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美国军事学校毕业。

陈教授说是纽约Westpoint那个吗?

他说是的,因为离家比较近。

攀谈——陈教授笑着说。

东岸学校都这样。西泽也笑笑,有时候笑起来确实显得好相处得多。

陈教授有点话痨,稍稍聊起东岸的学校就有点停不下来。他说大部分赴美留学多是八年庚款清华生,但他是上海圣约翰毕业。美国东岸的名校在中国名气非常响亮,西岸斯坦福和伯克利远不如哈佛与哥伦比亚;他也不能免俗,一到美国,立刻奔赴麻省,先在克拉克大学攻读了个社会学位,后来才转入哈佛地质学院学起气象学。

又问起西泽:你一定知道Franternities.

西泽说大概知道,美国人很喜欢搞社交娱乐。

陈教授说,中国留学生也自己组织了一些兄弟会,比如……

西泽说他知道Cross and sword, 还有一个David and Jonathans,建立者似乎是个著名中国外交官。

陈教授很激动,Yes,that’s Wellington Koo. 又赞美他,You know a lot about China.

西泽说他以前入过一个兄弟会叫Phi Beta Kappa,后来跟学会成员闹矛盾于是退了会。他在那里结实了一名华人,他很有趣,也很优秀。

陈教授问他那是谁?

西泽说他姓Tse,父亲很有钱。

陈教授有点不高兴,说噢,那家人不能算得中国人。

西泽便没再提。

陈教授过了会儿又问,他人怎么样?

西泽笑一笑,说了一些很官方的印象,He is huge.

陈教授说,吃面包长大的,确实比吃大米长得结实。

西泽不置可否,只说,maybe it’s true.

总的来说他们聊得不赖。大约起太早了,陈曼丽上车不久就打起了盹。淮真没有打扰前座的对话,在后排翻阅起那本旅行手册,用写字的钢笔将手册上写的所有限速五十迈的市镇都圈了出来,然后将那一页折起来。

到盐湖城市区,陈教授才回头来,问淮真有没有什么发现。

在几张笔记本纸裁出的便签上做完所有驾驶备注的淮真抬起头来,对陈教授说:“我在地图上,看到犹他州的地名都好特别。Hiawatha, Kanarraville,好像从什么北欧神话里取出来的。”

陈教授笑着说,“摩门教的教旨确实有一些希腊哲学的部分,犹他州是摩门教总部所在地。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就淮真而言,她此时全然无意留心盐湖城风景。被教授问及,往窗外草草一瞥,瞥见远处淡蓝色天空下的红色岩石,还有在城市中央的洁白教堂,随处可见的蓝杉树,总结性的说,“很干净,很……像昆明。”

陈教授以为她出生就在美国,有点难以置信的笑起来:“你还去过昆明?”

犹他大学距离市区有一点点距离,所以陈教授在城市东边租了一套三室独立屋,与在学校办公室任教的妹妹,母亲以及两个晚辈住这里,有个小院子,自带车库。院子小小的,和邻居贴的很近,车开进院子,还能从修葺整齐的灌木上方看见邻居在院子里浇花,从灌木上方冒了个头,向陈教授打招呼。

刘玲珍一早就等在门口了,赤脚趿拉着拖鞋,淡绿色碎花睡衣外头罩了件灰大衣,在冬天早晨冻得吭哧吭哧,一边指挥爸爸停车,嘴里直往外吐白雾。

等西泽从副驾驶室下来,她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惊叫道:“怎么回事?多少辰光了,联邦警察还找上门来访?”

陈曼丽赶紧拉了她一下,说,他听得懂。

刘玲珍叉着腰将陈曼丽挡在身后,理直气壮的说,“勿要紧个,我不信伊侪会讲上海言话。”

陈教授一早在努南太太家就已打电话,请人将那辆拖去市郊加油站的普利茅斯开到市区加油站,他即刻开旧车过去在加油站修理厂更换车牌,西泽也会跟他一起过去。

陈教授进车库去开旧车,叫西泽也过去,说有点话要同他说。刘玲珍想让淮真一起进屋来,淮真盯着西泽的方向,说还有点话要同他说,一会儿再进来。

刘玲珍毫不客气的说,“着急什么,又不会弄丢了。那警察看起来这么凶,我巴不得你把他丢了呢。”

陈曼丽很头疼的说道:“上海小女人。”

刘玲珍嘁了一声,“多少人想当上海小女人还当不了呢。”又拉拉淮真手,说,妈妈蒸了糖藕,早些进来吃。”

恰逢邻居用从院子那头扔了一麻袋苹果过来,陈教授在车库里喊玲珍和曼丽将水果一块儿扛进屋去。刘玲珍拉拉淮真,姐妹两捉着麻袋三个角先进屋去了。

淮真走到车库外头,说邻居真友好。

陈教授笑着说,美国人就这样,你家做饭,他夸味道香。回头你给他送个菜,改天就扔你一篮水果,在中国这叫投桃报李。

西泽立在车库外头对她笑一笑,除了“投桃报李”,其他大概他也都听懂了。

淮真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将刚才在车上做好的便签一张张给他看,嘱咐他一定要当心,不要开车太快,记得注意限速五十迈的市县;路上不要跟人吵架,更不要连夜开车;自己住的话可以挑个干净卫生高档的旅店,不要急,晚点到也没关系。

啰啰嗦嗦的讲了一堆,最后将便签叠整齐,塞进他风衣最外面的口袋里。西泽趁机将手伸进口袋,很坏的将她手扣紧,淮真挣了几次都没挣脱。

陈教授将车倒出来,似乎从后视镜里看见了,笑着调侃:“别担心,他自己驾车反倒方便很多。男子汉,即使夜宿车里也没关系。科罗拉多路上风景相当不错,有富德台和洛基山,旅客很多,公路上也不会寂寞。只不过需要当心了——因为会有一些拇指党,你知道吗,竖起拇指要搭车的背包客,如果是个美人,绅士们通常不能拒绝她们。”

淮真说,“希望你不会太寂寞。”

西泽说,“可惜我不是个绅士。”

趁陈教授在花园里掉转车头,淮真轻声问他,“教授刚刚对你说了什么?”

西泽说,“他告诉我,通常来说,华人女孩子留宿异性家里是很大风险的事,在华人社区会成为大新闻。还说,如果你这次出行不是经过了家长同意的话,他希望我明白,一家本分唐人街人家的女儿,和男友进行超过两天的旅行,几乎意味着可以结婚了。”

淮真说,“你别信,陈教授经历过旧中国,思想也许仍古板了一些。”

西泽接着说,“他请我路上好好思考一下,独自旅行利于思考,尤其在我这样一个美国人自己的国家而言,是既舒服又轻松的一件事,远比和一个华人同行容易得多。”

淮真说,“你怎么想呢?”

他说,“他还说,以他的人生经验来说,一段艰难的旅途是检验人与人是否合拍的最好方式。”

淮真沉默了一下,说,“七月时,我参加过一个朋友的婚礼。”

“然后呢?”

“有个日本女孩,在婚礼上说起她和她白人男朋友的故事。他们都是普通人,我也是。她对那位官员说他们只是相爱了,他们无罪。那天我发现我很羡慕她,在那之前我从没羡慕过任何人。”

她认真的看着西泽说完的这番话,然后趁机将自己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陈教授在远处招招手,说小伙子,话讲完可以上车了。

淮真对他笑了笑,叫他赶快去,免得时间来不及。

西泽垂了下头,没有再说别的话,径直拉开车门上了车。

等车快要开动了,淮真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陈教授将车停在门口,笑着说,“我猜你要第十次提醒他注意安全。”

她对陈教授说谢谢,快步跑到副驾驶室窗边。

西泽将车窗摇下来,抬头看着她问,“宝贝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

淮真说,“今天下午我想去剪个头发。剪到比耳朵下面,像你卧室里十二岁时的照片那么短,可以吗?”

西泽说,“如果你喜欢。”

淮真听完,笑得很开心地接着说,“如果你在路上,比如加油站小商店一类的地方,看到有卖鸭舌帽,可以买一顶给我吗?我想要很酷那一种。”

西泽看了她很久,然后说,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西泽十二岁时头发长短,可以参考我微博相册11.16日那个蓝眼睛小男孩的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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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llington Koo,顾维钧,是在美国的华人留学生兄弟会D&J创始人之一。

Phi Beta Kappa是美国兄弟会,也是最古老的一个,优秀会员会获得一把刻着“ΦBK”的金钥匙,国际公认可以向女友求婚。

Tse是上篇文男主,是个纯粹的华人,有这把钥匙。但是是英国公立医院出生,算是个初代BBC,因为那时欧洲很缺人,只要在公立医院出生几乎都会被强迫入籍。Tse的父亲是个帮英国人卖鸦片的买办,是英国人的走狗,超高校级Comprador,也算是个超高校级的卖国贼,西泽并不清楚一个南洋鸦片买办的发家史,所以陈教授不高兴。

说Huge是因为谢择益有1.89m,十八岁时西泽并没现在这么高。

民国欧洲对华人很友好,之前看了个资料,对留法和留美学生作了对比,很多法国女孩都愿意和华人交往,但基本留美留学生都因为排华法案,多多少少在校园里受到歧视,具体可见《海外寄霓君》,也因为这个,大部分华人都对唐人街初代移民保有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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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前段时间锁章感受,总觉得写起来束手束脚的,假如后面V章被锁,改起来可能真的会难受。

以及上文有一些踩线历史的部分,会在番外里和这篇文遇见。但是作者本心来说,不希望这文有任何篡改历史的地方,也不想破坏这篇文的完整性。

所以这几天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在一个最适合的、结构最完整的地方结束全文,番外另开一篇,是免费的,即便可能被锁也方便改动。如果不想看这部分的,就在这文正文完结的部分当作它完结了,另外的番外部分也可以选择性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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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泽:You’re so huge.

老谢:Where?

西泽:I can’t tell.

老谢:Hmm…you are good too.

林致:Hey!How do you guys know that?

淮真:……

淮真:??????What’s wrong with you???

第109章 堪萨斯城3

陈家的独立屋所在的街区旧却干净, 远远看去街道清新精致。屋子虽小,却窗明几净, 大件家具与窗帘洁白敞亮,小件装饰,譬如枕衣、餐桌布、花瓶与摆件, 处处透着屋主人的生活品味。说起这个,陈老太太仍有些得意——

“这三卧室的独立屋——阁楼间收拾出来也可以作卧室;脸水, 还有洗澡用的热水都是免费的,做饭有油烧火的炉子, 西式马桶,冬天的汽炉, 电灯和烧饭的油全在月租金里, 总共才一百美金。街区离洋人商场区也很便利,一条街外就是,不用穿行大马路, 更不怕车,我每天早晨都走着去买菜。Jin Jean去学校有舅舅开车送,舅舅没空时, 也有三趟巴士去学校;曼丽更方便, 去奥克斯基督高中每天都有校巴来家门口接送。”

淮真问陈老太太这独立屋是谁找的?她与姐姐在旧金山都找过公寓,但没遇见过这样好的。

陈老太太说:除了我还有谁?曼丽来前,玲珍她妈妈自己住校舍, 她舅舅和人挤一个公寓;曼丽来之后,两个女孩儿一块由玲珍妈妈教, 索性一家人一起搬出来住。只我有空,便带着曼丽一起打电话看屋子,顺带教教她识路讲英文,最后看中这三卧室的独立屋。他们那么忙,根本没有空闲,还是我跟洋人一毛钱一分钱掰扯下来的。他们看我年纪大,英文又难懂,嫌麻烦,索性就这个价钱给我了!

淮真说真的很划算,连带又夸奖了屋里雅致的布置。

陈老太说,从前住法租界的小马路小洋房跟这里一比,也显得小里小气的。在上海那群老女友们,也不见得有这样品味的。她寄过几次相片回国,她们都羡慕得不得了!

因为淮真提起想出门挑些礼物给努南太太带去,顺带找理发店剪个头发。一不留神将陈老太夸高兴了,等姐妹两洗漱了,换好衣服出门时,陈老太太拿出一张自己绣的红肚子小鸟手帕给淮真,说带这个,美国人都觉得这个最贵重,从前陈教授念大学时,她寄东西给他,苏绣过海关时是要抽税一大笔税的。

淮真好说歹说,说是她本人的心意,这样不合适,陈老太太才将手帕收了回去。又同她介绍,可以去城西的华人社区买一张国内的小幅挂毯。虽然那儿都是骗美国人的玩意儿,唯独地毯不一样。因为从前丝绸之路去欧洲,地毯总归还是中国的最好,也不会很贵。

听说她要剪头发,又给她推荐剪发店——“华人社区倒是便宜,但多剪得不好;玲珍可以带淮真去尼法街,上次你妈妈烫葛丽泰·嘉宝在《流浪汉彼得》里那个造型那一家,贵会贵一些,好看的不得了!”

女孩们还没洗漱妥当,陈教授借了修理公司电话打回来,说已经送走西泽,一切顺利,叫淮真放心。因他一会儿得回去学校讲课,午饭后才回来,如果需要他开车载她们要出门去,得晚些时候了。

刘玲珍说她们坐计价车出门。

陈老太一听就来气——“这里太阳不知多晒,一晒就黑,像什么样?”

玲珍就说——“我们到十字街口去坐计价车,一样也不晒!”

老太太拦不住,临出门给她们一人塞了只水果,说美国苹果汁多,多吃水果不易晒黑;又叫她们早些时候回来,免得错过午饭。

曼丽得去学校上课,理发店是玲珍陪着去的。不等淮真问起,玲珍嘴关不住似的跟她将家事都交待得一清二楚,譬如一家人虽说都瞒着陈老太让她信以为曼丽是亲生女儿,不过老太太也不傻,恐怕一早就猜出来了,对曼丽也是一样的好。曼丽乖巧懂事讨人喜欢,老太也觉得异国他乡伶仃辛苦,同为华人本该互相帮衬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半个孙女来宠着。

尼法街理发店倒不太远,就在十字街口右转。时间还很早,两人到时倒是有个大学生模样的华人青年在那里理发,请理发师替他修剪成“美国陆军式”——听他抱怨说是因为学校白人男学生一般都一个礼拜修理一次头发,而且早起都一种发膏或者淡油,不抹的很容易被嘲笑。他剪陆军式,不止省了发膏钱,还可以两礼拜来一次理发店。

陆军式修剪得很快,快剪完时,那位理发师傅询问淮真想要什么发式。淮真大致描述了一下,说想像中学男学生一样露出一半耳朵的长短。

理发师傅问她,是不是想要看起来很像精灵似的那种。

淮真不明白他说的“精灵”是什么感觉,只说:像个男孩似的就对了。

那华人青年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说,那怎么行?

理发师傅随没听懂他那句中文,但大概还是能猜到,瞥了他一眼,说,她很适合剪这么短。

青年不信,非要留下来看。

理发师傅倒是个熟手,剪得飞快,三五下就剪出个雏形,问那华人青年:是不是很像精灵?

华人青年不置可否,仍觉得女孩子将头发剪这样短不太得体。

一个白人太太牵着狗等在外头,想给自己和狗都电烫个卷发,一双湖蓝眼珠盯着淮真左看右看,问理发师傅说:实在太好看了,也能给我剪这样吗?

理发师傅便问淮真觉得喜欢吗?

她说很好看。

理发师傅得意得不行,说,他从前可是是给葛丽泰·嘉宝做过电影造型的,他可从不在不同人身上做同一款发式。

好看是好看,人工费也的确很贵,统共花掉了一美金。那青年学生说那位太太的才叫贵,特意叫理发师给她用香水洗发,这样烫下来得花上两美金。

临出门,淮真被橱窗上挂的一本《星期画报》吸引——封面是个亚裔女子,穿了件灰底纹中袖单长衫,孔雀蓝的纽子从前襟到身体左侧一路到臀际,往下顺其自然开衩,露出两条纤长的腿。长衫是薄纱款,胸前若隐若现可见两点。她手头拿了只纹了红胸鸟儿的半透明纱织折扇,独独遮住半只眼。

淮真盯着画报看了半晌:“这是……”

玲珍比她还要先认出这号响当当的杂志封面人物:“叶角儿你都不知道呀?如今飞黄腾达,大名鼎鼎到芝加哥都将她都请来当红胸鸟大使了。”

淮真愣了一下。

玲珍说,“你在美国长大,不清楚她从前做的事也不奇怪。三岁险被爹爹娘卖去堂子做红倌人,幸得斗牛子先生出手搭救,叫太太洪灿青从小教她唱青衣戏。因北平那堂子地处垂虹亭,便给她取名叶垂虹。十七岁思凡一曲成名,做人便忘了本,自觉得赵色空的身段唱腔在京城无人能及,将手授衣钵的师娘也不放在眼里,自立门户去了福临门,很快挂作招牌。福临门与洪灿青所在的兴旺楼本是对家,洪灿青自然要争个死活高下。沈派青衣这一枝本就一脉单传,她师娘洪灿青那年患了脑疾,那年寒冬,斗牛子先生深知妻子身体有恙,却仍要逞强唱戏,屡劝不止,便托人递信给叶垂虹,以师父之名乞求叶垂虹,叫她休台几日,明面上服个输,实则落个尊师重道的美名,好让她师娘也好生歇息养病。其间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要么是做徒弟的不知轻重,以为师娘称病是个托词,让人听了去即便师娘认输,也是她让着自己;要么便是洪灿青不肯低头,非要与徒儿决个高下你我,都不肯善罢甘休。最后洪灿青也硬着头皮登了台,唱到一半,当场昏死台子上,再没醒来过。叶垂虹也落得被沈派除名,闹得与他师父师兄弟与她老死不相往来的下场,那日厚着脸皮去师娘棺椁前磕头认错,气得斗牛子先生当众立誓:从此舞台上,有叶垂虹便再无他斗牛子。后来辗转流离到上海与广东,虽仍偶有票友捧场,自己也再没脸登上名舞台。她郁郁不得志,后来梅兰芳先生去三藩市大舞台戏院,名噪花旗国,好不风光!于是她剑走偏锋,与一些留洋博士教授、租界洋人与华侨不清不楚,为的就是借着谁的东风带她出洋唱戏……如今她也算如愿了,风光几乎能媲美安娜·梅·黄。”

在华人社区花五美金买了一副山水画的提花羊毛地毯,坐计价车送去镇上给努南太太的路上,玲珍一直喋喋不休跟淮真讲叶垂虹在上海一众太太们眼中名声究竟有多臭:“我妈妈常说,长三堂子讨来个人也没她这么作践自己。”

叶垂虹是个美人,一言一行都精心雕琢过;做人手段上,也确实不算得个光风霁月的人。但单从她为唐人街与大戏院做的一切,淮真无法单从某一个角度来评判她,于是她也没有附和玲珍。

努南太太不在家,淮真便将地毯从门缝里塞了进去,又用便签写了许多感谢的话,折起来夹在门扶手上,两人坐了同一辆计价车回家去。

玲珍见她兴致不高,回程路上也没再提。两人聊了聊船运公司从中国运来的香椿,又聊了聊那一家连锁奶制品店的冷饮最好喝。最后聊到淮真路上吃了碗圣代闹得月经不调,玲珍笑着说:也许你下午可以去一次犹他大学,学校里建了一栋七层楼大医院,学生以及教授家人看病都是免费的。

淮真笑着说,那又不是什么病,好好休息就好了,省的白人医生觉得中国人都小题大做。

·

等回到市区以后,淮真再没有什么时间做别的事情。午间吃饭时,陈教授说他替她联系了犹他大学的汉学客座教授,答应帮她修改英文稿。但是这位老教授有点学究气,只收打字机打的讲稿,手写的一律不看;教授家里有台打字机,她可以利用下午时间将讲稿用打字机打出来带去给教授,他催促一下,今晚之前就可以替她修改一次。

即便玲珍很想跟她玩,也知道淮真没有空,便捧着本足本莎翁的小说,一整个下午都陪在书房,听她将键盘噼里啪啦敲得飞快。

约莫下午四十时,淮真就已将十二页初稿尽量完整无误的打了一份出来,接到电话,陈教授马不停蹄驾车回来,将那份行医录初稿带去给汉学教授。到晚饭前回来时,所有逻辑不清,需要调整、完善的部分都用钢笔一字一句圈了出来,又叫淮真利用晚餐时间纠正过来,用打字机重新打一份新的。珍玲妈妈叫曼丽给她盛了碗香椿炒鸡蛋饭上来,淮真胡乱吃了几口,在打字机前一坐到八点。

陈教授也是雷厉风行的作风,接到第二份稿子,马不停蹄的开车回去了,也没有实现打电话同那学究气的白人老先生预约。

一开始淮真总觉得按照白人行事作风,即便做到教授职位,也不肯半夜留在学校加班。哪知陈教授近十一点回来,却是满载而归,敲响卧房门将淮真请出来,将一份重新用笔整改过的稿件交给她,很高兴地说:菲利普教授说了,这一份已经很优秀,恒慕义博士绝对挑不出太多大毛病,也会很愿意指导能写出这样优秀文章的有才。

因为盐湖城冬夜很冷,陈教授大衣外套、眉毛和胡子上都结了层霜。看教授为自己的事风尘仆仆来去奔波,淮真心里感动得不行,捉着教授的手使劲握了握。

陈教授大笑道:“不用感谢,华人们私心底都会希望能让美国人多看看我们优秀的唐人街华人女孩儿。”

那天夜里淮真在打字机前一直改到早晨三点钟,等检查稿件没有自己肉眼可见的毛病以后,才和衣睡了一会儿。室内烧着热炉,没有温尼马卡室内供暖那么干燥。虽然想到明天还有更重大的使命,淮真却不怎么紧张,一觉睡到八点钟天亮,陈老太太急匆匆在楼下揿铃催促两个女孩起床洗漱赶巴士。

第110章 堪萨斯城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