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他后来回去,如今也已经成婚,有陪伴一生的妻子。相信他过得很幸福。”

讲完这番话,美棠友善地笑起来,露出整齐贝齿与梨涡,笑容明媚得淮真一瞬间有点眩晕。

她问,“听说是要去公立医院开身体检查表?”

淮真说是的。

美棠又有点疑惑,“身体检查表,用来做什么?”

淮真笑了,“明天有个很重要的会议,好像会用到。”

“六所大学联盟的——我想起来了!我有听说过你,只是没见过真容。”她想了想,“趁着现在中华医院人并不太多,我们先过去。吃过午饭没?”

淮真说午餐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美棠说,“那我们先去医院,然后我带你去吃七福茶餐厅。”

淮真说,“家里的快餐店呢?”

美棠往店子里瞪了一眼,“今天苦力不想看人颜色,乐得罢工!”

数十天汉堡三明治吃了一路,她的中国胃实在有些消受不来。许多天来,她唯一愿望就是吃一顿中餐,甚至左宗棠鸡都好,但她没敢告诉西泽,因为她觉得自己实在有点矫情。

那个瞬间,她莫名想起密西西比河畔旅店那名壮汉吃的晚餐,枫糖薄饼……是枫叶国小吃吗?

但是她并不十分确定。盎格鲁萨克逊国的人们,会不会在离开国家以后,也想念被人们称为黑暗料理的家乡食物?

·

西泽并不知道他所遇到的意外,能不能称之为麻烦。

那名拉丁语系朋友菲利普找出他事先备好的入场券致电给协会主办,确认他们已经在邀请名单上加上了两个捏造的名字。菲利普答应第二天会带他们进入会场,但前提是他们需要在所有人之前先进入会场。菲利普是他朋友中为数不多尽管出没社交圈,却懂得保守秘密、口风很紧的朋友,唯一缺点是,他也出生在一个拥护共和党保守派的家庭,这也是当初西泽和这曼哈顿著名Nerd能交上朋友的原因之一。

政党分子往往都是激进主义,就像当初他直接将淮真从安德烈盥洗室拎出来一样。也因此,他原本并不打算告诉菲利普,想等到明天到达会场再向他摊牌,倘若菲利普当场大喊大叫,最坏的情况下他会带着淮真硬闯。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他不想让淮真为难,也不想辜负朋友的信任。

于是在这个短暂见面的最后,西泽问他,你的意愿是否也包括将一名华人带入会场。

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他几乎也做好了被菲利普扔到马路上去的准备。

菲利普相当困惑的看他一眼,觉得这一幕实在是every dog has its day,而他面前的西泽正是那只不断刷新自己人生底线,终于狠狠打了自己俊脸的狗。

不等菲利普愤怒或讥讽的驳回他的请求,西泽相当诚恳的说,“倘若失去你,我们几乎会失去唯一能和平解决问题的方式。我们实在很需要你的帮助。”

菲利普沉默了半晌,突然挑了挑眉,抓住那个关键词:“We?Who”

他说,“My girl. ”

菲利普干笑了几声。

西泽接着说,“我保证你会喜欢她。”

菲利普挑挑眉,说,“像女孩们喜欢那个英国唐人Tse一样?”

西泽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菲利普这么讲就是答应他了。

于是西泽上前给他一个拥抱,说,“菲利普,你要是知道我第一次见她时,行为有多恶劣,你就会明白自己有多棒。”

菲利普思索了一阵,嗯哼一声,用那种几乎不让人听到的声音喃喃道,So she is a she.

过了会儿他又说,“不过假如有人发现,我会拒绝为你们做进一步保障,同时拒绝承认认识你们。”

西泽说,“当然,我们会撇清与你之间的所有干系。”

两人谈到这里算是基本达成协议。

起初一切都好。

他急于离开这个单身汉的公寓去见她的女孩。他与她约定的时间是两小时,因为离开菲利普之后,他还有一件相当要紧的事要做。阿瑟在花旗银行的保险柜有两把钥匙,一把在银行经理人那里,一把由阿瑟自己保管。和露辛德谈话后,离开长岛之前的一天,他曾将自己的一些紧要的物件打包起来,委托汤普森替他找了个纽约城市银行的保险柜随意存放起来。

说实在的,汤普森是个相当难懂的人,至今为止,他都不能确认,假如他,哈罗德与阿瑟有朝一日反目成仇,汤普森这个人物究竟会选择偏帮谁。一开始他认为一定会是阿瑟,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可能搞错了,尤其是在他身份卡被没收以后,他有些惊讶的发现,汤普森竟然对哈罗德如此忠心耿耿。

汤普森做事效率极高,从不说无意义的话。临走那天他告诉自己“钥匙是红铜的”,那么他一定有办法将这把钥匙跟自己联系起来。保险柜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地方。

他现在要去做的,正是这件事。

在他离开前,菲利普却突然叫住他,问,“你是不是要去花旗银行?”

他站定脚步,问他,“你怎么知道?”

以他对阿瑟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将离开家的事公之于众,相反,他还会设法将这件事尽可能长久的掩藏起来,决不允许走漏半点风声。

那么菲利普这个全曼哈顿最不擅长社交的人,究竟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件事?

菲利普接着说,“哈罗德先生来找过我一次。他告诉我,假如你回到纽约来找我,请让我务必问清楚你是不是要去花旗银行开保险箱。如果是,在这之前,他希望能与你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粤语:

-美棠又跟白鬼拍拖啦。

-是朋友,没有拍拖。

-中国男人不会喜欢和鬼佬拍拖过的女孩子的。

-都说了,没有拍拖!

-拍拖英国华人,又拍拖白人,中国城没人会娶你这种水兵妹啦。

淮真:他是我男友。

男人:那你只有嫁他啦,问他娶不娶吧。不是处女,华人是不会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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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那个活动是所有作者都参加的,原来已经选过了_(:з」∠)_名单上面都是些太太。是我没懂活动规则,小可爱灌了好多营养液,无以为报,只有多更点了。

默默许愿明年今日能成为出现在名单上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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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说啥忘了,想起来补。。纽约唐人街那段有参考《旧金山浮世绘》。

以及放飞自我没有字数限制,那么就让两个小可爱多温存温存,不过这几章还是得走走剧情

第124章 哥谭市4

他上中学第一年就认识菲利普。菲利普对他而言算不上挚友, 顶多比点头之交再多上一丁点交情。

菲利普是个书呆子,也是个典型英国学院派, 在人际交往上将消极、保守与被动发挥到淋漓尽致。西泽有那么两年曾有着记录秘密日记的习惯——十四岁躁动年轻人,正处在对一切未知事物的好奇巅峰,往往有太多情绪化的东西想要宣泄。可是在穆伦伯格, 没有人会倾听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讲这一类无聊的废话。

菲利普曾做过在他一年校舍舍友,这个怪人成为西泽十四日记本上出现频率最高的人。他在这个人身上使用过许多无数尖酸刻薄的形容词, 但他觉得最切合实际的一条是:一旦有私密新闻出现,在曼哈顿上东区时常参加那些所谓的奢侈沙龙与派对的年轻人当中, 菲利普绝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如果有什么秘闻连他也听说了,那么这个消息一定早已无人不知。

他确信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在纽约社交圈成为笑柄, 又或者阿瑟将这件事处理的很隐秘。

哈罗德又是透过什么方式, 知道他头一个会来求助菲利普?

直至在花旗银行那间私密性很高的小小咖啡室里见到哈罗德,他确定这么多年都小看了自己的父亲。

他是阿瑟亲手带大的。对阿瑟来说,哈罗德是个犯了过错的儿子, 是家庭的耻辱,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教养下一代的。作为父亲,哈罗德对他的思想的影响甚至没有教父来得多。而他的一应饮食起居, 也全由汤普森照管。

对于他的成长中的一切, 哈罗德完全束手无策,无从参与。这些年,他与他的父子关系一直相当疏离淡薄。偶尔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不出几分钟,他们两人中一人一定会有一个受不了这种长久的尴尬与沉默, 找出各种借口抽身离开。

大部分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哈罗德,都是一个懦弱苍白、沉默寡言的形象。

这个家庭看起来并不像他们表面上那样和平,惯常的伪善面孔是所有人最好的伪装。这副皮面之下,人们看起来很公平,可以与任何人若无其事优雅笑谈;可这个家庭,对金钱、权利、继承权与话语权有无上崇拜,他们通过这一切,在彼此之间分出了层层森严的等级。

私底下,人们说起哈罗德,总会形容他为:那个男人。

而后所有人都像收到了彼此暗示似的,低头窃笑。“那个懦夫,你看看他多蠢,他对阿瑟低声下气,却从来得不到他半分好脸色。他甚至比不上那个家仆。”

每当他经过那群为求体面,躲在在角落里议论他人隐私的无聊之辈,那群蚊蝇类笑声与嘈杂的窃窃私语会像按了开关的收音机一样戛然而止。他们会装作若无其事跟他说天气真好,据说你功课不错,有没有收到一两个漂亮妞的情书之类的。或者讲几段并不好笑的笑话来洗脱罪责,在谈话结束的最后,从喉咙里爆发出干瘪又无力的尴尬大笑。

若不是偶尔有人提起陈年往事,西泽几乎不会相信,这眼睛像热带海洋一样的英俊男人,在他二十岁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曾是纽约所有年轻女郎的梦中情人,是长岛家庭为待嫁女儿最中意的丈夫人选。

如今,这个中年男人唯一的尊严仅仅来自于西泽,他唯一的儿子。

将西泽带到世上,似乎成为了他在这个家庭里所剩无几的功绩。

有人说他的诞生是哈罗德对阿瑟的报复,阿瑟却最终宽容的接纳了西泽,倾所有心血栽培,将他变成一个让哈罗德完全不认同与理解的独立生命,这就是阿瑟的反击。

对于西泽的生母,人们对此往往缄口不言,好像早已约定俗成。这秘辛无从提起,信息从源头斩断,除了能在他的面部特征上稍稍觅得踪迹来佐证私底下的臆测,阿瑟斩断信息来源,却放任人们去臆想;这类臆测渐渐变得五花八门,好像每一种都比前一种更接近真相。真相终于无从究起时,阿瑟的目的也达到了。

直至汤普森在餐桌上揭发自己,离开餐桌回到房间以后那个夜晚以后,他发现哈罗德也许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怯懦。

直至他在花旗银行贵宾咖啡室又见到了他。

搭配红铜钥匙的双锁保险箱已经经由银行经理,从保险仓库搬了出来;而他在城市银行的包裹,也出现在这张长方桌上。

哈罗德穿着熨帖整洁的灰色竖条纹西装,坐在他对面那张猪肝红丝绒沙发椅里,看上去和所有这个年纪的成功商人一样体面尊贵。头发褪淡金色,有些逐渐谢顶的危机,眼角长了皱纹,破裂的毛细血管露在透明敏感肌肤的表层,面貌在这个年纪中年男人里仍可算得上英俊。可偶尔笑起来时,你会从他脸上捕捉到一股稍纵即逝的辛酸。出卖他的是眼尾的褶皱,西泽曾以为那是几十年孤寂无援与郁郁寡欢的总和,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那也许是另外一种情绪的积淀。

指使汤普森做出对阿瑟不利的事情,对哈罗德来说好像并不是难事;支使掌管阿瑟保险箱的银行经理,对哈罗德来说也是这样容易的一件事;甚至能在他出现在纽约的数小时内,立刻猜透他的动向。

搞不好他的复仇到目前为止仍并没有结束。

这个演了半辈子哑剧的男人,所有人都小看了他。

哈罗德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保险柜在这里,汤普森将复刻的钥匙装在你的保险箱里,现在也在这里。”

“我看得见。”

“另一把钥匙在门外的经理手中,在这之前,我能否向你确认几件事。”

西泽说,“你当然可以。”

顿了顿,哈罗德说,“你原本打算如何打开这只保险箱?”

西泽说,“我有这项权利。因为那是我的ID,否则我可以求助警察,让他们来打开这个保险箱,这是最坏的打算。”

“但你知道,银行经理也有权通知阿瑟。”

“那又怎么样。我只想取回属于我的东西,我并没有触犯任何法律。”

哈罗德轻轻叹了口气,说,“你想取回的所有,全都在这里了?”

他说,“是,全都在这里。”

哈罗德说,“这里面不包括任何一样值钱的东西。”

“一个受了教育,身体健康的成年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活不下去?

哈罗德接着刨根问底,“给人做私人安保,翻译小说,做一点小生意?或者一边工作,重新去考一门你喜欢的文凭,以你的智力来说一两年时间再获得一个值钱的学位完全没问题。”

西泽盯紧自己的父亲,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过几秒,他笑了,说,“所以这些是你二十多年前曾打算过的吗?”

“我在问你。”

“我认为我可以不用回答。”

“我是你父亲。”

“我是自由人。”

哈罗德看了他一会儿,笑着摇摇头,“你从何得知自己真的获得了自由。是我低估了你,还是你低估了阿瑟?”

西泽说,“我所知道的是,所有人都低估了你。”

“虽然你在重复我的老路,但仍要承认,你比我年轻时要加明智果断,这一点我感觉很欣慰。但我想你也许比我要更清楚,阿瑟并没有这么好糊弄。”

西泽微微眯眼,试探着问,“他有什么动作吗?”

哈罗德撇嘴,“假使有,他也会做的更加隐蔽。”

西泽说,“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回去。”

哈罗德笑了,伸手揿响身后的铜铃。

两分钟后,大肚子的经理走了进来,将一把红铜钥匙从一串钥匙扣里取出来交给哈罗德,立刻转身出去,将门锁上。

他眼睫跟着手垂下来,在桌上翻弄着什么。那是个相当优雅的动作,有一瞬间,西泽甚至以为他要在这私人咖啡室抽雪茄。

“咔哒”一声。

他用经理专用的红铜钥匙打开双锁保险中的一个,将断裂的钥匙展示给他,“用后即毁。”

又看向长方桌的另一边,眼神示意由让他自己来打开自己的银行包裹,取出钥匙来开保险锁。

看他这么装模作样,西泽忍不住挖苦他,“你早就将它打开看过了,不是吗?”

“汤普森什么都告诉我。”

好像将责任都推卸给汤普森,能撇清他的所有嫌疑。

西泽接着说,“你甚至看过我十四岁的日记。否则你无从打听菲利普。”

哈罗德开始装聋作哑,搓搓手,将城市银行的包裹打开,从丝绢手帕里掏出那把复刻的钥匙,跃跃欲试的说,“来让我们看,你的身份卡,会不会和别的什么宝贝放在一起。”

西泽看着对面这个男人,通常来说他是死气沉沉,毫无特色的落魄中年人。但这一刻他流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似乎重返一个天真年轻的年月,有着一种与现实剥离的往日重现。

哈罗德将保险箱里孤零零躺着的小卡片取出来,表情有点失望。

他将身份卡拿起来看了看,说,“这个平头剃得很蠢,谁给你剃的?”

西泽看着哈罗德,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有点没好气,“西点校务组长剃的。”

哈罗德哦了一声,对此不再置评,将它摆在打开的银行包裹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纱衫正中间。盯着它瞧了瞧,又搭讪一句,“衣服真不错。”

西泽嘴角动了动,说,“谢谢。”

“一件衣服,文凭,联邦警局工作证明,身份卡……你的生活作风可真够简洁。”

“一向如此。”

哈罗德突然说,“我能否有幸见见那个女孩?”

西泽没有说话,略略有些防备的盯紧他。

哈罗德看他这副表情,兀自笑了一下,说,“或者改天。”

他将身份卡收进钱夹,衣服与资料装入事先备好的背包与文件袋中。

哈罗德安静的坐着,一动也没动,看起来并不像要走的意思。

西泽问,“还有什么事吗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