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为什么,幸福这么难?”

纪时

近来越尹像突然销声匿迹了一样,电话没有,人影也找不着,我工作太忙,每次得了空打她电话,总是关机状态。她家我去了也不管用,去过几次阿姨总是恶语相向把我拒之门外。

我不渴望阿姨能接纳我,我知道过去那些事阿姨心里不痛快,但越尹我不能不找,一天听不到她声音我就觉得心慌。我害怕她不见了,害怕又回到八年没有她的状态,我不想再回到那行尸走肉的日子。

实在太担心,只得打了电话给叶依敏,这段时间她和越尹走的最近。接到我的电话敏子也颇感意外,一听我也很久没见到越尹她口气立刻变了,比我还急:“你怎么回事啊!挣那么多钱干嘛?几天没见到越尹这么大的事你也能坐得住!我都要怀疑你到底是真爱越尹还是嘴里说说!”

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是我的问题,我第一天找不到她我就该引起警觉的,是我疏忽大意忙昏头了,是我侥幸了。

“敏子,你知道她最近在干嘛吗?电话怎么总是关机?”

叶依敏在电话那头几乎大吼:“你问我!三天前她和我说她有短假要出去旅游,我以为你知道!”还不等我说话,她突然哎呀一声:“坏了!前几天她和我说可能怀孕了!老天!她该不会是去做人流了吧!”

一滴滴冷汗从我背脊心滑过,我感觉口干舌燥,头顶冒烟,我从来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后悔,脑海里不断播放的是叶依敏人流前后的那些画面,恍惚中,叶依敏的脸孔变成越尹,我瞬间便觉得眼前简直漆黑一片了。

我怎么能这么粗心,怎么能这么迟钝,我真想抽死自己,一想到越尹可能已经杀了尚在孕育的孩子,我就觉得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很勉强。

我发了疯一样开着车去了越尹家,不管不顾的狂敲越尹家的门。是尹阿姨给我的开的门,透过锈迹斑斑的门,我看见了几天没有消息的越尹,她站在尹阿姨身后,脸色惨白,精神状态也很萎靡。顿时,我的心像投入湖中的石子,一瞬间就沉入湖底。

我傻傻的站在原地,楼道穿堂风吹得我太阳穴疼,门里的越尹看了我一眼,眼神凝重,她换了鞋子说:“我们出去说。”

我和她肩并肩沉默的走在脏乱的小巷,松动的地砖一路踩着都嘎吱嘎吱的响,和我初次来的时候一样,方才来的路上,我憋了一肚子话想对她说,可现在,我心痛的一句都说不出。

越尹眼神荒芜的看着远方,末了,淡淡的问我:“你喜欢孩子吗?”

我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我抓着她的手臂,强迫她看着我:“敏子说你可能怀孕了是不是?”

她倔强的移开视线不看我:“我没怀。”

她逃避的表情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出了我的猜测:“你怀孕了,可你做了,是不是?因为你不相信我们会结婚,你不想生我的孩子,是不是?”我越说越觉得齿冷,越说越觉得猜测都变得笃定:“你杀了我的孩子!是不是!”

一直紧闭着嘴唇的越尹终于撇回头来,她狠狠的看着我,眼眶里猩红一片:“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怀孕,而且我不知道我以后还会不会怀孕,我不敢和你说,你这样让我怎么和你说?”

“什么?”

“我根本没有怀孕,我子宫里长了瘤,正在治疗,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怀孕,我以前做流产的时候医生就叫我以后小心了,我现在还长了瘤,我不敢保证我还能怀孕,可你那么喜欢小孩,我怎么敢和你说,你说有孩子了我们也许能结婚,那如果没有孩子,我们还有未来吗?”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衣领上,在嫩黄色的衬衫上洇出一朵一朵水色的花朵。她说的话像一把巨大的铁锤在我脑袋上敲着,撼动得我的五脏六腑都开始颤抖。天气明明不冷,可我全身都止不住发抖,就像有人拿了块冰丢在我衣服里一样,全身都难受得颤抖,连手指头都在颤抖。

我难以置信的动着嘴唇,几乎茫然的问:“什么孩子?什么流产?”

越尹皱着眉,眼角眉梢都是难掩的悲伤,她瑟瑟发着抖,低低的说:“八年前,我流过一个孩子,在你离开之后。”

第三十二章

纪时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变成了科幻电影里骤然被抛却在宇宙空间里的什么物什,由于没有引力,我只能无助的飘着,在广袤的宇宙里飘着,没有根基也没有终点,周围的一切都是漆黑的,我不知道我落地的那一刻着陆的是地面还是深渊。。我努力眨眼睛再睁开,还是一片漆黑。

某些念头像破晓那一刻的太阳,割裂了一夜的平静,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迟疑了许久才问:“那孩子,是我的?”

这问题一问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看见越尹的眼神渐渐暗下去,没一会儿,就蒙上一层水光。她紧咬着嘴唇看着我,几乎一字一顿的说:“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疼。至今,你仍然没有为你当年的离开解释一句。纪时,你知道当年我知道你走的时候,有多难过吗?你试过天塌下来的感受吗?那段时间,我觉得我的天都塌了。”

越尹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仿佛是沸腾的开水,烫的我心脏痉挛的灼疼。

“我只有十七岁,可是我怀孕了,你说我能怎么办?那时候我真希望你在,至少安慰我两句吧。可是你走了。我太痛苦了,所以我把他杀了,我觉得这是对你的报复。我觉得痛快,痛快极了!”越尹痛苦的拿手捂着眼睛:“可是我现在好后悔……原来只有我一个人痛苦……我总是做噩梦,我觉得痛苦,纪时,你能懂吗?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越尹嘤嘤的低泣着,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耳边嗡的一声就什么都听不见了。我感觉自己一瞬就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只能颓然的后退了几步。后背一阵冰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四肢百骸都冻得僵僵的。

越尹一直停不住的哭着,那声音像千百根针扎着我的大脑,心脏,一种难以言喻元气大伤的感觉。脚下仿佛千斤重,可我还是努力走到了越尹身边。颤抖着双手将她抱在怀里。

我从来没觉得这样无力过,我想把她抱得紧些更紧些,想把她揉到我的骨血里,可我怎么都抱不住她,她一直在哭,哭的我心酸极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一个好好的姑娘变成这样。

她不住的喃喃着:“这都是报应,这是报应……”

我眼底终于忍不住酸涩:“越尹,别哭了,乖,咱好好冷静好吗,咱好好治病,甭说胡话,要是报应也是我的报应,没孩子咱俩就一辈子二人世界,也挺好的!”

越尹的眼睛肿成两个核桃,我看着心疼,安慰了许久她情绪平复下来才送她回家。

凌晨时分我一个人开车离开。我开着车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到了郊外,过收费站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开了多远。高速上荒无人烟,只有一晃而过的一道道车影,在黑暗中像烟花绚烂的花火,一闪即逝。离开高速,我将车停在郊外一个人工湖边。沿湖的方圆几里杳无人烟,几百米才有一盏清冷昏黄的路灯,萧索的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夜很静,静到只能听到风吹动湖边的树木刷刷的响声,我觉得累。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觉得命运的脚步无迹可寻,我努力的捕风捉影实在好累。

想想当年离开越尹,真浑,浑到家了。怎么就会答应爸爸离开她呢?她那时候该是多需要我呀!

纪时,你真不算个男人!

初到北京的时候,一切都觉得不适应,总是做梦梦到越尹,醒来就忍不住想哭,跟个娘儿们似的。高考完后,进入Q大学习。当年和越尹说好一起进的,最后只剩我一个人。

身边认识了新的朋友,有男有女,在学习之余大家一起插科打诨,渐渐走入成人的世界。成长的过程也没有多撕心裂肺,如果人是带着伤口的,那么再来几道也不觉得疼。

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越尹对我有多重要。我只以为那就是年少的一段记忆,过了就会忘的,忘了就会好的。

不是一定只能越尹,换个王尹刘尹张尹都可以,所以我冷静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像每一个大学男生一样。大学里的学习不比高中,闲暇的时间变多,大家都纷纷开始恋爱,只有我茫然的面对这一切,直到和我同组的一个女同学约我去看电影。

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只记得不讨厌她,她很安静很温顺,一点都不像带刺儿的越尹,她总是偷偷的帮我收拾东西,偶尔给我带吃的。她润物无声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以为,王尹刘尹张尹总会出现,比如这个姑娘。所以我答应了她的邀约。

那天我们跑到城东的电影院看电影,因为地段不算好,电影院的人不多,她选的是一部很无聊的爱情文艺片,我很努力想睁眼看,但还是忍不住打瞌睡。电影还没结束的时候她把我叫醒提出离开,我感到失礼和抱歉,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和她一起离开。

大屏幕上白光闪闪,影院的台阶很长,好像走不完似的,那女孩走在我身后,和我一样磕磕绊绊的走着。在出口近在咫尺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手心出现了一抹潮湿而温暖的触感。我愣了两秒,像一盆冷水从我头顶淋下来,骤然就清醒了过来。

我下意识的挣开了她的手。电影院太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象她一定是错愕和尴尬的。

那之后,那女孩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听说她转了专业。我不知道和我有没有关系,但我一直感到内疚。

如果没有那个女孩,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心里的真实想法。在她牵我手的一刻我才明白,不是不能爱了,是只对越尹才能爱。

这么多年我都在后悔,那时候不该走,可我想回头的时候已经没了路。

今天越尹对我说到“天塌”两个字的时候,我心里仿佛也有什么跟着一起塌了。

我对不起她,可是我除了继续,还能怎么办?还有那个孩子,那个没福分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我该怎么弥补?

我虚脱的靠在方向盘上,眼角的湿意渐浓。作为男人,我真的太失败了,让自己爱的女人吃那么多苦,我算什么男人?我又有什么资格鄙视程阳?我断子绝孙就是该的!该的!

越尹

那天过后,我们又恢复了之前的关系。我生病的事他比我更尽心,每次检查他再忙也会抽时间和我一起去,鞍前马后的伺候着,连给我治病的大夫都说他是难得的“好老公”。

我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我觉得那次的谈话还有很多很多我们没有谈完的东西。可是时机和时间一样,过了就再难找回。我几次想和他说说,总被他技巧的避过。

我们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一些话题,比如我的病,比如孩子,比如,未来。

那个早夭的孩子成为我们共同的一道伤痕,我们都默契的不去提及,企图将它埋藏在那段遥远的过去里。

我终于明白了饕餮赌徒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就是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所以怎么尽兴怎么来。

我开始不计划未来,因为未来对我来说真的太远太远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我已经过了想要抵抗命运的年龄。我知道过去的事情不该怪他,当年他也不过只有十八岁,他何尝不是和我一样,因为太年轻,所以什么都不懂,自己痛的时候,就要让对方痛不欲生才算快意。

就像八年前,纪时拿着玫瑰花来找我一样,那时候我明明是高兴的,至少他心里还有我,我以为我们不会分开,所以我急于想要把心里郁结的气撒掉。

直到他决绝的离开我,我们在那个阳光悠悠的下午擦身而过,一过就是八年。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其实我心里明明是心疼纪时的。我只是生气他动不动就动手打人,我只是生气他可以那么久不来找我,我只是生气我那么喜欢他可他不当一回事,我本来只是想要发泄发泄,他再多点耐心哄哄我,我就会好了。

我哭着把地上那些破碎的玫瑰花瓣都捡起来的时候,我心里还在狂骂纪时,骂他没有耐性粗心大意不解风情。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们会经历那样冗长的,撕心裂肺的分离。

可是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是这样,想象的和发生的,总是背道而驰。

八年,我学会了冷静的思考,学会了沟通,我知道爱情这东西需要用心经营,我很用心的在经营,可是老天待我不公,老来砸我买卖。

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就进入夏天。纪时给我买了很多很正式的礼服,经常带我出席一些商务场合。起先我感到非常不适应,也许如网上所说,工科女多木讷,我没有叶依敏的长袖善舞,没有陈圆圆的活泼明朗,甚至都比不上程阳妻子的温婉淡定。我总觉的我在那些西装革履衣香鬓影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像没有变好魔法的灰姑娘,就那么灰头土脸的闯入了灯红酒绿的舞池,得来的没有惊艳只有鄙夷。

别人看的眼神我总忍不住揣度。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自卑,尤其是在纪时如鱼得水带着我穿行其间的时候,我的自卑到达了最顶点。

我开始找各种理由拒绝纪时的要求,起先他以为我真的有事,后来他渐渐察觉到我的不情愿,也就不再强迫我出席。

直到某次公司活动,他喝的烂醉如泥被程阳带到我家楼下。

他醉得不省人事歪倒在后座,程阳把我叫下来以后径自走远去抽烟,把空间留给我和纪时。

他喝醉的时候总爱皱眉,看着他眉间层叠的沟壑,我只觉心上包裹的皮层也打了皱,浅浅的疼。

我努力把他扶起来,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我,嘴中念念有词都是我的名字。

他突然把我抱在怀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感觉有滚烫的湿意落在我后颈。

纪时紧紧的抱着我,声音直哆嗦的说:“越尹,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我鼻端酸涩,他身上浓郁的酒气直冲我脑门,我觉得我也醉了,因为我醉了,所以我脆弱的哭了。

“我真后悔,可是没有后悔药啊,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快乐,越尹,我真的爱你,只爱你一个,可我太混蛋了,我让你吃了那么多苦,我保护不好你,还让你生病……”

“和你没关系,生病你哪能控制啊!”我紧咬着嘴唇才让自己不至于丢脸的嚎出声。

纪时难过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闷闷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如果把你照顾好,你就不会过的糟,你要不是过的糟,就不会不喜欢和我一块出现在人前,你老是想逃,想躲着,这都是我害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

“越尹,怎么样你才会有安全感?结婚行吗?”他紧了紧手臂郑重其事的说:“越尹,我们结婚吧!”

第三十三章

越尹

纪时认真而受伤的语气让我害怕,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平稳而充斥着酒气的呼吸就在我耳畔,有些沉重的声音。

从小到大,我一直任性,即便这八年仍然没有把我的任性消磨干净,在爱情面前,我永远自诩勇者,炮灰的头排兵,一直有我。我总是打败仗,总是九死一生,所以我开始有了诸多顾忌。大火烹油轰轰烈烈的年纪总归是过去了,我爱纪时,我想结婚,可我能和他结婚吗?人生病的时候总是顾虑繁多。我想我就是这样的。

这个问题像千万只蚂蚁在我心中啃噬,我百感挠心。

他抱着我的力道还是紧紧的,但我能感觉到身体渐渐的松懈了一些,耳畔均匀的呼吸声向我传达了某些信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松了一口气。

纪时睡着了,正好,我不必为了怎么回答他而烦恼。

我小心安妥的把纪时放好,让他能尽力在后座睡得舒适一些,然后将常备车中的毛毯展开给他盖上。

小心翼翼关上车门,我走了很远去找抽烟的程阳。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叫了几声都没听见,只能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

他脸上犹带着几分怔楞,半晌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纪时呢?”

“睡着了。”

他点点头,丢掉了手上几乎要烧到过滤嘴的烟头,“他喝得太多了。”

“嗯。”

程阳在他们一帮兄弟中最是稳重,如大家长一般,每次谁有个什么总爱找程阳来解决,纪时每次喝得不省人事,总是程阳在照顾。

每次看到程阳我总想起笑傲江湖中的令狐冲,侠骨柔情,英雄衷肠,所以人人都爱他,可对感情,他优柔寡断,小师妹是他心中所爱,而他最终却情归任盈盈,并不是他变了,而是任盈盈这等女子侵略性太强,对待感情亦强亦弱,亦虚亦实,亦等亦离。

现实中并没有任盈盈这等聪慧完美的女子,所以程阳的感情世界一团糟。或者是他自己的感情并不顺,他从来不会掺和我和纪时的事。而今天,他一反常态的叹了口气对我说:“越尹,对纪时好点。”

我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他微微蹙眉又说:“我是没有什么立场去评断你们的事的,可我实在不忍心纪时再这么下去,他带你出席那么多场合,你还不明白他是在干嘛吗?他在向所有人宣告你的身份,他在向家里宣战,他想跟你结婚,想给你身份……你懂吗?”他说的很慢,一字一句进入我的耳朵里,我的脑海里极慢的分拆析解,最后得到的结论极其沉重,我不想面对。

“从你决定回到他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你就该想到有这一天的,敏子说你想结婚,那你就该和他一起努力。”

我看了他一眼,下意识的说:“我没有说过。”

他有些失望,“你好好想想我的话。他对待感情就像判断题,只有勾和叉,勾,是和你在一起,叉,是不和你在一起。你明白吗?他的题面,从来只有你一个人。”

那天纪时的求婚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他却是出离的认真,酒醒后他甚至还买了戒指。他不逼我,他只对我说:“不管你是健康还是有绝症,不管你这辈子能不能再生孩子,我都想和你一辈子,和不和我结婚决定权在你手里,我可以等。但我只想说,我真的没那么多时间和你折腾,就一辈子,你省着点儿。”

我的心被震得一颤一颤的,那一刻我几乎要突破理智答应他,可很多现实就那么扑面而来,像一盆冷水没顶泼来,我醍醐灌顶。

纪时公司筹办了一场商业目的的中型夜宴,在他再三的坚持下,我以他女伴的身份出席,这样的宴会无疑是无聊的,作为主办方,纪时像个陀螺一样忙个不停,但不能否认,这样的运筹帷幄的他是魅力四射的。他着一身白色西服,衬衫被他开了两颗纽扣,极其佻慢的扮相,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生厌。他一双长腿如鹭鸶,和一群年过中旬的男人站在一起,显得极为醒目。宴会还没开始,他便成为很多女子谈论纷纷的对象。

我觉得无趣,拿了手袋去了洗手间。坐在马桶上,我无聊的拿着手机看新闻。我不想出去,反正现在也轮不到我做什么。

洗手间永远是八卦最多的地方,我坐在这里已经听了几名商界精英和知名政客的后院之事。女人的嘴里没有永久的秘密,可男人又离不开女人,所以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都能发生。

我倒是没想到我听个墙角还能听到我自己头上来。

几个女人在盥洗台前补妆,从化妆护肤讲到今天的宴会,从主办方讲到纪时,最后话题点落在了纪时的女伴——我的身上。

“今天纪少带来的那女人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你出国这段时间突然冒出来的,不知道是谁,听说出身不怎么样,纪家都没认这事儿。”

“你们都不了解了吧!那女人可厉害啦!以前是酒吧里的托儿,专骗人钱的。这种女人都有手段,前段时间听说为了她岑家老四和纪少大打出手,这事儿把纪部长和夫人气得差点进医院。”

“啧啧啧,真厉害,咱自愧不如!”

“呸!别咱啊咱的,我可不乐意你把我和那种货色说到一处!”

我开始慢慢理解了纪家反对我们的原因。因为我,纪时被人这么议论,我觉得很难过,我不怕别人说我,做过的事就要负责,再不堪的过去也是我自己选择的,可我怕别人说纪时,因为我纪时才会受到这样的亵渎。我不敢想象他一辈子都活在淹没在可畏的人言里,那该是多么可怕?

我低着头看着曳地长裙下那双晶莹闪亮的高跟鞋,银色鞋面,流线弧度,脚踝处一圈银色流苏,上面缀满了水钻,在灯光下璀璨流光,映在深色地砖上有一块一块光点。

真像一双水晶鞋啊!美到极致。

而我,连灰姑娘都不是,家世背景学历我没有也就罢了,可我连健康都没有。

宴会开始,纪时在台上挥洒自如的致辞,没有稿子,但他说的自然流畅,仿佛一个天生的讲演家,风趣幽默,言辞犀利。他致辞结束,台下爆发了如雷的掌声。

我终于意识到,他不再是过去那个痞子一样的男孩,他有了他的一方小空间,爱情只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与我,已经不知不觉的不一样了。

他给我拿了一杯香槟嘱咐了几句就去应酬了。他世故的与人周旋,和别人谈着时政,生意,不厌其烦的咀嚼着这些话题。那是我无法参与的世界,不用说什么我就能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乐队奏过几支舞曲,舞池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个忙各的,我觉得自在了许多。

隔着高高的香槟塔,我不远不近的注视着纪时,他在晶莹剔透的杯塔里,模样有些陌生,我看了许久,仍没有什么熟悉感。露天的会馆可以看见满天的星光,在香氛包围的夜晚,我渐渐觉得自己有些醉。

一圈应酬结束,纪时有些疲惫的出现在我身边。

“饿了吗?”他低声温柔的问我。

我摇摇头,“吃了蛋糕,不饿。”

“乖,结束了就能回家了。”

我正准备回答,两三个人影出现在我们旁边。两男一女,他们和纪时随口寒暄了几句,我的手就不自觉攥紧了。我紧紧咬着牙关,唯恐自己表现的不得体。

只因为,说话那女人的声音,分明就是洗手间一起议论我的几人之一。

他们话题结束,目光终于转到了我身上。一直和纪时说话的男人笑笑问道:“这位漂亮的小姐是你女朋友?”

纪时的手自然的要挽上我的腰,我下意识的错开,然后微笑着回答:“不是,我们是朋友,我和纪时是高中同学,认识很久。”

我话音一落,就瞬间感觉到气氛僵下来,那一直用看好戏眼光看着我们的女人也有些错愕,视线在我和纪时之间扫来扫去。

我知道我这么撇清关系会让纪时难过,可我不能再让他因为我陷入流言,高中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流言这东西是三人成虎,更何况是现在,他有他的世界他的节奏,我不想他因为我而打破这平静。我不愿他或者纪家因为我受到任何中伤。

回家的路上,纪时一直铁青着脸色,我知道他生气了,可我也很累,我什么都不想说。只是疲惫的靠在车座上,紧闭着双眼,只有世界一片漆黑的时候我才觉得平静。

纪时将车停在我家楼下,我开了车门下车。他追上来,把我的外套递给我。我伸手去接,他顺势抓住了我的手腕。

“越尹。”掷地有声的两个字,他只是叫了我的名字,我却觉得有个锤子在太阳穴敲了两下。

我抬头,正对上他冰冷的眉眼,凌厉的骇人。

“早点回去睡吧,今天也累了。”

“为什么?”他死死抓着我,一双眼嗜血一般血红:“我心疼你,不想你受叶依敏那种委屈,才带你满世界的跑,让所有人都认识你,可你呢?为什么不承认是我女朋友,是我女朋友你觉得丢脸?”

我眼泪哗啦啦就流了下来,今晚的一切让我筋疲力尽,我连挣扎都没有力气,“我从来没有觉得丢脸,我只是怕丢你的脸。我配不上你,我干的都是些什么糟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