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盯着露辛德的眼睛,说,“说实话,我现在几乎想给你一个激吻。”

露辛德吓了一跳。

露辛德说,“说实话,没有身份卡的人,我非常希望你不要出现在十月二日早晨的皇后区。”

西泽带着笑问她,“为什么。”

她说,“因为你有些的时候,看起来真的非常讨人厌。”

西泽笑出了声,然后说,“谢谢。”

那个西泽又活过来了。

露辛德抬头看了他一眼,在心里说,如果你第二天回来了,我搞不好真的会爱上你。

从漫长生命里突然缺席的恋人,会在一个人心里彻底变得完美无缺。假如你失去了她,那么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可以取代她。

这几乎会成为她露辛德最糟糕的人生。

她不是在帮他。她只是在帮自己。

露辛德起身,在门口取下外套。离开时,对西泽说:“See you on Thursday, my cousin.”

(礼拜四见,我的表哥。)

第88章 金钉5

“一八五零年, 萨特斯米尔发现黄金的两年后,各色人种从世界各地涌来加利福利亚。两年后, 这里成为一个州。同年,利兰·斯坦福成为了加州州长。在他的就职演说中,他说道:‘拥有众多人口的亚洲把他们当中的渣滓送到了我们的海岸。我们要通过一切法律手段来阻拦一个劣等种族的人在我们中间定居, 这一点在我心中是明确的。’……而在他成为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董事长后,他改变了主意。中央太平洋铁路在远东南海岸的广告, 将三千名华工带来了这个国家。他们使用炸药在崇山峡谷之间开辟隧道,柳条筐将他们从悬崖峭壁上吊下来, 用凿子在花岗岩和页岩上开凿出站到以铺设铁轨……”

“……我(惠当)时常看到有人被放在吊篮里,顺着悬崖峭壁放下来, 此时人已经死了。有时候拉吊篮的绳子断了, 工人的身体掉到数百英尺下的岩石上被摔烂。有时候,吊篮里的人为了躲避炸药爆炸,把自己荡离峭壁, 却不料绳索又过早地反弹回来。对于那些胳膊腿被炸飞的人,还有那些面部血肉模糊、露出白骨的人,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的药箱里, 只有驱寒退热、治疗多痰咳嗽和呕吐、缓解中暑与蚊虫叮咬的汤药。我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乡亲料理他们的后事, 标出埋葬地点,以备最终将这些尸骨挖出来,清理干净后送回中国正式安葬。”

淮真其实并不想放弃去东岸的机会。尤其当她在阅读惠大夫的父亲留下的这份手稿时, 会尤其有些不甘心。这感觉就好比一个原本唱歌极好的小女孩,因为登台的领唱的机会被内定给不太会唱歌的校长女儿, 她很用力为自己争取,给老师看日记,将自己所有心事剖开,完整真挚的呈现出来,想证明自己能把这一切都做的很好。但好是没有用的,因为她一早便被排除在规则之外。

她小小身躯,怎么和一整个将她拒之门外的世界对抗呢?

每当不甘从心底升起,又被无奈一点点抹去,淮真会尤其失望。对这不公的世界,也为自己。

黎红对于她被日报抨击格外愤怒,不止替她去理工高中校务处打听请假事由,还托华人旅行社打听前往哈瓦那何塞·马蒂机场(位于哥伦比亚)的票务。

女校务是这样说的:“请假当然没问题,只要你回来以后还赶得上考大学前紧凑的一学期。”因为亚裔学生都是从华埠中学升学上来,会直接进入理工高中最后两学年。大部分勤奋的华人学生都会利用一学年的四个学期,比一学年只修两学期的学生更早进入大学。

校务同时告诉淮真:“你在人文社会两门课成绩确实十分优异,但是你的物理与数学成绩……我的意思是,我十分担心你会跟不上同学的进度。”

而黎红,被旅行社所要求的乘机介绍信、身体健康证明与横跨美国大陆的航线所需近两百美金的天价给击溃了。她告知淮真,泛美公司普通民用航班,从奥克兰飞到马蒂机场,最快也需要十三小时,除非是拥有大力神双翼机的私人航班。据说普通乘客会在天上呕吐十三小时——“试想一下整个飞机上的乘客都在呕吐”。

让飞机旅行变得更加不切实际的是,四级飓风萨曼森在将要从德州登陆,十月初会经过三藩市湾区。花旗国向来有飓风之乡的美誉,对于在这片土地生活了超过八十年的唐人街居民来说,早已见怪不怪。飓风来临前一周,三藩市一天比一天美,晴空万里,四野无云,间或微风习习。淮真礼拜天回家时,唐人街大人小孩儿们都在萨克拉门托街上放风筝,其中飞着一面火红的凤凰纸鸢,在碧蓝天空底下,漂亮得让游客惊叹不已。

再仔细看那被人团团围住的放风筝人,居然是洪凉生。面目清隽,气质里透着不可一世的唐人青年,蹲着身,怀里一个六七岁白白净净的穿花袄裙华人小女孩,正被他带领着去牵引那风筝。这画面难得一见,淮真从人群旁走过时,看见不下四五白人持着相机对着洪凉生拍照。

他看见淮真走过,远远叫住她问:“小丫头,这礼拜还要去上课吗?”

她说去呀,今天礼拜天,晚上就走。

他说,“飓风要来了,我托人送了个东西到你家,你别忘记带走。”

话音一落,那几个持相机的白人转过头来,看见个学生气的华人女孩,又想拍她。

她下意识挡住脸走开,听见洪凉生在身后用英文对那几人说,“在唐人街上拍女孩,一张照片一百美金。”

没有什么呵斥比罚款更有效。话音一落,那几人果然犹豫地停了手。

洪凉生和她一样,也怕这几人将照片登报,被温哥华的人看见。淮真抬头对他感激一笑,立刻挟着书包匆匆回家。

这几天日本町屋顶与屋顶之间也悬挂了鲤鱼旗,淮真偶然乘车经过时见到的。她回去告诉云霞,哪知她翻个白眼说不知道。后来她才知道这两人吵架了,起因也是惠大夫离开唐人街,让她伤心好一阵。

哪知早川却说,他早该走了,再晚点,不知还要耽误多少华人性命。

云霞惊呆了,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讲话?

早川非常务实地回答说,这是事实。传统医学迟早被现代医学取代,西方早已经经历过一次。

云霞下了,说,经历过明治维新的民族,就是比戊戌变法败走北美的民族要务实的多。

早川说,就事论事,不要牵扯到民族矛盾上,这样对谁都不好。

云霞越讲越来气,有些口不择言: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要吹捧一下你们著名的大东亚共荣圈?

早川知道这时候讲什么都错,便不讲话了。

两人就因这点事情闹掰,整整一周没有见过面,谁也不乐意搭理谁。

她这人,不生气倒罢,一生气,谁都不搭理。借口学校课多,周末也没有回家。

淮真回家呆了两天,礼拜天下午走时,阿福与罗文准备好的东西装了两只大口袋,几乎都是各种白菜芥蓝之类从中国运来的蔬菜。

罗文不停往袋子里装东西,嘴里念着:“不自己操持家务不知道吧?超市肉与鸡蛋都很便宜,六只鸡蛋十五美分,油三十美分一千克,肉也不贵,但是你们千万得洗干净了吃。但是菜又不好又贵,一颗白菜要八分钱。美国人不爱吃菜,这习惯很坏。肉可以少吃,菜可不能少吃。”

淮真一边答应着,看见那些东西仍有点犯难,因为今天她不乘电车回去,是黎红骑自行车来接她。她没有考上高中,所以暑假回去越南了一趟,这趟回来上护士学校,闲时帮家里跑跑腿,于是买了自行车,时常去学校接淮真一块儿去艺术大学找雪介。一旦有人体素描插画课,雪介就会叫上两人一起来课上观赏的俊男靓女模特赤身站在讲台上摆出各种姿势,供教师讲课,或者供下面的学生绘画。这礼拜她也过来,因为护士学校飓风停课,几个人约好一块赖在家里煮牛丸火锅吃。

淮真想着,拎着这么多东西,让黎红骑车载她在三藩市这丘陵上山下坡,不知多累,便叫季姨不要再往里装菜了,说礼拜六再回来带去。

阿福一听她礼拜六才回来,立刻将一面一人高、气势汹汹的逼真大纸鸢从屋里拿出来,说是小六爷做的,叫她带上。因为听说飓风礼拜四晚上就来了,这嵌了鲨鱼牙齿的龙头纸鸢挂在窗户上,能辟邪镇煞用。

从前听惠老头说,洪爷在世时,请人给六个儿子各算过一卦,前五子都各有富贵之命,只有这个六子是个水卦,是个鲲命之鹏的奇士,命里有劫。真龙已去,如飞龙在天,如驿马星动。

又说洪爷当初决定去将小六爷救出来,也是因为这番话——奇士不可杀,杀之成天神。

淮真想起那天在街头放纸鸢的洪凉生,恣意自如之间自有另一份乾坤气魄,倒像是真应了劫。

临出门,阿福想起来,又追到街上,问她礼拜五是否愿意回来一趟,因为六婶说的那个在海军陆战队的陈少功,告假回来,礼拜五到三藩市。

淮真说,就不去了吧?我自己都没捣腾好呢,想先好好念书。

阿福又说,那个男孩儿回来找你,你还会不会说这种话?

淮真有些无奈,说季叔,别提了……

阿福笑了,别人瞒得住,季叔瞒不住,谁不知道你每礼拜回来,好几次没有问出口,不都想问问我们有没有电话打过来找你?

阿福见将她说恼了,又说,别人来都来了,去跟着吃一顿饭,没事的。到时我叫他来花街找你,就说挂了个龙头那一家。你叫上云霞一块儿。合不合适,当个朋友也成。

淮真没有应,也没有拒绝。阿福帮她抱着一对东西,颠簸的出了唐人街,看着淮真坐上自行车才安心。

黎红看到那只巨大龙脑袋,一路上笑个不停,说要是给个白人看见一条东方邪龙,可不要吓死?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段引号内容来自于LISA SEE的ON GOLD MONTAIN

第89章 金钉6

西泽坐在舷窗边的位置, 看一名着白军装的乘务将一个拄拐杖的高个老太太扶进方形机舱,舱门正式关闭。

一共两排的座位, 不超过二十名乘客。今天乘客尤其少,也许是因为飓风即将抵达西岸。

护士出身的女乘务顺着合拢的舱门钻进来,说, “不用担心飓风。我们会在五个半小时后准时抵达奥克兰。”

在这之前,他已经喝了不下三瓶依云矿泉水。最后一瓶被他揉成皱巴巴一团, 扔进座舱餐桌下的呕吐盆里。

餐桌对面的老太太看见他的脸色,关切地问, “需要将舷窗打开吗?”

他勉强一笑,摇摇头, 没有说话。

说话间, 女乘务也走过来。地上没有地毯,高跟鞋踩在金属上响声清脆。

“梅韦尔先生,”女乘务员核对了乘客姓名, 关切地问他,“有什么不舒服吗?”

说话间,她一伸手, 将舷窗拉带拉开。这是波音公司的第一批加压客舱, 行驶速度远快于泛美航空普通客机。因此舷窗设计得很小,只从一个通气孔通风进来。

风从接近两万英尺高空挤压进来,将他落在额头上的碎发卷过头顶, 露出整张涔了汗的苍白脸色。

神志也从这一刻回到他体内。

他宛如一个垂死病人在临终前突然回忆起自己平平无奇的一生,回忆起了自己几个钟头前是如何从那所宅子出来的。

一些记忆碎片就在这个时候pop出来。早晨的时候, 汤普森走进屋,将他能回忆得起地方的现钞都整理出来,共计一千四百美金。煮鸡蛋的餐盘里出现了几截肉肠,不是那种指头粗细的西式香肠,而是烟熏猪肉肠。汤普森将现金交给他时看起来有些奇怪。他仿佛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阿瑟先生在花旗银行存放杂物的保险柜钥匙是不是一把红铜的?”之后他便走开了。他从来不自言自语。

下一刻他戴上那顶帽檐很低的黑色帽子与黑色凡立丁大衣,由露辛德挽着胳膊走出那所爬满常青藤的红色大房子,走进夜色的汽车里,一路驶离长岛,开往皇后区……一切都很顺利。仿佛是一场梦,他几乎是以自己的本能在开车——没有撞车,谢天谢地!

此后,全身上下除了一千四百美金,他几乎一无所有,但是他自由了。

他发誓,他可以利用这短暂的自由争取更长久的自由。

他像一尾漂浮海面耗竭氧气的无鳃动物,要么永久沉没下去,要么打捞到暴烈的阳光底下。只要她一句话,就可以对他进行终身裁决。他将自己全部伪装摘除干净任她宰割……给予他痛苦,给予他快乐。

天知道他有多紧张。

只要想起她,整个心魂都被搔动,控制不住的想要微笑。

舷窗帘子被悉数拉上,机上乘客背离太阳升起的方向,在两万英尺高空陷入酣眠。

前方目的地三藩市,一场飓风将从东南方席卷过去。

她现在在做什么?

·

飓风果然在礼拜四如期来到。礼拜四中午开始,渐渐有些起风的意思,所有学校都早早放课。

飓风期间,商店都不开门。下课后,淮真顶着大风与细雨去了一趟超市。货架上的东西几乎快被劫掠一空。剩下的东西都打了折扣,淮真买了两条的面包,一匣鸡蛋,两棵白菜与一块三寸半长的牛里脊,总共才花去六十五美分。家里还有些新鲜的蔬菜,即便煮牛筋火锅,也够五个人吃到明晚。

黎红买了一打OLDE ENGLISH 800啤酒,两人骑车返回花街时,风已经很大了,只好一人推车,一人撑伞,慢慢地走回去。到家时,一推开门,外头是狂风暴雨,屋里暖融融的飘着排骨汤的香味,淋得湿漉漉的两个人几乎眼泪都要流下来。

牛丸昨夜已经舂好,淮真将肉带去厨房,片薄牛肉,用葱姜酱油腌在盘子里。雪介在一旁清洗蔬菜,黎红按照云霞吩咐,将小红辣椒与姜末捣碎,挤入青柠汁与酱油。两个白人女孩用姜汁气泡水,薄荷叶与OE800啤酒调了一大壶饮料。

所有东西端上桌时,外头风越来越大了,刮得窗户咣咣作响。几个人吃到餍足,淮真与黎红起身去洗个热水澡,将身上湿了又干的衣服换成睡衣,回来时,饭局仍还在,女孩儿们窝在沙发里,被高浓度啤酒与果汁混合物弄得有些微醺,客厅话题进入到了一个新境界。美术学院女孩儿们像讨论家常便饭一样,讨论学校里谁和谁睡了,谁和谁和谁三个睡在一起,谁和谁将老师都放倒了……

同样是高中,问起公立理工高中,淮真能谈的只有学校与教务组的古板作风,和美术学院几乎没有可比性。

偶然有人提起淮真的相亲,淮真说,明天他也许会来揿铃,你们开门时可别忘记穿好衣服。

女孩儿们就说,明天街上肯定一片狼藉,不管人怎么样,请他帮忙清扫院子里折断的树干残肢之类的再放他走!

外头风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也不知飓风是来了还是走了。

沙发上躺的横七竖八,留淮真一个将毯子从屋里抱出来,挨个披上。

末了,发现那颗嵌了鲨鱼牙齿的防水龙脑袋还放在窗台,她想了想,推开窗户,抬了只脚凳出来,依窗踩上去,拎着一头绳子,摸索着将绳子一圈一圈绕在窗把手上,再将龙头整个抛出去。

做好这一切,她两手并用,将窗户死死扣上。

她恍然听到呜咽的风声中掺杂着女人的尖叫声。仔细留神去听,声音又没了。雨滴啪嗒啪嗒砸在玻璃上,她抬眼去,看到那只斑斓纸鸢,像练就一身绝技的舞狮人,在狂风中鳞鳞而起。

那一瞬,她恍然想起,阿福说,在中国风水里,龙头鲨鱼牙的纸鸢可以驱雨镇煞,但是正对位的房屋却是极不利的。起初她觉得,这里住户几乎都是白人,没人会真的在意这个。仔细又想,中国龙在西方神话里已经被丑化为恶势力的象征,难免有人看见,会觉得不快。

想到这里,她便又踩上脚凳,透过窗户往对面看过去。

对面是没人的,没有新客人搬进来住。

松了口气之后,心里却更沉了。

原来她不想有人替代他,占据任何属于他的地方。

从凳上下来,淮真觉得自己大概是喝多了点,晕乎乎的睹物思人起来。

熄灭钨丝灯走回房里,头重脚轻栽进床褥,整个拥着被子缩成一团,仍抵挡不住发起抖来。

·

飞机在凌晨抵达奥克兰,暴风掺杂骤雨,所有房屋店铺都紧闭大门。

机场门外孤零零停着一辆计时汽车,上前询问才知道,司机和他一样:一个没有等到原本应该抵达的客人,一个唯一没人来接机的旅客,就这么碰巧凑在了一起,搭上最后一班轮渡将他载回市区。

汽车在凌点三十分抵达萨克拉门托街。

唐人街没有接入市政排水,只要雨稍大一点,便在街上淌成了河。

司机说,“向金融街的下坡道可以走,但像都板街这一类的横街积水太深,行车像划船一样,走不进去的。”

西泽额外支付了十美金车费,推门下车。

车上果然如他所说,水积很深,从横道流淌至坡街,水流很快。他看了一眼,立刻毫不犹豫涉水过去。

司机在后面惊呼一声,将车停下来,推开门追出去,在后面大喊:“先生,这个给你挡雨。”

他停下来,接过雨伞,向他致谢。

撑开,巨大黑伞,衬这一身肃杀黑衣和阴沉沉的天色,被风雨一起刮得湿漉漉。

零点四十分,他揿响了阿福洗衣门外的铃。

等待五分钟后,店铺内才有声音响起。脚步匆匆过来,拆开木板,将门拉开一道缝隙。矮小女人惺忪睡眼,抬眼仔细辨认出他的面容。

他记得这位中国妇人英文很好,便极有礼貌轻声询问,“I’m here looking for May may. Is she home?”

(我找妹妹。她在家吗?)

话一出口,他发现自己声音在发抖。

女人神情没有半点变化。两秒过后,她很冷漠地说,“She’s out.” (不在)

他伸手挡了挡即刻被掩上的门板。

女人惊叫一声,“What are you doing?It’s midnight!!I’ll call the police, I promise!”

(看看几点了?我会叫警察的。)

他再次请求,“Would you mind telling me where she is?”

(能否告知我她在哪里?)

屋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广东话问道:“罗文,谁呀?”

罗文一动不动盯着他。这年轻白人显然在雨里走了很长时间,头发与脸颊都湿漉漉的,脸白得吓人。

她叹了口气,“妹妹去念书了,明天晚上回来。你……明晚再过来吧。”

西泽几乎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回萨克拉门托街的。

那辆从奥克兰开来的车仍旧还停在那里,一见他,司机急忙拉开车窗询问:“还乘车吗?”

他顿住脚步,逆着水流,拉开车门坐进去。

司机说,“我看你孤零零一个,大晚上来唐人街,怕也不是回家,决定等你十分钟。原本要走了,幸好你回来得还很快……去哪里?”

“伦巴德街。”他说。

等从花街坡道上下来,他才想起,钥匙都在汤普森那里。不过他记得与隔壁连通的花圃围栏很矮,可以从那里翻进院子,绕进车库通到楼上。

只是他没有想到,那木质围栏年久失修,淋了场雨,踩上去立刻哗啦啦洒落一地。他在这之前就已经跳进院子,以防自己整个滑进泥巴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