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贴上来一个温热的身体。

西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It’s me.”(是我。)

她立刻闭嘴。

西泽将她往怀里又掖了掖,将她抱得更紧。

黑暗里,她耳边只有车轮压在轨道交界处的隆隆声和风声。他带她在已入酣眠的黑暗车厢里不知走了多久,偶尔和车厢里别的旅客或者乘警擦身而过,淮真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仍能听见他用平平无奇的语调和旁人微笑问好。她总觉得这时候倘若有谁将车灯打开,看到他两这样在列车里移动的怪模样,第一反应肯定会笑到止不住。

过了好一阵,她听见他拉开一扇门,又猛地关上了。

里面响起个中年男士的声音,在对西泽问好。

西泽对他说Good night。紧接着又拉上一道门。

大风衣被拉开,淮真从他衣服里钻出来的那一瞬间,看见隔绝的小空间里,紧掩的门背后贴着PRIVATE CLASS(私人车厢)。淮真有在杂志上看见这种太平洋公司的车厢广告,这种私人车厢非常实用干净,三名乘客共用一间房间,里面一共三个小房间。其中一间是上下双人床,另一间下面是共用的沙发和餐桌,上面是一张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带淋浴的盥洗室。

他们两人现在就站在有沙发和餐桌的那一间屋子的狭小过道里。

西泽垂着头对她笑,似乎在等她的夸奖。

淮真一张嘴,立刻打了个不小的喷嚏。

两人在拥挤的空间里相视了一下,都有点紧张。

那位中年男士在那一头笑了起来,调侃道,“噢年轻人,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淮真松了口气。但在确认他不排华以前,淮真仍旧不敢轻易露面。

西泽低声对她说,“我去取毛巾过来。要不要先去躺着?”

她点点头。

门一拉开,就能看见对面床铺的客人。趁西泽开门,她最好去床上躺好,用被子盖住自己,这样不太容易被发现。她脱掉湿漉漉的厚重卫衣,用衣架挂起来,穿着宽松长裤和里面的短袖T恤,沿着扶梯爬上床躺好,在被子里脱掉裤子与T恤,用英文低声对西泽说,“顺便将睡衣带过来。”

他说好的。

西泽拉开门出去时,她听见对面中年人对他说,“你女友声音非常cute,相信人也很cute。”

他对他说谢谢。

淮真突然庆幸自己讲英文时没有唐人街口音。

趁门关上,淮真将胸罩也脱掉,和长裤,T恤一起挂在墙上的衣架上。

重新躺进被子里时,她全身只剩一条内裤。

门再次被拉开时,淮真突然想起来,这里只有一张床,西泽睡哪里?

正思索着,咔哒一声,列车门就被锁了起来,灯也被关上。

淮真还没来得及问他这个问题,紧接着就闻到一股列车配备的香皂味道。他应该是在浴室里洗了个澡。

紧接着,西泽踩着台阶上来,非常自然地钻进了被窝里。

黑暗里,贴过来一具温暖结实的身体,淮真感觉自己心都跳到嗓子眼。

他穿着棉质睡衣,头发有点湿漉漉的,果然刚洗过澡。窄窄的床,淮真躺着还算宽裕,西泽长手长脚,一躺上来,立刻显得拥挤不堪,稍稍动一下就磕到了那里。

无奈之下他拖着淮真的头,想让她枕到自己肩膀下面。

贴上他的身体,淮真抗拒的挡一下,将身体挪开一点,小声说,“我刚淋了雨,没有洗澡。”

西泽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轻声说,“等他睡着就可以去洗澡了。”

她说,“不是的,我的意思是……”

紧接着,他揽过来的手,突然摸到她光溜溜的肩膀,整个人也呆住了。

可察觉的,他身体在一点点变热。

两个人都沉默了。

西泽默默地从被子出来。

淮真在被子里默默地翻了个身。

西泽微微支起身体,将灰色棉质睡衣塞给她,然后背过身。

淮真将衣服拢到怀里,在被子里艰难摸索着,一件件套在身上。

黑暗里,她听见他沉重呼吸,与克制的吞咽。

紧接着问她,“好了吗?”

她说好了。而后将被子拉开,分给他一半。

西泽把她圈进怀里,用毛巾给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说,“Sorry…”

淮真很不解地问他,“Why you say sorry?Sorry for what?”(为什么道歉)

听到她的疑问句,西泽笑了起来,很无奈那一种。

过了会儿仍旧还是说,“Sorry, sorry for everthing.”

For me, for the train, for this country.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二句不知怎么翻译。

大概就是西泽对淮真说:辛苦了。

也有对不起的意思。为我,为这趟列车,为这个国家对你感到抱歉

第94章 温尼马卡3

金属门板不隔音, 因为隔壁那个中年男人,两人不得不低声说话, 随时谨慎提防他睡着或是醒来。

谢天谢地,这是个在世俗中劳碌的普通资产阶级美国中年男人,不一会儿, 他便打起了呼。

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竖着耳朵发了好长时间呆, 这才有时间说话。

淮真压低声音,“给我讲讲你来找我这一路好不好?”

床铺下面是一面窗户玻璃, 外头的光不时晃进来,西泽侧影近在咫尺。说话间, 淮真突然明白什么是真的耳语。

他眉头拧了一下, 在脑海内仔细搜索,突然说,“我祖父喜欢收集东方古董。他虽然是个美国人, 但在这一点上,他遵循欧洲老传统。家里的客厅和长廊里放着很多瓷器,青花的和单色的……”

她也拧着眉头, “What is porcelain?” (瓷器是什么?)

“One kind of china.” (瓷器的一种)

他换了德文, 因为很多藏品的英文词汇淮真听不太懂,西泽广东话的词汇显然也不够炉火纯青。两人花了很长时间,才让彼此明白那些东西是明代画卷, 宫廷诏书,官服, 明瓷器,以及雪花瓷、龙川瓷之类的新瓷器。这些东西在美国古玩市场十分风行。

“我们跳过这些该死的词汇,”紧接着他说,“连带我也是。在那个社会层做着一件摆设。”

淮真笑了起来,“现在我是正挟带这件名贵藏品逃出生天吗?”

西泽敲了她的脑袋一下,“Whatever. I just wanna let you that I’m fragile.”(随便吧,我只想告诉你我易碎)

淮真戳戳他心口,“Please let me know when you’ll break, Mr. Fragile.” (易碎品先生,请务必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会碎掉)

“Every time I could not reach for you……you were making out with an other guy.”

(每次联系不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都在和别的男孩子亲热)

淮真笑了起来。她说,“我爸爸有告诉你唐人街的女儿成年之前……”

说话间,隔壁男人突然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她立刻停下讲话,安静听了一阵,直到三分钟后他再次打起鼾。

就在淮真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跳过去时,西泽接下去说,“我想知道这三个月发生的一切。”

淮真笑了,“赚钱赚钱赚钱。八千块可真够我赚好一阵子。”

他很记仇说,“This is not everything.”(这不是全部)

淮真很肯定地说,“This is everything.”(这是)

西泽沉默了几秒,语气变得相当认真,“Nothing tricky.”(别耍花招)

淮真笑了,“你生气了。”

他松开她,在黑暗里稍稍坐起来一些,没有则声。

淮真偏过头看他,“真的生气了吗?”

她听见他说yes。

淮真说,你总是生气。

西泽说,新英格兰人总喜欢装作很生气。

淮真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刚认识他时,他看上去像是永远学不会主动那种人,举手投足有种贵族式的消极。

她笑着盯紧他,“真的生气是什么样?”

列车驶出Fairfield镇的站台,那种咣当咣当的声音又响起来,车厢里渐渐变得很暗,只有轨道探照灯光间或亮起。

西泽垂下眼睫来看她。

淮真想起以前自己吐槽别人形容人眼睛像寒星,星星就星星,寒星是什么?和滚烫星相对应吗?

看见他眼睛的一瞬间,她觉得他好像搞懂了,原来这两个字真的是可以并存的。

但不及她告诉他这一点,西泽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Like this,”他压低声音告诉她,“Broke the Chinatown parental curse.”

(就会像这样。破除唐人街家长禁咒。)

淮真被他吓了一跳,又不敢出声,只能在黑暗中看到颈肩模糊一个影子,间或从轨道撞击声里捕捉到耳侧的呼吸,以及落到脖颈上的亲吻。

淮真小声说,“我想先洗个澡……”

这个请求当然直接被无视掉了。

带着香波味的头发,软软的,不时扫到脸颊耳朵。淮真觉得有点痒,却不敢动,半天都没有摸索到被子边缘,他出了点汗,有点烦躁的扯掉睡衣。床狭窄低矮,她刚想提醒他小心不要撞到头,立刻听见“嘭——”的一声撞击。

淮真吓一跳,支起身子问他,“疼吗?”

他摇头,作了个嘘的动作。

两人一起将耳朵竖起来。

撞击声来自于包厢刚刚被拉开的木门。外头一个女人叩响他们的房门,以英文询问,“十一车厢三十六号?”

不及作答,门就被拉开来。过道里的明亮光线突然倾泻进来,刺激得两人都有点睁不开眼。

女人踮起脚,探头来看上层床。

淮真扯过被子将自己脸盖起来。

西泽侧过身挡了挡。

女人还没看清床号,先看见一个年轻帅哥光裸的英挺背脊。他明显不太高兴地垂眼看着她,说,“在对面。”

她大声惊叫一声,“抱歉!”

门又被“嘭”一声关上,房间里再度陷入黑暗。

隔壁门又被“哗啦”一声拉开了,中年男人大声抱怨:“噢我的天!”显然被打扰酣眠十分不悦。

男人和女人用英文交涉起来,声音压得很低,但这头还是听得无比清晰。门显然不起什么隔音效果,甚至可以说是导音的。

淮真和西泽渐渐适应黑暗,对视了一眼,感觉相当糟糕。

假如男人没睡着,刚才他们的对话应该全被听了去。

西泽将脑袋搁在她肩上,懊丧的说,“Curse always works.”(禁咒始终有效)

淮真也很懊恼,“甚至连澡都洗不了。”

西泽说,“我不在意的。”

淮真面无表情的说,“谢谢,但我很在意。”

“认真的说,我很喜欢你的味道。”西泽在她颈窝深深闻了一下,突然张嘴,用牙齿不轻不重的在她肩与脖子交接的地方咬了一口。

淮真疼的轻轻嘶了一声。

西泽停下动作,头靠在她肩头低低的呜咽了一声,看来是真的有很努力的在克制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他,笑着说,“我爸爸有很严重的警告过你是吗?”

西泽侧着身体,睡到她留下的床的空位里。

淮真又往里面挪了挪,像腾多一点给大块头。

他伸手钻过来,将她整个拥进怀里。

维持这个姿势,西泽双眼放空的想了一会儿,才说,“我有很严重的警告过我自己。”

她问,Why?

他说,Nothing。

两人安静的躺在被窝里,听隔壁东岸中产阶级中年男人和西岸淘金者的年轻太太吵了半小时架。之所以能将各自身份搞得这么清楚,因为这两人在吵架过程中,一不留神将该炫的富都炫了。听到吵架激烈的地方,两人缩在被窝里笑得喘不上气。

等隔壁终于消停了,两人都觉得好可惜,这台剧简直可以听上一年。

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西泽又侧耳听了一阵,直到女人去盥洗室洗完澡,那一间屋子的门拉开又关上。再等上半小时,女人和男人或强或弱的鼾声渐次响起。

他低声对她说,可以去洗澡了。

没有回应。

小姑娘睡在他胳膊上,睡在他怀里,睡得很小很小,连呼吸声也很小很小。

他一动也不敢动。被子里的怀抱渐渐有了温度,是两人混合的体温。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她的睡颜,但能闻到她的气味。洗发水的茶香味很淡很淡,还有一种淮真特有的气息,于他而言就像某种糖果,气味温柔强烈又缠绵。他想了太久太久,想把她掖进怀里,想和她亲密无间,想贴着她的脖子亲吻……

第95章 温尼马卡4

一早醒来, 天还未亮,便听见盥洗室淋浴间哗哗水声。原以为醒的够早, 哪知仍有人更早。

洗澡又落了空,淮真翻了个身接着睡,隐约只觉得身边人起了身, 被窝没有之前暖和了。

也不知有没有二十分钟,床板被笃笃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