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was in hurry then. I could not make any progress for a long time,so I chose to speed up in spite of my couch’s warning.”

她说的是英语,用词简单,句式也很简单,但再清楚不过说明了自己的失误。她那时候已经停滞不前很久了,因为心急,所以不顾教练的反对擅自加速,最后在赛道摔倒受伤。

程亦川适时地告知Gilbert:“She lost her mind at that time,because her father had just passed away for cancer.”

Gilbert收起了笑意,蓝眼睛里有柔和的光芒,白胡子瓮动了一下,然后温柔地拍拍宋诗意的手。

他说:“My mother also died of cancer.”

他的母亲也因癌症去世。宋诗意一顿。

这一句并不需要翻译,程亦川也没有说什么,只看着宋诗意。

程翰夫妇把时间留给了她和医生,安静地吃着沙拉,没有插话。

屋外是昏黄夜色,屋内是炉火融融。宋诗意对上Gilbert漂亮的蓝眼睛,蓦地弯起嘴角,说:“I guess we can not do anything else,but carry on the love of the dead and live a better live,can we?”

她用不那么漂亮的发音轻声说:我猜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也只能带着已故之人的爱,努力过好剩下的人生,不是吗?

Gilbert哈哈大笑起来,朝她眨眨眼,说:“You are perfectly right.”

后来提及她的康复训练,Gilbert询问她之前在香港是怎么恢复的,然后简要地谈了谈自己的想法。

这顿饭很快接近尾声,莫雪芙的手艺得到了Gilbert的盛赞。他说他尤其喜欢那道三文鱼沙拉和程翰从法国带来的葡萄酒。

拿起餐巾擦了擦嘴,Gilbert抖着白胡子看向宋诗意:“Girl,I’m truly sorry to hear what happened to you. But I really hope you can be who you are when you get back from Iceland.”

“Me too.”

“So,do you have confidence in yourself?”

宋诗意也笑着朝他眨眨眼:“I have confidence in you.”

说完,她还有些迟疑地侧头去看程亦川:“到底是in还是on?”

她的回答令Gilbert大笑不已,Gilbert举起酒杯,说no matter in or on,we should just cheers。

这顿饭吃得出人意料的轻松自在,所有人都是。Gilbert的亲和力避免了程翰夫妇的礼节性尬聊,而最令人担心的点——英语并不好的宋诗意,反而成了最令人惊喜的环节。

送走Gilbert后,宋诗意欲帮忙收拾厨房,被程亦川拉走。

“妈,我们出去散个步。”

莫雪芙点头:“别走远了,把防熊喷雾带上。”

程亦川从玄关的鞋柜上顺走一瓶喷雾。出门时,宋诗意还在一头雾水地问:“防什么喷雾?”

“防熊喷雾。”

“这里有熊?”

“有。北极熊,棕熊,黑熊,为了避免误伤,所以要随身携带。”

“就把厨房那堆活儿留给你妈,这样好吗?”

“我爸会帮忙的,你就不用留在那儿当电灯泡了。”

宋诗意笑了,和他沿着住宅区慢慢走着,每隔几十米才有一幢房屋,其余皆是草地与灌木丛。

晚饭吃得很饱,从炉火融融的室内走出来,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也不觉冷。

“你爸妈都是摄影师,你怎么成了运动员?”

“家里有钱,从小就满足我的所有爱好,我想干什么他们就送我去学什么,从画画到书法,从音乐到跆拳道,什么都尝试过,但什么都没坚持下来,除了滑雪。”

“他们支持你滑雪,也支持你当职业运动员?”

“我妈说人就一辈子能活,支不支持是别人的态度,怎么选择是自己的决定。”

这是宋诗意第一次听闻这样特别的家庭教育。

程亦川一家人特立独行,做事爽快,也许是因为程翰夫妇的艺术家特质,又或许是常年待在国外,所以习惯了这样的做事风格,和国内的父母大相径庭。

像钟淑仪那样,为家庭劳碌,总是肩负重担,替丈夫操心完,又继续操心女儿的终身大事、职业规划,实在活得太累。

她说:“但运动员吃青春饭,他们就没担心过你的将来吗?”

“没什么可担心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前因后果,选择什么,就要承担什么。”程亦川双手插在衣兜里,笑着说,“再说了,我家和别家不一样,他们赚那么多钱,我就是当个米虫也不会挨饿受冻。”

“你就这点出息?”

“我当然不止这点出息,要不也不会说什么都要拿冠军了。”

宋诗意哈哈大笑,点头:“也对,差点忘了,你可是要拿冠军的男人。”

夜里的雷克雅未克,气温已降至零下。走了一段路后,四肢就有些冷了。

程亦川问:“你冷不冷?要不我们跑步吧?”

“怎么,你想跟我比赛吗?”

“有什么好比的,好男不跟女斗。”他一脸不屑。

“哟,程亦川,你还性别歧视?”

宋诗意停了下来,瞟了眼远处的一棵大橡树,“这样,从这儿跑到那棵树那儿,看谁先到。”

“你真要比?”

“少废话,跑完再啰嗦。”

她往地上一蹲,做出了起跑的标准架势。看她这么认真,程亦川也正色了,就在她身旁蹲了下来,也拿出专业起跑姿势。

“输赢有什么讲究吗?”

她侧头睨他一眼:“你想要什么讲究?”

“先要一个讲究吧,具体干什么,想好了再说。”他答得含糊。

“成啊,谁怕谁。”宋诗意笑了,问,“准备好了吗?”

几秒钟后,她一声令下,两人开始撒丫子朝百米开外的大橡树飞奔。

虽说不是专业田径运动员,但好歹是国家队出来的,平日里的场馆训练,少不了跑步跳远一类。两人的速度比短跑运动员是不如的,但与寻常人相比,已经是飞毛腿了。

有了赌注,程亦川便没有了半分放水的心思,他使出吃奶的劲头,很快甩开了宋诗意好几米距离。

橡树离这儿大概有三四百米远,两人你追我赶狂奔而至。

程亦川率先摸到树,回头一边喘气,一边大笑:“我赢了!”

宋诗意也跑出一身汗,呼吸急促地笑话他:“好胜心怎么这么强啊你?随随便便跑个步,你当参加国际比赛呢?”

“你不懂。”他嘀咕一句,然后身心舒坦地一屁股坐在橡树底下,拍拍旁边的空位,“你也坐。”

“刚跑完步,坐什么坐啊?”宋诗意瞪眼睛,“赶紧起来。”

她的职业病上头了。

剧烈运动时,血液多集中在肢体肌肉中,由于肌肉在运动过程强有力地收缩,大量静脉血会迅速回流到心脏,而心脏再把有营养的动脉血液压送到全身。所以如果刚刚剧烈运动完,立马停下来休息,肢体中的大量静脉血就会淤积在静脉中,造成心脏缺血,大脑也会因供血不足而出现头晕、恶心甚至呕吐休克等症状。

“怕什么?剧烈运动完才不能坐下,刚才这点,对你来说量很大吗?”

程亦川仰头瞥她,伸手一拉,硬把她拉到了身旁。

橡树很大,约莫三四人合抱才能抱住它。所以两人个人靠在树干上坐下来毫不费力,还很宽敞。

冰岛多是草原、苔原,中国的春节已过,原本该是春暖花开的时候,但雷克雅未克依然很寒冷,满地虽是绿色植被,却很少见到花。

宋诗意在近处发现一株很小的野菌,用手肘碰了碰程亦川:“诶,蘑菇。”

程亦川凑近来看,果然是两颗灰扑扑的迷你野生菌。

他伸手碰了碰。

宋诗意很紧张:“小心有毒。”

程亦川笑了:“颜色鲜艳的才有毒,像这种朴实无华的,不会有毒。”

他小心翼翼去拔蘑菇,被宋诗意批评了两句,说这么寒冷的地方长出来一朵蘑菇,生命是多么顽强、多么可贵,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拔了呢。

他便捧住那周围的土壤,将蘑菇连根拔起,送到她面前。

宋诗意不解:“你干嘛?”

“这里没花,借蘑菇送一送啊。”

她哈哈大笑,随手拔了几根草扔他:“有病吧你,程戏精。”

“这不是刚说过我不尊重生命吗,你又拔什么草啊?”程亦川摇头,“啧啧,女人。”

那语气叫宋诗意又是一阵好笑。

可少年执拗地捧着那朵蘑菇,小心翼翼送过来,她笑着问:“送花也要有个由头,说吧,你送蘑菇是为了什么?”

程亦川一顿,没有说话。

那个隐藏的声音在脑中再自然不过地回答说:爱。

他送她蘑菇,是因为爱。

可他抬眼看着神情自然、没心没肺的女人,出口却是一句:“祝福。”

“今天又不过节,你祝福我什么?”

“祝你旗开得胜,在冰岛完成你的使命,几个月后,健康回国,风光归队。”

来自极地荒原的风吹得青草飘摇、枝叶晃动,也吹乱了少年的刘海和她的耳发。

眼前的人小心翼翼捧着那朵蘑菇,神情郑重,眼里一片赤诚。

宋诗意收起笑意,不知为何也觉得此刻变得庄严肃穆起来,她像是昔日捧起奖杯一样,也端庄地伸手接过那捧土、那朵蘑菇。

其实场面挺好笑的,但她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捧着蘑菇,抬头对上程亦川亮得惊人的眼睛,心头忽然有一丝异样。突如其来的惊慌失措令她不敢直视他,只能草草收起视线,心跳不受控制,猛地把那捧蘑菇搁在地上“放生”了,然后逃避似的躺在草坪上。

“有星星。”宋诗意指指天上。

程亦川看看躺下的她,又抬头仰望天上的星。冰岛是未受污染的国度,空气质量非常好,又因在世界的尽头,仿佛离星空也近了不少。

今夜的星星比以往都要漂亮,夜空是泛着幽蓝色的油画,钻石一般的星芒点缀其中,明亮深邃,像少女含情的眼眸。

宋诗意笑着说:“这是我从小到大见过最漂亮的星空。”

“是吗?”程亦川低下头来,看着草坪上含笑的人,轻声说,“我倒是见过比这更漂亮的。”

“在哪儿见到的?”

“飞机上。”

宋诗意一怔,侧头望着身旁安然而坐的少年。

他低下头来,定定地看着她眼里的倒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倏地凑近,然后眉梢眼角都挂起了笑意:“宋诗意,你眼睛里也有星星诶。”

这一刻,两人的面容相距不过几厘米。

他温热的呼吸与寒冷的空气形成鲜明的对比,染烫了她的面颊。

宋诗意心跳一滞,张了张嘴,却不敢再问为什么他见过最美的星空是在飞机上,又到底是在哪一架飞机上。

她连滚带爬,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往住的地方跑。

“冷死了,赶紧回去!”

程亦川定定地看着她,也跟着爬了起来,不紧不慢跟上了她的步伐。

耳根子又红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耳边那一抹红上,神神秘秘地笑了。

第62章 第六十二个吻

程翰夫妇简单地停留了一晚,第二天早晨开车离开。

宋诗意起床时,他们已经坐上了回法国的飞机。白色洋房里人去楼空,只剩下古朴的家具与从窗帘缝隙里偷溜进来的灿烂日光。

她有些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问程亦川:“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什么?该睡睡,该起起,他俩有他俩的行程,你今天不是还要去见Gilbert吗?睡个饱觉比什么都强。”

“睡什么饱觉啊?他们大老远跑来冰岛张罗昨晚那顿饭,我连送都没有送一下,谢谢也没来得及说,这像话吗?”

“没关系,来日方长。”

程亦川老神在在地打开冰箱,拨弄着莫雪芙购置的一冰箱食物,最后把一袋土司拿出来,抽了两片往面包机里放,按下了加热按钮。又转身拿了两只玻璃杯,洗干净了放在一旁,开始加热牛奶。

来什么日,方什么长,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了都是个问题。

宋诗意胡乱抓了把头发,一脸崩溃地去洗漱了。

八点半,程亦川从车库里找了辆半旧不新的男士自行车出来,说:“车我还没来得及租,要不就先骑车去Gilbert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