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就算他是燕王的儿子,是大秦的敌人,我也不会生出负罪感。”

十二年前他还不知道有没有十岁,他又没有参与这场战争。

而且大秦亡国也有它自己本身的问题,就是没有拓跋人篡朝,也会有别的人夺下这皇位。

她只是个想要太太平平舒舒服服过一辈子,顺便把私仇给报了的弱女子,江山的事她扛不起。

如果硬说赫连人是亡在拓跋人手上,可是沈崇信夫妇也是拓跋人,他们不但没有沾上赫连人的血腥,更甚至为赫连人送了命。

再者沈若浦本性也善,大多数人也没有什么大恶。

所以人性的罪恶,又岂与种族有着什么必然关系?

当然,郑太后与李锭屠杀赫连人这件事得另说。

戚九清嗓子坐下,说道:“属下又没有说什么。只是好奇萧——世子是什么时候发现姑娘血统的?你们该不会——”

她比了个暧昧的手势。

大秦都已经亡了,反周复秦这种事不是喝鸡蛋汤,没那么容易的事情,更与她一个侍卫不相干。

她的立场就是服从身为余数不多的赫连贵族的她,就是忠于她。

既然择了主,那主子就是要进山当土匪,她也会二话不说跟着去招兵的。

沈羲脸上通红,绷着脸走开去:“你好奇的太多了!”

走到帘栊下她又停住脚步,手搭着珠帘道:“既然这么闲,不如去查查温婵?”

当年的谋杀案残留疑问太多。她决定先以韩若矩这边做为突破口,再次撬开温婵的壁垒。

韩若矩身上定然也有猫腻,于是眼下拿回温婵霸占的张家财物倒是其次,先还是要顺着这条线先把温婵和韩家的底给摸清楚。

戚九去了。

沈羲略想,这里又把裴姨娘请来。

“姨娘可记得祖母和母亲说过盈姑祖母过世之后,是怎么定的案没有?”

裴姨娘沉吟道:“我进张家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了,府里提及这件事的人很少。

“只记得奶奶说过那么两三回,说是姑小姐早起出外进香,在相国寺外后巷里遇上了行刺大臣的刺客。”

沈羲微愣:“张家直接对外说是行刺?”

大秦重礼教,一般姑娘家被劫被行刺这种事都不会直言公布的。

“是的。”裴姨娘点头,“到底是老太爷和老太太跟前的宝贝娇娇女,老爷太太也爱护这个妹妹。

“据说他们那会儿伤心欲绝,直恨不得掘地三尺找出凶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名声不名声?

“当时宫里也下了旨,先帝与肖太后那会儿同时下旨捉拿。

“与姑小姐有婚约的安国公世子即日便领着人满城内外地搜索,这件事情,当时还是闹得挺大的。

“直到大半年后与张家相邻的成亲王幼子也被刺杀,凶手当场捉到,这案子才算是水落石出。

“原来刺客是因为成亲王害死了其手足兄弟,才集结了一批杀手行刺。

“而他们当日误以为姑小姐是亲王府的人,所以杀错了人!”

沈羲目瞪口呆!

成亲王府便是与张家并立于玉玑坊的三户高宅之一。

张家居其中,成亲王府居其东。

在那样天色未明的夜里稍有疏忽的话,的确是有可能会被人认错!

若不是她就是被害死的张盈,不是因为她确实是活生生被温婵拔下发簪给刺死的,她还真就信了……

可是分明她有着最清晰不过的记忆,她分明就是温婵给杀死的,怎么会变成刺客是冲着成亲王府而来?

“难道他们一点都没有怀疑过温婵?”她惊问。

裴姨娘深凝地望着她:“怎么会无故怀疑到温婵?

“当初姑小姐的确是和温婵同去上的香,但是所有同去的二十来个人里无一不受伤。

“盈小姐与温婵同坐的马车最为显目,刺客会冲她们的马车下手十分正常。

“而且重要的是,除死去的姑小姐与护卫下人之外,温婵是受伤最重的一个!”

沈羲脑袋里嗡地响起来:“温婵受伤最重?她怎么会受伤?!”

她分明记得尘埃落定的时候她披着狐皮裘子,头上插的步摇都未曾乱上半分!

她怎么会受伤?!

“这却是肯定的。”裴姨娘道,“温婵后来一些年,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据说伤口还会作疼。

“那时候张家总有宫里赐的御药,韩顿还常来替温婵讨药。老爷和太太也证实,都说是那个时候落下的伤。

“也是看在这份上,当初老爷才答应收下韩顿在张家读书。毕竟张家是不轻易收外来学生的。”

沈羲有些摸不懂了……

这么说来温婵是以苦肉计的方式避开张家对她的怀疑,从而洗清自己的?

“具体是怎样的?她是怎么伤的?”

她深觉这里头猫腻大了。

成亲王幼子必定也是他们欲盖弥彰的牺牲物,但温婵还有这样通天的本事去买凶故意刺杀亲王家眷?

裴姨娘眉头已皱得很深:“具体的我并不清楚。

“只是听说被人发现的时候温婵伏在姑小姐身上昏迷了过去,背上肩上都有伤痕。

“有一刀甚至刺在了肩胛骨上,离心肺距离并不远了,这都是老爷到场亲自看见了的。”

沈羲像是整个人凝固在空中,张煜亲眼看到她受伤,那这伤就假不了了!

亲眼看到她趴伏在张盈身上,而且是背部身负重伤,且同去的仅存的下人那会儿全都已昏迷,又或者不在跟前,这样难道还不能洗脱她的罪名?

这样不但能洗清她自己,甚至还能替她在张家人面前博取不少感激,哪怕是落下些伤,这倒是也值得!

而且不管怎么说,有了刺伤成王幼子的凶手的招供,这案子也算是结案了。

只不过温婵是怎么做到的?

她死前亲眼见到她付了银票给刺客,已经打发他们走了,而她自己不可能从背后给自己几刀!

那就是她除去那批刺客之外还另有安排?

第216章 怎么才来

可是,那毕竟是几刀子,如果这伤能令到张家消除疑心,至少是那些年里没有存疑,必然是不轻的!

她温婵狠得下心这么对待自己?

她又怎么会放心让刺客下手?

她就不怕万一人家索性把她杀了,然后一走了之?

再者,就算是不死,万一伤的重了落下残疾,她还怎么跟徐靖成亲?

虽然最后没嫁成,但她至少是抱着这个心思来的。

“姑娘似乎也对昔年这段知道得挺清楚?”裴姨娘终于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她呐然未语,一时组织不了语言出来。

不管怎么说,温婵一个人断然完成不了这么大一件事,她定然还有帮手。

而有这个帮手就是扎伤她的人,那么她何以会如此信任这个人,让他在自己身下落下这样的伤,便就耐人寻味了!

这个人难道会是韩若矩?

可是韩若矩……

她下意识甩了甩头。

她直觉韩若矩有猫腻,可她却又抓不到点上……

韩若矩时任五城兵马司下的指挥使,管着京师治安,诚然他有条件帮他,那她是怎么认识他的?……

不不,就算围在张家养女身边的拥趸也很多好了,可为什么是他?

就算韩若矩有能力有条件好了,她这么大胆的念头,韩若矩又怎么会下定决心?

还有,温婵是为了嫁给徐靖以及掠夺她的所有才会杀她的,固然她得到了属于她的一部分东西,可她渴求的徐靖却没有得到。

哪怕就是徐靖断然回绝了她好了,她也没有理由嫁给韩若矩……

再者,就算有韩若矩帮忙,他们又真的具备了这样的能力吗?

她脑子有点乱。

头绪多到忽然间又没了头绪。

如今只能祈盼戚九能快些查出些眉目来供佐证了。

府里在忙着后日沈歆归宁的事,黄氏等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好在沈羲当初未曾扛下这中馈,否则的话她又岂还有时间去见萧淮?

燕王在得到贺兰谆回话之后撤销了对萧淮与沈羲这桩婚事的关注,果然已经遣人到了沈家,要请沈若浦择日上王府吃茶。

但是因为沈歆归宁,少不得暂且往后拖一拖。

赐婚虽然是不可违逆,可是倘若燕王不同意,那么这婚约要落实也是难如登天的事。

只有开始起三媒六聘,那才等于是他点头答应了。

而至于婚期究竟什么时候履行,只要理由得当,燕王不会关心的。

萧淮按部就班地度过了两日后,这日也早早地到了琼花台。

他在倾听苏言对调查韩家的回复。

“消息不是韩顿发去的,而是韩家二老爷韩建彰。

“但韩建彰个人并没有实力针对少主,而韩家老夫人因为宋姣被赐婚,据说日前还被其女来信埋怨,据说不日就将进京。

“所以,属下猜测,指使韩建彰给王爷送信去的这人应该是韩家老夫人。”

萧淮久久没有说话。

苏言略顿,又道:“韩建彰自幼资质平平,上头不但有哥哥韩建渠压着,下面也还有韩顿与韩缙兄弟顶着。

“原先在五城兵马司当了几年副指挥使,后来韩顿入了内阁,他嫌再呆在五城营没面子,索性就回府打理起了家务。

“因其嘴甜心又滑,倒是挺得他们老太太欢心的。”

萧淮睨他:“有什么破绽?”

苏言凝眉,摇头道:“此人嫖赌不沾,而且也不喜应酬。除去熟人饭局,他几乎不参加。

“至今没听说过有什么明显的破绽在外,倘若来软的,着实难以下手。”

而燕王在朝,他们也不能不顾后果地去撩当朝首辅的叔父。

在接连与韩家交过几回手之后,明显他们眼下应该收敛收敛了。

萧淮啜了口茶含了半晌,说道:“一个人总有欲望,何况他还是个有权有势的正常人,先盯着看看。”

苏言会意。

正要下去,侍卫就把挎着包袱的沈羲引进来了。

萧淮目光落在她身上,再也不能移开。

满屋子人知趣地退尽,包括跟着过来的珍珠。

萧淮随手拿起面前舆图,清着嗓子,慢吞吞说道:“怎么才来?”

沈羲坐下:“世子来很久了?”

她望着他身上打扮,他今日没穿蟒袍,一身青色锦衣,也没束龙冠,只拿了只简单的金冠束着。

看着亲近了不少,不过那股气势还在,举手投足间隐隐生威,寻常望见,真是难以逼视。

而面前一杯茶,早已经见底了。

“我也才来。”萧淮咳嗽。说完轻睨她,真是明知故问。

沈羲抿唇轻笑,将案上的东西挪挪开,然后将包袱打开:“衣裳我带过来了,还带了几盒香。”

萧淮闻到熟悉而纯净的沉水香味,垂眼看去,便见衣服已整整齐齐叠在里头。而旁边还躺着几只盒子。

拿起来打开,那香淡匀而怡人,与昔日宋姣手上挂着的香味道竟是丝毫不差的。

想起她当初巴巴跑到王府来坏他的婚事,他心里泛蜜,嘴角也不由扬起来。

“笑什么?”沈羲问。

“没什么。”他拿出两颗香放进腰上荷包,面无表情说道。

沈羲虽然猜不透他心里小九九,但也从他眼里看出来一丝得意,随即也睨了眼他。

萧淮细看她的眉眼。“为什么眼圈是青的?”

她虽然施了层脂粉,颊上粉嫩如脂,但也经不住他这用了心的细看,眼圈下一片淡青色,往日朝气蓬勃的她,此刻看起来有些憔悴。

“你这两日有心事。”

那天他就看出来了,她回来跟他认错的时候简直有些忍辱负重。

沈羲下意识捂了捂脸颊。

她确实有满腹心事,不过不值一提。

她说道:“一些琐事而已,能解决。”

萧淮望着她,没说话。转眼看着包袱,又拿起那衣裳来:“你还洗了?”

沈羲抱着胳膊侧伏在案上,皱着鼻子笑道:“不洗怎么办?搁着也好臭的。”

“说谁臭呢?”

他忍不住去捏她的鼻子。

手指刚触到她脸上,他便已有些移不开。

再看她,脸上也正渐渐飞出红霞,半垂的眼帘在睑下拉出两排长长阴影。

他一颗心柔成了春水,手背在她脸侧轻拍了拍,然后淡淡把手收回来。

第217章 去求子吗?

“我今日休沐。”他拿起手畔的舆图装作来看。

她抬了头。

“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他接着问。

说完略觉直接了些,又画蛇添足地解释:“看在你这段时间很守时地前来值岗的份上,不介意拨冗带你去散散心。”

沈羲望着他身上的家常袍子,顿即了然,——原来是早就安排好的。

不过想去的地方,她一时倒没想起来。

她只是应他那夜的话前来赴约,还以为他有什么要事,结果竟是约她出来玩儿。

但是他还在盯着她。

她便把伏着的胳膊放下来:“咱们堂而皇之地露面,这样好?”

她下意识觉得他是不愿将他们私下的情份公之于众的,而这个不愿的原因,自然是燕王。

“谁说不好?”

他神色懒懒,放了舆图,手里一把扇子倒支在地上,神态之间似睥睨万物。

“王府已经在安排你祖父不日上承运殿喝茶的事。婚事已经板上钉钉,谁能阻止我带你出去?”

他言语里呈现出一丝少见的粗犷。

沈羲单手托腮,望着他笑起。

听到提起沈若浦要去燕王府,她又沉吟起来。

既然有了婚约,一切又水到渠成,她顺心为之。

只不过眼下显然还并未到履行婚约的时候。

她如果进了燕王府,很多事情做起来便没有眼下这么方便,她可没有把握瞒得住燕王的爪牙。

一旦她被燕王府的人盯上,很多事情可能就捂不住了。最好还是等她跟温婵这事了结之后再说。

“眼下就要准备成亲吗?”她问。

“不。”他摇头。

燕王府不是他一个人的,虽然他有信心护住她万无一失,但显然留多点时间准备充分会更好。

毕竟她的威胁除去燕王,还有宫里。真进了王府,身份就扎眼了。

“放心,我会跟你祖父通气,让他打消短期内把你嫁出门的念头。具体什么时候成亲,咱俩定。”

只要沈若浦不松口,燕王不会有什么意见,时间自然就拖下来了。

沈羲挑眉,托腮的手在脸上轻弹了两下。

有个能干的人在身边真好。

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需要跟燕王处处玩心机,也不知道何以燕王对他这个独子的婚事并不热衷。

但是从燕王自己本身并未曾传出什么妻妾成群的消息来看,他对传宗接代什么的,应该是不怎么在乎的。

萧淮既这么说了,他自然是有把握的。

“给你半盏茶时间考虑去哪儿,过时不侯。”这话题完毕,他垂眼抖了抖舆图,又催起来。

沈羲望他:“那过时你又要到哪里去?”

萧淮似笑非笑:“查岗么?”

她瞪他。

他接住她的手站起:“不说我就带你回王府。”

沈羲可不敢去。

她在半路停下,想了想说道:“那就去相国寺逛逛好了。”

萧淮也停下来,隔半日扭头看她:“去求子吗?”

沈羲跳起来打他。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啦!

他大笑着将她抱住,抱着走向门口。

后院里早备好了一架硕大马车。

不是上回那辆,这架从外看来没什么装饰,但是用料都很考究,而且马也是脚力极稳的蒙古马。

等上了车,车内却是富丽堂皇,不见得多么耀眼,但一应布料皆是云锦,地上铺着波斯产的长毛毡,桌几茶壶等物一应俱全。

就连玻璃茶壶里用来滤茶的筛网,都以颗颗饱满浑圆的黄豆大珍珠来代替。

沈羲倒出两颗珠子把玩着,说道:“世子大人真有钱。”

萧淮背靠车壁坐在车内特制的锦榻上,懒洋洋将两条笔直长腿撑得老直:“我可没看出来你觉得我很有钱。”

说着他又扭过头:“也许我应该再多搜刮点民脂民膏,这样你才会倾慕地仰望我。”

沈羲笑着不理他。

她从来不知道他私下里会这么吊儿郎当。

哦不,初次见他的时候,还有在赌坊里见他的时候,他其实也并不怎么正经。

只是蟒袍于身的他太过威严,浑身上下似乎都写满了权力,才让她忽略了这些。

萧淮接下来的时间相对正经。

他总体来说不算是个多话的人。

而他的年纪似乎也决定了他即便是陷入一段恋情,也并不至于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时时幼稚轻狂。

他大多数的时候还是内凝而沉静的。

路上沈羲在看街景,他就枕着手臂翻翻折子。间或扭头与她说两句话,总不曾冷落她。

沈羲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其实公务也挺繁忙。

小胡同别院里那成堆的军报显然并不是摆在那里做样子,因为他偶尔看着看着也会敲敲车壁,与侍官吩咐几句话下去。

连休沐都有军报呈上,可见他虽然与燕王有矛盾,但对这五军都督府副帅的职责却很认真。

大约也正是这样,他昔日才会在听说她还会看军用舆图后,不由分说掏出刀子把她防成了细作罢?

“傻笑什么?”耳畔有他的嗓音。

她收回伏在车窗上的手臂,才发觉马车已停了。

窗外是色调斑斓的古刹,梵音与香火的味道相互交织,昭阳宫的人竟然把马车直接驶进了山门来。

她直接忽略掉他的问话,先行下了车。

抬头看看遮去半边天空的龙柏,再看看重重叠叠的禅院,到底老旧了。

相国寺前身也是座寺庙,大秦建国之后大兴土木,扩建成了国寺。

之后每朝每代的宗室贵眷以及权贵家眷都在此祈愿拜佛。如今又顺利归到了大周。

“走吧。”他负手走在前面。

珍珠从后面马车里下来,跟着沈羲脚步追随他而去。

本来听起来应该是两个人的行走,变成了三个人。

他频频地回头看珍珠,仿佛她长了两颗脑袋的样子。珍珠初时还能镇定,到后来越来越慌,到了观音殿,已经迈不动步了。

“奴婢去马车里等姑娘吧。”

她溜了。

沈羲抿着嘴静静地望他,他咧嘴笑起,像个诡计得逞的少年,长臂一揽,护着她躲过了门下的帘幡。

菩萨倒还是那尊菩萨,沈羲跪下上了香,发现他站着,不由眼神示意他也跪下。

他略顿,双手揣进袖子里:“我杀孽太重,菩萨也定饶不了我,就算了吧。”

第218章 冤家路窄

她这才明白为何先前他听说她要来佛寺时,竟扭头看她来。

原来他心里有这个忌讳。

她本意也不是来上香。便站起来,扯扯他衣角道:“寺后有条街,专卖许多吃的,我们去吧。”

心思分在他身上,便开始觉出他许多不经意的小习惯。

比如他不入佛寺,走路不喜回头,还有居然除了涮羊肉,对酱肘子之类的民间食物竟然也甘之如饴。

他不入佛堂,那接下来她便索性绕过佛殿,引他走了僻静的小道。

她走得胸有成竹。

他说道:“你常来?”

她这才缓下脚步,停在寺后台阶上:“来过几次。”

这里她岂止是常来?毕竟那十六年里,除去她不在京师和生病,每逢初一十五她都会来。

十几年累积下来,又岂只是熟而已?

但是沈家姑娘显然不会常来,她们就是要上香,也通常是在别的寺庙。

萧淮没在意。反正他也来的少。

他们接着往寺后去。

三三两两的香客路过,也有许多都认出他,有些会远远站住施个揖。但大多数望而生畏,远远地站着恭立,等他目光移开便就赶紧走了。

但他太出色,许多年轻小姑娘,手里攥着小手帕,眼冒粉红小星星地望过来。

沈羲忍不住冲他挤眼:“世子好受青睐。”

萧淮面色冷峻,揽着她昂首往下走:“没你那么受青睐。”要不是他出手快,媒人都快踏破了门。

沈羲笑而不语,乖乖被他牵着下着石阶。

但认出他的来人越来越多,而本来远远尾随的便衣侍卫们加快速度跟上,到阶下,他也不能不停下脚步与相熟的人停口交谈。

沈羲立在旁边稍等,便先下了石阶,往寺后的小胡同走来。

石阶往下,直走不远是人潮涌动的集市,因而女眷们比较喜欢走这边入寺,而往右拐,这边则是当年她殒命的小胡同。

到了这地步,她脚步便像是被绳索套住在牵着往前走。

她眼前浮现出一片殷红血污,眼前的天光也赫然变成了昔日拂晓的天光。

她捂着胸口半躺在墙角下,前胸与腹部都中了刀,四肢正在抽搐,体内的血正潺潺地在往外流。

而十步之外站着披着上好的银狐裘的温婵,翻倒的马车上悬挂的灯笼将她眼里的她照得雪亮!

“张大小姐?”她在讥讽地唤她。

“我家世不如你,身世也不如你,从小就被继母欺负,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要不是我父亲坚持家里儿女都要读书,我恐怕连四书五经是什么也不晓得。

“而你什么也不用做,父母双全,众星捧月,生下来就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

“如果我不为自己打算,那我这辈子都会被你比下去。

“我怎么能够被个像草包一样的你给比下去?你除了命好还有什么能强得过我的?

“你的存在就是多余,更是我的障碍!我不杀你,难道还留着你恶心我自己吗?”

“我那么卑微地活着已是不容易,而你父亲为了沽名钓誉,显示他的假仁假义,还要把我接进府里来亲眼看着你是如何高高在上地过日子!

“我比你聪明比你好学也比你孝顺,他口里赞着我暗地里却还是偏向你!

“你也配嫁给徐靖吗?!你什么也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