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眼中带着点担忧,“您的头痛还不曾都好,外头风大,不能久待,但我怕那位霍二爷会纠缠不休。有我在,万一……我也有法子治他。”

唐氏转头,目光里一道疾色闪过,“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医者,治病救人,可不许再做害人这样阴损的事了。”

穆嫣连忙摇头,“不,不是的。”

她咬了咬唇,小声说道,“我今儿擦脸的膏子里有一味杏仁粉,霍二爷对这个味道过敏,他只要一看到我,就会不停地打喷嚏,但也仅只是打喷嚏而已,不会像上回那样的。”

因为晓得要去长宁侯府,她也害怕会遇到霍骁生出许多麻烦事,所以才未雨绸缪用杏仁膏擦脸。

若是真的与霍二爷照面,总有杏仁粉末通过空气传播,飘散到对方那去,因为量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不会对他有大的危害。但根据上回她的用量以及他的反应来看,他过敏严重,就沾染了这么一点点粉末,也会揉眼睛打喷嚏,身体不适的话,就没有功夫继续纠缠了。

唐氏沉吟片刻,犹疑地问道,“你确定只是打喷嚏而已?”

穆嫣忙不迭点头,“嗯,只是打喷嚏,最多……最多再身上觉得痒……而且我一走开,他就会停止,不会有碍的。”

唐氏也害怕被霍骁缠上,她还急着要带穆嫣去长宁侯府见东安王妃,若是耽搁了,王妃等不及走了,那今日之事便就功亏一篑,恐怕以后要再约王妃出来就难了。

她低声叹口气,将帷帽递给了穆嫣要她带好,“外头人多,不要出声。”

穆嫣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后,跟着唐氏下了车,果然看到马车前方发生了撞车事故,其中一辆车辕已经断了,还有一个轮子滚到了旁边,看起来破损得很严重。

她瞥了眼马车的车辕,忽然皱了皱眉,那断裂处的木质发黄禁收,看起来有一段时日了,并不是新伤,只有旁边的铆钉处看起来脆脆的,显然是不久前才造成的。

穆嫣狐疑地望了眼不远处口沫横飞的那个人,心想,上次她们坐的马车和霍二爷相撞,好像也是撞的车辕,这人不会故意没有修车,好等着到处讹人吧?

果然,霍骁一见到唐氏便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他指着自己的手臂,带着副哭腔说道,“大姑,原来是您!正好,您给我评评理!东安王世子仗着自己的身份到处横冲直撞,将我的马车撞散了不说,还弄伤了我的手臂,都青了,疼得慌!”

他拉住唐氏的手晃来晃去,“大姑,您要为我做主!”

唐氏冷笑着看了眼他被厚重衣裳包裹住的手臂,她目力所及只能看到衣裳,也不晓得他是否生了透视眼才能看到里头是青了还是紫了。

虽然不晓得霍二郎闹这一出是为什么,但这明摆着就是故意寻衅了!

她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出,语气平淡地说道,“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就该找个地方好好谈,在大街上闹成这样算什么?也都是有脸有皮的人,说出去也不怕人笑掉大牙。霍二郎,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姑,那么听大姑一句话,先家去,有什么事慢慢再谈,不要在这里杵着妨碍百姓做生意。”

霍骁听出这话里的偏帮来,立马不乐意了,“大姑,受伤的人是我,东安王世子可是毫发无伤!您看看我的马车,再看看他的马车,这是非曲直不就立刻明了了吗?还需要慢慢谈?”

他蹲下身子,温柔地抚摸马车的残躯,带着哭腔说道,“我这辆马车可是上等黄花梨木打造,花了能工巧匠半年的功夫,要重新造一辆,怎么说也要五百两才够。还有我这条手臂,若是以后残了怎么办?我堂堂霍王府的二爷,以后若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老婆都娶不上了,该怎么办?这些损失谁赔?一千两银子够吗?够吗?连膏药费都不够!”

唐氏这才听出来,原来这霸王是想要讹银子。

她猛然想起了一件事,前些日子霍二郎将永春侯家的公子给打了,霍王爷给他擦完屁。股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发了话,要么回霍王府受他管教,要么就封锁他的零花钱,一分钱不给,看他怎么惹祸闯祸!

看来,霍二郎手头紧,可又不想回家,所以才做出这流。氓无。赖才做的事讹诈人。满京城的世家贵介中,再也没有人比东安王世子更好说话的啦,也不知道霍二郎盯上了人家多久,才在这处给他找到了机会。

东安王世子都快哭了,“霍二,你手臂受了伤,我请太医给你看,看好为止,你要马车,我送你一辆更好的也成。但你不能拦我在这里不放,我赵翊答应的话一定不会改,这么多人看着,难道你还怕我言而无信?”

他焦急地皱了皱眉,“我表姐也在这儿,有她做保,你怕什么?霍二,不要闹了,我还有事呢。”

霍骁撇了撇嘴,心想,谁要你的马车,谁要你给请太医!老纸要的是钱,又不是你的东西,废那么多话有什么意思,直接爽爽快快地扔下两千两银子多好,立马就让你走人!

他转过脸,昂着头,一副苍天欠我一万两的模样,“不,东安王世子,今天你要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要给你一个说法!”

站在一旁的东安王世子手足无措地望着唐氏,“表姐,这……真不是我做的……你看他……唉!”

他一向温和,不喜与人争斗,无论遇到什么事,总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大乐意和人吵架。今日算是倒霉,一出门就遇到了霸道嚣张的京城一霸,啥都没有做,人家的马车就自动散架了,却全赖着他,被赖上不说,还非要在闹市街上吵嚷,弄得人尽皆知。他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穆嫣真是看不下去了,怎么也是个贵族公子,为了点银子当街讹人不说,还做出那么多的丑态,霍王爷也真是到了八辈子霉,才有这么个二货孙子。不,别说要银子,这样的人,一分钱都不能让他得到!

她原本听了唐氏的吩咐远远站着的,这样想着,便慨然走到唐氏身侧,离霍骁不过两步之遥。

恰好自家的车夫正好在旁边,她悄悄朝着他招了招手,低声对他说了两句话。

车夫听了去看车辕,目光里一片震惊和愤慨,他偷偷地跑到东安王世子的车夫那咬了咬耳朵,然后再悄悄地跑回来,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就等着看好戏。

东安王世子的车夫跑到散架的车辕那,一脸气愤地说道,“世子,唐三夫人,请看,这车辕断裂处的颜色,一定是从前的旧损,哪里是刚才弄坏的?还有这车轮,若是被撞坏的,这连接处当该断得不齐不平,可这里却是平整的,这分明就是被人为隔断的,哪里是被我们的马车撞坏的?”

他自认为有理,底气便更足了,滔滔不绝地说道,“再说,霍二爷的马车也是黄花梨木做的,按说应该十分结实,能将这么结实的马车撞成这样,该需要多大的力?为什么我们的马车却毫发无损,连一点漆都没有碰掉?难道我们的马车是铁打的?”

这番话实在是太有理有据了,连围观群众都纷纷点头赞同。

霍骁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涨红了脸说道,“东安王府仗势欺人,就为了那么点补偿金竟敢血口喷人!我……我霍骁是什么人,怎能受这个委屈?看来,你们今天是打定主意要赖账了,这样我便也不客气了,赵翊,咱们说好了的,你不肯给我一个说法,那现在我就来给你一个说法!”

他从腰间抽出一根皮鞭来高高举起,好像下一刻就会狠狠朝着东安王世子的脸抽下去。

围观群众一时交头接耳,发出阵阵惊诧的声音,这事儿是要闹大了呀!

然而这时,刚才还威武得像是个斗鸡一般的霍二爷却忽然打了蔫,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不断地涌出,接着开始揉眼睛,挠痒痒,最后甚至连手里的皮鞭也丢在了地上,恨不得满地打滚,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

唐氏这才松了口气,趁机说道,“二郎你是不是身子不适?既然如此,还不赶快家去?”

第17章 变天

赵翊见状,连忙大方让出自己的马车,“霍二,前面拐角处就是回春堂,你坐了我的马车去找个大夫瞧瞧,诊金记在账上,改日我叫人去结。我真的还有事儿,就不跟你一块过去了。”

他三两步跑到唐氏跟前,感激得冲她笑笑,“表姐,您是去长宁侯府吧?我跟几位好友约好了要在畅春楼诗会,正好在那个方向,表姐捎我一程可好?”

唐氏看了眼穆嫣,略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这孩子如今是她的女儿了,表舅也不是外人,同乘一辆马车也算不得违了礼制。何况,她也在的,怕什么?

她便笑着点了点头,“我先送你过去,再去长宁侯府也不迟。”

畅春楼确实与长宁侯府在一个方向,但却还有一些距离,若是赵翊在侯府下车,走过去却要好些时候。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她不如便就再卖东安王府一个面子。

霍骁眼睁睁地看着肥羊从自己眼前挥袖而去,可他却因为喷嚏不停奇痒难当而错失了敲诈的良机,他心里懊恼不已,若是还有力气,定是要在破损的马车上再狠狠甩上几鞭子这才能解气。

而更奇怪的是,等到安国公府的马车刚走远,他的喷嚏立刻就停了,身上也不痒了。

他灿若星辰的目光一深,对着身边的长随掣风问道,“在唐大姑身边的那丫头是谁?”

掣风想了半天,“哦,应该就是穆三老爷养在外头的女儿,前不久才认祖归宗的那位穆五小姐。对了,那日咱们和安国公府的马车撞了,穆五小姐也该在车内的。”

他顿了顿,面带好奇,但语气弱弱地问道,“二爷,难不成您又看上了穆五小姐?”

霍骁手中皮鞭朝着地上一甩,昂首挺胸说道,“胡说什么呐!在你眼里小爷我就是这样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货?我家芷若是天仙一般的人物,穆家那丫头连她的手指缝都及不上,小爷我是眼瞎啊还是脑残,才会弃芷若看上她?”

他忽然严厉起来,认真地说道,“掣风,你以后不许再胡说八道,让我家芷若听到了,她会误会,会生气。她生气了,我心疼!”

掣风连声称是,但额头却有黑线三条。他心想,二爷真是个痴心痴情的……蠢蛋!

人家苏大小姐连正眼都没瞧过他,苏大人只要一见了他就拿扫帚揍他。这两年来,二爷与苏大小姐的交集就仅仅只是簪花宴上的惊鸿一瞥,他连话都没有跟人家说过,就把一片真心捧给了她。人家视他为瘟神一样地嫌弃他、避讳他,偏他还口口声声“我家芷若”,这样天真也真是醉了……

不过,掣风虽然是个明白人,却不忍看到真相戳破时,霍二爷失魂落魄伤心痛苦的表情,所以只肯在心内腹诽一番,其他的,也只好让时间来慢慢地让自家二爷明白过来了。

霍骁目光骤得沉了下来,他冷哼一声,“我只是觉得这丫头古里古怪的,怎么每回遇见她就总会不舒服……”

他小时候跟着祖父入宫,在个小丫头手里抢了块核桃糕,吃完就浑身发红疹呼吸困难差点就去见了阎王爷,幸好宫内有着最好的太医,及时地将他救了回来。自此之后,他就晓得,像核桃、杏仁、榛子、松子这些坚果类的东西,他是半点沾不得的,轻则起打喷嚏揉眼睛,重则要丢了小命。

所以,他对吃食等入口的东西特别注意,若是席间有这类食物,也会尽快让人端走,绝不接触一分半点。

可是,上回发红疹也好,这回打喷嚏也罢,都明明白白是过敏之症。他不曾碰过这些东西,那唯一的理由便是与他接触过的人碰过。刚好这么巧,两回都是遇到了唐大姑和穆五……

掣风细细想了想,也有些惊讶,“二爷您是说唐大姑?不对啊,唐大姑与咱们是亲戚,您若是有什么不好,对她没有好处啊。而且,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可是咱们霍王府的姑奶奶,她若是暗算您,将来还要不要回娘家了?”

霍骁摇了摇头,“我自然晓得不是大姑。”

他目光忽得一亮,“掣风,你还记得吗?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打喷嚏的?”

掣风恍然大悟,“对对,唐大姑在的时候二爷并不曾有何异样,是穆五小姐过来后,您才开始不舒服的。二爷是说穆五小姐是故意要害您的?”

他面色忽然奇怪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可是不对啊,您有过敏之症,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咱们家的人外,也只有宫里头皇上和给您诊治的太医知道了。穆五小姐初来乍到,她怎么会知道这事?况且,咱们两回相遇,也都只是偶然……”

霍骁目光微微闪动,思忖片刻之后便有些懊恼地说道,“你说得没错,连唐大姑都未必晓得的事,那丫头怎么知道?说不定只是巧合。”

他话锋一转,立刻哭丧起脸来,“跟了两天才好不容易逮到的肥羊,都到了嘴边,还硬生生地飞走了,真是气死我了!老头子也真是心狠,说断粮就给断了,也不给点时间缓一缓,过两天就是我家芷若生辰了,小爷想好了一堆棒极了的主意,可没有钱拿什么去置办礼物?”

掣风轻轻碰了碰霍骁的手臂,悄悄指了指赵翊留下来的马车,“二爷,您看?”

霍骁懊恼地说道,“我没事了,去什么回春堂啊。”

他蓦得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了鸡贼的微笑,咳了两声说道,“不,回春堂还是要去的,敲不到现银,我也要让赵翊出点血,否则怎么解小爷这点心头之怒?”

说罢,京城一霸霍二爷扒下了赵翊马车上东安王府的爵徽,去回春堂扫荡了各种珍贵药材,用爵徽抵着让老板去东安王府要钱。

转手,他又将扫荡来的药材挑了些好的往苏大人府送了过去,次一等的便低价卖给了仁济药铺。等到干完了这事,他还不解气,就将赵翊的马车低价卖给了木行,多少也捞回了一点银子。

给苏芷若置办生辰礼自然是不够,但多少也能解解燃眉之急。

马车里,赵翊对这一切毫无所知,他感激地对唐氏说道,“我是真有急事,却被霍二缠住了不放,今儿若不是表姐出手相助,恐怕这会儿还在纠缠不清呢。”

他转头对着穆嫣问道,“这位是表侄女吧?”

唐氏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穆嫣,示意她将帷帽摘下给东安王世子见礼。

穆嫣心里微微有些犹豫,赵翊是她的小堂叔,虽然幼时她和他并不亲近,但却也是时常见面的。小叔叔为人温和,性子也好,心细如发,是个对细节特别上心的人。虽然她这一路蒙混过关,霍姨母和安福都不曾认出她来,但她有些害怕小叔叔的眼神。

但这犹豫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她还是乖乖顺从唐氏的话,将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穆嫣见过表舅。”

好在赵翊似乎并没有发觉她的紧张和尴尬,他神情自然,笑着说道,“初次见面,本该要给你见面礼的,但今儿走得急,身上没有带什么值钱的东西。等改日有机会,我叫母亲替我将礼物补上。”

他顿了顿,“我的车夫告诉我了,是你发现的蹊跷,多谢你及时提醒,若不然今儿的事可就被霍二耽搁了。”

穆嫣只是轻轻笑笑,并没有说话。

马车一路长驱,终于到了京城最大的酒楼畅春楼。赵翊笑着跟唐氏与穆嫣道别,一下车便被早已经等候多时的文友簇拥着进了去。

然而,等到马车调转回头离开时,他的脚步却骤然顿住,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紧紧皱起了眉头。

一位穿着青色衣裳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扶着他肩膀问道,“翊弟,你在看什么?”

赵翊这才回过神来,他抬头看看天,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刚才天色还有些阴,这会儿就出了太阳,头顶的风景真美,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诶,李兄,不如今儿咱们便以这天色为题,好好斗几场诗吧!”

第18章 问诊

唐氏领着穆嫣到长宁侯府时,东安王妃已经到了。

桂嬷嬷忙引着她们去了长宁侯夫人的屋子,边走便压低声音说道,“这会儿里头只有夫人和东安王妃在,几位奶奶都被支出去了,世子夫人要准备午宴,一时半会想也回不来。”

唐氏点了点头,“有劳了。”

她抬手掀开暖帘进屋,看到自己的母亲正靠着床头半躺在榻上,面上无妆,一副憔悴的神色,而东安王妃则坐在床沿,两个人正在悄声说话。

见到人来,长宁侯夫人立刻招了招手,“雅芬你来啦?嫣儿也过来坐!”

穆嫣忙跟着唐氏行礼,等到坐定了才敢抬头,这回她倒是没有像方才见赵翊时那样忐忑。

东安王妃虽然是她的叔祖母,但因她幼时素有任性骄横之名,不为王妃所喜,所以她们之间并不熟悉,想来王妃都不怎么记得她年幼时的模样,更何况如今?连霍姨母这样亲近的人都认不出她呢。

长宁侯夫人笑着说道,“听说你的药膳方子将重琪的厌食症给治好了,这孩子如今胃口好了,精神也跟着好了,连太医都说如此以往,将来完全养好也是指日可待的呢。”

她感慨万千,面容里带着真心的感激,“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穆嫣轻轻笑笑,“重琪是我的兄弟,他好了,我才会好。”

长宁侯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从丫头手里接过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接着问道,“李嬷嬷说,你母亲最近也在吃你的方子,如今夜里醒得少了,睡得也好,头疼之症比先前要好了许多。你对她这样尽心,也不枉她这样疼你……”

她又要了一杯水,“说起来,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都是注定好了的缘分。”

穆世杰在外头偷养了个女儿,原本对唐氏来说是件既伤尊严又伤心的事儿,当初满京城的人不都指着这个当笑话来看?可谁又能料到,正是这个给唐氏带来伤痛和屈辱的女儿,竟有一双妙手,不只将她被太医判了死刑的儿子救了回来,还治好了她的头疾?

穆嫣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她注意到在她们说话的这段时间,长宁侯夫人接连喝了好几杯茶,一旁的小丫头也从未停止过捶腿的动作。不只如此,长宁侯夫人还好几次扶额,好似头疼头晕的模样。

她心里有些惊诧,本来以为长宁侯夫人是为了促成这次她与东安王妃的面诊,这才装病的,可看起来,却好像是真病。

想了想,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外祖母是不是觉得身上有些不舒坦?”

长宁侯夫人微微一愣,随即对着东安王妃笑了起来,“王妃您瞧,我这刚刚才有些不自在,就被这丫头看了出来,所以,我没有说错吧,这孩子是有点本事的。”

她点头说道,“原先一直都好好的,就今儿早上起来后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口干,渴得很,一早上也不晓得喝了多少水了,还是觉得不够。还有这腰腿也酸痛得紧,头也有些晕乎乎的。”

穆嫣垂了垂眸,想了想,又问道,“外祖母是不是也还尿频量多……还有些浑浊?”

在一旁伺候着的桂嬷嬷连忙道,“表小姐怎么知道的?正是如此呢。”

唐氏关切地问道,“我母亲她到底是怎么了?”

穆嫣笑着安慰她,“母亲别急,等我替外祖母诊过脉再说,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不碍事的。”

长宁侯夫人倒是爽气,“年纪大了,身子及不上你们年轻人,有些头痛脑热的毛病,这也是常有的事,雅芬你急什么急?”

她配合地伸出手臂,又吐出舌头。

穆嫣点头说道,“外祖母舌质红少津,脉数细,再结合方才所说的症状,该是消渴之症,肾虚精亏,是下消。因是刚起头,所以症状还不厉害,但却不能掉以轻心,等会儿还是请个太医过来看看,认真开几剂药才行。”

她认真嘱咐道,“不过,以后外祖母的饮食可要好好注意了,消渴症可大可小,保养好了与常人无异的,但对饮食上却有很多忌讳和讲究。等会儿我写一些食疗的药膳方子给您,您先让太医看过,若是可行,再安排厨房去做,这样可好?”

唐氏这才松了口气,消渴症是上了年纪的人常有的毛病,讲究多,忌讳也多,算是富贵病。

若是寻常百姓人家得了这个,那可要麻烦死,好在长宁侯夫人出身在鼎盛的侯门世家,丫头婆子多,管事的人也多,替她操心的人更多,什么能吃,什么能沾,她只要张张嘴就行了。

桂嬷嬷听了,连忙说道,“那老奴立刻去请刘太医过来。”

她晓得穆嫣还要替东安王妃看病,所以临走时不忘记体贴地将屋子里的下人全都打发了出去,厚重的雕花大门轻轻合上,屋子里便只剩下长宁侯夫人、东安王妃,以及唐氏和穆嫣了。

东安王妃倒也不扭捏,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自打生了小女儿之后,就一直月事不畅,下身淋漓不尽,没一日舒爽的。也看了许多太医,吃了许多药,却总不见好转。穆五姑娘,也替我诊一回脉吧!”

穆嫣认真地诊脉,望闻问切之后,小声问道,“王妃下面是不是常常有分泌之物,颜色较深,且有异味?下肢偶有出现神经痛腰痛的症状?”

东安王妃略显尴尬地点头,“正是。”

先前太医来问诊的时候,她只说月事不畅,哪里好意思提及下身的异味?如今屋子里都是女人,且都不是外人,她这才敢正面自己的隐疾。

穆嫣想了想,说道,“原先只是月事不调,只是后来严重了有些带下之症,只是没有及时治疗,拖着拖着就严重了。王妃如今的病症,倒也还不算太重,只是我才疏学浅,于医术上造诣到底不高,开些调养的药膳方子可以,真的要治病却有些欠缺了。”

她抬头睁大眼睛,一副认真的模样,“不如这样,我替您将诊病的过程写清楚,再附上我自己草拟的药方,以及调养的药膳方子,您叫人去请太医看看,是不是哪里有所不足,再让太医给拟个更好的方子如何?”

东安王妃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有详细的病案,就不必她亲自出面,到时候让人将病案递给太医,也不必说是谁,既免了她羞涩不好开口的尴尬,又能得到专业的意见,可谓是两全其美。

她满意地望着穆嫣笑了笑,不管这丫头的本事到底如何,光是这一份细心就足够赢得她的好感了。

唐氏心中一动,晓得这一步算是走对了,便也松了口气。

东安王妃得到了解决应对之法,心情愉快,便与长宁侯夫人话起了家常,不一会儿便聊到了赵翊的亲事。

她叹口气说道,“翊儿也要二十了,是该到了成婚的年纪,我有心想要物色个好姑娘,但王爷却说,早先皇上说过要替翊儿赐婚的,咱们这样私自办了,恐怕皇上会不高兴。”

皇上赐婚,这自然是天大的荣耀,可皇上一个大老爷们,赐婚时考虑的多半只是门楣地位,鲜少会考量女子的秉性,这有点叫东安王妃担心。

但这种私下议论皇帝的话,也就东安王妃敢这样说说,长宁侯夫人可不敢接口。

又坐了一会儿,东安王妃便先起身告辞,临行前热情邀请唐氏和穆嫣有空去王府一坐。

过不多久,刘太医到了,诊脉之后也给出了消渴症的说法。

他与长宁侯府几十年的交情了,跟长宁侯夫人说话便有些随意,指着穆嫣新写下的一堆药膳方子说道,“贵府上有这样的高手,侯夫人还请我来做啥?按着我说啊,您的症状浅,其实就按着这方子来食疗便可,都用不上我的方子。”

刘太医顿了顿,好奇地问道,“能开出这样的药膳方子,首先必须得有扎实的医理,不晓得老夫有没有这个荣幸能结识一下这位高手?侯夫人能不能给引荐一番?”

长宁侯夫人看了穆嫣一眼,见她头垂得极低,心想这孩子想来是不肯出这个风头的,便笑着将话题岔开,“你说只要按着药膳方子食疗便可,连你的药也不用喝?”

刘太医顿了顿,晓得长宁侯夫人这是回避之意,倒也不再执着,“您若是要见效快呢,就先用我的方子,等过几日症状消了之后,就用食疗之法。您若是不肯喝药,嫌药味苦,那索性就直接用药膳,虽然见效慢些,但胜在口味好。”

他笑着说道,“这啊,都得看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