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一个先天不足身体虚弱又有厌食症的孩子,其中艰辛,恐怕也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晓得。兰香身为穆重琪身边掌事的大丫头,在他身上操的心不比唐氏少多少,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她心里便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激动。

穆嫣笑着说道,“嗯,重琪这么乖,那姐姐也要信守承诺啊。不过,让我想想,咱们玩什么游戏好呢?”

需要奔跑的球类游戏是不可能的,重琪身体太弱,平素若不是坐着躺着,就是乳娘和兰香抱在手里,极少下地,也几乎不出门。

虽然穆嫣觉得这样不好,长此以往,容易让重琪的肌肉萎缩,以后长大了要再想走动就会费很多力气,但现在却还不是让他锻炼的时候。这孩子太虚了,暂时除了要将他的胃口养好,就是要调理身子,治好他的不足之症,等到好了,再进行体育锻炼不迟。

可是和小孩子玩,不用费体力就可以做到的游戏,好像也没有多少。穆重琪太小,还没有开始启蒙,总不能和他玩文字接龙、对诗对词吧?

穆嫣想了想,大概也只有玩些迷宫游戏或者积木游戏了。

她轻轻拍了拍穆重琪的小手,“这样吧,姐姐想了一个好玩的游戏,不过需要做些道具,今儿还不能玩,等过几天道具做好了,我立刻来找你好不好?”

穆重琪乖巧地眨了眨眼,伸出小手指来,“拉钩上吊。”

穆嫣微微一愣,随即想到这是前日她哄着他吃沙参炖肉时用过的招数,难为这孩子记得清,便笑着勾住他的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望着穆重琪闪闪发光的小脸暗暗下定决心,不论过程有多么艰辛,她一定要努力治好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让他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为像他父亲那样英伟仁慈的好人。

从东厢出来,穆嫣就问翠锦要了纸墨,认认真真想了一通之后,就画了起来。没有量尺,图纸画得歪歪扭扭的,不过大体的轮廓形象却很清楚,只要是个有经验的木工,就一定可以做出来。

等墨干了,她将图纸揣在怀中,便推门而出,径直往院外走去。

翠锦在外头看到,连忙问她,“五小姐,是要去哪儿?”

穆嫣笑着问她,“你知道二哥住什么地方吗?我从平城来时有些东西托他保管,想去问他取回来,顺便,还有些事要麻烦他帮忙。”

她的迷宫道具和积木道具自己是折腾不出来的,需要画了图纸请木匠来做。她不想因为这些小事麻烦唐氏,可初来乍到的,能想到可以帮忙的人也只有穆重临了。

再说……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朝夕相处的人,忽然好些日子没有见了,她也有些想他……

翠锦面有迟疑地道,“二爷住在外院的松临堂,从这里过去要走一会呢。这倒也罢了,主要是外院人多,除了些借住国公府的亲戚,还有几位老爷手底下的贤士门生,恐怕不太方便。”

她小心翼翼地建议,“五小姐不如叫人捎个口信给二爷让他进来一趟,这样要合适一些。”

穆嫣想了想,“也好。”

她原本想要悄悄地去找穆重临,是不想给他带来麻烦,可既然外院的人多口更杂,她还是谨慎一些得好。反正,她找他是为了要给穆重琪做游戏的道具,这个理由说出去堂堂正正的,就是唐氏晓得了也会站在她一边。

穆嫣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正房门,目光微微闪了一下,转头对着翠锦说道,“那就麻烦翠锦姐姐帮我请了二爷进来。母亲在休息,咱们不要打扰她,喏……”

她指了指晴好院左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凉亭,“就请二爷去那一见。”

才不过小半个时辰,穆重临便匆匆忙忙地来了,他在亭前伫足微顿,过了会儿才笑着进去,“五妹妹。”

他从怀中递过去一个紫檀木的盒子,“这是你先前存在我那儿的首饰,前些日子忙,忘了拿进来给你。”

穆嫣微微一愣,她其实没有什么东西拉在穆重临那,说这句话不过是一个找他的借口。她抬头看他,望见他眼底的一片柔光,想了想,还是默默地接了过来,“嗯。”

她纤细的手指不断摩挲着匣子上的花纹,静默了半晌,这才低声说道,“其实我来找二哥是有事想麻烦你的,我在这里只认识你一个……”

穆重临笑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五妹妹有什么事尽管直说,二哥会帮你办好的。”

他顿了顿,学她的语调说话,“你在这里只认识我一个人,不麻烦我麻烦谁呀?”

穆嫣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若不是翠锦还在,她差点就要伸出粉拳去捶他的胸口了,她轻轻咳了一声,“不知道二哥能不能找到有经验的木匠,要会琢磨的,能做精细物件的,手脚也要快。”

她抬起头来,眼神里带着认真和期待,“说好要跟弟弟玩游戏的,但弟弟身子不方便,我只好想些合适他玩的,不过需要些木制的道具。最好能快些做好,弟弟还等着和我一道玩呢。”

穆重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眸中带着安慰和欣赏,但也有一闪而过的凝重。他点头道,“嗯,这件事容易办,我恰好认得巧匠坊的师傅,你把图纸给我,等会儿我要出趟门,正好就去一趟巧匠坊。”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听说你给了三婶几个药膳方子,七弟用过之后肯进食了?你还会做这些,先前怎么没有跟我说过?正好我这几日吃不下饭,睡得也不好,不然你也给我开个方子?”

穆嫣紧张起来,“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

她一把抓过穆重临的手来,仔细地听了许久脉,皱着眉头说道,“脉象平和,并没有什么问题啊,是不是事务缠身,太忙了,才这样的?”

穆重临见她一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低声笑,“我也不晓得,说不定是因为好些日子没有睡过高床暖枕,一时间有些不大适应呢。”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最真心的话。

从前路途艰苦,不是在马车里蜷缩一夜,就是要在野外扎营露宿,有时候还要躲避仇敌的追杀,在流箭中逃亡。可那时候身边有她,就算再苦也不会觉得累。

如今又回到了他安国公二公子的身份,身旁花团锦簇一片祥和,但离她却远了。夜深人静时,在锦绣富贵的屋中睡着富丽堂皇的床榻,竟然格外想念当初颠沛流离的日子。

穆嫣心中一跳,双颊飞上两朵红霞,她连忙对着翠锦说道,“翠锦姐姐,麻烦你帮我去屋子里取一下图纸,应该是放在书案上没错,刚才出来得急,忘记拿出来了。”

翠锦应声去了。

穆嫣这才松了口气,她抬头瞪着穆重临,“你以后可不许再开这样的玩笑!翠锦是个心思通透的丫头,她很机敏的,你这样说,若是她胡思乱想了怎么办?我是不碍的,可是你……”

和国公府其他的姐妹不同,她是半道上才被认下的,虽说已经得到了黄太夫人的认可,可外头养的总是有些说不清。他和她虽一般也是堂兄妹,可若他对她表现地太过亲昵,难免会有些人要说闲话。

她心理素质强悍,早就已经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可她却怕他因此受到影响。

他今年才二十岁,就已经入了翰林院,颇得皇上的赞赏,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但若是声名有垢,被人抓住了把柄,将来就会成为政敌攻击他的痛脚,成为他前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穆嫣知道穆重临喜欢她,这一路而来,他对她的保护关怀和温柔体贴她都看在眼里的。她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面对一个肯舍了命去保护她的男子,怎么会一点都不心动?

在这个世上,除了哥哥,穆重临是她最信任最依赖最重要的人,她早就有这样的认知。

可他们之间,在当初决定要让她成为安国公府五小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是镜中月水中花。这辈子他们名分已定,绝不能闹出什么不像话的传闻,否则他不只将从云端跌落,还会粉身碎骨。

她不想这样,也不能这样的。

穆嫣抿了抿嘴唇,眸光里带着分决绝,“是你说的,以后你只是我的二哥。”

第9章 邀请

穆重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过了好久才略微恢复了点血色。他低下头,语气里带着无边的苦涩,“是我说的,以后我只是你的二哥。”

带她远离硝烟和血腥,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梦。如今,她既已如他所愿来到了这里,成为安国公府的五小姐,有一份可预期的锦绣前程,那他应该满足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他徐徐抬起头来,目光里死水般得沉寂。

半晌,唇角漾出一抹浅淡的笑容,他语声温和地说道,“这图纸我拿着了,等会儿就去找木匠做。以后,你要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尽管叫人来找我,你是我从平城带回来的,和我亲近些也是常理,不用怕,没什么好避讳的。”

穆嫣心里一疼,望着他的眸中蓄满了水光,她用力抽了口气,勉强笑着,“好。”

穆重临抬了抬手想要抚摸她的眼角,但那手却僵硬在半空中,过了半晌,仍旧无力地垂落下来。他低声叹口气,“若是五妹妹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他望了眼天色,“外头风大,看样子要落雨了,五妹妹还是早些回屋歇着。”

讲话说完,他轻轻点了点头,便忙不迭地转身离开。他脊背挺直,像一株风骨傲然的竹,然而凌乱的脚步却泄露了他心底的痛。

穆嫣咬着唇望着穆重临的身影逐渐远去,眼眶中含着的泪滴终于忍不住决堤而出,但下一秒,她便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慌乱地拿袖子抚了抚眼角,深呼一口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没过多久,翠锦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着急地问道,“五小姐,书案上没有找到什么图纸,您再想想放到哪儿了,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穆嫣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真是糊涂了,明明把图纸带在了身上,却偏忘记了这茬,还叫你白跑一趟,真是对不住了,翠锦姐姐。”

她讪讪地笑了起来,“刚才,我已经将图纸给了二哥,他说能做到,过几天重琪就能有新鲜的玩具了,到时候我也教你,咱们一块儿玩,好吗?”

翠锦这才舒了口气,她撇了撇嘴说道,“不过是跑了跑腿,有什么对不对得住的,五小姐跟婢子太见外了。”

她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二爷肯帮忙真是太好了,七爷要是高兴了,夫人就会高兴,那咱们三房上下就都能高兴了。”

过了几日,穆重临果然叫人送了些木制的玩具到三房,巧匠坊的师傅确实有本事,那日拿过去的图纸不过三四张,但送进来的玩具却足足装了一箱,多是在穆嫣原本的设想上临场发挥而来的,却也多做得有模有样。

就说那迷宫板,她原本只是画了两幅难度不一的图,可是送来的却有十来幅,难易程度都不同,从最简单直白的开始,到最难的那幅,甚至连她都要考虑一会儿才能走得出去。

穆嫣心情愉快,便立刻带着这些去了东厢兑现先前和穆重琪的约定。

唐氏晓得了这事,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心底却百感交集。

李嬷嬷抓紧时机为穆嫣说好话,“难得五小姐对七爷一片真心,说起来这便是割不断的姐弟亲缘,真真是一心替七爷着想的。”

她顿了顿,悄声说道,“听翠锦说,那些什么迷宫和积木的图纸,都是五小姐亲自画的,自和七爷有了那个约定之后,她就成日在想要怎么兑现对七爷的承诺,简直算得上绞尽脑汁。说句僭越的话,这就算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能做到这样的也不多,何况五小姐还是个新来的。”

唐氏翻了翻白眼,“好了,我知道你喜欢那丫头,但也不必整日在我面前替她说好话。她若真是个好的,我难道没有生眼睛不会看?她若是不好,你就算吹成花也没有用。”

她顿了顿,叹口气说道,“且看着吧,她对重琪尽心,我总也不会亏待她的。”

对唐氏而言,穆嫣就像是横在她喉间的一根刺,时刻提醒着她穆世杰的欺瞒和背叛,这是一道难以逾越的感情的鸿堑,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更不会因为穆嫣的表现而改变。

这辈子,她恐怕都没有办法以一颗慈母之心对待这个孩子了。

可若是那孩子肯对穆重琪好,唐氏也很乐意看到他们姐弟感情融洽,彼此支持依靠,正如李嬷嬷说的,这份姐弟亲缘是割不断的。

至于她,将来不过尽一个嫡母的本分在穆嫣的婚嫁上多尽一分力,多添一份嫁妆,也算是对得起那孩子对重琪的一片心。

李嬷嬷见状便不再多说,有些事情过犹不及,不论如何她总是唐氏的贴身嬷嬷,若处处都逆着主子的意思替外人说话,那显然违背了她的本分,既不能令五小姐得到好处,反而还要受唐氏的鄙弃。

如今,唐氏能有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留下,便已经足够了。

正屋里的那些对话,穆嫣自然一无所知,她这时正在东厢房陪着穆重琪钻研穆重临送来的这些有趣的迷宫。虽然是小游戏,但因为比她设计的要多,且加深了难度,所以她也托着腮,跟着穆重琪一样眉头紧蹙着思考中。

一共十二块木板,难度逐块递增,这已经是第四块了。

她小声地嘀咕,“要从这里走才行……不对,前面是死路走不出去……啊,是走那里吗?”

这时,穆重琪忽然“咯咯咯咯”笑了起来,他墨黑晶亮的眼眸熠熠生辉,“姐姐,我知道怎么走了,你看,你看!”

纤瘦的小手将走迷宫的黑色滚珠轻轻地推动着,很快便顺利地走到了出口。

穆嫣很是懊恼,明明是她想出来的玩意儿,可才第四关呢,她就败在了一个三岁小儿的手上。亏她还一向自诩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少女呢,结果竟遭遇了这样的惨败,真的是太丢脸了!

但随即她却又觉得欣慰和满足。

拜托穆重临做这些迷宫和积木玩具,是为了让穆重琪开朗起来,如今不仅收获了他的笑脸,还让她发现了他的机敏聪慧。

他才三岁呢,只是通过三场热身,就很快找到了玩迷宫游戏的秘诀,狠准快地打败了她,这样的聪明才智,若是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三房有了他,又何愁没有顶梁支柱?

穆嫣笑着捏了捏穆重琪的小脸,“重琪真棒,打败姐姐了呢!”

她转头望了望天色,“时辰不早了,重琪该到了午睡的时候,你先休息好了,等明儿姐姐再陪你继续玩第五块好吗?”

因为身子虚弱,穆重琪特别容易感觉疲倦,平素里哪怕是白天,也总要歇个两三回觉的,今日玩耍的时间已经要比平时多了许多。

他精神逐渐地转好,这自然是一件好事,但一口吃不成大胖子,调养身子的事要慢慢来的,该歇的时候还是要歇着,否则白日里体力透支过多,夜里就要不踏实,没有好处的。

穆重琪很听姐姐的话,既不吵也不闹,打了个哈欠说道,“好,那姐姐明儿要再来哦!”

他伸出小指,“拉钩上吊。”

穆嫣无奈地笑了起来,“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刚回到西厢,翠锦就迎了上来,她笑着说道,“听说三小姐的婚期定下了,是在腊月初六,再不过两月便就到了,虽说急了些,但江夏侯府还等着主母过门当家理事呢,国公夫人便也肯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是三小姐在安国公府的最后一个生辰,请了她素日交好的几位小姐过来玩。刚才栖霞阁的田嬷嬷来了一趟,说是三小姐邀您明儿过去作陪呢!”

翠锦见穆嫣不说话,以为她是有些胆怯,忙安慰着说道,“说是作陪,不过就是应个景儿,四小姐也要去的。三小姐素来是个和气人,她来往的那几家小姐也都不是那等刁钻刻薄的,五小姐大可放心,没事的。”

穆嫣冲着翠锦轻轻一笑,“嗯,我知道的。”

她并没有堂皇,来到安国公府这样膏粱锦绣的地方,像这种贵族仕女间的聚会是少不了的,她虽然离开京城多年,但该怎样与这些贵族小姐相处,这点分寸,她晓得如何拿捏。

只是,她有些害怕会遇到从前的熟人,并不是每一位故人都能和霍姨母那样对她心存善意的。

穆嫣目光微动,低声问道,“翠锦姐姐,你可晓得明日会有哪几位小姐过来吗?”

她浅浅一笑,“若是能跟我说说她们的脾气秉性那就更好了,我也好晓得明日该如何应对。你也知道,我总是新来的,总不能丢了咱们三房的脸……”

翠锦神色一动,表情立刻肃穆起来。如今满京城都知道了二爷从平城带回了三老爷的外室女,这些贵族小姐们平素无事可做,也喜欢说些家长里短,明日难免不会对五小姐投以异样目光,若是应对不得体,说不定就要闹得人尽皆知。

五小姐说得对,确实应该要提前晓得来的是什么人,那些人的脾性如何,也好早作准备。

她想了想连忙说道,“我平素出门少,对这些都不大清楚,五小姐您等着,我去请李嬷嬷来!”

第10章 安福

李嬷嬷很快到了,后面还跟着织金。

织金笑嘻嘻地说道,“五小姐,上次叫针绣房做的新衣终于好了。这天渐渐冷了,过几日冬衣就要下来了,所以夫人只让做了四身秋衫,想着尽够了的,不过太夫人听说了又叫多做了两身,还添了两件秋斗篷。”

她一边将怀里的衣裳摊在锦被上,一边冲着穆嫣招了招手,“您过来看看喜欢哪个花色,我记住了下回好叫她们按着这个来做。”

比起吃,穆嫣对穿倒并不讲究。

虚荣、面子、别人的看法,在很多年前或许她也曾在意过的,不过任谁像她这样经历了炼狱般的六年,恐怕都不会再纠结那些毫无用处的表面功夫。是绛色更喜人,还是鹅黄更衬肤色,她已经完全无所谓了。

她唇畔露出浅淡的微笑来,低声说道,“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喜好的花色,织金姐姐帮我看着就好了。啊,对了,明儿三姐姐生辰叫了我作陪,正好织金姐姐在这,还烦请你帮我选一身合适的。”

织金笑着指了一件藕色的,“这件就不错,既不太艳夺了寿星的风华,又不过于素净搅了三小姐的兴致。”

她见穆嫣点头,便手脚麻利地将这身衣裳挂了起来,其他的都收到了柜子里去。

李嬷嬷接过话头,“翠锦叫我过来给五小姐说说明儿都有什么人来,我特意去栖霞阁向田嬷嬷打听了一下,说是有国公夫人娘家的侄女陆七小姐,永春侯府的唐二小姐,成山伯家的周十一小姐,荣国公府的袁九小姐,还有秦王府的安福郡主。”

她笑着说道,“咱们家三小姐温柔和善,平素来往得多的手帕交,也大多都是端方有礼的小姐。”

穆嫣目光一抖,低声问道,“还有王府的郡主呀?”

李嬷嬷以为她胆怯,忙安慰着说道,“五小姐不用害怕的,安福郡主性子最是和气了,任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却从来不与人高声大气,不论对谁说话总是又客气又知礼的,满京城的人都夸她贤德淑惠呢。”

她语气温和,像极了在哄孩子,“您啊,就按着平日里的做,该怎样就怎样,实在不行,就跟着四小姐做好了,不碍事的。”

穆嫣浅浅一笑,“嗯。”

夜里忽然下起雨来,雨声淅淅沥沥打在飞檐上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穆嫣辗转反侧始终都无法安然入睡,便索性卷着被褥靠在床头静静地坐着。

她想到白日里李嬷嬷说的话,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冷笑来。

安福郡主贤德淑惠?六年前的穆嫣也是这样认为的。

那时她年幼无知,被假相蒙蔽了双眼,还曾觉得安福待她比她的亲姐姐还要好,有些事她连母亲都不肯说,但只要安福问起,她总是知无不言。不论得了什么好东西,哪怕是自己心头所好,只要安福想要,她都可以忍痛割爱,绣工精美的新衣裳、极品羊脂美玉簪、番邦朝贡的红宝石,连这世间仅存独一无二的泪滴夜明珠她也给了。

但安福是怎么对她的?

那夜突起灾祸,她在忠仆的守护下侥幸逃脱,一门心思要去找安福,她深信安福可以帮助她、保护她,至少也能保她安全无虞。可她的满腔信任只收获一张天罗地网,举着尖刀的兵将残忍无情地杀死了她的护卫,白骨遍地,血流成河。

安福从明亮的火光中袅袅走来,她步履轻盈神情愉快,“嫣儿,如果我是你,能逃出来就一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样才有可能保住小命。可你回来干嘛呢?”

她轻轻吹了口气,“你来找我是想要让我包庇你?藏匿你?可这是要杀头的重罪呢。哦,原来你是要来害我的?嫣儿,你的心可真坏。所以,不要怪我,是你要先来害我的,我举报你不过只是为了自保罢了,坏心肠的人是你呢。”

那夜也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雨水逐渐打湿小穆嫣的衣衫,淌满她的脸庞,她本来就长得肉嘟嘟的不算好看,这场雨如同灭顶之灾将她变得更狼狈更可笑。她被毫不容情地用绳索缚住,因她而死的人留下的鲜血飞溅到她的脸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她觉得已经置身地狱。

最后一句话,她撕心裂肺地问安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安福俯身在她耳边说,“嫣儿你真傻,如果你死了,我就可以取代你,成为你多好,为什么不那样做呢?”

这就是安福,外表端庄和善,是最温柔知礼的淑女,但她的内心却是一条心狠手辣的毒蛇,没有半分人性。

穆嫣忽然觉得一阵恶寒,不自觉地将被褥裹得更紧了。

她听着窗外的雨声,低声呢喃,“安福,阔别多年,终于又要相见了呢,你一定不会想到,我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你面前,明天,你会认出我来吗?”

语气微窒,半晌之后,她忽得叹了口气,“真可惜,从前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未曾能够取代我。那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翌日晨起,李嬷嬷又过来西厢房帮忙,她笑着说道,“夫人晓得你今儿要去见客,特意差了我来呢。”

翠锦虽也会梳髻,但手艺却只是一般,平素梳些家常发髻虽无不可,但若要待客却见逊色了。李嬷嬷却是个中好手,有她的巧手加持,至少头面上是光鲜亮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