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宛忽然就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的看着田姜,她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更被眼前忽然变得陌生的田姜吓着了:此时的田姜正拧着眉,眼睛虽然微微眯着,可是好像比平时更大更亮了,目光中透着冷森森的杀气,本是清艳高傲的脸充满了戾气,细柔轻缓的声音却让她浑身发冷:“阿宛,如果你刚才嘴里的话再有第二个人听到,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听明白了吗?”

阿宛膝盖一软,慌忙跪倒,不停的磕着头,啜泣着,颤抖的连声说:“阿宛知错了,公主饶命,公主饶命,阿宛一定听话…”

田姜不再看跪地求饶的阿宛,落寞的仰头看着蓝天白云,好像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眶一阵酸胀…

深夜时分,田姜依次挑亮了秦皇几案旁银质灯架上的几盏烛火。秦皇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也许是习惯了,依旧专注的看着竹简。他给自己立下了规矩:每日要处理完一石的竹简,白天办不完,晚上继续,从不间断。田姜看看秦皇微蹙的浓眉间深深的纵皱,心中不禁为他的勤勉和坚韧赞叹一声。

“过两天朕带你出宫走走,去大荔看看,那里有长城。”秦皇说着抬眼瞟了她一眼,然后低头皱眉沉思。

田姜愣了一下,无声的看着一旁的滴漏,呆了:看长城?她曾以为永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秦皇低沉的,略带倦意的声音又传来:“朝中有人说你是‘褒姒’,总是不笑,迷惑君王,是不祥之人,应该杀了了事。”

田姜看一眼依旧目不转睛看着竹简的秦皇,无奈的摇头,淡淡的笑了:“谁说我总是不笑,我这不是笑了吗?再说,就算我是褒姒,陛下难道会是周幽王吗?”

秦皇斜眼看看田姜,嘴角牵起笑意,拿起另一卷竹简认真的看了起来。

田姜暗自叹道:其实“杀了”也就“杀了”,人活多少年不都是一死…

她毫无倦意,记得寝宫的侧门外,有一个露台,能看到夜空,忍不住披上一件斗篷,独自一人走出了有好几个士兵把守的寝宫侧门,迎接她的是满目的璀璨星斗,遥远的银河茫茫一片银白, 横天而过,浩瀚无垠。夜凉如水,夜空像黑丝绒一般幽蓝深远,想着每日一捧带着朝露的新鲜杜鹃花,田姜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酸?苦?涩?甜?还是都有?

武辄深夜巡防路过,一眼瞥见了在露台上仰望夜空的田姜,深深的看一眼星光下美丽清冷的身影,恍若月宫仙子般令人不忍离去。他怔了一下,终于还是低头走过:白天在将军府里和王賁的一席对话又回荡在心间:“田姜如今是炙手可热、宠惯后宫,你要小心。我对外一直说你是燕国人,但你也是皇上身边儿的人,难保被人留心发现。我马上就去把你要回军中,不能再等了,夜长梦多。”

武辄心下知道,王賁其实是更担心秦皇:怕自己和田姜“旧情复发”,做出对秦皇不利的事情。他当时微笑着说:“大将军,在离开临淄城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她已经无缘了。你放心只是想在远处看看她。”

想到这里,武辄不禁皱紧了眉:最近他渐渐察觉到总有人不停的探听她,明里暗里的窥视着她。都是各个妃嫔宫里的侍女宦官还有他们的眼线。她现在是在明处,就像个靶子,众矢之的,所幸秦皇宫里的人都极其谨慎,没有一个敢出去多说一句废话,而且都对秦皇极其忠心。这阵势要是放在曾经的齐国后宫里,田姜恐怕早就死了一万次了。他要留着,能守护她一天算一天。

还爱她吗?当然爱!看着她能得到帝王的宠爱,虽然心在滴着血,也为她开心。田姜终究是不凡的,他好像现在才明白,她值得比他更好、更强大的人去呵护、爱惜。放手吧,就让她恨他吧,或许他们之间真的今生注定无缘。如果这是命运,那么现在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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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写的不满意,今天上午修了一下,所以更晚了:)

到更新的时候都不知道这章该起什么名字,一时情急,所以起的不太好,多多包涵:)

遇袭

遇袭

秦皇金口玉言,几天后的清晨,留下公子扶苏和丞相李斯,带着朝中的几位重臣,携新宠田姜,隆重浩大的队伍东出咸阳城,向长城脚下、临洛水而建的大荔而去。

时值盛夏,一路道路曲折颠簸,时而宽时而窄。威风浩荡、绚丽夺目的软金銮仪气派宽敞、底座极宽,又是由多匹骏马并排驾驰,遇到一些较窄的路面,辇驾的车轮甚至会宽过道路,车轮在路边的石子儿和被野草隐没的坑洼间颠簸着,直颠秦皇心火越烧越旺。看到身边的田姜被摇晃的散了架一般,东摇西晃,阵阵发呕,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喊停了辇驾。

赵高急急忙忙跑向秦皇的銮驾,掀起车驾上的软幔。秦皇皱紧着眉头,牵着田姜的手一同下了銮驾。

仪仗恰行到了山间的缓坡处,放眼望去,金色夕阳的万丈余晖印染着广阔天地,天草相连,无边无际。微风掀起层层翻卷的草,波浪般翻卷着,田姜顿时感觉胸襟一片开阔。

秦皇也是一阵欣喜,想起刚才的一路颠簸,不快又涌上心头。对身后簇拥过来的几位重臣说:“如此宽阔之天地,朕的銮驾却无法畅通。驰道,朕是一定要修的。”

一位斯文、微胖的中年臣子看着踌躇满志的秦皇,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躬身说到:“陛下还请三思,如今赋役已经是极重了:修筑长城用去了五十万人、七十万人在修筑骊山帝陵、马上要出兵五十万南戍五岭、再加上边疆守兵三十万,已经是二百多万人,还不算大量的转运劳力。征用的劳力还都必须是青壮年,田间已经是妇人在耕田了。陛下如果现在就修驰道,就怕力役过重啊。”

田姜发现秦皇皱起了眉头,面露恼色,不禁为那位大臣捏了把汗。

另一位大臣也赶忙上前:“是啊,陛下,天下初定,经过连年战乱,百姓都渴望安居乐业,如今各项支出庞大,恐怕赋税还得加,如果此时再…”

“好了好了,就会败朕的兴致,这件事情以后再说!”秦皇恼怒的挥挥衣袖,打断了臣子的话,带着怒气,大步走回车驾,不待侍从动手,一手掀开了车驾的幔帐,坐了进去。

田姜被他拽着,脚步踉跄的勉强跟上,进了辇驾,在帷幔堪堪落下的瞬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的站在远处,面向着她,不知有没有看自己,怔住了:原来,他也一路随行…

“这帮迂腐的儒生,真是该死。”秦皇愤怒的对田姜说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朕以天子之尊、皇帝之威,想修几条畅行的道路都要被他们扣上‘专制’的名声,这帮酸儒哪里知道:道路不畅,驿道难行,信息就滞后,战时调兵转运军需都成问题。这么大的疆域,就这羊肠小道怎能控制!”越说越气,不由得瞪圆双目。

田姜看着这位讲究“刚毅”、“刻削”、“急法”、“严刑”的帝王,仿佛能看到他肩上的重担和胸中无数急切的想要完成的举措,也为他感到沉重:确实,地域如此广袤的国家,又是车拉马驾的时代,艰难之处是很多。

看他生气,忍不住轻声宽慰:“陛下的想法和难处自有您的道理,您是从天下的角度去想,臣子们有时不会理解透彻,他们说得也有道理,不想陛下过度消耗国之基本,也是想辅佐您的一片忠心。”

秦皇忽然扭转头诧异的看着田姜,有些不敢相信刚才耳边响过的那些话,是从面前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女人娇俏的唇齿间说出来的。她的年纪比扶苏和自己许多的儿子还要小些,可那些个已经参政的皇子却从未这样宽慰过他。

田姜见秦皇黑漆漆的眼睛专注认真的看着自己,带着判研,余怒未消的脸上分辨不清喜怒。回想自己方才的言语,虽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却好像也有些不妥,于是低头垂眼,说道:“田姜错了,不该擅议朝政,陛下恕罪。”

秦皇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忍不住笑了,刚毅的浓眉带着飞扬的弧度:“你知罪?可是好像并不怕朕降罪啊。”

话音未落,车辇被隐没在草径中的一块尖石磕绊一下,陡然的倾斜,田姜没有防备,被颠起,直直的跌落在秦皇怀里。她慌忙想爬起来,却被强有力的臂膀搂进了宽阔的胸膛,动弹不得,只得依顺的放松身体由他搂着。

车辇恢复了平稳,銮驾里凉爽清净,田姜伏在秦皇的腿上,乌溜溜的眼睛失神的看着车架的帷幔,轻薄的幔帐随着颠簸荡起层层波纹,虽是一层薄薄的锦缎,却把她和外面的世界彻底隔断。想起刚才看到的武辄:穿着甲胄,烈日曝晒下骑马奔波一天,一定很累…

暮色降临,秦皇的鸾仪停在了一处山坡上,士兵们燃起火把,星星点点的火光像燃烧的火龙蜿蜒着停歇在山边。秦皇带着朝臣们去远处看地形,田姜和几个侍女静静的坐在山坡脚下,等着他们把行营扎好。田姜无聊的仰头看着一弯残月,玉钩一样挂在天边,不远处是一粒金灿灿的星星,伴月而升,金色的光芒璀璨夺目,不逊月色。

田姜不由得笑了:武辄曾说她是月亮他是星。可是,星子会永远伴随着月亮吗?恐怕不会,斗转星移间,谁又有移星换月的本事?

武辄没有护驾秦皇,不远不近的看着田姜,警惕的目光逡巡在她的附近,多年带兵打仗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今天的气氛有些异样:有几个士兵一直都在彼此间用眼神打着招呼,时而看着远处的田姜,所幸她的身边有几十人的护卫军,还有几名侍女跟着她。

一个黑影忽然在远处闪过,过快的速度令他疑窦丛生,忍不住跟了过去。却未见异常,再回头看山脚边的田姜,不由得全身冰凉:随行的护卫军不知为何忽然正在往回撤,几个侍女说说笑笑的在她的嬉闹着,离她却是越来越远,清灵的笑声回荡着。现在,空旷的山脚边,只有她一个人静静的坐着,迷蒙的夜色下,轻而薄的浅粉色衣裙飘逸的扬起,仿佛带着朦胧的光华。却活活是个----靶子!

离她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闪过一缕光亮,虽暗,却还是没有逃过武辄的眼睛,习武的人都知道----那是刀光。武辄暗叫一声“不好”,闪电般的向她奔过去,心中无比焦躁,强忍着不敢大声喊,怕惊动了周围的人,反而会迫使对方提前行动…

眼看就要到她身边了。田姜也发现了他向她飞奔而来,惊慌的站起来看着他,眼里闪动着惊喜和无措,手也不禁开始颤抖。

武辄没有注意到她的紧张,因为他发现已经有一队黑衣人从灌木丛里依次快速的窜了出来,约莫十来个,都猫腰躬身,脚步却飞快,手里全是亮晃晃的短刀,迅疾的向田姜移动。而她正面对着自己,没有发现身后的异样。

武辄觉得心都提在嗓子眼儿上了,急切的冲田姜喊:“田姜,快过来!快!”,一边大声的向远处的护卫军喊:“护驾!护驾!”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不出武辄所料,正在离去的护卫队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呼喊似的依旧在离开,反而是更远处扎营的大部队听到了他的叫声,大队人马黑压压的、飞快的扑了过来,可是距离太远,等他们过来,恐怕也…

田姜惊疑的四下看看,发现身后快速过来的一行人,顿时明白了,拎起裙角,向迎面而来的武辄跑去。

“田姜,田姜。”武辄不由自主的喊着她的名字,就差一点儿了,就差一点儿就能抓住她了。可是她身后的那些黑衣人也加快了步伐,想要在大队人马赶到前完成“使命”。看到附近只有武辄一个人,队形散开,成包围形势向两人围拢。

田姜扑到武辄怀里,忍不住喘息着抓紧他的衣袖,武辄的胸膛也在剧烈的起伏着,深深的看她一眼:“走!快走!”说完一把把她推开,手中刀早已出鞘,毅然的迎上已经近在面前的十多个蒙面刺客,刀光交织在一起,暮色下寒光晃眼,眼花缭乱。

田姜看到武辄一个人强力支撑的对抗着十多个人的围攻,他不是要抵挡,而是要纠缠着他们,不让那些刺客有靠近他的机会,更不管不顾那些刀会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心下一阵绞痛,眼泪就淌了出来,站在原地,只是凝视着他的身影,一动不动。

武辄回身之间发现田姜的呆立,忍不住焦急的喊:“快走!快啊!”却看见田姜固执的微微摇头,居然向他绽开了笑颜,真美…

他一阵失神,忽然看见田姜面容一阵惊恐,听见她轻叫一声,手臂一阵刺痛,失神间被人伤了胳膊,血色飞扬,刀风已然迫近头顶。忙回神,用刀架住已然在头顶的几把寒刀,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黑色的身影绕过他,奔身后的田姜而去。武辄大喝一声,双臂一振,架开头顶的几把刀,转身,直扑那人而去。他看到秦军大队的人马已经到了田姜身后,可是刺客也已经到了田姜近处,手中的刀也已然到了她的面前。情急之下,武辄用力把手中的刀一掷,寒光闪过,直穿过刺客的后心。

他满意的看到对方萎软的倒在亭亭玉立的田姜面前,然后黑压压的秦国士兵围拢在她身边,心立时就落了下来。

忽然他听到了田姜的惊叫声,穿过密密匝匝的士兵的脚步声,遥远的传来,后背一阵炽热,眼前一片昏花,就看见整个星空向自己压了下来,然后沉入无尽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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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

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又更晚了,因为最近有很多人跟我抢电脑,郁闷ing

不过今天以后就不会了,以后保证按时:)

大荔的行宫是为秦皇的忽然来临而仓促改造的,当地郡守虽也是极尽想象之奢华,然而与咸阳宫比起来,还是潦草的不能再潦草了。

暴怒中的秦皇来不及顾及这里的“简陋”,狠狠的把手中写着字迹的绢帛用力的摔在了站在身边的赵高脸上。赵高猝不及防,被摔中了眼睛,慌忙伏地跪倒,大气都不敢出。

秦皇阴鸷的脸盯着他,说:“朕说过了,要一查到底,这就是你查的结果?”

赵高不停的用力磕头,身体由不住的开始颤抖。

秦皇眯起眼,语调变得缓和,却更加阴森:“说!”

赵高觉得一阵凉意从脊梁骨里窜起,炎热的夏天里,额角不停的滴着汗,不敢拖延,赶忙说到:“陛下英明,那股贼人确实不是普通的山野劫匪,他们是、是、是…是丽蓉夫人串通她的弟弟监察御史共同谋划的,想在此次皇上带着公主出巡的途中,寻机刺杀公主。刺客都是他们安插在禁卫军中的兵士,早就给过重金并扣押了他们的家人,就是防备这些人事后供出主谋。”

赵高一口气的说下来,害怕一停顿就说不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秦皇的声音仿佛是从最阴寒的地底深处传来:“扶苏知道吗?”

“公子没有牵扯进来,可能是丽蓉夫人担心事情败露会连累到公子。”

秦皇背转身,声音冰寒:“朕派你查这件事的时候说过,要你按大秦律,法办谋逆者,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赵高连声答应着,心下更是骇然,此事可大可小:

行刺目标是田姜,而且她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可以说是一个普通的刺杀事件;然而田姜是秦皇的新宠,并且是在秦皇出巡的路上遇袭,当时皇上的鸾仪就停在一边,也可以说是行刺圣驾,那可就是大罪了…“按大秦律法办”?法办的可是大公子扶苏的母亲和舅舅,历来继承大统的都是长公子,他赵高法办也许会继承大统的扶苏的母亲?…

赵高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冰块夹住放在火焰烤着,一边儿冷极,一边儿热极,却无处可逃,还得受着煎熬。

他忍不住犹豫的问道:“陛下,您看是从轻还是…”

“从严!从重!”秦皇的眼中闪过凶残的光芒:“现在就敢在朕的护卫军里安插眼线,行刺朕身边的人,以后还了得?下一次是不是就对朕下手了?丽蓉现在有什么不满意的?自己安享荣华富贵,儿子是要继承大业的长公子,父母兄弟都是朝中手握实权的人,眼里却容不下一个无依无靠的田姜!这是朕的天下,还轮不到任何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阴谋算计!赵高,你听着,该抓的抓,该斩的斩,不要再为这件事情来烦朕!”说完挥袖而去。

赵高颤巍巍的站起来,只觉得一身芒刺:看来只能得罪扶苏公子了。那么,秦皇百年之后,扶苏即位,他赵高还会善终吗?

“赵府令。”一声清浅的呼唤让赵高微微一怔,转过身,面前站着一身白衣的田姜。这个美人被那日的偷袭吓着了,整日哭泣不停,吃不下饭,日渐消瘦。秦皇于是迁怒于随行的御厨,那几个厨子吓得腿软,一进灶房就头疼…

田姜向赵高微笑示意,问道:“赵府令,武辄醒了吗?”

赵高看看田姜,心下叹口气:她也算仁义,武辄为她身受重伤,已经昏迷三天了,田姜每日都会去探望一次,时时问起武辄的情况。赵高看着田姜发红的眼眶,说:“今天早上就醒了,我就是来向皇上禀报这件事的。”

“真的?谢谢你。”田姜的脸上顿时浮起欣喜的笑意,带着盈盈的泪光,若缤纷的梨花缀满清新的朝露,看的赵高一阵失神。待他晃过神,田姜正要离去,他忍不住问道:“公主,您怎么不问问是谁要害你?”

田姜愣了一下,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带着酸涩:“还用问吗?又何必伤神。人活的太清醒了不好,知道的太多更不好。”

“你难道就不想报仇?”赵高紧跟着问。

田姜看着堂外的灼目阳光,摇摇头,长叹一声:“其实那天我要是死了也挺好的…”说完,转身离去。

赵高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姿,素色曲裾长裙摇曳在殿堂深处,恍若一朵渐渐消散的雪花,轻灵、无争。他不禁一阵叹息,摇摇头:怎能怪秦皇迷恋她?那种高傲清净的风骨时而幽怨、时而凌厉,让人欲罢不能,连他都忍不住借着说话的机会想盯着她多看看;又怎能怪蓉妃要对她下手?万一她再为皇上生个儿子,谁能保证扶苏一定会继承这江山社稷?

田姜穿过几处院落,向一间厢房走去。身后跟着阿宛和侍女们,还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护卫。自从那天被袭后,她就失去了清净,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兴师动众。

厢房的门口侍立着一位宫女,见到田姜,拜倒在地:“启禀殿下,郎中令一早就清醒了,这会儿正在安睡。”

田姜微微点头,对她和身后的所有人说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他。”说完推开了厢房的朱红门扇。

迎着温暖阳光的床榻,幔布挽起,武辄趴在床上,听到开门的“吱呀”声,微微掀起眼帘抬头看,见是她正站在门边,怔住了。

田姜向他憨甜的一笑,回转身,把阿宛那张正惊恐的看着她的脸和随行的其他人的身影都掩在门后,向武辄走去。

武辄确实是清醒了,田姜满意的笑笑,坐在他身边的榻上,他后背受伤,只能趴着。柔声问:“一定还很疼吧,我看看。”说着就要掀他的外衣。

武辄慌忙按住她的手,情急之中揪扯到了伤口,不由得倒吸口凉气,咬紧牙关,脸色苍白。

田姜的眼泪刷的就淌了下来,既心疼他的伤,又被他的拒绝伤了心,看着被他攥的泛白的指尖,哀怨的说:“武辄,你就打算永远和我这样,天天见面却假装不认识吗…”

武辄松开了田姜的手,牙关依旧紧咬:“娘娘是皇上的…”

“我说过,我不是谁的,我是我自己的!”田姜愤怒的打断武辄的话,怕被门外的人听到,不敢过于大声,压抑的声音带着呜咽,武辄听到心里一阵揪心的疼。

田姜看看武辄:“还是你现在嫌弃我了,因为我和他…”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武辄热泪盈眶,他不敢看田姜的眼睛,那双明媚的、热切的眼睛会让他失去冷静和理智,他闭紧双眼:“不是的,姜儿,我怎么会那么想?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无能,无法带你离开这里,眼睁睁的…可是,姜儿,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希望了。陛下对你很好,你应该也是喜欢他的,忘了我吧,不要再来看我,皇上是极聪明、多疑的人,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田姜一阵失落,眼神失去了焦距、变得迷离,心里发空,好像没有了知觉。好久后,才说:“不错,他现在是待我很好,可是他不是会一心一意待我一生的人,过一阵子过了新鲜,或者等到我年老色衰,就会有无数人取代我、博得他的宠爱,我等着给他殉葬就是了。

“他是帝王,我敬佩他、崇拜他,有时看到他劳累烦恼也会担心他。可是,武辄,我不爱他…我害怕看到他,害怕夜晚的到来,我不想和他…”田姜说不下去了,一手捂着嘴、一手痛苦的揪紧胸口,喘息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武辄紧闭的双眼中两行热泪终于落了下来,双拳紧紧的攥着,粗大的关节发白。

深深的一阵叹息后,她接着说:“我除了顺从还能怎么样?就是这样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没有灵魂的活下来,只是因为想多听到你的消息,看到你的身影。”

“姜儿…”武辄深深的一声呢喃,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过深的呼吸牵动了刀伤,钻心的疼。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田姜看着钻过窗缝洒下的丝丝缕缕的阳光,能照清空中浮动的尘埃,她仿佛看到自己命运:也如同尘埃一样,被风吹卷着,不知落在哪里…

“我爱你,自始至终我都爱你,你也放不下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那样舍弃自己来救我。既然你能为了救我不顾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带我走呢,还要让我在这里生不如死的活受罪…那天你为什么要救我?就让我死在你面前、死在你怀里,让我的血染红你的衣服,让我看看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哭、会不会后悔…”压抑过久的情感终于喷薄而出,田姜恸哭失声,无奈、无助、无望的凄楚一阵阵的涌上心头,澎湃的潮汐迫得她无法呼吸,全身颤抖。

“姜儿…”武辄颤抖的去寻她的手,再次紧紧的攥在手里,拉到唇边,深深的吻了上去,男儿的泪水滴在柔弱无骨的纤细的手上,炽热无比。烫灼了田姜的手,沿着细弱的手臂一路上行,直达她跳动的心房。顿时,整个冰封的湖水沸腾了起来。

田姜泪眼婆娑间只能看清他的轮廓,依旧英挺深沉。

“姜儿,我带你走!我带你走!”同样哽咽的声音说着誓言,震荡了彼此的心怀。田姜用力回握他铁一样的手,冰凉的素手似乎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温暖。她有些不敢相信,又惊又喜:“你说真的?”

武辄掩饰的拭去眼角脸庞的泪,清清嗓子,灿灿的目光看着田姜婆娑的泪眼,坚定的说:“你等我,姜儿,等我找到机会一定带你走!这次死也死在一起!”

“武辄!”

泪水再次湿了眼眶,湿了衣衫,湿了彼此交握纠缠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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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后

立后

丽蓉夫人及监察御史内外勾结,行刺齐国公主未遂的案件震动整个朝野。赵高奉旨严办,反正扶苏他是得罪大了,怕日后有余党找自己的麻烦,干脆严惩酷刑到底,凡是能牵连上的人都受到了连坐。于是几杯鸩酒,推倒了扶苏公子背后强大的依撑、靠山和臂膀。丽蓉夫人家族,除了扶苏,都已毙命,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扶苏更是终日以泪洗面,一病不起。

案子结束的几天后,秦皇的浩大仪仗才返回咸阳,一石石的竹简被抬到了秦皇理政的宽大几案前。

秦皇坐在几案后,瞧了瞧旁边足有半人高,堆积如山般的竹简,看着面前哗啦啦跪倒的一片大臣,笑着说:“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第一,弹劾赵高舞弄权术,离析君王父子,趁机消除异己…”话音刚落,跪在最前面的赵高“噗通”一声伏倒在地。

秦皇不理他,向后靠倒在软枕上,继续笑着说:“第二,说朕残暴专制,‘专任狱吏’,‘乐以刑杀为威’;第三,说朕荒淫,为一区区女子擅杀国之大臣;第四,说朕无能,连后宫都无法安定;第五、第五、这第五嘛,谁来提醒提醒朕?”

哪里有人敢接这“第五”?众位本是要控诉赵高残暴的臣子,早已听出了秦皇的心意,一阵失落,心里都是凉飕飕的。

秦皇看看黯然沉默的众位臣子,轻掸衣袖:“‘设重刑而奸尽止’、‘法不阿贵’、‘刑过不避大臣’,这些话,你们都要记住。赵高,你这次处理得力,重赏。起来吧。”

赵高这才敢直起身,悬了好久的心才终于落地,感激的看看秦皇,见秦皇心情似乎不错,于是又躬身,说道:“陛下,臣等尚有一事想奏请陛下。”

秦皇有些不耐:“说。”

赵高道:“此次逆乱的起因是因为后宫盛传陛下要立齐国公主为后,丽蓉夫人心中恐慌,才有此轩然大波。陛下,皇后之位一再空虚,各宫里的夫人们都是心存希望,所以才会彼此交恶,相互计较。如今四海升平,后位不易再空,立后不易再拖。有皇后母仪天下,辅佐皇上,治理后宫,也是为陛下分忧。” 说着偷瞄秦皇一眼。

秦皇不禁冷笑:“只怕是当了皇后的就想着为自己搜罗党羽,扶植势力;当不了的就勾结外臣、培养刺客行刺暗杀。为朕分忧?哼,立个皇后就太平了?”

说完,心下也不禁一阵唏嘘:后宫里的女人都是在挖空心思想的从他这里要名要分、压倒其他人,要赏赐、要珍宝,想生儿子继承大统。哪个能担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女人,烦的时候解解闷儿也就罢了,何必非要立什么皇后。忽然一个娉婷的身影闪过心头,秦皇不禁怔住了:也许,她可以…

朝臣散去后,秦皇不知为何变得抑郁,心头一一细数还能记得起来的女人:丽蓉夫人胆子太大,扶苏本就优柔,即位后,难保会被她掣肘,就像当年的赵姬,处死她也是为了扶苏。还有谁呢?歌声婉转的胡亥的母亲胡姬,舞姿妖娆的楚国公主凌妃,哀伤细腻的燕国公主…然后就是挥散不去的清傲的田姜,那个从未真正惧怕过他的月华公主。

又想起赵高私下偷偷告诉他的话:后宫里盛传他要立田姜为后,谣言起于田姜身边的侍女,也许就是她的授意,难道她也因为此时的隆宠,有非分之想?那样的话,这个齐国公主平时的伪装倒是够深的,连他都骗过了…

舒适华丽的銮驾轻摇慢晃、走走停停,就像秦皇此时的思绪。当辇驾停在寝宫门前,他已然又恢复成为那个刚毅、冷峻,气焰嚣张的君王,大步流行的进了辉煌的宫殿。经过重重门后,他看到了田姜:暗红印花的曲裾长裙拖曳在地上,像盛开的鸢尾花,正把一捧鲜灵灵的杜鹃花插在错银的凤尾青铜花瓶里,俏丽的鼻尖凑上去深深的嗅了一下,脸上浮起清浅的笑意。

秦皇看着她的侧影,不由得笑了,也许是登临长城后夙愿得偿,也许是此次出巡确实开阔胸怀,最近她比以前活泼多了。他轻轻的走近她身旁:“喜欢杜鹃?”

田姜被吓着了,身子一颤,脸色有些发白的看着他,笑容凝在脸上,点点头:“喜欢。”

“朕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站在楚馆山后的杜鹃花海里。”秦皇笑着回忆,那时的田姜踏月而来,迷失了道路,正巧撞在他的眼里。后来他知道她是临淄城里的月华公主,不禁赞叹,“月华”,再也没有什么字句能比这个名字更贴切的形容她。

以前的女人,临幸几天后,无论高低都给个封号。她跟了他两个多月,到现在还没有受封,也是因为他还不知道该给她个什么封号。宫里的人不知改怎么称呼她,“公主”、“夫人”、“娘娘”的一通乱叫。

秦皇不禁笑问道:“你是不是也该有个封号了?”

田姜微微一怔,轻快的喜悦淡了许多:“田姜听陛下的。”

“哦,你好像不在乎啊。”秦皇的浓眉微微蹙起,伸手轻触杜鹃花的花瓣,新鲜的枝叶还带着露珠,顺着花瓣滴到手上,一片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