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柜服务员都是年轻的姑娘,其中一个热情地接待他,操着不太流利的港式普通话说:“先生,手背试色不太能看出上妆后的颜色,不如让小姐亲自试一试?”

她拿出试用品专柜里的小样,笑眯眯地递给宋诗意:“小姐,这是新的小样,你可以上唇试用。”

这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的权利,服务员的热情大概和程亦川手里那一大堆名牌购物袋的数量成正比。

宋诗意欲推辞,看程亦川毫无拒绝的意思,又被热情的服务员推到了镜子前,索性接过了小样。

“我也给小双挑两支。”她打定了主意。

于是人来人往的化妆品卖场里,年轻的男生立足一旁,定定地看着在镜子前认真试色的女人。由于在机上睡觉的缘故,她拆散了马尾,一头栗色卷发披散在肩头。

秀气小巧的口红在原本就润泽漂亮的唇瓣上辗转流连,留下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

她回过头来,笑得一脸灿烂地冲他扬起下巴:“好看吗?”

落落大方的模样,没有丝毫忸怩。

机场灯火辉煌,卖场也宽敞明亮,可挂在头顶无论多少盏灯,无论多么耀眼,也比不上此刻的她,夺目到令人移不开眼。

程亦川的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

这一次不是偷看了,在她的邀请下,他不得不,也克制不住地盯着那一抹丰盈漂亮的红。它微微上翘,带着饱满的弧度,说起狠话来能叫人牙痒痒,可温柔劝慰时也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天地黯然失色,师姐都寂静了,程亦川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胸腔都快要受不了这沉重的撞击,灵魂摇摇欲坠,身体就快要爆炸。

宋诗意不见他有反应,眉头一皱,心里忐忑起来,朝镜子里又看了看:“有这么难看吗?”

她明明觉得还挺好看的。

服务员在一旁含笑夸奖:“好靓好靓的。”

宋诗意又看了看,自己也觉得挺好,再回头征求程亦川的意见时,忽然发现他不见了。

“诶,人呢?”她四下寻找。

服务员指着厕所的方向说:“好像是去洗手间了。”

宋诗意抬眼一看,只看见拎着一堆购物袋拔足狂奔的人。

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啊?她莫名其妙。上厕所也不说一声,还跑得这么快,他有这么急吗?

*

落荒而逃的程亦川一口气跑进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疯狂冲冷水,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脸。

没有用。

它们滚烫而艳丽,仿佛两颗桃子。

他顶着湿漉漉的脸,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里面的人双眼迷离,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程亦川,你到底怎么了?

他哀哀地望着镜子里的人,忍不住用脑门哐哐撞洗手台。

求你了,别他妈鬼迷心窍了,那是师姐啊,发春也要找对人啊!

程亦川回到卖场时,宋诗意已经买好口红了,回头问他:“给你妈妈选好色号了吗?”

他失魂落魄地指指她手里的两支:“照着你的挑就行。”

最后,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休息,等待一小时后转机。

午后的香港艳阳高照,从落地窗里折射进来,照得人懒洋洋的,骨头都酥了。宋诗意又靠在沙发上打盹,十分自觉地说:“要是我打呼噜了,记得把我叫醒。”

她原本不打呼的,但这么仰头靠在沙发上睡觉,难免会马失前蹄。

程亦川低低地应了一声,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她睡着了。

身体慢慢地往下滑。

脑袋不受控制地往一旁坠,他坐在她的左边,而在她的右手边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程亦川想叫醒她,让她别往人家肩膀上乱靠,可话到嘴边,鬼使神差被咽了下去。

他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托住了她的脑袋,然后往自己肩上靠。

宋诗意迷迷糊糊靠了过来,面颊终于触到了他的肩,她不耐烦地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睁开眼,又一次睡过去。

阳光下,细小的尘埃随风起舞,仿佛一场壮丽的庆祝。

程亦川低头,无限近地凝视着她红艳艳的双唇,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怕惊醒他,他只能极轻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脏。那里仿佛关了一头野兽,蠢蠢欲动,咆哮不已,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控制。

他怔怔地低头看着她,恍惚中听见魏光严在耳边说:“你完蛋了,程亦川。”

他就这么看着她,一眨不眨,心里传来了肯定的应和声。

对,他完蛋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个吻

时间被无限拨长,程亦川一动不动坐在那,肩膀上沉甸甸的。生平第一次有人靠着他,这叫他有些迷茫,又觉得莫名欢喜。

不是别人,是她。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头去看,看见她紧闭的眼皮上浓而纤长的睫毛,看见她随着呼吸平稳的起伏。

纵然内心风起云涌,表面也保持岿然不动。

他怕一不小心惊醒了她。

机场的四周是透明而宽广的落地玻璃,下午三点的阳光照进来,照在她沉睡的面容上。程亦川怔怔地看着她,脑子里无数念头一闪而过。

她是猪吗,这么人来人往的嘈杂场所都能睡着?

其实安静闭眼的模样很温柔,比平常凶巴巴敲他脑袋的人柔软多了。

可就是凶巴巴敲他脑袋的时候,好像也是讨人喜欢的……?

等等,他这是什么病?受虐狂吗?

可不管脑子里多吵,程亦川始终一动不动坐在那,为了让她枕得更安心,他甚至偷偷挺直了背,把肩膀微微抬高。

只要她睡得安稳。

一小时的候机时间不算长,可也足够他腰酸背痛了。但不知为何,哪怕是腰酸背痛,他也渴望这一刻无限延长,最好就这么到地老天荒。

程亦川在同一刻既感受到了心乱如麻,又体会到了平和喜悦。

不知过了多久,肩上的人微微一动,睫毛像蝴蝶的翅膀轻颤起来,下一秒就要睁开。

程亦川一惊,慌乱之中来不及反应,干脆把脑袋往沙发上一靠,闭眼装睡。

于是醒来的宋诗意迟钝地发现身侧多了个人肉靠垫,换她吃了一惊,猛地坐直了身子。

她怎么……

她居然!

宋诗意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竟然靠在程亦川怀里睡了半个多小时!小心翼翼侧头打量他,发现他睡得很熟,连她这么大动静也没醒来。

所以她是什么时候靠上去的?

在他睡着之前,还是睡着之后?

她迟疑着思索,如果是在睡着之后,那问题应该不大。如果是睡着之前,他怎么可能任她这么亲密地靠着他,还不把她叫醒扶直了?

这样想着,她慢慢松口气,应该只是个意外。

可毕竟还是亲密接触一场,宋诗意心跳有些乱,坐在一旁心烦意乱地挠挠头,无意中发现发顶是温热的。显然,靠着他睡了一场,连头发顶端都紧贴着他的下巴,所以染上了他的体温。

她摸摸那个地方,耳根子有些发红,小声嘟囔了句:“早知道就不睡了……”

没敢再看程亦川,宋诗意侧头看着窗外,一架又一架飞机缓缓划入跑道,很快起飞,变成了天上逐渐远去的飞鸟。

她没察觉到,一旁明明睡着的人悄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打量着她。

程亦川清楚看见她变红的耳根,那白玉似的耳朵也染上了一层艳艳的杏色,耳垂鲜红欲滴。

他心下一动。

原来她也没有表面上那么迟钝。

又过了几分钟,程亦川也该醒来了。他一副刚刚醒来的样子,伸了伸懒腰,不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宋诗意回头,一脸镇定地答道:“我也刚刚才醒。”

“哦。”程亦川揉了揉肩膀,一脸疑惑,“奇怪,肩膀怎么这么酸?”

他清清楚楚看见,宋诗意的耳朵又红了几分,虽然她无比淡定地回答说:“我怎么知道?”

下一句,欲盖弥彰的解释:“坐着睡怎么都不舒服,腰酸背痛不是正常的吗?”

程亦川点头,嘴角一扯,肯定地说:“你说得对。”

*

从香港转机后,两人又一次坐上飞往冰岛的航班,这一次要在机上过夜,全程要整整十三小时。

程亦川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天。

“你几月出生的?”

“三月。”

“那不就是下个月了?下个月满二十六?”

“二十五。”宋诗意强调,女人的年纪这么敏感,多一岁都不行。

“二五二六都差不多啊。”程亦川状似不经意地又问,“这回你回北京,你妈没催你找对象?”

对上宋诗意狐疑的目光,他赶紧解释:“上回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妈催着要你相亲。”

“催了啊,但这事儿也急不来。再说了,我这条件,没学历没饭碗,条件好的也看不上我。”

程亦川深以为然,如释重负地点头:“你这么想是对的——”

“你什么意思?”宋诗意危险地眯起眼。

有的话自己说可以,别人说就很有问题了。怎么,听他这意思,是觉得她条件真的很差,找不着下家了?

程亦川话锋一转:“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这事儿急不来是对的。你还年轻,我看现在的年轻人,三十岁了再找对象也很正常啊。我大表姐就是,三十二岁了嫁了个高富帅,现在日子过得可和谐了。”

不,并没有。

他大表姐二十二岁嫁的人,今年孩子都七岁了。

宋诗意惊讶地抬眉毛:“真的?三十二了还能嫁高富帅?”

“千真万确。”程亦川信誓旦旦地说,“还有我家一堂哥,也是三十岁才结的婚,男人嘛,先立业再成家,家里经济状况好了,才能给老婆孩子提供安稳的生活环境。”

不,这也是假的。

他堂哥三十岁结婚,从结婚那天起就怀疑老婆是为了他的钱才跟他在一起的,如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婚姻生活极度不和谐。

但程亦川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像传教士一般虔诚,向宋诗意传达这个真理。人家是It'snevertoolatetolearn,活到老学到老。他是It'snevertoolatetomarry,活得老嫁得好。

宋诗意起初还一脸狐疑,后来看他太认真,半信半疑了。

“那我就不着急了,说不定好的都在后面等着我。”

“对对对。”他满心欢喜地想,等他长发及腰——

等等,啥玩意儿?

程亦川忽然大惊失色站起来:“我去趟厕所。”

又是一顿冷水脸,又是一顿自我反省。

他怎么莫名其妙说谎诓人,非要她孤独终老才如愿以偿吗?不,不是的。他听见脑子里有一个冷静的声音在反问他:你难道不是打她主意,想让她等着你吗?

二十岁。

二十岁和二十五岁,说起来都是二十多,可他在众人眼里不过是个乳臭未干连书都没读完的小屁孩,宋诗意却是已经功成身退的体坛老将了。

程亦川看着镜子,拼命摸摸下巴,安慰自己:不要气馁,你也是会长胡子的男人了。

下一秒,那个声音再一次反问:会长胡子的就是男人了吗?

那当然了,他恨恨地对镜子说,不会长胡子的那不是太监吗?

可他心知肚明,宋诗意把他当师弟,当弟弟,就是没当个正正经经的成熟男性。要真把他当同龄人,怎么可能完全不计较男女之别,动辄教育他、敲他脑袋?

对着镜子碎碎念了半天,单人辩论都在脑中演了一场又一次,程亦川靠在门上,心道,完犊子了,这回怕是真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