彤在掰他的手,便一使劲将她拽到怀中。

第三部分 第72节:八、恰得翠奁遇故人(4)

初彤只闻到一缕清淡的菊花香,而后身体便被王琅困在胸前。王琅的薄唇漾起一抹邪气的笑容,懒洋洋地道:“即使被人抢先了也不要紧,经过抢夺到手的东西才有味道。”说罢低下头去,只见初彤颜面如桃,身上带着蘅芷清香之气,不由得心旌摇曳,在她的粉脸上亲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王琅冷不防感觉自己肋下一麻,然后长腿被勾住,只听得一声娇叱,怀中的少女抱住他的胳膊骤然发力,将他抡倒在地,而后那抹桃红色的身影敏捷地弹跳起来。就在此时,王琅长臂一勾,一把扯下了初彤腰间的玉如意,而初彤却毫无知觉,推开门跑掉了。

王琅从地上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果真人不可貌相,原来她还会点功夫。”说罢将那玉如意拎在眼前左右晃动着,而后揣到怀中,打开纸扇一边扇风,一边若有所思起来。

初彤偷偷地溜出朝阳正院,问了两个小太监才找到去御花园的路。此时谢家兄妹正坐在凉亭里喝茶赏菊,但谢凌辉却明显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四处张望着,见到初彤回来,凤目中立即闪出惊喜之色,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当谢家兄妹离开皇宫的时候,谢凌辉扯住初彤,轻声问道:“你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后宫出了事,死了几个太监宫女,我怕你…”

初彤道:“谢谢二爷关心,我不过是去了趟茅房,回来的时候迷了路。”

待走到皇城外准备上马车的时候,皇城门口送别的小太监趁谢凌辉等人不注意,飞快地塞给初彤一个纸团。初彤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用清丽娟秀的小楷写着:“后宫私会,卿遗白玉如意,聊表情义,慰吾相思。三日后巳时,寒桥下踏波相约。卿知吾一往情深,必不令吾失望而归也。”下面落款写着“王琅”。初彤看罢心里一惊,迅速将纸团收好,向四周看去,只见王琅站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正摇着扇子,嘴角含笑,并对她晃了晃手中的玉如意。初彤立刻认出那是谢凌辉赠给她的定情信物。

她定了一下心神,上了马车,手里紧紧地攥着纸团,脑子飞快地思考起来。

玉湖,寒桥,细雨,烟横水漫。

寒桥之下泊着一艘乌篷船,船里坐了一个如圭如璧少年,身穿黛色绣金大红菊纹暗花的交领长衣,领口和袖口处滚镶一圈玉兰回云刺绣,头戴青玉冠。一双深潭似的眼睛深邃璀璨,唇边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清俊得好似画中之人。他身前置一张桌子,桌上摆了一壶酒和几碟小菜,正坐在船里自斟自饮,还时不时地向外张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忽然,少年的目光钉在了一抹纤细的身影上。那是个少女,打着一把青绸油伞,遮住了头脸,看不见容貌,但是身段颇为袅娜。她身穿浅紫折枝梅花衣裙,腰间束着藕色绣金五彩花卉的腰带,腰侧款款地垂下几缕丝绦,随风摇曳,美不胜收。

少女走到寒桥边,向四周张望着,露出一张娇美如玉的脸来,神情却颇有些不耐烦。少年的眼睛顿时一亮,不顾外面的细雨,径直从船中走了出来,拱手笑道:“初彤姑娘!”

第三部分 第73节:八、恰得翠奁遇故人(5)

初彤听到叫声,转头看见少年,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星眸中却隐隐含了薄怒。她来赴约之前,心中还是颇为犹豫的。如果去,不知道王琅会生出什么事端为难自己;如果不去,谢凌辉赠她的定情信物就落到王琅手中了。初彤好几次都想把这件事告诉谢凌辉,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在本朝,王谢两家是齐名的官宦大家,关系微妙,平日在官场处事还得事事小心,所以谢凌辉断不会为了一个婢女和王琅起什么争执,恐怕今后还会将她限足在谢府之中。一番利弊权衡之后,初彤咬了咬牙,决定亲自来了结这件事。

所幸谢凌辉每日早晨都要去九城兵马司执行公务,初彤便偷了个空跑了出来。她走到王琅跟前道:“我人已经来了,玉如意呢?还我!”

王琅笑道:“姑娘既然来了,能不能赏脸到船上喝杯酒聊聊天呢?”

初彤冷着脸刚想说点什么,王琅却伸出手臂,一使劲将她拉上了船,而后轻声道:“只到船上坐一会儿便好。”他的声音虽小,语气里却带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初彤盯着王琅看了半晌,然后将绸伞收了起来,板着脸坐在桌前。王琅笑眯眯地进了船舱,坐在初彤身边,而后吩咐船上的艄公道:“开船!”

初彤听罢吃了一惊:“这是要去哪里?”

王琅一边给初彤斟酒,一边笑道:“姑娘莫惊,就是到湖对岸罢了,只一个来回。我们在船上喝酒难免无趣,一路上看看风景也好。”

初彤在心中叹了口气,暗道:既来之,则安之。于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王琅倒一点都不介意初彤的冷若冰霜,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各地有趣的见闻。他游历的地方极多,见识广博,谈吐也高雅风趣。初彤虽表面上不太在意,但是也不由得被王琅的话题所吸引,面色逐渐缓和下来,心里对王琅怎么也讨厌不起来了。

王琅道:“姑娘可知中秋节那天后宫发生了什么事吗?”

初彤心中微微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我听二爷说宫里死了几个宫女和太监。”

王琅点头笑道:“不错,那几个宫女和太监被杀之后,皇宫的内侍卫总管立刻开始调查,结果发现其中的两个太监根本不是宫里的公公,甚至…甚至都没有净身。”

初彤道:“哦?那可真奇怪了。”

王琅道:“御前侍卫巡查了一番,发现宫中没有任何的财物丢失,只是丢了一个小小的玉匣。”说到这里,他秀美的眼睛斜斜地看了初彤一眼。

初彤顿时一惊,后背不由得冒了一层冷汗。那天在皇宫里,垂死的太监扔给她的东西正是一个雕了瑞兽的碧玉匣!

只听王琅接着说道:“那玉匣也确实是有些传奇的。话说一百多年前,江湖上有个教派叫云顶门,此派声势壮大,显赫一时,甚至兴风作浪想与朝廷作对。于是朝廷便派兵剿灭了这个门派,门主云伴鹤不知所踪。但是与此同时,江湖上又传出一个说法,那便是云顶门衰亡后,门派中的两个玉匣失落于民间,云顶门的两大圣物便存在这两个小小的玉匣之中。这玉匣一个是剔透翡翠,一个是温润白玉,约莫三寸,上面雕着流云瑞兽,匣底分别刻着一个‘云’字。”

第三部分 第74节:八、恰得翠奁遇故人(6)

初彤竖起耳朵细细聆听,王琅的描述和自己几日前在宫中所得匣子的样子分毫不差。她转转眼珠问道:“不知道这玉匣当中藏了什么,难道是稀世珍宝?”

王琅微微一笑道:“谁都不知道这匣子里藏的是什么。据说匣子里面有机关,非得有与它相匹配的钥匙才能打开,若强行启封,里面的东西便玉石俱焚。”

初彤听到这里,免不了有些失望,心道:好不容易得了个好东西,却不能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可恨!可恨!

只听王琅接着说道:“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廷几十年前就得了其中一个玉匣,却迟迟研究不出开锁之法,那个匣子也就被束之高阁,不再有人想起了。”而后他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谁知道前几日竟有人摸到皇宫的库房中去偷匣子,甚至还发生了争斗,莫非是云顶门的余孽?”

初彤笑道:“恐怕是了,那总归是人家门派的东西。”心中却在想:云顶门的宝贝现在便是我的,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如果拿出去卖掉会不会发大财?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喜气盈腮,由衷地赞道,“王公子你知道的真多!”

王琅的眼睛亮了亮,嘴角噙着笑道:“王某爱云游四方,与江湖人士结交,知道的自然比普通人多些。你如果觉得有趣,不妨跟我去游山玩水。”

初彤看着王琅清媚的脸孔,不由得怔了怔,而后诚恳地道:“王公子,你是龙凤般的人物,阅历丰富,见过的美人也多了去了,初彤只不过是一个小丫鬟,何况还是谢二公子的贴身之人,王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执著。”

王琅听到这句话,满脸的笑意逐渐敛去,用深邃的眸子看了初彤一眼,而后举起酒杯,喝了一半,缓缓地说道:“我十四岁那年随父亲到一位世伯家中做客,在那家书房里翻书查阅的时候,无意间在书架深处发现了一卷画轴。画上画着一个拈着荷花的素衣少女,巧笑倩兮,皎若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画旁题了一行字:湘莲粉荷,青罗红袂,花与人俱好。”

听到“湘莲”这两个字,初彤的身子顿时一震,寒星般的双眸紧紧地盯着王琅。幸好这船在波涛中摇摆,所以王琅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动。

只听他接着说道:“当时见到那个少女,我便为她的风采所折服,痴痴地看了半晌,临走的时候还恋恋不舍,回家朝思暮想不能眠,于是花重金买通了那家的下人,把画盗了出来。我得了画之后,常常一个人偷偷地欣赏,有时候还对那少女诉说衷肠…”

初彤听到这里,惊讶地道:“王公子竟对一幅画如此这般,也未免太…太…”初彤原本想说“也未免太痴呆了”,但这话都到了嘴边,却被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王琅哈哈大笑道:“我这个人就是对喜欢的东西如痴如醉。小时候学作诗填词,连说句话都考虑末尾走的什么声,压的韵是十三元还是十一尤,话里面用了什么典;后来学兵法,我连吃饭的时候都要看那个碗筷摆的是雁蝶阵还是梅花阵;我爹请人来教我习武,我在梦里还在打拳,半夜里想起来还点了灯去琢磨那一拳是靠上些好,还是向下些好。”说到这里,他看着初彤,微微一笑,艳丽出尘的面庞顿时生辉,顿了顿又道,“我对那画中的少女十分痴迷,但也知道那只是画中的人罢了。可那天去谢家,我才发现原来画里的人竟然是活的!”说到这里,他那如深潭般的黑眸热切地看着初彤道,“初彤姑娘,你跟那画中的女子几乎一模一样。我一见到你,就感觉定是画里的少女被我的痴念所感动,所以在人间幻化成人了。”

第三部分 第75节:八、恰得翠奁遇故人(7)

初彤听了王琅的话,不由得目瞪口呆,良久才说道:“王公子,容貌相似只不过是巧合罢了,我和那画中的人神韵上未必相同,只是形同而神不同,又有何用?”

王琅愣了愣,看着初彤的脸,半晌才颓然道:“确实如此。你一脸的精乖之气,说起神韵,倒是谢家的二小姐和画里的人更贴近些。”说罢把玩着手里的乌金釉瓷酒杯,沉默不语。

气氛沉静下来,小船在湖面上一摇一晃。初彤向窗外望去,蒙蒙的细雨已经停了,但是天仍旧阴沉沉的。

王琅颇有些意兴阑珊,对艄公喝道:“返航!”而后便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时不时地抬头看初彤几眼。初彤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一言不发。

船不多时便行驶到最初出发的寒桥之下,沉默了一会儿,初彤脸上堆笑道:“王公子,你能不能将玉如意还给我?”

王琅看了初彤一眼,没有说话。

初彤赔笑道:“那如意对我来说意义非同寻常,您要是想留个我的东西做纪念,我不妨送您别的…如意便还了我吧。”她见王琅还不说话,便狠狠心,心疼地拔下自己头上的一支金丝攒珠簪,颤着手伸到王琅面前道,“我用这簪子换那玉如意。”心中却连连哀叹:多好看的簪子啊,纯纯的真金!值钱得很呢!

王琅忽然哈哈一笑,眉宇间顿生一股妖娆之色,目光灼灼地盯着初彤道:“我刚才钻了牛角尖了。即便是神韵不同又如何?那只不过是个画上之人,怎么及得上活人有趣生动?”说罢趁着初彤发愣的工夫,俯身在她脸上轻啄了一下,而后笑眯眯地将玉如意掏了出来,交到初彤手中道,“你且再等等,日后我们便一起游览大江南北,看各处风光。”

初彤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心想:娘哟,这都是你惹出来的风月情债!如今这王府的小少爷魔怔了可怎么是好?不过如意已经到手,她也心满意足了,对王琅说自己不能离府太久,而后告辞而去。

傍晚时分,一乘八人抬的官轿出现在大道上,抬轿子的均是配着腰刀的官兵,轿子左右跟着两匹高头大马,马上各坐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这二人容貌相似,身子板十分壮实,一看便知道是练家子,俱是武将打扮,腰间配着宝剑。

谢凌辉闭目坐在轿子之中,今日骁骑营赵副都统升官,调到外省做了提督,于是便在府中大摆宴席。他前去贺喜,被同僚多灌了几杯,故回家的时候不再骑马,而改坐了轿子。跟在他身边的是洪管家亲自调教的两名侍从,一个叫隆照,一个叫隆熙,虽是一胞双生的兄弟,但性子却大相径庭。

走了一会儿,隆熙小声道:“哥,二爷刚才确实喝高了,我看他出门的时候脚下都有点不大利落。”

隆照皱了皱眉头道:“二爷那是装醉。喝酒的时候他身边的花娘一直往他身上靠,二爷不耐烦,便装醉退出来了。否则以二爷的海量,岂是三五杯就能醉倒的?”

隆熙恍然大悟道:“对呀,你说的没错!”继而又感慨道,“二爷真是艳福不浅,今天坐在他身边的花娘也算是京城里的红牌姑娘了,那股媚样,瞅二爷的眼神我瞧着都能滴出水来。”

第三部分 第76节:八、恰得翠奁遇故人(8)

隆照撇撇嘴,没有再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