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刚才说的“应该当即遏止”,那么,他到底是怎么筹备的呢?

炤宁迟疑地看向他。她想直言询问,但是很清楚,只要一两个字没拿捏好分寸,就会踩到他的底线,但是没法子,她这些年都没学会跟他说话时用脑子,通常是用脑子的时候就不说话了。

“我是这么想的,你听我慢慢说…”她垂了眼睑,逼迫自己集中精力,暂时把他当成陌生人甚至对手来面对,如此才能保持警惕、掌握分寸。

师庭逸却是笑着捧住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明白我为何不愿让你知晓太子之事了么?”

“嗯…”他一说话,反倒让炤宁的脑筋打结了。这一日,她费尽心力权衡的很重要的事情不少了,到这会儿已经有些精力不济,她甚至想先暂时放下这件事,先去睡一觉,“不知道。但是,太子的事情和现在说的这件事,不是两回事么?”

“只要你知情,便可推断出一些事,便会担心我行差踏错,耗费的心力兴许比我还要多。”师庭逸柔声道。他最怕的是让她再度心寒、失望,而她最怕的也是这件事,或许比他更怕。

“也不能这么说,”炤宁苦恼地看着他,继而很是沮丧地道,“我这会儿脑子锈住了,你不能趁人之危,先让我睡一觉再说这件事。”

“说好了,来这儿是让你听听我的打算。”师庭逸安抚地吻了吻她的唇,“先听我说。”

“嗯,好啊。”反正她是除了说想睡觉也没别的词儿了。

师庭逸右臂揽住她身形,左手食指划过大同、蔚县,柔声道:“林总兵若是在大同境内扰乱民心,都不需相邻各地的兵力可及时将之围攻剿灭,大同副总兵便会一面上奏父皇,一面先斩后奏。这个人在外任职已久,是我的亲信,今年开春儿的时候,大伯父帮忙安排到大同的。”

“哦。”炤宁点头,抿唇微笑。

“可这种事情,并非万无一失。林总兵之所以被钉在那儿这么多年,是因为能力不济——辖区内的草寇近几年一直不能斩草除根。”师庭逸继续耐心地对她道,“现在我们不知道太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如果他是想利用大同境内的草寇,让林总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草寇流窜至避暑的行宫附近,那就不是副总兵能够及时获悉并且阻止的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副总兵只是听起来冠冕堂皇,鲜少有人能在那个位置做出名堂名留史书。杀一个人容易,□□难,这个你该明白。”

“嗯,明白。”炤宁又点了点头,笑意更浓。

师庭逸侧目看着她,感觉她此刻像个特别特别乖的孩子,而且打心底喜滋滋的。是那么可爱。真想好好儿地抱到怀里,狠狠地亲几下。可是不行,正事要紧。

他迅速敛起这份遐思,认真说起自己的打算:“如果这个猜测成真,便好办了,权当是闲来无事剿灭草寇。结果兴许牵扯不到太子头上,但是让予莫开开眼界、练练手也非坏事,并且能顺势将林总兵革职查办。即便是草寇分外骁悍,也无妨。你看这一路的地形,我和萧错目前是想要这样安排…”

炤宁听到这儿的时候,走神了。她已经猜到了他的全盘计划。而且排兵布阵这回事,她根本就没有他的天赋,涉及这些的时候,只是为着在小范围内保全自己、反击突袭的死士。

她已不需听过程,因为完全信任他。她需要等的,是他在这之后的计划。

“…至于太子,根本不需要用这件事做文章扳倒他。”师庭逸说起此事关键,“父皇心里自有论断,他便是有心废掉太子,也不会用这种理由。”

炤宁立刻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头。可不是么?她怎么就忘了这一点?皇帝可以接受让他寒心至极的事情,但是绝不会公之于众。不要说太子了,便是之前的庆国公、荣国公倒台,只因着他们是外戚,皇帝都不曾将他们有损皇家颜面的事公之于众。

这种事,只能是明刀明枪的来,便是好心防患于未然,都要做足功夫,不能引起皇帝的疑心。

她就不该在今晚跟他讨论这件事,因为心绪紊乱之后,钻进了牛角尖都不自知。

她因为自己把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忽略而尴尬窘迫起来,脸色微红却不自觉。

师庭逸留意到了她习惯性的小举动,也留意到了她脸色的微微变化,到底没忍住,手掌抚上她面颊,拇指摩挲着她的唇角,却没中断话题:“四处张贴画像缉拿的祝江、庆国公曾经的贪污、荣国公以前可轻可重的过失、林总兵迟早要犯的错,日后都可以旧事重提,让太子无从撇清干系。眼下,只等着祝江落网,若是他祝江自尽或是消失,也无妨,大内失窃的奏折可以找到——哪一封奏折到时都不需作假,父皇便会有意无意地寻找端倪,还是能让太子再无翻身之地。”

炤宁嗯了一声,面颊因着他手掌的温热,似是烧得更厉害了。

“岳父的每字每句,我都记得。”师庭逸凝视着她,眼神坚定。

“我刚才是在想,如果太子一击不成再来一次,那样的话,总归是免不了劳民伤财,还不如这一次就跟他清算。”炤宁如实说完想法,不服气的鼓了鼓腮帮,“你没让我说。”

师庭逸牵了牵唇,“那你跟我说说,我该怎么回答你?不论我怎么回答,都不妥吧?”

满口答应,她兴许会以为他根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不答应的话,她兴许就会以为他全忘了岳父的教诲,不在乎事态恶化。

师庭逸仍是摩挲着她的唇角,“真是奇了。你跟别人说话,总是几句话就能说得清楚明白,跟我就不行。”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呢?”炤宁比他还犯愁,“从小就这样,生气或是怕你生气的时候,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没事,慢慢来。”师庭逸将她拥到怀里,亲吻细碎地落到她脸上,“我们不是说好了么,凡事商量着来。往后就这样,你或我说完原委,另一个要做的是耐心聆听。”

“好啊。”炤宁环住他身形,“我刚刚不是不信你,真的,只是钻进牛角尖去了。”

“看出来了。”他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红唇,“江宝儿傻起来的时候,要人命。”可爱的要人命。

他还是第一次用温温柔柔、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她傻,这会儿她不愿意戴那顶帽子,“你才…”言语刚开了个头,便被他用亲吻湮没在唇齿间。

亲吻,越来越炙热;气息,越来越灼热。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低喘着问他:“你…想开了?”早间还一副死活不肯碰她的样子,这会儿就不忍了,唱哪出呢?她腹诽着。

“早间是谁说的要帮我?”他笑着打横抱起她,走向书房里间。

“啊?”炤宁垮了脸,“你…是说着玩儿的吧?'

师庭逸轻笑出声,“你这个煞风景的。”

“我讨厌这个别院…”她讨厌这儿的书房都有里间,里间都有床榻,讨厌今日稀里糊涂地就又把自己埋坑里去了。

她那么懒的人,好听的话张口就来,但是真让她卖力气的话…那不是要她的命么?

“真不想出力的话,就给我闭嘴。”他咬了咬她的耳垂。

“…”炤宁立刻老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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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99·099·0099·%

第107章

师庭逸抱着她穿过里间的珍珠帘。

炤宁却在这时候想到了一件事,虽然知道自己一说出口肯定得不着好,但真觉得那件事很重要,小心翼翼地道:“你真的不能再忍会儿么?”说到这儿就见他一边浓眉轻挑,索性豁出去了,无赖地笑着,探身把住屏风的紫檀木边框,“这儿叫水不方便…”

火都烧到眉毛了,怎么忍?都懒得数落她煞风景了。师庭逸不理她,伸手掰开她的手,又随手将她的绣鞋脱下扔到一旁,末了把她抱到床上。

炤宁却笑起来,往床里侧挪去,语气颇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是生气了,还是着急了?”她这会儿也想开了,反正他是指望不上她的,他亲力亲为的话…她怎么都是一个累散架的后果,横竖都是同个结果,何必先气短心虚?

里间只燃着一盏烛光,光线朦胧,更显得她唇红齿白,眸子熠熠生辉。

师庭逸不自觉地被她的笑容感染,唇角上扬,利落的宽衣,三下两下,便脱得只余宽松的中裤。

炤宁瞧着他一览无余的好身形,“穿着衣服要显得瘦一些,脱掉之后就…”她一时间找不到妥帖的言辞。

“就怎么样?”他到了她近前,对上她小se猫一样的眼神、依然微微泛红宛若桃花一般的面颊,笑意更浓。

灼热的气息到了近前,使得炤宁呼吸微微一滞,“…就更好看了。”

“怎么不闹了?”师庭逸抬手拨了拨她领口,“嫌我心急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好说,慢点儿来。”

炤宁听了,预感不大好。

他的吻落到她的眉心、面颊,煞是轻柔,如微风拂过春柳,“江宝儿,你脸红的样子,怎么这么好看?”好看得一颦一笑都有着动人心魂的风情,好看得让他怎么也克制不住地想抱她、吻她…

“…是真的好看么?”她不由抬手摸了摸脸颊,心无城府地道,“我脸红好像是起码一两个月一遇的事儿,那可真是…对不住你了。”

“我是怎么也拦不住吉祥败家,更拦不住江宝儿煞风景。”师庭逸笑开来。

炤宁亦随之笑了起来。

他低头,亲吻再度落下去。

这晚,景林收到了炤宁写给他的那张字条,看了一遍,挑了挑眉,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都能知道?”当然不是燕王或韩越霖告诉她的,是她自己的门路查到的。景林扯了扯嘴角,“这是要成精不成?”

他敛目斟酌了片刻,这才提笔给她回了张字条,自然是报喜不报忧的,称自己一切都好,末了再思忖片刻,加了一句:既然你已知情,我便将此事告知太子妃。

说起来,太子妃的位置是意味着来日母仪天下,但是,她自己的身子骨已经垮了,太子又被人动了手脚,不大可能绵延子嗣,最重要的是,如今引起了皇帝的忌惮——女人如太子妃,处境也实在是可怜、不易。

让太子妃早一些知道,她便能早做打算,不论是何心迹,总比往后方寸大乱要好。

对别人,他不会设身处地的着想,也没闲心同情,可是太子妃不同,那是炤宁很在意安危的朋友。

景林命人把字条从速送到燕王府,又交待道:“等会儿我要见一见太子妃,有要事跟她说,看她是否得空,去通禀一声。”

太子妃这会儿自然是比较难熬的,伤口的疼痛无法忽略。好在秦太医说了,伤口只是比较长,但不深,好生将养些时日就行,来日若是不喜留下的疤痕,他手里也有祛除伤疤的药膏。

太子妃当时听了就笑,心说谁还会在意皮相上的瑕疵?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她想到了炤宁,想到了炤宁左手上的疤痕。

过了那么久了,那道疤还是那么深,那么狰狞,可见当时伤势的严重。

她之前总是为美人身上的这点儿瑕疵可惜,问炤宁有没有试过找方子去掉疤痕。

炤宁当时笑说去不掉了,但是留着也没什么不好,能时时提醒着自己,惜命一些。

是啊,留下点儿印迹没什么不好,不管是心头、发肤留下的,都能时刻提醒自己不可重蹈覆辙,不再犯错。

一转念,太子妃又开始琢磨今日之事的始末,对自己的情绪淡了,倒是为景林、江予莫的大胆、冒险后怕起来。

万一江予莫此举败露,事态可就无法收拾了。

艺高人胆大,以前她只听说过,今日才亲眼目睹。

一分一毫的差错都不能出的事儿,那少年很明显是做到了,并且是算得轻松地做到了。

他们让她用最真实的情绪,在皇帝面前演了一出苦肉计,往后她只要出一点儿差池,皇帝就会迁怒到太子头上。

真的是一劳永逸——太子被废掉之前,还有能力伤害她的期间,她都是相对来讲最安全的。换句话来说,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能把太子拉下水,值了。

听得双玉进门来通禀,说景林等会儿要来,有要事相告,她便知道因何而起,连忙起身略作收拾,转到外面等待。

过了一阵子,景林来了,将太子一事言简意赅地告诉她。

太子妃听了,起先只有惊讶。她睁大眼睛,静静地看了景林好一会儿,随后唇角缓缓上扬,笑了,“原来如此,好事啊。”

她这反应,实在是叫人心安,景林不由微微一笑。

沉了片刻,太子妃道:“怪不得他那么不对劲,全明白了。”转而问道,“你们应该反过头来利用此事,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知会一声就好。”

“是。多谢殿下。”景林起身道辞。

太子妃独自坐了片刻,举步走到门外。行宫的夜风,温柔地回旋在天地间,带来丝丝凉爽,营造出很是惬意的氛围。

她抬头望着星空。到这会儿,才想到了佟念柔。

原来,所谓的惊喜是这件事。

也算得上是个惊喜吧。她之前都不能真正为两个胎儿报仇,荣国公还在没皮没脸地苟延残喘,佟三夫人、佟念柔都是自尽而亡,太子没真正在乎过她曾经受到的打击有多重,直到此刻,事态才算是给了她一个说法。

以眼前的处境,是否能够有喜已成为她最不需在意的事情,但就是这样,于她而言,不去生与不能生是两回事。

炤宁很诚实地告诉过她,并不能真正地理解她的痛苦。

是的,真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

两个不能出世的孩子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她生命里,不知带给她多少喜悦、憧憬。后来,又相继离开了她。

她部分生命也随之消亡。

她为此偷偷哭过多少次,没有人知道。

那些在悲伤悔恨中入眠的夜,她有时候会梦到孩子,看到他们孤孤单单地停留在黑暗中,有时甚至会梦到他们委屈的无助的哭泣着。

即便是到了现在,看到新出生的小孩子,她都会不自主地想到自己本该拥有的两个小生命,会想若是他们还在,会是如何可爱的样子。之后,心头便会被黑沉沉的寂寞、孤独吞噬。

真切的来过,又真切地离开了,她只能孤孤单单地活下去。

她因为不能成为母亲,是那样的痛苦,可是太子呢?

他没因为这个真正的伤心过,他在乎的总是不关乎人情。

她是他的发妻,一年年一日日的在他面前枯萎,他又转头去染指别的女子,甚至亲自吩咐人给林千惠服用不能有喜的汤药。

他对孩子没有祈盼,只在乎有了孩子便意味着他的地位更稳固。他之前的打算,是想寻找一个有资格为他开枝散叶的女子吧?

这下好了,大家都省心了,这件事再不需挂怀。

他终究是为那份叫人心寒的凉薄、冷血付出了代价,通过佟念柔之手。

有些恩怨,是不需经历轮回便可看到结果的。是非纠葛之中便是一个因果循环,人终究会为往日的错遭到报应,并且不见得就需要亏欠之人出手惩戒。

佟念柔…

太子妃轻轻摇了摇头,阻止自己去念及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人已不在了,什么都与她无关了,多思无益。

佟念柔要永久的安宁,便给她一份安宁。

行宫的东宫正殿。

太子神色阴郁地坐在灯光影里,手里握着金樽,青白的面色看起来有些可怖。

一名死士跪在他面前——他是冯长青为太子培养的死士之一。这几日,他与几名同伴不着痕迹地到了东宫,替下了几名侍卫。

“景林那边的事,失手也算了,可是太子妃那边是怎么回事?”太子沉声询问。他原本准备今夜命人前去动手的,谁承想,黄昏时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死士恭声道:“太子妃那边,并非属下自作主张,委实不知原委。”

太子喝了一杯酒,笑容透着阴寒、讽刺,“苦肉计。”

死士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双手呈上,“适才收到的,请殿下过目。”

太子取出信纸,仔细看了一遍,之后将信纸用烛火点燃,笑容里有了一点儿真实的愉悦。他摆了摆手,命死士退下。

皇帝还没命人叫他过去说话,是还没想好如何处置他吧?

是啊,连他都为皇帝犯愁:要怎么处置一个派人意图杀害自己亲信的太子呢?

废了?不行,这是在行宫。

软|禁?太小家子气。

回京让小儿子护驾?那未免太丢人。

皇帝很多时候与他一样,要等至亲把事情做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才能说服自己下狠手。

所以,太子明知皇帝正在震怒中,也不担心自己会出闪失。

现在,皇帝一定在想,早早立下储君做什么呢?等于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他这个人存在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身份。

太子可以确定,今夜皇帝早晚都要见见他,不然难以入眠。

睡不着觉的滋味,不好受。他比谁都清楚,他希望有人陪着自己尝一尝几个日夜不能合眼的感受。

他转去洗漱一番,从头到脚干干净净的,换了一袭簇新的锦袍。随后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