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嬷嬷站在尚宛妗身后道:“锦书,还有没有规矩了,小姐还没有说话,有你撒野的地儿么!小姐什么都没说,你就替小姐扇锦绣巴掌,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锦书毫不退让,嘴里道:“婢子并不是替小姐打锦绣,婢子是看不过锦绣的作为,自己要打锦绣!沈嬷嬷看着小姐被人背叛还这么淡定,莫不是跟锦绣一样,身在蓬莱心在南海?”

这话一说出来,她自己先吃了一惊,想着这两日沈嬷嬷的作为和对小姐的态度,不由得心寒,难不成自己真说中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尚宛妗回过头看去,却是顾姨娘裹着斗篷抱着手炉而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与脚步的急切一点都不相搭。

尚宛妗有些心寒,她明明拖住了沈嬷嬷,锦书又唬住了胡九家的,顾姨娘竟然还是赶来了,她在暗处安排了多少眼线盯着她?尚宛妗琢磨着自己想给顾姨娘和尚宛仪下毒的念头,担忧了起来。

顾姨娘看都没有看跟锦书对峙的锦绣,也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几人,眼含担忧的上前摸了摸尚宛妗的手,然后把手里的手炉塞到尚宛妗手里,嘴里嗔怪道:“你这孩子,天儿这么冷,做什么站在这风口!你要见谁,跟丫鬟说一声,她能不把人给你带去?你刚受了伤,若是再着凉了可怎么办,若是有个好歹,姨娘怎么对得起姐姐的临死托孤?”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尚宛妗却是半个字都没有信。且不说她已经知晓了顾姨娘的阴谋,就是她娘亲尚顾氏临死托孤这话,她也是半点不信的。尚宛仪只比她小五个月,在大齐朝,姐妹二人共侍一夫是很掉价的一件事情。尚宛妗控制不住的猜测,只怕是她娘亲有孕在身,请了娘家庶妹来陪着说话,陪来陪去,这个娘家庶妹就勾搭上了她娘的夫君,有了尚宛仪,从此做了尚家的顾姨娘。

如果真的是她猜的这样,她娘只怕是恨死了顾姨娘,又怎么会把她托付给顾姨娘?

尚宛妗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淬了刀子:“姨娘这话是怎么说的,妗儿尚有父兄在世,怎么会是孤女呢,托孤这样的话,姨娘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的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姨娘在咒爹爹呢!”

顾姨娘猛的扭头看向沈嬷嬷,沈嬷嬷低了头,并没有理会。若是以前,沈嬷嬷仗着自己是夫人的陪房,大小姐尊重她,遇到这种情况,少不得板着脸拿些“苦口婆心”的话来哄她。可今天的尚宛妗看着与以往的不一样,整个人时而锋利得像把刀,时而温顺得像是一潭水,让人捉摸不透。

顾姨娘在心底暗骂沈嬷嬷这个老不修不守诺言,想着等大事了了,一定要想法子报了今天这仇才是,面上却是闭了闭眼睛,再看向尚宛妗时,眼眶红红的,里面已经盈满了泪水。

顾家人都生得好看,尚宛妗虽然不记得尚顾氏的模样了,却是见过外祖那边的亲戚的,男子几乎个个风流倜傥,女子亦是沉鱼落雁花容月貌的颜色。顾姨娘是顾家的庶女,自然也是生得好看的。

顾姨娘五官小巧精致,身材玲珑,唯一的缺陷就是皮肤有些黑,听说她姨娘以前是庄子里种粮食的大姑娘,跟了尚宛妗外祖父,顾姨娘生下来后,在容貌方面,在她姨娘那里只得来一身比一般人黑的肤色。

家里的兄弟姐妹都白白嫩嫩好看得紧,顾姨娘自然是不高兴的。所以从注意到自己的容貌开始,顾姨娘在肤色上面一直都很下功夫。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偏方,用珍珠粉、铅粉、白芷等东西兑在一起,加晨露水搅匀,每次沐浴后抹在皮肤上。这办法治标不治本,再次沐浴后若是不抹,就又跟以前一样黑了。

顾姨娘不管那么多,花了许多时间在抹这些东西上面,平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但不比别人黑,反而比大多数人要白上许多。如今眼眶这么一红,与白皙的皮肤对比鲜明,看着格外的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受了尚宛妗的欺负。

尚宛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爹爹和祖父祖母都不在,按正经规矩,她是尚家的嫡长女,如今这一行人中,没有一个人是能压她一头的。顾姨娘做出这副受了欺负的模样来,还能指望谁帮她打抱不平不曾?

尚宛仪有些意难平,自己上辈子的人生,就是被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人给毁了!

以前在彭州的时候,顾姨娘一做出这副样子来,家里上了年纪的嬷嬷、德高望重的邻居、旁枝的长辈,五一不是立马体谅她并教导尚宛妗体谅她。所以尚宛妗刚刚那么一说,她想都没想就这般反应了。

等看到尚宛妗带了嘲讽的眼神,这才发觉不对。沈嬷嬷当起了锯了嘴儿的葫芦,并没有人能开口“劝”尚宛妗“体谅”她。

眼波一转,立马换了副自责的神色来,轻声细语柔柔软软的对尚宛妗道:“是妾身说错话了,元娘素来宽厚,不要责怪妾身好不好?”

尚宛妗看她这样子头疼得很,顾姨娘的心眼简直比莲藕还要多,认个错还要拐着弯给她使个坏。一天之前,这人还是自己的生母,虽然并不怎么喜欢自己,却也没在明里太刻薄她,她心里也就承了情。如今这人却成了自己的仇人,自己的不幸都是她加诸于身的。一时半刻,尚宛妗也不清楚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自己这个仇人。

便有些不耐烦跟顾姨娘弯弯绕绕,指了锦绣直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锦绣这个时候倒不敢看顾姨娘了,低着头,也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倒有些顾姨娘的风骨。

顾姨娘心里早有了计较,并不怕尚宛妗质问,上前一步,手盖在尚宛妗手背上,道:“锦绣昨天一天没有吃饭喝水,今天早上就有人来报,说是锦绣饿晕了。妾身想着到底是你的丫鬟,对她太刻薄会影响你的闺誉,便让刘二娘给她端了饭食来。”

然后看了眼地上的食盒:“你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姨娘哪里不知道你心疼她?元娘,你若是不高兴,锦绣是你的丫鬟,还由着你来处置吧!”

锦绣听着前面的话,强压着才没有笑出声来,谁知顾姨娘说着说着又把她交到大小姐手里了,整个人反应就跟雷劈了一样…这跟以前顾姨娘许诺她的不一样啊!

第九章 恶意

尚宛妗眼带嘲讽的看了锦绣一眼,然后对着顾姨娘挑眉:“姨娘这是害我呢!进京路上处罚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只怕到了锦都爹爹和祖母立马就要教妗儿规矩了!”

这话说得顾姨娘俏脸白得更甚,她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她只是不想让这样的小事坏了她的大事,左右锦绣她是不会留了的,尚宛妗要怎么出气,跟她是毫不相干的。

顾姨娘狐疑的看了尚宛妗一眼,这丫头往日温温顺顺的,今日怎么这么较真了?该不是被谁挑唆的吧?可沈嬷嬷成天守在尚宛妗身边,谁又能挑唆她呢?

这么一想,顾姨娘又目光如刀的朝锦书看去。

尚宛妗见状,忽然就扯起嘴角去了怒气,笑道:“姨娘,是妗儿不懂事,倒是误会你了。姨娘怎么会看着妗儿毁了自己的名声呢,姨娘若是那样的人,之前也不会硬要自个儿处置锦绣了。妗儿年纪轻,却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

这话一出来,众人反应不一,顾姨娘脸上干笑,心里却是在沉吟,尚宛妗突然变得这么让人捉摸不定,难不成是知晓了她的计划?不应该啊,她昨日明明就已经开始记忆混乱了。

难道,她是装的?

顾姨娘眼神一厉,尚宛妗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不已,顾姨娘谋划害她的大事在即,她自保还来不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因为锦绣一个叛徒分心!之前那般,不过是心中意难平,忍不住给顾姨娘添些堵罢了!

目的达成,尚宛妗也不继续纠缠,神色一变,咦了一声,脸上带了些柔顺和疑惑:“锦书跟锦绣求情,我想着毕竟是多年情分,便带了吃食来看她,姨娘是什么时候来的?”

然后看了眼地上的锦绣,吓了一跳:“锦绣缘何跪在地上!”然后目光落在锦绣和锦书的手上,“锦书,你这是…怎么和锦绣打起来了?”

除了锦书,众人都被尚宛妗这反应给弄懵了,完全不懂她这是唱的哪一出!尤其是锦绣,几经起落,心跳时而如骤雨狂来,时而如黑云压城,心里是又怕又怨。顾姨娘惯会收买人心,手段又厉害得紧,锦绣心里不敢恨顾姨娘,只好恨自己的主子尚宛妗。

尚宛妗拉着顾姨娘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姨娘…”甚至还故意让自己眼里透露出几分濡慕来。

顾姨娘见她这样,放下心里的疑惑,脸上挤出笑来,柔声道:“听竹香禀报说锦绣饿晕了,就来看看,让刘二娘给她弄了点吃的。”又道,“元娘,这毕竟是你的贴身丫鬟,是赶是留,等到了锦都再说好么?没得因为这些下贱坯子坏了你名声。”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盯着尚宛妗的表情变化。只见尚宛妗乖乖巧巧的点了点头,语气很是信服:“还是姨娘想得周到。”丝毫没有装模作样的痕迹。

顾姨娘又不动声色扭头去看锦书被锦绣抓住的手,尚宛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锦绣把锦书的手拉这么紧,怕是舍不得锦书。我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主子,这样吧,沈嬷嬷送我回房间,锦书就留在这里陪锦绣叙叙旧。”

“小姐!”锦书惊呼,她也弄不懂尚宛妗这是在唱哪一出了。

顾姨娘却满意得很,觉得神智不清记忆混乱的尚宛妗比以前更好拿捏了,便道:“元娘还没有喝药吧?沈嬷嬷你带元娘回房,顺便把药给她喝了。”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动声色的剜了沈嬷嬷一眼,算是警告。

尚宛妗果然不管锦书和锦绣了,同顾姨娘说了几句和软话,就跟沈嬷嬷回房了,走的时候沈嬷嬷还提上了那个食盒…药在里面呢!

回了三楼的房间,尚宛妗脸上神色立马变得淡淡的,头也不回的吩咐道:“把门关上。”

沈嬷嬷只当她是冷了,果然关上了门,然后用铁钩捣了捣炉子里面的炭,等屋子里暖了起来,才替尚宛妗把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

尚宛妗看着沈嬷嬷把那碗凉了的药放在炉子上温,房间里很快就盈出一股淡淡的苦涩气息,心里有些悲凉,知道了那么多真相,她现在谁也不敢信了,包括从她醒来就一直站在她这一边的锦书。

屋子里静得可怕,沈嬷嬷有些熬不住,正要随口说点什么缓和这种气氛,就听到尚宛妗开口了:“沈嬷嬷,你跟了我母亲多久了?”

沈嬷嬷姓沈,尚顾氏娘家姓顾,所以沈嬷嬷不可能是顾家的家生子。

沈嬷嬷脸上堆起了笑容:“老奴以前是顾老夫人身边陪房的女儿,老奴的娘在顾老夫人跟前颇得欢喜,因此顾老夫人给老奴配了婚,后来二小姐出嫁,老夫人又指了老奴做二小姐的陪房。”

尚宛妗的母亲顾氏在顾家行二,所以沈嬷嬷称她为二小姐。

尚宛妗嗯了一声,想起来顾老夫人娘家是姓沈的,又问:“沈嬷嬷可有孩子?”

提到孩子,沈嬷嬷的眼神柔和了一瞬:“有有有,自然是有的。老奴大儿子今年已经十八了,跟着当家的在顾家做事,小女儿今年十七岁了,老夫人给她选了个小子,明年就成亲了。”

顾姨娘不过是一个庶女,沈嬷嬷的娘是她外祖母的陪房,顾姨娘就是手再长,也不能在顾家害了沈嬷嬷的家人去。也就是说,沈嬷嬷不可能是因为顾姨娘拿她家人威胁她而背叛尚宛妗的了。

尚宛妗心里恨得要死,面上却是对着沈嬷嬷笑,一副十分信任的样子,沈嬷嬷伸手在药碗上方感受了一下热气,用绢布裹着碗端了下来,道:“小姐,等碗凉一凉,就可以喝药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然后忽然想起来似的拍了拍脑门:“沈嬷嬷,我忘了,昨晚我跟厨房要了糕点忘记吃了!”然后起身往里走,一会子功夫,果然端着一盘橙黄色的糕点出来,皱了眉:“都凉了,放了一夜也失了口味,嬷嬷吃了吧!”

尚宛妗时常赏吃的给下人,再者沈嬷嬷今儿个还没有吃早饭,这会子正饿着呢,谢了恩,果然把那糕点接过来在炉子上烤热了吃。

嘴里道:“锦书这孩子到底是年轻不靠谱,这糕点怎么能这么放着,一夜过去,不受潮才怪!”

尚宛妗看了眼窗下只剩下绿叶的金弹子,笑了笑,道:“她不好,嬷嬷以后好好教导她不就得了。”

沈嬷嬷得意的应了,又开口劝尚宛妗喝药:“小姐,这是顾姨娘给您抓的好药,一副药就要一两银子,贵着呢!若是不喝多浪费啊!”

尚宛妗看着那盘被沈嬷嬷吃得差不多的糕点,冷笑道:“既然这么贵重,不如赏给嬷嬷喝?”

沈嬷嬷吓了一跳:“那可不行,这是小姐治病的药,老奴怎么能喝呢!再说老奴身体康健,这一两银子一副的药给老奴喝了,那不是白糟践了么!”

尚宛妗起身,冷冷的看着沈嬷嬷:“嬷嬷这话说得不对,这药里面的商陆和曼陀罗是嬷嬷亲手放进去的,这一两银子一副的药早就被嬷嬷糟践了,嬷嬷这会子不喝,是不肯喝还是不敢喝呢?”

沈嬷嬷听尚宛妗说到商陆和曼陀罗,顿时脸色惨白,她并不知道顾姨娘让她放进药材里面一起熬的是什么,可尚宛妗这样子,分明是已经知道她们做的事情了。可她一个小娘子如何知道得这么多?如此一想,沈嬷嬷决定死不承认,放下手里的空盘子,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奴熬药的时候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出一点儿差错,小姐这是听了谁的谗言了?”

尚宛妗上前两步,蹲在沈嬷嬷的面前,表情熟稔又带了些稀奇,语气充满了恶意:“那沈嬷嬷为什么不肯喝药?”

沈嬷嬷故意苦笑道:“小姐这是什么话,您不想喝药,老奴还能逼您不成?老奴身子康健,无病无痛,喝那药做什么!”

说完就抬头想要看尚宛妗的脸色,谁知正好跟尚宛妗深邃无波带着恶意的目光对上,被惊得一哆嗦,忙缩回了眼睛低了头。

心里怒海狂奔,大小姐刚刚那个样子,诡异而邪恶,莫不是被地狱深处来的恶鬼上身了吧!

第十章 骗药

尚宛妗才不管沈嬷嬷的反应,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诡笑着问道:“嬷嬷这会子肚子开始疼了吗?”

沈嬷嬷心下一惊,果然感受到肚子一阵剧痛,想着尚宛妗的话,立马想到了之前的那盘糕点,整个人有些崩溃:“小姐给老奴吃了什么?”

尚宛妗随口道:“穿肠烂肚的毒药啊,味道怎么样?”

其实并不是什么穿肠烂肚的毒药,只是金弹子果实的汁液而已。金弹子有微毒,食用过量会引起腹泻。尚宛妗是尚家大小姐,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她自然是没有办法弄来毒药的,只好拿房间里现成的金弹子糊弄沈嬷嬷了。

沈嬷嬷不过是见识浅薄的老妈子,她没有想过尚宛妗会骗自己,再者顾老夫人的娘家有一个医毒双绝的人物,顾老夫人虽然不曾学过,顾老夫人出嫁时,那人却在她的陪嫁里面放了一本手写的书册,上半册是医经,下半册是毒经,沈嬷嬷怀疑顾老夫人把书给了夫人,夫人又把书给了尚宛妗。

沈嬷嬷是个惜命的人,信了尚宛妗的话,立马惨白着脸问:“会死人吗?可有解?”

尚宛妗很满意她的上道,轻快的道:“自然会死人,不过也是有解药的,只是我喝了那么多的商陆和曼陀罗,记性变得有些不好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解药放在什么地方了,除非…”

沈嬷嬷听到会死人,整个人都有些崩溃了,等知道还有一丝活命的希望,立马磕头如捣蒜,哭着哀求道:“小姐,是老奴被猪油蒙了心,办了糊涂事,只要能让小姐想起解药在哪里,老奴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是可以的。若是有幸解了毒,老奴再给小姐做牛做马!”

沈嬷嬷年纪不小了,脸上都是皱纹,这一哭,眼泪鼻涕齐下,有些恶心,尚宛妗抿着嘴起身退了几步,这才笑道:“我怎么知道嬷嬷说的是不是真的?”

此时沈嬷嬷只觉得腹中的绞痛越来越厉害,额头上磕红了一块,浑身直冒汗,见尚宛妗不肯信她,急得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看了,哪里还敢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忙道:“老奴贱命一条,若是死在小姐房里,只怕脏了小姐的房间,传出去也不好听。小姐慈悲,这次便信了老奴,老奴发誓,以后若是再做对不起小姐的事情,全家死绝都毫无半点怨言!”

沈嬷嬷背叛了她母亲,背叛了她,这样的人,尚宛妗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了的,但见她拿自己全家发誓,也微微有些动容。

又觉得若是再折腾下去,沈嬷嬷怕是憋不住要在她房间里拉上了,忙道:“我便信了你这话,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姨娘给你的商陆和曼陀罗还有吗?”

沈嬷嬷痛得岣嵝,听尚宛妗说信了自己,立马欢喜得不行,表忠心一般,急忙道:“还有很多,顾姨娘本来是让老奴每次在药里面放婴儿拳头大一包的碎药材,老奴不想对不起夫人,便偷偷减了量,每次只放了三分之一,如今还剩下许多。”

尚宛妗听了这话,心里又是冷笑,若是真的不想对不起她母亲,就不应该与顾姨娘勾搭成奸,不应该在她的药里面动手脚!

面上笑道:“那行,你悄悄去都拿来给我,若是多,我就把解药给你了。”

沈嬷嬷腹中绞痛本来有些动弹不得的,可想活下来的执念逼得她顾不得别的,立马就急匆匆的回自己住的下房取药了。趁着沈嬷嬷取药去了,尚宛妗从自己的荷包里面掏出来一颗补气的人参丸。

尚宛妗盯着人参丸看了半晌,又不想就这么便宜了沈嬷嬷,便便人参丸也在金弹子汁里面浸泡了一下,然后放在炉子上烤干。

等沈嬷嬷拿着药回来时,就看到尚宛妗正把玩着一颗棕色的药丸,猜到那是什么,沈嬷嬷只觉得身上疼痛一轻嗓子发干喉头发紧,生怕尚宛妗手一抖,解药就掉到炉子里面去了。

尚宛妗笑眯眯的接过沈嬷嬷拿来的商陆和曼陀罗,对于分量满意得不行,心满意足的哄沈嬷嬷:“这是解药,你吃了之后,拉五六个时辰的肚子,便没事了。”

沈嬷嬷欢欢喜喜的接过“解药”吃了,解药下肚,四肢百骸立马升起一股热来,更是不疑有他,跟尚宛仪千恩万谢了就拉肚子去了。出了门下了楼正遇到二娘尚宛仪,尚宛仪见她这般慌慌张张,皱了皱眉,拉了她的袖子问:“你身后有鬼呢?”

沈嬷嬷知道是自己偷偷把顾姨娘给的药减了量所以尚宛妗才会这般清醒无碍,所以并不敢把尚宛妗给自己下毒的事情告诉尚宛仪,再加上肚子里闹腾得厉害,忙道:“二小姐,对不住,老奴身后并没有鬼,老奴内急,要先走一步。”

说着就放了一个臭屁,声音洪亮臭味熏天,沈嬷嬷怀疑这个屁连带着崩出了屎来,脸色一变,立马夹着两条腿要跑。

尚宛仪脸色一黑,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直挥:“哎呀,臭死了,臭死了,你赶紧走!”

等沈嬷嬷跑远了,尚宛仪脚下一顿,转身道:“回去!”

她身后的两个大丫鬟袖真和袖云对视了一眼,袖云垂下了头不敢说话,袖真默默的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道:“小姐,不去看大小姐了?”

尚宛仪眉头皱得更紧了,冲着袖真怒道:“你是谁的丫鬟?你叫谁大小姐呢!她不过是比我长五个月,凭什么做大小姐!”

却也不想想人家为什么比你长五个月,若不是顾姨娘趁着自己嫡姐有了身孕勾引了姐夫,又怎么会有你尚宛仪!

袖真忙哄道:“小姐不要生气,是婢子说错了!小姐,姨娘刚刚嘱咐小姐去试探一下那个碗精,咱们就这么回去,不大好吧?”

碗精是尚宛仪给自己的嫡姐取的绰号,袖真这么一叫,尚宛仪果然平息了怒火,脸上露出笑模样来。也不怪袖真多嘴了,抬了抬下巴,矜傲道:“碗精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我能不知道么!姨娘就是疑神疑鬼多虑了!沈嬷嬷浑身臭哄哄的,她是从碗精的房间里出来的,咱们何必去闻那臭气,没得辱没了本小姐的身份!”

抬脚走了两步,又回头去瞪袖云:“你就是一个锯了嘴儿的葫芦,既没有袖真会说话,又没有袖真会来事,遇到事情了只会躲,我要你做什么!”

等训斥完了,才裹紧自己的斗篷,接着往回走。迎面遇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咳得撕心裂肺的。经过尚宛仪身边的时候,尚宛仪皱了皱眉,一脸的嫌恶,深怕那人碰到了自己的斗篷。

她到底是怕事的,等人走得远了才小声哼了一句:“老不死的,不在房间等死,干嘛要出来脏了别人的眼。”

星机老人脚下一顿,停了咳嗽声,摇了摇头,并没有计较,继续往前走。

第十一章 劫星

嘴上说不管长邪,怕长邪带累了自己,所以把人赶出了门,可到底是他唯一的关门弟子。

星机老人这一生,因为堪天机转星辰,本就该是五弊三缺的命,谁知年近不惑的时候竟遇上了张成仕。张成仕命硬,不怕他克,天生就是该吃这碗饭,星机老人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收了他做关门弟子,取名长邪。

收长邪为徒的时候,星机老人便已经从他的命星看出,他命中当有一劫,劫应在京城锦都。占星术士与逆天改命的道士不同,是讲究顺应天命的。眼见着长邪已经把该学的都学了,星机老人便在这个时候带了长邪进京,去应他的劫难。

谁知昨日长邪遇到了尚家大小姐之后回来跟他一说,星机老人星盘一占,竟发现长邪的劫星已然升起了!锦都尚知章被封武威侯,出了那么大的风头,顾姨娘又不是个低调的人,因此住在华荣客栈的客人,没有一个是不知道她们的来历的,星机老人想着,尚家大小姐也是要进京的,难不成长邪的劫便应在她身上?

长邪的劫并不是死劫,有了这个猜测,星机老人便狠下心把他赶出门,让他跟着尚宛妗走。说是怕他带累自己,实则是怕自己作为占星术士的气场让长邪的劫星发生了改变,反而出现更坏的结果。

可长邪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到底是不放心的,所以星机老人打算亲自去看一看尚家大小姐,心里也好有个谱。

刚上了三楼,星机老人便看到一个裹了孔雀毛斗篷,身材高挑的少女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往楼梯口这边走来。少女戴着风帽,看不清眉眼,可一走一停皆是风华,多了几分贵气。

尚宛妗因为受了伤,并不怎么出门,是以星机老人没见过她,就没认出人来。只是尚宛妗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星机老人忽然下意识的就去看这个小娘子的命星,竟看不透,心里不由得觉得奇怪,占星术士这一行当人并不多,本事在他之上的更是没有几个,入行这百十年来,连他都看不清命星的人,这还是第一个!

尚宛妗见一个须发皆白、穿着单薄的老人站在楼梯口盯着她看,脚下一顿,抿了抿嘴,道:“老人家,我现在要去楼下一趟,您在这里稍待,等我回来请您喝一盅热茶好不好?”

尚宛妗只当他是进来避风雪的穷人,哪里想得到,若真的是避风雪的穷人,客栈的伙计第一个不让他进门,更别说走到上房这边来了。

星机老人摸了摸胡子,问道:“老朽听说刚封了武威侯的尚知章大人的女眷也住在这华荣客栈,小娘子行动间皆是大家闺秀风范,莫不是尚侯爷的千金?只是不知小姐是尚侯爷的哪位女儿?”

尚宛妗见他说话条理清晰,有理有节,便高看了老者一眼,福了福,笑道:“老人家猜得不错,小女子是尚家长女,老人家唤我宛妗便可。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

星机老人赞赏的看着尚宛妗,心里想着,原来她就是尚家大小姐,倒是个怜老惜贫的,不知长邪的劫星怎么就应在了她身上?嘴里道:“浮根萍影,哪有什么名字,你只管叫我老人家便可。”

尚宛妗是个知礼节的姑娘,跟星机老人站在这楼梯口说话,再用风帽遮着脸,就有些失礼了,所以随手便把风帽往外拉了拉。星机老人说完话,正看到尚宛妗的脸,不由得一愣!

尚宛妗眉毛中有颗小痣,面起重城、六府丰满,本来就是富贵之相。星机老人见过的富贵相貌多了去了,倒也不觉得稀奇,稀奇的是,尚宛妗的额头上隐隐有三道极细的白痕,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却瞒不过占星术士。那分明是刚度完死劫星之后的迹象!

星机老人不动声色的问尚宛妗:“宛妗小姐前不久可曾遇到过什么祸事?”

尚宛妗蹙了蹙眉,她没了以前的记忆,哪里知道自己是不是遇到过什么祸事,又觉得这老人的话问得有些奇怪,便随口道:“前两日不小心摔倒磕了头,再往前便不知道了。”

星机老人心下狐疑,从那白痕来看,确实是这两日的事情。可什么时候摔个跤磕个头也算是度完劫了?死劫星这么好说话?可从尚宛妗的神色来看,又不像是在撒谎隐瞒的。

星机老人正想着,便见一个丫鬟气喘吁吁的上楼,见了尚宛妗,福了福,问道:“小姐怎么站在这里?”

然后看到星机老人,见他身上穿得单薄,不由得有些怜悯,忍不住道:“小姐,咱们施他些钱,让他去买身衣裳吧!”

尚宛妗皱了皱眉,心里想着,这位老先生未必就是来行乞的,锦书说施舍,未免让他心里难过,便没有接锦书的话,而是对星机老人道:“老先生,小女子下楼还有些事情,不如您跟锦书去房间喝杯茶,等我回来咱们再说话?”

星机老人想了想,点了点头,却掏出一块玉佩来,塞到尚宛妗手里:“这块玉佩不值什么钱,却是能吸死劫星残留下来的戾气的,你带在身上,不可取下来。”

尚宛妗也没有仔细看那玉佩,想着,这便是这位老者的自尊了。他不想被人施舍,先拿出一块玉佩来,便不算施舍,而是交换了。

尚宛妗忙着送锦盒,并没有推辞,而是收下了玉佩跟星机老人道了谢,然后对锦书道:“你带老先生回房间喝茶,我去一趟姨娘那里,马上就回来。”

锦书有些犹豫:“小姐身边没有人跟着可怎么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尚宛妗打断了:“不过是几步路,哪里就出了什么事了。”然后意有所指道,“咱们家家丁仆妇不算少,姨娘又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别看我身边没跟着人,身后还不知道跟了多少呢!”

锦书听了这话便抿着嘴不劝了,看着尚宛妗下了楼,才一转身对星机老人道:“老先生请。”

只是眼前哪里还有老先生的身影!锦书吓得脸色惨白,这华荣客栈统共才三楼,下楼的楼梯口又被她堵住了,这老人说不见就不见来,难不成还会飞天遁地?锦书心里直叫苦。

尚宛妗到顾姨娘门口的时候,尚宛仪正吃着葡萄跟顾姨娘撒娇:“娘,这客栈怪无聊的,听说锦都那边繁华得很,女子亦有许多玩乐的地方,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启程?”

顾姨娘安慰她:“总不能让尚宛妗起疑,她虽不能拿我怎么样,可闹腾起来,也是一件难办的事情。你爹爹那边送了封信来,劝咱们赶紧进京,等会儿娘拿去给尚宛妗看了,明日便可以启程了。”

尚宛妗心里冷笑,哪有庶女这么叫姨娘的,也不知别人家是不是也这么不守规矩。

正要敲门,就听到尚宛仪又道:“这么多年来,家里全靠娘费心操持,娘生得又美貌,您说到了锦都,爹爹会不会抬娘做正室?”

顾姨娘笑道:“这种话你以后可不能说了,被有心人听了去,又成了你的错处。左右过了狐狸嘴,你就是尚家的嫡女了,到时候娘就算是做不了正室,只要看着你好,娘都没什么关系的。”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又不像别的小妾那般没有娘家支持,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到了锦都,尚知章抬她为正妻,也是应该的。

尚宛妗一听她们娘俩这话,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消散了,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憋不住。

尚知章为什么这么急着催她们进京?顾姨娘和尚宛仪不知道,她却是知晓的。尚知章被封了武威侯,成了京城新贵,皇后娘娘听说他是鳏夫,正妻死了三年多了,便做主给他指了当朝一品太傅钟太傅的嫡长女。钟雪盈虽然是个寡妇,年纪却不大,保养得也很不错。尚知章虽然名字取得跟书生似的,本质还是个地地道道的武夫,就算被封了武威侯,在锦都没什么根基的他依然打不进权贵的圈子。可有了钟雪盈就不一样了!

因此,对于皇后娘娘点的这道鸳鸯谱,尚知章自己还是很满意的,欢欢喜喜的上门提亲合八字,迎亲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初六。

顾姨娘想做正妻的愿望注定落空。

尚宛妗想到这,弯了弯嘴角,敲响了面前的门。

第十二章 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