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嫣笑笑，“这世上能让霍王爷伺立一旁的老者，除了陛下，不会有第二位。”
她顿了顿，又指了指陛下外袍下露出的一截袖口，“五爪金龙，可是天子御制，除了陛下，世间再无第二人敢用。”
陛下不禁拍手叫好，“果然是世杰的女儿，机敏聪慧不逊乃父。”
他顿了顿，“小姑娘，那你一定也知道朕今日找你来是要做什么？”
穆嫣点了点头，“传闻陛下的右膝年轻时曾经中过箭，当时在战场上缺医少药，医疗不善，所以就落下来病根。金太医的膏药很有疗效，但只能治标却无法治本，陛下一定是听说我有金针刺穴的本事，所以才想让我治一下腿。”
她顿了顿，反问道，“不知道小女是否猜中？”
第166章 动刀
陛下笑着说，“猜中一半。”
他老头子了，也不在乎那等礼仪，豪迈地撸起了自己的裤管，露出密密麻麻的伤疤，“我这腿伤，也不是什么秘密，确实最近犯了疼，走路都很艰难。不过，我今日来找你，却不是为了这条腿，而是为了这里。”
穆嫣见陛下拍的是胸的位置，点了点头，“陛下的心脏有什么不适吗？”
其实，她当然知道皇爷爷的心脏也不好，然而，这是皇室秘而不宣的秘密。
她一个刚入皇城不多久的少女，道听途说，知道陛下曾经伤了腿这很正常，可若是连心脏的秘密都知道，那就会惹人怀疑了。
陛下伸出了手，任由穆嫣诊脉，一边又说道，“时常心悸，有时候做噩梦，醒来时心像打鼓一样地跳。最近，还总觉得胸闷，闷得太难受了。”
他叹口气，“金太医每日都来问诊，也灌下去不少苦口良药，可惜，没甚见效。”
金太医可是太医院的首座，算得上是盛朝拿到行医令的大夫里最厉害的一位。可是，连他都束手无策……
陛下一度有些沮丧，他年龄也不小了，能活到七十几岁，已经算是长寿了，也许是时候要……
可到底还是不甘心的。
他虽然当了几十年的帝王，盛朝在他的带领下，也开创了许多盛世。
在位期间，他大大地扩张了盛朝的版图，将他父皇手上丢掉的地盘都挣了回来，让四邦臣服。
陛下是一位好皇帝，是一位明君。
可他却仍旧有许多遗憾，而在这些遗憾没有被弥补之前，他还不能那么快地就去见列祖列宗。
特别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否则的话，盛朝的江山必定要风雨飘摇了！
所以，陛下才会一听说眼前这位姑娘是传说中鬼医的后人，就立刻找了霍王爷来试试。
是的，试试。
连金太医都没有治得好的病……说到底，陛下也没有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年轻小姑娘身上，只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
但，穆嫣却笑着说，“陛下的心脏确实出现了点问题，不过还好，不算什么大毛病，只需要我师父秘制的保心丸用上，过一阵子就能好转。”
她顿了顿，“比较起来，我反而觉得陛下的腿更严重一些。”
陛下微微一怔，“什么？”
他随即问道，“小姑娘，你说我的心脏并无大碍？可我胸闷，心悸，心跳过速的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金太医开了许多药，却一直都没有好转。”
穆嫣忙笑着说，“金太医用药保守，但他的药肯定还是有用的，若不是这些年来，一直是他用药吊着，陛下的心脏可就不只是一点小问题罢了。”
她顿了顿，“但我的师父鬼医，却是个激进派。他的来历，想必霍王爷也已经对陛下说过了，我师父喜爱自由，放荡不羁，不被世俗的条条框框所拘束，可是他的医术，却是一等一的好。”
在没有查清楚穆嫣师门的来历前，陛下当然不敢将自己的身体交托，鬼医是谁，他早就已经一清二楚，也知道，狂妄的鬼医曾经拿活人的身体做过实验。
虽然有些不大人道，可他终究还是因此制出了许多治病救命的药丸，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穆嫣继续说道，“我很有信心将陛下您心脏的这些不适治好，至少也能让您在短时间内缓解。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您的腿，已经不能再拖了！”
她指了指陛下露出来的半截腿，“陛下最近走路是否常觉无力？站立时是否觉得腿麻？皮肤发痒发黑，还有些痛？”
陛下点了点头，“倒确实是有……”
穆嫣说道，“您的膝盖由于当时没有处理好伤口，经年累月下来，整块半月板都坏了。还有，您的经脉都蜷了起来，皮肤发黑，逐渐影响到走路，这是因为经脉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一些习惯而曲张了。”
她顿了顿，“您的曲张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若是不及时手术割除多余的经脉，恐怕您的腿以后就不能再用了。”
穆嫣没有危言耸听。
从前在西北的时候，鬼医孟离就曾经遇到过类似的一位患者。
那位患者长年累月需要站立，导致了腿部的经脉曲张，他的情况又特别严重一些，最后整段的经脉坏死血流不畅，只能将腿截肢了。
而她观察陛下的状态，也已经十分危急。
陛下已经七十几岁了，恐怕经不截肢这样的大动作。
就算他能，鬼医不在，她一个人恐怕也无法独立完成这么大的一件事。
而抽筋，却是创口比较小的一种方法，在西北时，她就曾经在鬼医的指点下替别人做过。
西北条件不好，她都可以游刃有余。
而在皇城，不仅物资充足，她甚至还能有太医院那么多受过专业培训术业有为的太医帮忙，这事对她来说，应该算是小菜一碟。
陛下没有想到，他的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穆嫣所说的治疗方法，毕竟还是要动刀，他也是头一次听说，所以不可能立刻决定。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需要先和金太医商量一番。
穆嫣也晓得，陛下的身体，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还关系到社稷民生。
所以，她体贴地将治疗的方法写在了纸上，“陛下将这交给金太医，他一看就自然明白了。若是他可以替您做，那就再好不过。若是陛下信得过小女的话，由小女替您完成也是可以的。像您这样的病例，小女曾经有接触过一次。”
她顿了顿，“在您决定好之前，用我开的这张方子煮沸泡脚，这样也有助于缓解病情。”
陛下看着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的方式方法注意事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口说道，“一事不烦二主，朕既然来找了你，这抽筋之术就由你来替朕完成吧。”
他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小姑娘，你的名字是叫穆嫣？”
穆嫣轻轻说，“是。单名一个嫣字。”
陛下怔了怔，无限感慨道，“嫣好，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字。”
他没有说朕，说了我。
穆嫣的眼中隐约有泪光闪过，“嗯，我也很喜欢我的名字。”
第167章 意思
一直到离开霍王爷的书房，穆嫣的心情都是五味陈杂的。
皇爷爷没有认出她来，可他却也并没有忘记自己……
他仔细地问过她的生辰、经历、到安国公府后的日子，在晓得她也是元月出生时，眼中尚有一抹哀伤。
或许，他对自己这份关切，是因为穆世杰是他曾经倚重的臣子。
可焉知其中又没有他对最疼爱的孙女的追忆呢？
穆嫣不敢多想，因为现在还不是她暴露身份的时候。
她急匆匆地在下人的指引下离开，连路都没有看，一心想要逃离这里安静一会儿。
不成想却撞到了一堵人墙。
霍骁有些不大高兴，皱着眉头说，“你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这么个大活人站在你跟前，你也看不到？”
他嘟囔起来，“你的眼里就这么没有我吗？”
但下一刻，他忽然惊呼起来，“咦，你怎么……你哭啦？”
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女孩子在他面前，有些惊慌失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哎呀，你哭什么？是我撞疼你了？别哭，别哭了！”
穆嫣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眼泪，她撞到了霍骁的胸口，倒也并没有那么疼。
她刚想要反驳，可却看到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很是有趣，玩心一起，便故意地说，“是啊，你装疼我了，你说吧，现在要怎么办？要不要我大声喊人，叫你爷爷知道了，再把你的零花钱全部都没收？”
霍骁连忙捂住她的嘴，“别！别！你想怎么样我都听你的还不成吗？千万别叫我爷爷知道这事。”
他的零花钱得来太不容易了，这日子好不容易宽裕了没几天，他可不想一下子又回到从前那种流浪汉一般的日子。
惹哭女孩子，他是一把好手。
可哄好女孩，他完全没有思路。
不过再怎么样，也总得先让她把眼泪擦干吧？要不然这来来往往叫人看见了，总有多嘴的说出去，让爷爷知道乐那可就惨了。
霍骁往袖袋里掏了好几次掏不出手帕，就索性直接将袖口一撸，露出他洁白的里衣来。
他伸了过去，胡乱在穆嫣脸上抹了抹，“这样吧，为了向你谢罪，我带你出去吃一顿好的？”
穆嫣白了他一眼，很坚决地拒绝了，“我才不要和你一块出去吃饭。”
她冷哼了一声，“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话呢，你当我傻呀！”
苏大小姐的惨案尚在眼前，人家可是连正经的笑脸都没有给过霍骁一个，就被害得那么惨……
她要是真的跟这二霸王一块儿出门，那口水唾沫还不将安国公府的门槛都给淹没啊？
不，不成的。
霍骁知道他被嫌弃了，心中觉得十分受伤。
他委屈地说，“我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干嘛要这么对我……”
穆嫣觉得一阵起鸡皮疙瘩，连忙说，“其实你这个人呢，确实也不坏，就是有一点太任性妄为了。你做事的时候，只顾自己高不高兴，从来不去想，别人会因为你的行为遭遇什么。”
她顿了顿，“比如现在，你就只想着带我出去吃一顿好的，我就能不计较你的过失，不把你的事告诉你爷爷，从而保住你的零花钱。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孤男寡女，又不是正经亲戚，就这样一块儿出门，对我的名声会带来什么影响。”
霍骁愣住了，好半晌才艰难地说道，“和我出门，是一件丢脸的事？会让你的名声有坏影响？”
他眼神迷茫，“但我又没有想要对你做什么坏事，不就是请你吃个饭嘛……”
穆嫣叹口气，“你……”
她见四下无人，便索性将霍骁抓进了附近的凉亭，“你还记得苏大小姐吗？”
霍骁点头，“废话，芷若可是我的女神，我忘了你也不会忘了她的。”
穆嫣摇摇头，“你是真心喜欢她想要娶她当妻子吗？”
霍骁微微怔忪，“什么？”
穆嫣叹了一声，“若你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苏芷若，为什么不请霍王爷帮你上门提亲，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她过门？”
她顿了顿，“我知道你会说，苏大人太讨厌你了，绝对不会让女儿嫁给你，所以你才没有请霍王爷出马。对不对？”
霍骁愣愣地点头，“对啊，苏大人那么讨厌我，怎么会……”
穆嫣打断了他的话，“若你是真心喜欢苏大小姐，你根本就不会给苏大人讨厌你的机会。你会将自己身上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告诉他，所谓的霸王不过是皇城好事者的传言，而你本人并非如此。”
她接着说，“苏大人是个明是非讲道理的人。你生得俊俏，家世也好，若你对苏大小姐有着足够的诚意，苏大人又怎么会一点机会都不给你呢？霍骁，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霍骁的脸色一下子惨白，“为……为什么？”
穆嫣讥笑一声，“当然是因为你表现出来的就不是一个正常男人对喜欢的女人的爱慕啊。”
她说道，“我问你，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你喜欢苏芷若，那么你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讨厌什么颜色？她爱用什么笔什么墨，最喜欢的诗人是哪位？最简单的，我问你，你知道她长什么样吗？”
霍骁张了张口，眼神中满是迷茫。
他觉得自己的心漏掉了一拍，此时的脑子已经糊涂成一片了。
居然……他居然不知道苏芷若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也根本就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诗人。甚至，连她的长相都有些模糊了……
但倔强让他坚决地否认了这些，“我当然知道啊，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穆嫣挑了挑眉，“哦？那我问你，苏芷若的眉毛是月牙形的还是柳叶状的啊？她的皮肤比你白还是比你黑？她的脸是鹅蛋脸还是杏仁脸？”
她顿了顿，“哦，要不然我叫人去给你取笔墨纸砚，你来给我画一个你心上人的长相？”
霍骁发呆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嚎叫出来，“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穆嫣冷笑一声，“我什么意思？我倒是要问问你，你是什么意思。我想你压根就没有看清楚人家姑娘长什么样吧？也从来都没有对人家真正上过心，却整日里将喜欢人家挂在嘴上玷污人家的清名，害得人到现在都没有嫁出去。你倒是什么意思！”
第168章 旨意
原本，霍骁和苏芷若之间的关系如何，与穆嫣毫无干系。
她这个人，说到底还是十分务实的，与自己无关的事，尤其是别人的感情事，压根不想插手。
可昨日她与袁九见面时闲聊，才知道苏大小姐打算要束发自梳，以后专心做学问教书育人，不再嫁人。
其实，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她始终认为女人的价值又不是非要靠嫁给了什么人才能体现。
像苏大小姐这样有学问有内涵的女子，若她是心甘情愿地要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事业中，那嫁不嫁人都无可厚非。
可事实显然不是。
从上次诗会上，苏大小姐的出现就知道，她心中还是希望可以嫁到一个如意郎君的。
只不过她的要求比较高，不愿意降低另一半的标准。
所以，姜行对她来说，是个绝好的选择。
然而……
自从姜行入皇城之后，穆嫣还没有机会与他单独说过话，她也不知道姜行对苏大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但她也明白，姜行是带着任务来到这里的，他的首要目的是为了哥哥的大业，谈情说爱，根本不是他此刻应该要做的事。
所以，苏大小姐在姜行身上，注定是要失望的。
但若是连姜行这种无根无依的外来小子都不愿意和她成婚，那么，皇城还有哪个青年才俊敢对她下婚书呢？
穆嫣不是嫉恶如仇的人，但也对霍骁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行为特别鄙夷。
都已经如此强势地向世人宣告苏大小姐是他的心上人了，怎么就不能更强势一点直接去苏府上提亲？
若是当真这样了，苏家再大张旗鼓地拒绝一次，那反而倒是成全苏芷若。
苏大人和苏芷若的态度坚决，霍家被拒绝之后也无可奈何，这事情就算了了。
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宣告着，拖着，连个人家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实在是太……混蛋了！
霍骁就这么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他完全傻掉了。
他很想生气地说，穆嫣没有资格评价他的感情。
可当他回想他和苏芷若之间的事时，却震惊地发现，他和她之间所有的交集，也不过就是元宵宴上那惊鸿一瞥。
他甚至都想不起来她的模样了，她到底长什么样呢，他完全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