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侍卫簇拥着崔鑫前来传旨:皇帝召见太子。

“稍等。”太子转身去了里间,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个小巧的药瓶,收入袖中。随后,大步流星出门,去往皇帝的书房。

第108章 99·099·0099·%

第108章

皇帝这时候的心情很不错,并不是特别烦躁不安。

他听小儿子说起过梁居士及其所著见闻录,对这般人物起了兴致。只是,小儿子说起的时候,梁居士已离开燕王府,不能当即召见,便命专人试着去寻找。

到了今日,梁居士才到了他面前。

做帝王年月已多,任何事不过是事到临头的一个抉择,不需看得太重。事事愁苦伤心的话,他活不到现在。为此,闻讯之后,当即命崔鑫将梁居士请到正殿,边饮酒边闲谈。

文武有相通之处,行家里手一出手便知功夫深浅,学识、见闻亦是。

皇帝是兴致很广泛的人,年少时所学涉猎甚广,并且特别欣赏满腹文韬武略、有才情的人。而在梁居士这般以才华名动天下却不慕虚名多年游历的人物面前,他是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的。

从名利方面来讲,梁居士算得方外之人,所以天子、百姓在他眼中的分量差不多,只是缘分有深浅罢了。但对皇帝,梁居士是打心底的尊敬、欣赏,由此,两人相谈甚欢。

说着说着,皇帝把话题引到了太子身上:“离庙堂越远,反倒越是看得清楚。依先生之见,朕是否该改立太子?”他需要跟人说说这件事,而除了梁居士这种人,跟谁都不能直言。

梁居士闻言一笑,“草民怎敢妄言这等大事。”

其实,这便是委婉地认同废掉太子了。若是不认同,少不得婉言规劝——如何都要保住太子地位的理由,不会比皇帝想废掉他的理由少。

皇帝笑着喝尽一杯酒,又道:“其实,有很多次,朕都在想,太子是否陷入了别人为他布下的局。有那么一次两次,朕甚至是认定这一点的。到底,他这些年从不曾有过近期这样的情形,以往甚至很少有过错。近期,实在是反常。”

梁居士淡淡一笑,“敢问皇上,既是如此,因何不曾亲自出手帮助太子?”

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何尝没想过帮一帮太子,可是,太子根本不给他下这种决心的理由,一件事连着一件事,都是上不得台面,叫他想来便膈应。帮什么呢?他又不是只有太子这一个嫡子,小儿子比太子更出色。这一点,是他的退路,或者,偶尔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盼着太子走至只能让贤的地步,那样的话,似乎并非坏事。

“燕王只有一点让朕不放心,”皇帝说起了另一件事,“他年少时飞扬跋扈,征战时不乏冷酷之举,这般的人坐拥天下,或是万民的福,或是万民的劫。”那样的性情,政务上惯于施行铁腕手段,内忧外患时绝不肯退让半步。能让燕王低头迁就的,唯有皇权、情义。

那么多年,皇帝一直都觉得,太子与燕王这对同胞兄弟是最有福气的,能够相辅相成,同心协力之下,必能开创一个空前的盛世。

可是,谁承想,太子种种行径表明,他忌惮燕王,他不想要这样一个左膀右臂。

要是那样的话…兄弟两个迟早反目,结果都不需想。燕王在军中的地位,不输当年的江式序,想造太子的反,必是一呼百应。

“征战杀伐之人,其实最是爱民。”梁居士忽然将话题转回到皇帝先前的疑问,“即便如今太子的处境,是别人手里一局棋,他因何始终不能绝地反击?”

意思表达的很清楚了:就算太子种种过错是遭了别人的算计,可他为何不能避免?就算太子是冤枉的,他为何没能力为自己洗清那些可大可小的过错?到底还是技不如人,到底还是心术不正所致。

这种话,也只有梁居士这样的人敢明说。

也只有一个真正的局外人的话,皇帝才能静心聆听,并且认可。

这时候,太子过来了。

梁居士起身告退。

皇帝笑着颔首,“明日再叙。此间景致不乏绝佳之处,先生不妨逗留几日。”

梁居士称是退下。

皇帝目光温和地看着门口,看着太子步履从容地走进门来。他指一指一旁的座椅,“坐下吧。”

太子称是,躬身行礼之后落座,问道:“父皇唤儿臣前来,有何吩咐?”

“…”皇帝发现自己在这时候无话可说了,“没什么事,只是要你过来,陪陪朕。”

“是。”太子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不免意外。黄昏时候的事情,皇帝提都不提,这并非好事,完全是已经完全认定,都不需要他的说辞。

皇帝又道:“今夜起,你便留在朕身边,不需回东宫了。”

“…是。”

皇帝亲自把太子软禁起来了,放在自己跟前看着。太子想到这一点,莫名觉得荒谬可笑。

已近四更天,师庭逸拥着炤宁回到正屋。

自厅堂到寝室的短短一段路,两个人走了好一会儿。走上三两步,他便停下来低头吻她,她微微笑着,辗转回应。

书房里的痴缠,最要紧的关头,他仍是顾及着她,不肯冒险。

那般被尊重、被珍惜、被呵护的感受,叫她动容,第一次没有克制真情流露,在他耳边说,“我爱你。”

他因为她这一句,心海被暖光笼罩,觉着这日子已经圆满。

他们回到了最初心有灵犀、亲密无间的情形。

再无任何芥蒂,再无任何心结。她完全地信任他、依赖他。

回到寝室,两人唤人被水,各自沐浴。

红蓠隔着薄纱帘对炤宁道:“景大人有信来。”

炤宁抬手拿过一方帕子,将湿淋淋的手擦干,伸出手去,“我看看。”

红蓠将信件递给她。

炤宁看了看,对景林那句一切安好不以为然——根本就不相信,她还不了解他么?不管怎样都不肯让别人为他担心。她在意的是他末一句要告知太子妃。

是该让太子妃知道那件事,这样一来,太子妃才能做好万全的准备。若是连原由都不清楚,人就会坠入云里雾里,考虑得太多,反而容易出错。

现在,太子的事在小范围内,成了公开的秘密。

这就很有趣了。哪一日哪个人实在气不顺的话,兴许就会把这件事捅到皇帝面前,那情形…炤宁一想就觉得很有趣。

但是,最好还是别直通通的行事。皇帝到底是她的公公,并且对师庭逸是父亲对儿子的关爱,近来身体都不大好,万一急得气得再病倒在床就不好了。

舒舒服服地沐浴完毕,炤宁与师庭逸先后歇下,他一边帮她推拿穴位,一边与她梳理清楚整件事。

炤宁原本想跟他商量日后如何行事的,倦意却是越来越浓,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睁眼,已经是天色大亮,看看时辰,已过辰时。

又起这么晚。她笑着叹息着起身,心里只盼着王府的水池能够早些建好,那样的话,她夏日里也有个强身健体的事由,能逐步改变这懒散的做派。除此之外,别的事情她都做不来,稍稍耗费力气就会一身的汗,又不能在大白天沐浴,想想就难受。

她洗漱完毕,用完早膳,师庭逸从外院回来了,神采奕奕的。

到了她近前,他先揉了揉她的脸,之后道:“刚才收到了两个好消息。”

“是吗?”炤宁精神一振,“快与我说说。”

第一件事,是皇帝传信给他,让他根据行宫的地形做出妥善的以防万一的部署。他如实告诉她,又道:“这样一来,省去了让景林委婉提醒父皇这一节。可是,这也意味着,这一两日内,行宫内定是出了事情,可惜的是景林和予莫都不肯告诉我们。”

“嗯。”炤宁点头,蹙了蹙眉,“那两个混账,仗着自己在外面,便什么都不肯说,欠收拾。”

师庭逸不由笑起来,“韩越霖也是这么说,已经想法子找辙了,他要把自己的人安排进行宫几个,省得总生这种气。”

“是该如此。”炤宁又道,“不是两个好消息么?第二个是什么?”

师庭逸道:“第二个好消息,便是祝江。他近来就在京城附近与锦衣卫兜圈子,昨夜子时之后,他束手就擒,唯一的要求是要见一见你我和昭华。”

炤宁长长地透了口气,“总算是把这个人盼来了。”昭华这几年的苦,总算能够有个说法了。随后她又不免担心,“你我好说,见谁都无妨,早就猜到的事情,不过是再确定一下。但是,昭华呢?如果真是太子让祝江对她下毒手,她——受得了么?身子骨才刚刚见好。”

猜测与面对不同,是两回事。

怎么样的人,在知道自己是被兄长害得一度生不如死的时候,都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打击。

炤宁担心昭华承受不住,要是再病倒…

师庭逸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昭华心性坚韧,又是早已猜到,应该可以应付。但是这样的事情,对她总归是个重创。我们去看看她吧?感觉不稳妥的话,便瞒下来,相反的话,她自然知晓该做些什么。”

“好啊。”炤宁立刻站起身来,“我们这就去棠梨宫。”

师庭逸颔首。

两人却是没料到,正要出门的时候,昭华公主来了,陪同她的人是韩越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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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0109

第109章

师庭逸与韩越霖在外书房说话。

昭华公主到了内宅的花厅,已经笑盈盈落座,“给你做好了几套衣服,还选了一些我觉着适合你的衣料、首饰,等会儿就送到了。”

“这么快就做好了?”炤宁讶然,她做一件衣服用的时间都要用月份算,昭华做了几套衣服,只用了数日,“这可真是人比人该扔啊…”

昭华公主忍俊不禁,“话可不是这么说。你做画很多时候一挥而就,可我就比不得你,一幅画不知要多久才能做成,并且毫无可取之处。”

“嗯,听你这么说,我好过多了。”炤宁笑着坐到昭华公主近前,摆手命服侍在侧的人退下,只剩下两个人了,语气转为关切,“为何事过来的?”只为送衣服或是出来散心的话,韩越霖就不会允许。

昭华公主笑意微敛,“是为了祝江的事情。”

“这样说来,越霖哥全都告诉你了?”炤宁的困惑在于,祝江的事站在哪种角度上看待都是坏事,照常理说,他没道理及时告知昭华公主。

“猜你就是这个反应。”昭华公主笑嗔道,“一个个的,怎么都把我当纸糊的?”没等炤宁说话,便和声解释道,“只有那件事水落石出了,我才能安心度日。先前我跟韩越霖提过这件事,要他答应我,如果事情有了眉目,一定要及时告知于我。”

韩越霖言出必行,从不食言。炤宁释然,随即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刚刚我跟你四哥正想去探探你的口风呢,到底是怕你接受不了。”

“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昭华公主道,“实实在在地去过鬼门关,也实实在在地被病痛折磨了这几年。如今面对很多事,不是权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便是当自己是尘世之外的人。”

炤宁了然一笑,“病如修行。”最痛苦的事,是自己承受身体、心头蚀骨的疼。昭华公主承受过的一切,是连她都比不得的。她最苦的时候,身边也有朋友给予温暖、鼓励。昭华呢?在宫里一直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但是,如果昭华不表态在先,炤宁就不能静下心来想通这些。她与很多人一样,关心、在意的人在自己心里,是很柔弱的形象。

“对了,”炤宁想起一事,“我跟你提过那种西域树木的汁液,你还记得吧?”

“记得。”昭华公主点头,“就是那种抹在脸上,可以让人显得苍老的树汁。怎么了?”

“我请人帮忙寻找,过几日就能送到京城。在你看来,曾出现在你宫里的人是祝江的亲眷,可我一直都认定那个人就是他。”炤宁笑道,“等他的人到了,我们不妨试一下。”

“好啊。”昭华公主略一思忖,笑了笑,“若正如你猜测的那样,事情会更简单一些。”

师庭逸和韩越霖说着话走进门来。

炤宁与昭华公主同时起身,分别与韩越霖、师庭逸见礼。

师庭逸对昭华摆手示意免礼,笑,“好几年没正经搭理我了吧?”

昭华公主低声咕哝:“那不是病着没心情么?况且,也真是看谁都像害我的凶手。”

师庭逸挑眉,抬手拍在妹妹的额头,“我就是那么歹毒混账的人?”

“歹毒与你不搭边,”昭华公主笑盈盈的,如实道,“混账事可是真做过。”说完,瞥了正与韩越霖说笑的炤宁一眼。

“嗯,也是。”师庭逸并不介意她的揶揄,“幸好我知错就改,不然的话,你岂不是要记恨我一辈子。”

“那还用说?”昭华公主秀眉微扬,又低声叮嘱一句,“对四嫂好一些,不然我还是不理你。”

“遵命。”师庭逸笑开来。关心宝儿、帮她记恨他过错的人再多,他都不会介意。相反,他为宝儿高兴,并且感激这些人给予炤宁的关心、快乐。他的宝儿可不是拥有了男女之情就会知足的人,至交越多,她过得越舒心。

那边的炤宁正在跟韩越霖说已知晓太子之事这一节,末了又气又笑的看着他,低声道:“我这个哥哥,现在跟他妹夫联手哄骗我,你自己说,要怎么罚你?”

韩越霖理亏地笑了笑,并没追究她知情的相关细节,道:“往后我帮你多赚点儿银子——状元楼修缮好了重新开张之后,你只管在家收银子,怎样?”

“这还差不多。”

韩越霖牵了牵唇,“小财迷就是好打发。”

“财迷、吃货可不就是最好打发的。”炤宁不以为忤,反而笑了笑,随即让他落座,亲自吩咐丫鬟给他备下他爱喝的清茶。

四个人齐聚一堂,把事情完全说开来,氛围很是融洽。近巳时,炤宁转到画案前,根据其余三个人的喜好拟了午膳的菜单,唤红蓠送到厨房去。

韩越霖打趣炤宁:“平日这么清闲,没学着做几道菜么?不会还是只会做豆腐吧?”

炤宁斜睇他一眼,“可不就还是只会做豆腐,并且我根本就用不着学做菜。”

昭华公主却是有点儿惊讶,“四嫂偶尔也下厨么?这个倒是从没听说过。”

韩越霖和师庭逸俱是一笑。

炤宁有点儿尴尬地轻咳一声,“小时候不肯习武,习字作画腕力不足,先生就给我想了个法子,让我每日早起推豆腐。这样练了两年多吧,刀工还可以,切出来的豆腐丝能做文思豆腐。”

昭华公主这才明白两个男子为何发笑,自己亦是忍俊不禁。

韩越霖接道:“她的刀工,能与负盛名的厨子比肩。文思豆腐吃的就是刀工,寻常人没法子切到纤细如发的地步。推豆腐这档子事,厨子专门练的少,刽子手居多。”炤宁从小时有离经叛道之举,她就是知道推豆腐与一些刽子手有关,才觉得有点儿意思,坚持练习了那么久。

“真会煞风景。”炤宁不满地横了他一眼,“你让昭华听这些做什么?”随后想了想,“还好,没叫厨房做豆腐。”

昭华公主笑得眉宇弯弯,“没事,没事,没那些忌讳。”因为自己在韩越霖面前总是吃亏的那一个,她特别喜欢看兄妹两个斗嘴、相互揶揄打趣。

韩越霖笑着岔开话题,“你们败家呢?来这么久都没瞧见它。”

师庭逸笑道:“一早去了萧府。”

炤宁附和:“是啊,我们败家让萧大人头疼去了,午间也不知道回不回来。”

“真想看看如意,听四嫂说跟吉祥一样可爱。”昭华公主说道。

“那容易啊,”炤宁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别急着回去,用完午膳到茉莉园歇息片刻。吉祥如意下要是还在萧家盘桓——”

师庭逸把话接了过去,“我带你们去萧府坐坐,申时前后吧。”

“嗯!”昭华公主用力点了点头,很高兴的样子。

韩越霖看了她一眼,眼底有清浅笑意。最好的事,是看到她的欢颜。

这日下午,俞薇终于走进萧府,去见萧错,以一个合情合理的原由。

来到京城这些天,她一直不曾心急,是预感到相见的结果是再度擦身而过。既如此,便推迟一些。

有些人的心意,勉强不得,如她,怎样都不可能再对别的男子侧目。

而他,似是无意娶妻。

从下人嘴里,她陆陆续续知道了他家里的情形:父母早逝,家里只有他和两个弟弟。他二弟已经定下了亲事,明年春日娶妻。

想嫁他的女子很多,可是因着他冷酷冷情的名声在外,上面又没有帮他张罗婚事的长辈,不少人家都是破了抬头嫁女儿的俗礼,请人到他面前说项。他一概不应,倒是帮二弟办妥了亲事。

因何而起呢?是至今不曾遇见让他心动的人,还是早有意中人而不可得?

她这个外人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些虚无缥缈的猜测。

今日之所以能顺利地见到他,是因为她手里有他一块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