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密西西比5

每次看见他穿着内裤从浴室出来, 她都发自内心的觉得,它可真碍事。

她问他说, “有机会再看一次吗?”

“当然。”西泽又补充了一句,“但不是现在。”

淮真难免有点沮丧,甚至觉得自己做人女友可真失败, 第一次出去约会就看见了内裤,这么久了, 竟然越混越差。

去餐厅使用晚餐的客人已经陆续回来,陌生人们在昏暗廊道灯光下互相微笑示好。

他们还是到晚了些, 餐厅顶灯灭了一半,几名餐厅侍应正依序将血红丝绒餐桌椅倒着叠放起来, 堆在角落。虽然公共区域已不能使用, 幸而后厨还没来得及打烊,高个厨子将菜单递给他们,表示可以和甜品券的小点心一起由侍应送去客房, 点餐权利也全权交给了淮真。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她给他们两的晚餐点了配套烤蔬菜的烤羊腿,甜点是一大块樱桃馅饼与一叠精心配制, 上面浇了混合果汁的冰淇淋混合饮料。等将账单送去服务台, 厨师才十分友好的告诉他们,旅店的菜量都很少,他担心西泽可能不一定能吃饱;不过他愿意赠送他们一些小零食, 这在他的权利范围内。

晚餐在半小时后送达客房。淮真打算用这段时间,找个电台来听听擅长演讲的美国人怎么正经又不失诙谐的调动听众情绪。她让西泽给她推荐了两个频道, 在调频时,不知出了什么差错,那个据西泽所说是兄弟会赞助的大学生演讲频道,在夜间八点半时段,有个年轻男人在用那种低等的调情语调讲故事。

淮真本没太在意,在拔出天线拨动调频扭,转到下个频道之前,收音机里那个男人用露骨并且俗不可耐的措辞,念出了一段男女野合的全过程。

两人沉默的听完这段话,淮真转过头问西泽:“这就是传说中优秀的大学兄弟会赞助的正经电台?”

西泽微微笑了,表示他也不清楚这情况。

仔细想了想,他又说,“新英格兰有很多欧洲人。一群贵族子弟,有很大一部分人到结婚前都没有过任何经验,比如克里福德。”

这类情况其实淮真也有见识过。许多情色书籍在欧洲与美洲大陆禁止发售的二十世纪,白人们受到的性教育远不及拥有诸多直白白话小说的中国女孩们懂得多,《沉香屑第二炉香》里十九岁的克荔门婷在新婚之夜的悲剧就是这么来的。

突然想明白这点,她对西泽在某些方面的保守也不觉得太奇怪。

她说,“所以学生电台时不时要给这些没有受过教育的年轻人一点启蒙?”

他说,“我想是这样。”

她突然来了兴趣,“那你呢,也从这类,这类——”

他笑了,说,“——扒粪电台。”

淮真继续问下去,“从这类电台或者□□上受到启蒙的吗?”

西泽想了想说,“我学什么都很快。”

揿铃声在这时响起,他起身将门打开。

侍者推车进来时,收音机里那个男人正肆无忌惮的宣扬:“这个二十二岁的费边社成员,第一次从这种亲密无间的‘满足感’里感受到一点欣喜若狂,但他至少不像其他许多男人那样仅仅热衷于他自己的‘满足’……”

淮真“啪”地将收音机按钮关掉,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西泽盯着她,无声的微笑。

侍者面不改色地给玻璃桌铺上桌布,将餐盘一一摆上,并告诉他们,用餐完毕,可以随时揿铃叫人来收拾。

两人靠着窗吃饭时,淮真拿着那份今天在副驾驶室里草草写就的演讲稿默默读了一遍。

西泽说你完全可以很快吃完晚餐再去干这件事。

淮真咽下嘴里的东西,强词夺理的说:人在吃饭时记忆力是很好的,仅次于在马桶上的时间。

西泽就由着她去了,偶尔还能帮她纠正几句发音。

因为一早洗过澡,吃过饭,两人回浴室刷了牙,一起趴在床上听淮真第三次阅读那段讲稿。一段回忆论文的演讲十五分钟是比较适合的长度,这样长度的英文稿,她在阅读过第三次之后,几乎已经可以完成百分之八十的复述。

她的发音多少有点华裔讲英文的惯有腔调,情绪没有太多起伏,有些过分字正腔圆。但其实这样易懂的发音是没有问题的,英文母语的人并不会在意,甚至会觉得这样的口音有种别样可爱的异国情调。但非母语人事总会执着于追求口音的地道,比如淮真,有时念上几句,西泽觉得完全没问题,她总觉得不满意,会叫他讲一遍,自己跟着他重复一次。

她注意到他教她时,用的是西部发音,和内华达口音很接近,但不像他奚落人时那么夸张;也不是纽约口音。淮真记得有老师说过这种口音是最正宗的美国的“美国英文口音”。他耐心极好,听他不厌其烦的向她解释发音和他之间的区别,淮真差点都会忘记这人脾气其实有多差,并不是天生这么温柔。

除了能纠正她发音这点好处外,西泽想起来能替她在枯燥的演讲稿中间加入一两句插科打诨。尽管他声称自己“绝对不属于擅长演讲那一类政治犯”,除去谦逊与傲娇的部分,淮真觉得他其实是相当优秀的Orator.

这莫名使她想起那个“交外国男友只是为了和他练英文”的悲伤故事。中途休息时,她把这故事安插在某个和白人交往的唐人街女孩身上,当笑话讲给他听。

西泽问,“那么你呢?”

淮真说,“英文学好以后立刻跟你分手。”

西泽想了想,问她,“我只有这点用处?”

听完他的话,淮真兀自思索了一阵——当然远不止这些,还有更多,连带一些没有开发的部分……

她忍不住摸了摸热热的耳朵。

西泽盯着她表情变化,问她,“你想到什么了?”

表情看上去一本正经,但其实一开始就是故意引导她往某个方向去深思。

淮真瞪着他。

这个人!

他若无其事的接着念稿子,“……And that’s an impact every one of us can make. But the question is, will we make the effort or not?”

听他念完这句话,淮真又自己回忆了一遍,觉得真够呛。这演讲词此刻已经彻底和刚才这一幕联系在一起,想忘也忘不了。假如真能混进会场,当着一群学究老头的面讲出这一句话时,她搞不好也会同时想起西泽的几样好处来。

侍应就是在这时候敲门的。揿铃叫客房服务以后,房门就留给侍应,并没有反锁。当侍应走进来,看见一对年轻男女躺在床上,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打扰了什么风流事。结果仔细一听,发现他们竟然在床上躺着校队英文。

于是侍应默默的走进来,默默的将餐具收回推车,离开时将门一并带上,心想,这可真奇怪。

侍应离开,淮真问他,如果六所大学联盟会不会坚持拒绝让她进入会场?

他说不会。

她笑了,说这么确定吗?

他说,纽约可是他的主场。

她说,我们有个New Yorker!这可真是太棒了!

西泽笑了会儿,显然对她的插科打诨有点无奈。

紧接着说,兄弟会有一群人总能弄到各种各样入场券。

淮真说,是刚才那个扒粪电台的兄弟会吗?

他说是的,就是那个。

收音机已经被她调到一个相当正经的经济频道。她只是随意调了个台,但她不知道为什么美国有如此众多的电台都在讲经济,大概大萧条马上进入第三个年头了;要么就在讲政治:谈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与反共主义的热门话题。

以她的属性来说,西泽倒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不继续接着听刚才那个电台了。”

她刚才想到一个点,趴在床上,拿出几页新草稿纸飞速写上几个英文句子。

听他这么问自己,她默默吐槽说:“那个电台男主持念黄段子水准实在太差劲了,感觉就像吃炭烤猪板油一样,不仅不可口,还很齁。”

想到这里,淮真突然起了个坏心眼。

她将新写好那一页草稿消无声息垫在最下面,起草了一页新稿纸,很认真回忆了一下《延音号》上的著名动作片桥段,慢慢地誊写在稿纸上。她只粗略看过两次,记得并不是特别清楚,可能有些地方有些语法毛病或者缺漏了单词或者句子,所以这几段话也附带了来自淮真的YY。

写完以后,她翻了个身,侧头看了西泽一眼。

对上她的视线,却半晌没等来回应。

于是西泽率先发问,“So?”

她试探着问,“你可以帮我读点什么东西吗?”

西泽等着后文。

淮真小小声的说,“就是一页刚起草的草稿,写的很差,也许有些地方要修改。你能读一遍吗?然后我跟你一起来学习修改。“

西泽伸手将那一页稿纸拿过去,放在身下的床单上,“她把冰斗向前……”

话音停顿在这里。

西泽抬头,笑着凝视她。

淮真从佯装陶醉中醒转过来,冲他眨眨眼,说,Go ahead.

西泽指尖点住纸页,“You…”

淮真打断他,“You’ve promised.”

西泽笑了,扯过她手中的笔头,将她漏掉的句子一句一句补充完整。

淮真看他一字不漏写下《延音号》的“著名桥段”,睁大眼睛,“你竟然连这本书也看过……”

西泽写完,将笔盖盖好,说,“来看看什么才是正确的步骤。”

一手拿着稿纸,空闲那只手将她揽进怀里,力气有点大,淮真几乎是滚进被子里的。

她被他一只胳膊牢牢箍在怀里,看他将那张纸页举到两个人跟前。如她所愿,那个被她称之为erotic的嗓音,在她耳畔慢慢念起了纸上的字。

一瞬间纸上的内容好像消失了一样,她只觉得耳朵被震得有点痒。

作者有话要说:

《延音号》节选一段,别的自己找来看吧:

她把冰斗向前滑一点,越来越低地,把身子靠在它上边,让那只手,承起她的一些重量。她要放低一只乳房,让它含入圆圆的斗口,然后静静地,沉浸在水中。这简直要,叫我发疯。

第121章 哥谭市

第二天淮真专程起了大早, 在早餐刚开始供应的七点准时出现在服务台。清早值守在那里的是一名戴眼镜的中年女士,抹那种红到微微发紫的口红, 举止优雅,待人接物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但不知为什么。待她转身去查看账单, 黑丝袜上一条细细的线,从高跟鞋里蔓延进包裙里, 随着她转身的姿势,全身的曲线都跟着那条线一起扭动。淮真莫名从那根线里读出属于女性的痒。

女士告诉她, 那位开车的客人六点就已经退房离开了,不过他确实将他的晚餐账单留了下来。服务台女士将账单连同一张支票账户地址一起交给淮真。

这名开豪车的壮汉晚餐吃得很丰盛, 包括一份鲑鱼浇肉汁土豆条, Nanaimo Bars和一碟枫糖薄饼,总共却只要两美金而已。淮真紧接着查看那张支票账户地址,落款是波士顿XX茶公司旗下的袋泡早茶。

墨镜壮汉也会偏爱甜食, 莫名有点反差萌。

上楼去叫西泽一起下楼吃早餐时,两人一起确认了以上信息,大概不会是什么和他相关的人。淮真松了口气, 觉得大抵是他们多心, 于是将两张单子随手揣进衣兜里,没再介怀这件事。只偶尔心里默默觉得有点好玩,不知此人早晨出门, 发现爱车完好无损时,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假如一切顺利, 她决定等回到旧金山以后将两美金退还给这位爱吃甜食的壮汉先生,一来确实也许给别人稍微造成了一点困扰,二来她也迷信的想求个万事大吉。

距离十八日仍有五天,两人并不急于过早抵达纽约,掐算时间,在早晨离开酒店时事先预订好傍晚时分会抵达的旅店,然后一整个白天都能优哉游哉赶路。在订旅店的前一个晚上几乎要花上近一个小时来统计下一所城市不排华的旅店的卫生情况——两人看起来像所有这个年纪的情侣一样轻松自在的旅行,但私底下要下多少功夫才能做到这样,大抵只有遭遇过他们这类尴尬处境的恋人们才能体会到。

在当前资金情况下,所有城市郊区的汽车旅馆往往会成为他们的首选,因为它们有着实惠、干净、安全僻静的优点。但为了节约成本,旅馆某一些设施也相当实惠。因为两人都没有太多住宿汽车旅店的经验,在第二个晚上误订俄亥俄河附近那家旅店的“特别套间”,尽管是两个携带浴室的独立房间,但其实是一个大套间隔出的四人间,中间那堵木板墙甚至不是封顶的,也不知是为拥有哪一类爱好的伴侣提供的爱巢。那个晚上他们隔壁间住了一对老夫妻,应该也是看中旅馆的实惠却显然对汽车旅馆没有更多了解,以至于和这对小情侣一起check in时,老太太非常小心翼翼的提醒他们:老先生晚上睡眠不太好,希望他们能稍稍小声一点。

淮真很友好的说,我们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

讲完这句话,她给了西泽一个相当怨念的表情。他在一旁笑,假装没有听懂她们在说什么。

有了这次经验,预定阿巴拉契附近那家旅店之前,西泽向服务台反复确认那只是一间普通房间。这间小旅店坐落在坎伯兰附近一个拥有温暖矿池的山间,旅店所有房间都可以直接通向楼下大大小小数十个冒着热气的矿水池。他们订了一个价格很便宜的普通房间,即便这样,拉开营造充满威尼斯清晨幻觉的黄色窗帘,仍可以看到许多着单薄比基尼的靓女们在狂水池戏水,或者十分撩人的躺在水池旁附带有搁脚板,艳丽的红色弹簧躺椅或者横条纹帆布躺椅上整理比基尼里的胸部,或者用一种妖娆的姿势在红色指甲油上涂抹防水层。

据前来送餐的侍应生说,这里临近木兰公园,周围是不得外人进入的富豪区,据说也是大名鼎鼎东岸富豪金屋藏娇的“二奶区”,富人们却并不时常光临这里。大概因为这个缘故,美人们栖息在这里也常常倍感寂寞,所以结伴前来这外来旅客们时常光顾的,有着这山涧最多矿水池的旅店盛装戏水。

旅店一切设施都可以媲美美国各大都会的高档大旅馆,一个房间的价格却只要两美金七十五美分,甚至包括城市税,只比公路边很常见的汽车旅馆贵五十美分。两人挑选这家旅店最初目的,只是因为第二天即将抵达纽约,距离大会还剩下三天时间,淮真需要一个相对僻静、不会被打扰的环境来练习发言稿的内容。两人事先都并不知道这旅店的知名项目是矿水池畔的美人戏水,在晚餐过后,靠近水池的窗户有一阵相对吵闹的时间,不过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肖两小时,女郎们都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今宵情人,水池芙蓉们一个不剩逐一被过路芳客采撷。

其实即便最吵的时候淮真也并没在意,头靠着直通向矿水池台阶那面落地玻璃,下面正是嬉闹的人群,她仍能心无旁骛的皱着眉头念念有词,认真正经起来没人能打扰到她,和平时调戏西泽时鬼精灵样差别很大。

玻璃窗一侧是旅店暖气片,十月中暖气并不十分充足,离得稍远些便有些冷。她手脚有些凉,穿着惯常的棉布衬衫与卡其裤靠在那里,没一会儿便被烘得有些唇干舌燥,她自己却不自知,时不时舔一舔干燥嘴唇,殷红嘴唇越发衬得肤色白皙,鬓角乌黑。

西泽坐在远处看了一阵,莫名有些心痒难耐,几乎要跟着暖气片旁边他的小姑娘一起唇干舌燥起来。中途去了一次餐厅,取回一杯温水给她放在一旁餐桌上。他始终记得中国女人要喝温水的怪癖。他自己口渴时,通常只会去盥洗室取一杯水pipe water解决。

他无事可做,以免打扰她,下楼时顺带买了本杂志离她远远的坐在收音机旁阅读。

两人就这样互不打扰,只在临睡前一起躺在床上研究明晚可能需要提前预订的旅店。因为几乎所有大都会的旅店入住时,身份卡与车牌都会被备份起来。为保险起见,两人决定只白天呆在市区,晚上驾车一小时返回宾夕法尼亚的阿勒敦或者去临近的新泽西州,第二天一早再去那个

抵达纽约前的几个晚上两人几乎都是这样渡过的,在阿巴拉契亚山那个晚上,那本旅行手册已经被翻得脱了页。

临睡前西泽告知他等明天到了纽约,那一整个白天将要做一些什么准备工作。

半个月前他已经向几名好友打听过,即便淮真的名字曾出现在邀请函上,但通常来说她不会出现在到大会名单上。所以他提前托人搞到两张入场券,但名字是属于其他白人的。即便有了入场券,同时他要去拜托一个信得过的友人,由他代自己和兄弟会那伙人商量如何第二天成功将两个大活人弄进哥伦比亚大学六楼的学术会堂。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些别的私事要做。

讲完这些以后,西泽说,如果明天她不想和他一起去,他可以先将她送到临近纽约州的新泽西旅店,她可以在那里温习演讲词,等第二天再一起前往曼哈顿。

她说,如果这样更方便的话。

他趴在床单上,握住她的手背亲了亲,说,因为他明天不能确保整天都跟她在一起。比如去拜访或者求助某位排华的友人时,有可能不得不将她独自留在楼下咖啡馆或者某间餐厅。

淮真并不太介意这个,因此两人聊天时,可以随时自然而然的提到“排华”这两个词。

她说都OK。但她其实更想和他呆在一起,她并不介意一个人坐在咖啡馆等他。

作者有话要说:

扒粪文学:在20世纪的第一个10年中,美国新闻界掀起了一股暴露文学浪潮,其来势之猛犹如一阵龙卷风,可惜,它的寿命也如龙卷风,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隆隆战鼓声中宣告平息。1901年登上总统宝座的西奥多·罗斯福在开始时曾对这个自发的运动表示赞赏,但随后觉得事情不妙而又反过来斥之为扒粪。扒粪一词取自约翰·班扬的名著《天路历程》,书中有一段话描写虔诚的朝圣者:他手持粪耙,眼睛朝下,为了把粪扒。上天将赠他王冠象牙,对这高尚的奖赏,他并没有抬头望,他不曾分心思量。他只是举着粪把,一心要把沿路的粪来扒。——来自春联说历史。

第122章 哥谭市2

从阿拉巴契亚山开往纽约需要用上三小时, 两人要在十点半之前赶到曼哈顿,于是起了个大早。餐厅尚未来得及准备早餐, 只得在路过加油站去买一点牛乳或者小饼干吃。出行前,西泽借旅店服务台电话给那位朋友,以确认他并未忘记半个月前的约定。

待他讲完电话, 他发现小姑娘坐在旅店沙发椅里看着电话的方向出神。

他问她怎么了。

淮真回过神来。她想的是,假如他要为什么事向从前的朋友低头, 不知心里会不会有落差。

纽约天很冷,他穿了件藏蓝呢长大衣, 是她在哥伦布一家佛罗伦萨折扣商店给他挑的——她从云霞那里学到了这一招。原本价格十五美金,漂洋过海来只要四美金。不知舒适度和他以往衣服比如何, 他穿的却格外好看, 也很开心。

不论他从前姓什么,曾有多少华美服饰装点,他始终如此自信。这种多年内在积淀出来的自信组成了这个西泽, 他没有落差,他压根不会在乎这个。

于是她抬起头,略嫌肉麻的说, 在想这位英俊的男士是谁的男友。

但其实她真的想说这个。

不等西泽开口耻笑她, 她主动伸手勾着他的手指,和他一起大摇大摆走出旅店。过了会儿他笑起来,对此似乎颇为受用。

天还没亮, 汽车驾驶在公路上仿佛是在深夜,离很远就可以望见远处苍翠橡树后头加油站明亮的设备。西泽将车驶入加了个油, 淮真下车去便利店买了一包口香糖,两包华夫饼与一袋酸奶。没有热食——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想念现代都市随处可见的、带给死宅安全感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

草草解决了早餐,天色仍还早。一路上路过许多家Motel,门口闪烁着大量霓虹灯写就的“低价好房”“多间空房”将旅店的房屋照的发青;时不时几辆高大卡车从对面隆隆开来,车身点缀着彩灯,配合路边偶尔可见的杉树,恍惚间险些让淮真误以为圣诞将至,没一会儿便使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汽车从七十八号州际公路驶入荷兰隧道,淮真才醒过来。因此她并没有机会见到穿越哈德逊河时瞥见纽约大都会那最经典的一幕。

瞥见纽约的第一眼,是在汽车驶出隧道时。

哈德逊河上汽笛一声轰鸣,尔后天倏地亮起来,晃得她有点睁不开眼。

倘若说在旧金山的丘陵里瞥见唐人街的第一眼,让她觉得像是从都会贸然闯入了汤婆婆的世界,曼哈顿岛给她的第一印象,让她误以为刚才她与西泽在荷兰隧道里穿过了八十年时光,回到现代。高楼,全是层层叠叠、密闭排列的古典学院派气质的建筑,气质典雅又现代,即便八十年后诸多中国大城市也未必能及。

天上下着蒙蒙的雨,将这群拔地而起的的巨大积木们冲刷的干净透亮。汽车在雨中行驶十分缓慢,在某个巨大建筑物的转角,竟然塞车了。撑伞上班的行人等不及人行道上车辆驶走,纷纷肆无忌惮的从马路中间紧挨着的静止车辆中间穿行。偶尔从旁经过路过几个聊天的行人,英文口音都不相同。

据说是前面消防井盖坏了——其中某个行人这么说的。

竟然在一九三一年遇上了堵车!

她隔着挂着水珠的玻璃窗上的雾气,望着道路拐角层层叠叠的七彩糖果色汽车,觉得实在不真实到匪夷所思。

曼哈顿钟楼刚刚打响十点钟,淮真盯着龟速前进的汽车,略微有点担心他们会迟到。

而旁边坐着这个纽约客,竟然气定神闲的安慰她说,“没事,总这样。”

好在堵车的下西区Morton街距离他们目的地所在的华盛顿公园并不算远,两人在交通很快纾解后的十五分钟赶到华盛顿公园。天上仍下着雨,西泽开着车不疾不徐找到一家红色Sonata Cafe,将淮真放在门口,约定好两小时内驾车来接她,这才离开去往公园西面那个在纽约大学拉丁语系任助教的朋友公寓楼下。

Sonata餐厅面小而深,一边是长长的吧台,一面数十张双人小餐桌延伸到餐厅深处。吧台后只有一名女侍应在点单,餐厅里客人却不少,这个时间点来餐厅用餐的,大多是没课的纽约大学学生、教师,或者闲适的自由职业者。

淮真并没有进店去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