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法——你说的。

枪声在唐人街并不鲜见,那个晚上却有些不同凡响。

瞬息的破擦声,伴随着白人粗壮嗓音的暴怒吼叫,随后都被震聋的噼啪爆炸淹没。火势腾地就起来了。仿佛中国城的庆祝新年的焰火,梅花桩上红色关公随即起势出洞,天都亮了半面。

火没烧到枝叶茂盛的地方,阿陆在树梢上,只听到干干脆脆一个字:跳。

……

这里的人几乎都经历过十多年前那场几乎将整座金山城焚烧殆尽的大火,也因此这城市有着全国最多的灭火栓,居民齐心协力,火势很快控制下来。一片混乱里,纵火者却早已下落不明。

华人纵火,死伤白人。事件足够恶劣,因为是一桩白人社会的重大丑闻,还涉及政治人物,事态并没有等到宣扬开,便无声无息的平息了。

更多人目睹了这场闹剧,除了存活下来的六名伤员,没有一名居民愿意站出来指认纵火者。

罪不能定,挨打是少不了的——说起来他也算是惯犯了。

阿陆只来看过他一次,这一次很坦诚,告诉他最近要走了。

去哪里?

英国。我从前有个朋友,在做副领事。呆个几年,时机好的话,便回中国去。

嗯。那里对混婚没限制,如果以后有孩子,生下来便能入籍。多久走?

尽快。

我怕是出不去送你了。

放心,能出去。

语气异常笃定,他也没问为什么。向来不是寻根究底的性子,因此也十分后悔。

阿陆骨折,打着石膏,一瘸一拐:都怪那树太高。

他打趣:戏是不能唱了吧。

阿陆说:是啊,贵妃瘸腿——可真新鲜稀奇。

他眯着眼盯阿陆看。心想这男孩可真好看,不亏。要是他是那女孩,决舍不得让他拿身体挣逃命钱。

阿陆也在看他,看了会儿,突然说,小六爷就喜欢新鲜。

他说,你意思是要在这给我来一曲吗。

阿陆想了想,说,下次吧。下回见你,我换身好看的。

他不屑笑笑,还在意这个?

阿陆没说话,看了他一阵,突然说,我一辈子飘在海上,不曾上一次岸。

听起来像唱某场戏的腔。

他知道后面还有话,微偏着头,等他说。

阿陆拾起外套,接着说,光听到洪六爷这个名字,觉得有了脊梁,背靠实心的墙,前头还有路可走。

他没有再见过阿陆。

离开警署那天,整个加州都张贴着阿陆的通缉令,上头罪名包括:妄图诱拐十七岁白人少女未遂,女孩家人去中国城捉人,却故意纵火,导致白人死伤八人。出于保护白人女孩,她的姓氏与家庭信息会被严格保密。

那个女孩是阿陆活下去的唯一希望,阿陆和她的家人达成某种妥协之后,却只身走了,带着一身的罪名逃离了金山城。

事情就被这么揭过去,他轻松脱了罪。

洪老什么都没告诉他。只说,你这爱管闲事的性子,这辈子不知能惹多少是非。

洪老怕事情生变,很快让他去了伦敦。

他没有打听过阿陆。即便他顺利抵达欧洲,也一定更名改姓,将从前乱离的日子翻过篇去。

五六年过去,那年回乡相亲,到了上海。有天无聊,进了霞飞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院,三请樊梨花,刀马旦出场,一段二黄导板刚开场,观众席掌声响得像三伏天辟雷。能看出来是某派青衣的路数,并不专擅武旦,武气派头却十足。

散了戏,坐车去凯司令。店里有个高挑女郎买生日蛋糕,他等了一会儿。三伏的天,凯司令的玻璃橱柜上放着盘蚊香片。那女郎闲不住,微微躬身,就着蚊香片点了支烟吸。和凯司令老板讲英文,轻飘飘几句battersea的伦敦口音。他不由侧目去看,孔雀蓝细缎旗袍,身段高挑,着高跟,不比他矮多少。面貌精致,眼神独特,正是那唱刀马旦的青衣。

未来一年他便在上海待下了,几乎每礼拜都去听次戏。稍一打听便知道她师门不合,才被赶出来。梨园行向来“宁舍十亩地,不让一出戏”,他本打算帮她一把,还什么都没说呢,不过去得勤了几次,立刻叫人来告知他一声:叶小姐有男友了。

打一开始便将界限划得清清楚楚,好像一早预料到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的。他倒是觉得好玩。

旁人看起来觉得他坐了冷板凳,吃了闭门羹,细究起来,却像是生怕因着什么事连累他。

直到那次手术,请来的医生倒不见得有多高明,不过借故回来一趟。

问这腰子是谁的?医生却故作高深的不可说。不可说便就是答案。

再见到她,态度一如既往冷淡强硬,问也不会说,他也懒得问。

去年陈查理上映了,他伤没好彻底,一宿没睡着,也不耽误跟女友去看了场电影。被外头记者逮住,在报纸上写:“第一时间观影后,陈查理的人物形象令三藩市的查理十分惭愧。”

有段时间被骂得厉害了,最难看的照片登得满街上都是,大小报纸上都叫他“小暴君”,“邪恶的支那”,大大title写着ching chong,被画成漫画,左手一只剥了皮的老鼠,右手拿刀剁了条狗。在唐人街外,出了汽车不下三回被扔臭鸡蛋。

收到芝加哥寄来一张电影票,《傅满洲博士之谜》,现在已经很少上映了,真难为她。

电影看完,特意发电报知会了一声。

回的电报上写着:你和陈查理同名,真不巧。还好有个傅满洲跟你作伴,别难过。

取电报的人忿忿不平:□□无情,戏子无义。

没多久,芝加哥一家报社采访叶小姐,问她怎么看待charlie hung以及他父亲这类人。

她轻描淡写,又颇无兴趣地回答报社:“傅满洲也是你们眼中的中国龙。”

一本正经,伶牙俐齿,这被称为“小暴君”的少年恶贯满盈又平平无奇的一生,在她看来,甚至充满着点什么莫须有的疏狂诗意,回想起这个他就乐。

☆、南国1

“那天和教授在岭南大学外面吃碟头饭, 碰着一个英德的教书先生,姓司徒。”

“si-tou?”

“就是一个汉字姓氏。这个司徒先生以前读古书, 考那种清朝的考试没考上。换了朝代, 来广州城,在耶稣基督学校又上了几年学, 那时候认识的恒教授。司徒先生一看我, 就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陈梦卿的清远女孩, 我说我不认识。他想了想, 也笑着说, 我和她虽然像, 但根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正因为这样, 看我和教授随心所欲用国语与英文聊天, 他才会特意问一句,因为他见过这个和我外表相似的女孩, 气质却和我完全不一致, 觉得非常不适应。”

“两种完全无关的特质共存了,我第一次见你时也觉得奇怪。”

淮真正想接着往下讲,发现哪里不对,愣了愣, 不免脱口而出, “你见过陈梦卿?”

他没有否认, “圣玛利亚号会先让一等舱上船, 避免让一部分排华的客人遇上船上华人。我在顶层的阳台上看到她了。衣着相当显眼,好像是要故意让人知道‘这个女孩家里有钱, 又很傻’。”

她想起在电梯里他投来怀疑的目光,以及后来很无礼的将她“请”出浴室,竟然并不是第一印象,顿时有点语塞。

他接着问,“然后呢,那位先生怎么又告诉你陈梦卿的事?”

“我说,‘兴许我和她有缘,不如你给我讲讲她的故事?’司徒先生就说,‘也好,正巧我附近讲学,陈梦卿这样的女孩在南中国也不鲜见,你就当个故事来听听。’你知道,中国人遇见异乡人,还蛮信缘分的。”

小六爷的故事有一部分也是从司徒先生那里听来的。早年洪爷的势力在南中国活动着,而司徒先生在南中国也有些名气。那年小六爷回乡相亲,洪爷也托人找司徒先生搭过线,对于小六爷与叶垂虹的事知道不少。拼拼凑凑,连带淮真从唐人街听来的那些,便凑出了小六爷诸多艳史中微不足道的一页篇章。

“叶垂虹不是阿陆吧?”她说,“否则过天使岛移民站就有人发现了。”

“只有男士过天使岛移民站才需要脱衣检查,你知道的。”

淮真咬了咬手指,思索起来,“所以……”

“所以,过了移民站的男人一定是男人,女人不一定。有一部分特殊人群,报给海关的是男性,但没有男性特征。很少,我也只见到过一位,从北平来的美国。”

她想想,咯咯笑了。

“你对这个部分很感兴趣。”

她笑个不停,“是的。”

他笑了,“同性之谊总是格外有诗意?”

还来不及回答,同来广州美领馆的女同学在背后催促:“淮真,你的蛋黄酱热狗来了!”

她应了一声,和他商量好礼拜五回香港,先回去他在干德道的公寓,礼拜六早晨再一块儿去石澳。

考试结束后一整周都是英文课,恒教授准备利用这一礼拜时间去广州基督青年会传教。他觉得淮真不够了解中国,而香港这地方殖民氛围太重,不太“中国”,一直希望能更多地带她去大陆。原计划携带的助教和学生的两个名额都给了马克和淮真,学校分配英文导师给每一位非母语国家的学生,马克名下分到了三四个女学生,所以只好一并同去广州。

很不幸的,考试结束第二天,又被迫分开一个礼拜。她有点沮丧,西泽说没关系,有事可以去沙面的领事馆打电话给他,而且领馆二楼有最好的美国菜,出示美国护照赠送甜点。

没有人会喜欢吃美国菜。她这么想着,但还是开心起来。

女学生里,雅德林算是个玩主。听说沙面最好的美国餐厅在美领馆二楼,某个很闲的周二便叫淮真带她们几个女孩儿一块儿去。淮真想着正好也想打电话同西泽说说司徒先生和小六爷的闲话,便和女孩儿们坐黄包车去了沙面南街。香港也有不少黄包车,但都被英国政府漆成西瓜色,成为一种城市特色。但看到内陆的黄包车,尤其是一个个面黄枯瘦的人奔跑时静脉曲张的小腿,你会明白他们真的是用那两条双腿在给全家人谋生计,而不是一种表演。

淮真车先到,额外多付车夫壹角。

雅德林问她,“觉得他们可怜吗?”

不及她接话,另一个女孩说,“有次在上海,一个刚来的美国兵不当心撞死闸北的小女孩。他将她送去医院,太晚。美国兵为此自责不已,政府却为求和,判他赔偿死了女孩的家人两美金。”

有人接话,“假的吧?”

有上海女孩附和,“真的。这种事广州还算少见,上海?少见多怪。”

雅德林拿胳膊肘撞她一下,她立刻住嘴了。

她想起刚到香港时,教授问她:“有没有想过自己能为自己的国家做什么?”

其实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

作为一个没有很好出身的普通华人,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足够明白要多努力才能勉强成为芸芸众生的一份子。时代造英雄,可是时代洪流浩浩荡荡,活着有多不易,有多艰难,才能明白撼动时代之人的过人之处。无论英明神武或者出类拔萃,还是凡桃俗李庸庸碌碌,无数人各司其职,终究改写了历史。华人世界从没有过救世主,所以华人社会喜欢众人拾柴火焰高,喜欢蜉蝣撼大树,他们不太信奉个人英雄主义。他们愿意坦然面对这份必然屈辱,他们不太需要虚幻荒唐的强国大梦。

她只回答说,“我的愿望很小。作为一个华人活下来,并且活得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不趋炎,不媚俗。人不能还没学会立足走路,就想要骑车或驾驶航天飞机;也没有任何一个医院,愿意先聘请大学学生作为外科主治医生给重症患者做手术——除非战争来了。我知道这是很基本的东西,或许自私狭隘又片面;但这也的确是我目前以己之力,在可控范围内能保证自己做到所有事情。”

她确定自己没有被时代同化,也没有资格评判商女知不知亡国恨。她穿着硌脚的鞋走到今天,知道一路走来有多难,也从心底尊重这时代艰难求存的每个平凡人。

淮真不想讲不合时宜的话,也不想显得不合群,立刻打住,说,“先去吃东西吧?饿坏了。雅德林说这里菠萝冷饮很不错。”

美领馆正对着沙面网球场,她一早特意致电请他们留了正对球场床边的桌位。雅德林想来沙面南街,不全是因为想吃美国菜,更因为有个她父亲世交家中的少爷入了黄埔军校,年长她三岁,常在这里打网球,难得来广州一趟,特意想来看一眼。她十四岁就喜欢他,不过那男孩并不太关注她,她的重要程度远远排在球、枪|械与英文之后,雅德林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点。

身在广州沙面,大学女孩儿不免八卦起几年有名的几桩婚事。孙文先生太太的妹妹也想嫁个和孙文先生相当的人,挑来挑去,原本可以挑的几个少年英俊,家里又都早早给他们娶了乡下媳妇,比如奉天那位少帅。后来一直拖延到二十七岁,才遇到蒋总司令。

“倒是带起来一股风气,新女性们都提倡至少二十五岁以后结婚。”

“那都老得不成样了。”

“除非得是个美人。”

“我见过那位夫人,也说不上多美,就是从小在美国受新式教育,看起来比较‘新’而已,说话做事有气派。”

立刻有人问淮真:“美国人来说说,为什么结婚这么早?”

她借着话由安慰雅德林,“只是因人而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只是时间早晚。”

一时间皆大欢喜。

独处也有独乐的乐趣,有朋友有烟火的气息。答应给云霞买的布料、胭脂与香膏,一个没落下。连带罗文想要的蔬菜,跟着女孩子们半天时间悉数买齐,在从广州返程回香港前一晚就托航运公司邮寄到三藩市。

女孩子们从未往海外寄东西,好奇又热心,多亏了她们,才顺利将沉甸甸的东西装进航运集装箱。作为答谢,她请客吃糖水。

“美国也能往中国寄东西吗?”

“当然。除了一些抽税很重的东西,有喜欢的,可以让雅德林打电话给我。香港和美国通话很方便,到时候想买的东西攒够一箱,我跟姐姐一并托p.h.裕公司寄回香港。”

除了寄回家的东西,惠老头邮寄给三藩市和二埠一些病人的药材,也托她去广州合和药铺取来托另一家航运公司运往美国。说来也可气,她一到香港,头一件事就先拍电报到菲律宾给惠老头,告知他自己的地址。哪知隔一周他便毫不客气的寄来一封信,说两箱中药从罗湖桥出关被扣下了,正好,淮真比广州合和药铺的人国语英文讲得好,让她去口岸罗湖桥帮忙去处理一下中药出关的文件。她本来懒得去,说起来也巧,偏偏得了个机会去广州,只好在英文周最后一个休息日下午,从广州搭了美领馆的顺风车去了罗湖桥(西泽致电托朋友将她送到罗湖桥,顺带也能帮她疏通一下药材的通关文件),再一个人坐当天下午最后一班火车返回香港。

一整个奔波忙碌的礼拜匆匆的过,直至过了罗湖桥,在车站等过香港的列车来时,终于觉出一点疲惫。列车晚点了,所有往香港务工的白领或小贩,抑或和她年纪相当的学生,等候在绯红夕阳下,脸上都透着一点漫不经心。若说现在是乱世,在近百年来却属难得太平,没有半点《浮花浪蕊》里爱玲同挑夫过桥时往大野地发足狂奔的慌乱。那画面她过很多年都还记得:在广州过完筋疲力竭一整个礼拜,她在南中国边境,等最后一班返回香港列车。那里有令她忐忑的月末考试成绩单,有雨季过后遍地爬行的蟑螂,有永恒的浅水湾,有她和西泽最爱吃的几家冰室。他们约好在他的公寓见面,第二天一早一起乘巴士去他出生的海边。

再往前,遥远的太平洋那头卧着大埠唐人街,那里有为她提供庇护的家人朋友。

她不免微笑,心想,真好。

往后遇见再多难事,似乎都不要紧了。

☆、南南国2

学校有趟车来车站接去广州回来的学生, 从九龙车站到港岛山上,会途径干德道, 她请司机将她放下来。

时间九点钟, 九龙和湾仔仍最热闹,但山上的夜已经深了。干德道上多住着英国和美国人, 两排建筑干净温馨, 香港政府在街道沿街布置着一钵钵康乃馨, 整条街都有股很淡的香气。走在街上, 海湾里的船一只只露出脸来。

她想起有一次西泽说的:香港很美。美国人都想去欧洲, 欧洲人都想来香港, 只有香港人浑然不觉。

公寓的灯已经关了, 她停在台阶外, 从左数到第四个花盆,从里面找出房门钥匙。公寓全部布置完工, 这个礼拜才可以入住。西泽本要去车站接她, 但她知道他也累的够呛,不想他太辛苦,告诉他自己比较愿意学校巴士来接。知道他搞不好比自己还晚到家,就请他将钥匙放在门外左数第四个花盆里。嘿, 果然在。

转开锁匙, 蹑手蹑脚进屋, 只开了走廊一盏灯。毛线外套脱在门廊里, 屋里弥漫着一股没散尽的酒味,果然和那帮美国同事出去喝酒了。她脱掉鞋子, 皱着眉头去将外套拾起,整理好挂在衣钩上。

借着门廊微光上楼,想推开房间门看看他睡得舒不舒服,在二楼廊道的沙发险些被绊倒。俯身去看,原来他在这里睡着了。沙发不够长,腿伸在外面。

像是魇得很沉,被撞了腿弯也没使他醒过来。夜里湿冷,怕他着凉,进屋取了薄毯给他盖上。她是搬不动他的,只得等他自己在这里睡醒。眼睛适应月色,垂眼去看,心想,长得英俊的人倦极也是好看的。还没观赏过瘾,电话铃响起来,吵得他皱着眉头抱怨一声,又翻过身去。

她怕吵醒他,赤脚下楼将电话接起。

那头用英文同粤语告知她:这通电话来自美国纽约。

她抬头看看挂钟,晚上九点半钟,纽约早晨同一时刻。礼拜五早晨不需上班,吃过早餐,遛了狗抑或读过报纸,这个点正是时候。她先了等了一阵,待对方先开口。

那头也等了一下,才用英文讲:“你好,这里梅韦尔家。露西请西泽听电话。”女人有一副年轻的动听的嗓音,带着一种和西泽同款不主动的傲慢。

她略略斟酌一下措辞,然后才慢慢地说,“你好,waaizan。西已经睡着了,要是没什么急事,也许可以等香港时间的明天早晨,纽约夜里同一时间。”

那头轻轻地笑了一下,没讲话,不知道什么意思。

她等了阵,又说,“很要紧的事?请你稍等一下,我去……”

“他睡着正好,”年轻女士笑着说,“其实我更想同你聊一聊。”

她嗯一声,“你好露西。”也不是全无知觉,从细枝末节就能觉察到一点端倪,于是竭力使自己打起精神来听电话。

露西叹了口气,复又笑笑,“我是他的未婚妻,前。”

她说,“我知道。”

露西突然漏了半句脏话,猛地住嘴,“他什么都告诉你?”

淮真笑起来,“我猜的。”

“你不问?”

“有时候好奇会问问。”

“你不好奇我有他公寓的电话吗?”

她说,“ 像你们这样的家庭,这点事不难办到。”

露西说,“你为什么不觉得是他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