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扭头看到霍究露出的半截右臂早已经被血染满,那伤口虽然不深,却也是三四寸长的一道口子,皮肉外翻,望之心颤得紧。
便又已顾不得那么多,这里没有侍女也没有侍官,她既然都来了,不妨好人做到底。
第408章 关心我么?
着人打了水来,拧了帕子便要擦拭,却又有一只手把帕子夺了,自行擦了起来。
霍究擦手动作迅速。
柳梦兰给他查伤敷药期意,臂上血污已清理得差不多,再拧来两次帕子,柳梦兰便已经替他包扎好了。
如此下来,霍究竟全程未曾与柳梦兰搭上话。
沈嫣松了口气,正要问他进展,然后准备告辞,他却捋了袖子下来道:“我还不能走。”
“嗯?”沈嫣未明其意。
他好笑地扬了唇。
素日只觉世事诸般无聊,无甚可值得欢喜。加之终日对着牢里一干作奸犯科的军犯,着实没有什么可露笑脸的。
却偏每每瞧见她愣头愣脑的样子,觉得有趣。
“坐这里等我,等我忙完了一起回去。”
“那怎么行?”沈嫣不答应,“那我就成了夜不归宿!”
沈羲都尚且不曾这般妄为,她还敢越过她去不成?
“什么夜不归宿?”霍究道,“你姐姐不是让你打探进展吗?待会肯定还有消息。”
说完便看向柳梦兰:“你先回去。”
柳梦兰内心高呼大善,哪里顾得上沈嫣?当下无耻地溜之跑也。
沈嫣下意识拒绝。但看到他略显僵硬地搁在桌上的胳膊,又不觉意志动摇。
想他这般样的人也受了伤,可见方才不知多么凶险了,不由道:“对方那些人很厉害么?”
霍究只拿漂亮的黑幽幽的眸子望着她:“你在关心我?”
沈嫣脸上一热,将不知几时前倾的身子端凝地收了回来。
他这话真是让她羞愧难当。
纪氏说她从小就长着副狐狸精的模样,从前纪氏在时她或许有些破罐子破摔,不惧她说。
可这一年来她已经跟着沈羲默默管束着自己行止,他却仍然这般揣度她,难道她真的骨子里就透着贱么?
一时灰心窘迫,竟没有出声。
霍究不过是顺口印证,不料她如此敏感,便幽幽打量起她来。
她姿容娇媚,诚然不及沈羲,但那股妩媚却又天生,只不过在她素日强行克制下,并不显露。
他自幼父母皆丧,直至遇到燕王,后又将他送至卫家,方与贺兰谆一道开始了安稳优渥的生活。
他没有仇恨,也没有对头,精力放在差事上,生生淘炼成了刑讯上独挡一面的酷吏。
除去公务,日子过得顺遂而无趣。
他第一次见到沈嫣时也觉得她与寻常的大家闺秀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是因为沈羲的身份而放下身段逗了逗她。
直至后来看到她柔中带刚的一面,才颇有些刮目相看之感。
然这也不算什么,带她去烧火烤芋头一是无聊,二仍是带着两分捉弄的意味,三才是好奇。
但及至方才,于一夜污糟事中,陡然看到岸上纤小柔弱的她,他才清晰地察觉心下颤了一颤。
燕王素日赴饭局,也常捎上他和贺兰谆,风月场上的把戏,他先是新奇,后来也看得透彻。
偶尔代表王府去赴宴会,也偶有少女们够胆献殷勤,当中不乏也有品貌俱佳的,又总觉不是一路人。
于是以为自己将来挑中的人纵然不会是那种出挑到可以处处独当一面之人,必然也该是性子张扬的将门虎女。
这只时不时伸个爪的弱兔子,真真出乎他的意料,一下蹦到了他心里。
“你就当我是你亲哥哥。”他料想是他吓着了她,因而道,“关心自己的哥哥也没有什么不对。”
沈嫣想起自己的亲哥哥,有些冷漠。
但莫名的,听到他这解释样的话,方才的窘迫又因此消失了些,他或许不是故意那样轻浮的吧。
她也不愿意让外人觉得她矫揉做作。
既然柳梦兰已经走了,那她就留下来等等萧淮他们的消息好了,也省得回头沈羲再让人来回的跑。
“大人!有情况了!”
恰在这时有侍卫到了帘下:“码头上的人下游五里处的河滩上发现一批尸体,人数是一十九个,正合先前那帮突袭的刺客逃走的数量!”
霍究前一刻神思还在沈嫣身上,这一刻浑身冷气却已骤然凝起,提起长剑出了门!
沈嫣也立时将满脑子胡思乱想抛开,跟了过去。
柳梦兰回到沈家,沈羲还在沈若浦书房里。
回到抿香院听他说霍究留下了沈嫣,心道也好,留下来关注关注,有霍究在侧,总不至于护不住一个沈嫣。
想想没什么事,也就打发柳梦兰回去了。
霍究带着人赶到尸体发现地,河滩上已经有严沁的人严密把守。
沈嫣紧紧跟在他身后。
重新回归这种冰冷到不带丝感情的气氛当中,她什么消极的情绪都没有了,因为大事当前,没有一个人会在乎你,会注意到你的存在。
“从尸体上的衣着来看,确是与先前大人与贺兰大人留下的尸首一致。”侍卫引了霍究到跟前。
霍究蹲下来,就着火把光,卷起袖子仔细地查看尸体上的伤口,五官,手足,甚至是连鞋都亲手除了下来。
沈嫣见他右臂有伤极不灵活,侍卫们又都是糙汉子,并未察觉他不便,于是自觉地上前帮着递些物事。
他扭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怕?”
她摇摇头。
他略顿,将腰间碍事的长剑取下来给她:“帮我拿着这个。”
沈嫣便老实地抱着他的剑站起来。
“伤口深而狭小,应该死于剑伤。”
直到把所有尸体全部翻遍,他才站起来,走到河边洗了手,回来说道:“从形状来看,凶器应该正是他们所持的这种长剑。
“而伤口周围血迹不多,应是被水冲过,再者尸体身边武器并不齐全,所以应是在水里受到袭击而亡。”
说到这里他看向一旁的严沁:“烦请严大人派人打捞这段水域,查仔细点,如果发现有同样的兵器,务必记得把地点位置告诉我。”
严沁连忙颌首,立刻交代了水性好的水手溯河而上搜查。
霍究扶剑望着河面,神情凝重,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又有侍卫小跑着过来禀道:“王爷回城了!请大人忙完手头事之后即回府!”
他这才扭头看了一眼来人,又看一眼抱剑立在身后的沈嫣,说道:“走吧。”
第409章 觉得巧合
燕王一行是四更天回的京师,同时被请到王府来的还有沈若浦。
霍究将沈嫣送回沈家后才回的王府。
沈羲听说该回的都回来了,也算是松了一大口气,着人去奉了燕窝给沈嫣,这里才拉着说起来。
王府这边,霍究先将码头上情况禀报完,然后道:“据目前迹象来看,那十九个人多半是遭灭口。因为码头封锁,他们根本逃不出去。
“但是这灭口的人藏在哪里,他们究竟如何得手的,却令人十分费解。但据眼下看来,他们除去隐藏在漕运河工之中,便应是在两岸村庄里。
“我已经着人封锁了河段,应该不出三日就能有消息。”
萧淮这里也将屯营里的事情说毕,然后望着沈若浦道:“屯营里的刺客留下了三个活口,但暂时还未曾交代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是从他们这般飞蛾扑火的行为来看,却并不像是韩顿所为,他不至于这般狗急跳墙。”
沈若浦是刑部老官,他的意见自然重要。
他凝眉想了下,与燕王道:“先前羲姐儿着人探回来的消息,也未曾发现韩顿这几日有何异状。
“而且此事若真是几个月前就有了预谋,则更不能说明是他。
“至少他若有这番埋伏,那么翠湖的事他不会再做,而应该在这段时间里保持缄默。”
说到这里他顿一顿,又望着萧淮道:“还有一点也很奇怪,如果对方要对王府下手,那么很应该是同时向王爷与世子出击。
“而世子今夜无人针对,这显然不合情理。
“再据霍大人所说,对方盯了他已有数月之久,那么对方的真正目标是否是贺兰大人与霍大人?”
他这么一说,屋里就静了下来。
隔了许久,贺兰谆才说道:“但我与霍究却并无结下什么仇人。”
沈若浦也只是推测,并未有实据,遂将目光转向了燕王。
燕王在上首静坐半晌,撑膝起身道:“先这么着吧。霍究把那三个人带回去,明日与沈阁老一道好好审审。”
说完他看向沈若浦,又道:“明日我去刑部坐坐。”
沈若浦点头。
这里再问了问两人伤势,皆只是皮肉伤,也就散了。
沈羲这里自然也问过了沈嫣在码头上的事,心下也自有一番计量。
又听得沈嫣提到霍究查看尸体时如何仔细利落,在船上如何威武,不由道:“霍究自然是能干的。
“不过你这半晚上的都跟在他身边,不怕他了么?”
沈嫣呆了呆。
上次他见霍究用刑的时候还是怕的,但今儿夜里她居然从头到尾除了敬畏,并没有害怕过……
如此忙乱一夜便就到了翌日。
虽然王府众人皆尽量低调地对待此事,但事情还是在早朝上传开了。
小皇帝当即垂询燕王父子,又责令严沁迅速破案。
韩顿收获了不少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只是皱着眉,不该说的倒也一句没说。
只有梁修冷笑起来,因为这件事一出,正值水深火热的他反倒少了些压力。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起来了,正因为他这里压力一减,朝中注意力都放在了王府众人遇袭的案子上,受益的人成了他,是以他却又多了不少嫌疑。
不过一下晌时间接连有人亲军卫部将被传去审讯,虽然没指明到他头上,这意味却很明显。
于是他又开始在府里破口大骂起韩顿来!
而朝堂及坊间则对此持两派意见。
一则认为此事是梁修偷鸡未成,另一则认为梁修不会这么做出这么明显的事。
王府对此却反应平淡。除去当日下了朝,燕王即去刑部坐了坐,其余几日依然该干嘛干嘛。萧淮也依旧不怎么呆在衙门里。
如此过了四五日,这日下晌王府掌宫贺兰谆与定狱司监霍究,却突然率领侍卫押了个伤痕累累的黑衣人到菜市口行起刑来。
王府双雄亲自监斩,自然又是围观者甚多。
人群里有人观完刑之后回到住处,将犯人面容五官一报,就有人轻轻叹息:“到底是错估了他……”
这错估了的人是谁,到底让人摸不着头脑。
三日后,第二个黑衣人便就又被押上了刑场。
沈羲不禁问萧淮:“到底审出来目标了没有?”
萧淮目光落在军报上,头也未抬说道:“没有。”
“没有?”沈羲简直不能相信。世上还有霍究和沈若浦联手审不出来的犯人?!
“缓缓——”萧淮无奈地望着她,“也不是所有人都怕死。更不是所有凶手都知道自己为谁卖命。”
沈羲隔着条案托腮看他。
他被看得没有办法,只好放了折子道:“虽然没有招出背后凶手,不过,码头却有新的消息传来。
“那十九个凶手遭灭口的地段锁定了,果然与霍究所猜不错,他们是往下游潜逃时遭诛杀。河床有他们遗落的兵器。
“此外,派去岸上搜查的人也有消息回来,附近卖南北杂货的铺子里有些关于他们的线索,据说这些人皆是一水的燕京官话。
“也就是说,他们应该一直长住京师。
“而据他们如此训练有素的攻击手法来看,现估摸着,极有可能是豢养的死士。”
沈羲微惊:“谁会养下这么多死士?!而且还预谋了好几个月?”
萧淮斟酌了一会儿之后,望着她道:“缓缓,你查安亲王的事,查到些什么了?”
沈羲听他提到这里,心下微动,说道:“当年除去温婵杀我,还有个人也等着杀我,我怀疑这人跟安亲王幼子以及他们被辱尸的事情有关!
“——怎么,你怀疑是他们?”
可她并没有跟他具体说过这些,他怎么会知道她的死还有这些隐秘?
萧淮不便跟她提到贺兰谆,只说道:“我只是觉得巧合。
“因为十三年前安亲王辱尸案发生的夜里,也是一夜之间的事,甚至旁边驻守的将士都未有察觉,可见他们行事十分高明。
“而且,杀手们皆是燕京口音,而安亲王是秦朝宗室,只管着宗人府,要与人结仇也是在京师。”
沈羲默然半晌,说道:“可若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要冲王府下手?”
第410章 重心是谁
针对安亲王府的那伙人明显与他们之间有些私仇,不然不会独独行事如斯。
可安亲王府与燕王府却没有关系,对方冲燕王府下手的目的是什么?
而且安亲王是大秦的人,燕王则是大周的人。
就算他们与燕王府有私仇,为什么之前许多年未曾行动?而且是偏偏在几个月前才预谋?
萧淮却没有说话,并且神色有些异样的深凝。
直到过了许久他才道:“回头我去寻寻贺兰谆。”
他去寻贺兰谆做什么,沈羲不知道,但她回府的时候他居然也进了府,去了寻沈若浦。
宝墨斋里只有他们二人,他问沈若浦:“我记得那日祖父推测过,杀手们目的是冲着贺兰谆与霍究而来?不知道是否还有些什么别的根据?”
沈若浦也没有料到他还会记得这茬,想了想便就说道:“老夫在刑部呆了多年,见过不少案例。
“我只是觉得,王爷英武不亚当年,如果说对方真是抱着必杀之心而来,应该早对王府做过勘察,不会挑在屯营里这种地方下手。
“他们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得手并且全身而退的机会根本没有,那么为什么他们要来送死?
“王爷这边根本没有一点关于有人盯过梢的线索,反倒是霍究这边被人盯了数月之久。
“而这数月之间,他出入码头却又未曾遭遇过什么。
“所以老夫就有了个大胆猜测,会不会对方针对的是他们两个,又或者说,重中之重在于贺兰谆?
“至于刺杀王爷,或许不过是他们为了掩盖动机?”
萧淮凝眉深思。
沈若浦负手立在窗前,又深深道:“但我却也想不到对方何以要针对贺兰,或许,世子可以去问问他,看看他是否有线索。”
萧淮点点头,寒暄了两句后随即离开。
回到王府,贺兰谆却不在,去承运殿转了转,燕王正在听霍究禀报审讯进展。
这么大的事情,对外可以平淡,对内却无论如何不能放松。
萧淮在廊下望见夕阳渐落,晚霞烧旺了天边,最后留了张纸条在玉阑殿案几上,便就又回了别院。
沈羲却在桃花渐盛的庭院里收到了铁鹰宗一夜之间消声匿迹的消息。
“不知撤去了哪里,原来的据点完全空了,而且就这几日的事。
“此外,我还听到件事情,不过不知道真假。”
戚九摸了摸鼻子:“这几日我在外头溜达的时候,听说一个多月前凌云阁的人频频往西南方向去。”
“凌云阁?”
沈羲在桃英下回头。凌云阁专职捉拿赫连贵族后人,她这意思是西南方向发现了目标??
“怎么这一个多月也没有动静传出来?”她凝眉。
“他们行事怎么可能会有风声传出?再说亲军卫又执掌在郑太后手上,除非拿到人了,哪里会泄露消息给旁人?”
戚九说着,神色也略有些不安。
如果西南方向真有赫连后人,那她们要不要去救?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沈羲问。
“有江湖朋友从云南过来,看到了!”她说道。
既是亲眼所见,那就没假了。
沈羲垂头想了想,冷静地道:“也不一定就是真的。但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即刻抽两个侍卫去西南方查查,如果是有这么回事,让他们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无论如何救出人来。
“如果是假的,也即刻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回来!”
韩顿正打算拿她的把柄,很难说这不是个圈套。
不过仍不可大意,万一是真的又发现了有人呢?
沈羲只觉最近事情多到离奇。
铁鹰宗的神秘,码头上与屯营里的杀手,五十一年前的命案,凌云阁的动向,韩顿想要取燕王府而代之的野心……
似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隐隐约约之间,她又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随着潮涌将要浮出水面。
而被这些纷扰相缠之时,她却乍然又收到了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穆氏忽然递了消息出来要约她见面!
……
距离上次在沈府的事情已经过去十来日,韩顿对于沈羲再也无法忽视。
但还未等他来得及筹划,陡然间就出了燕王府三雄遇袭之事。
缄默之余,他心里也并不轻松。
以至于参梁修的事他也暂且放缓。
梁修与他同样都嫌疑不轻,这情况与上回在翠湖类似。
上次的事他总疑心是穆氏,但又至今没拿到她证据,也想象不出她何以要这般对付自己,因此也未曾浪费时间。
这次却又不知是谁?
刑部与大理寺关于此事的卷宗他也看过,也不由暗暗惊讶对方竟有这样大的手笔。
码头三十六人,屯营里三十六人,随便一出就是七十二人的数量,关键是形势不对他又能毫不犹豫地灭口!
可见,除去这七十二人之外,此人必然还有留存实力。
这人数上固然令人咂舌,但更让人不解的是,京师有人豢养着这么多死士,他这个首辅居然全无察觉——
不不,不光是他,且连燕王都未有察觉。此人心机深沉的程度,不免就让人背脊冒汗了。
于是,数来数去,整个大周除去萧家韩家,还有谁可能拥有这样的实力呢?
他便就找了个机会去拜访毕太傅。
哪知道走到内庭,敞轩里毕太傅却与燕王正在下棋,二人一文一武,一儒雅一英武,谈笑之间散漫却悠然,——看来,燕王也与他有着一样的想法。
他之前升起的那点疑虑忽然又散得一干二净。
既是燕王坐在这里吃茶下棋,那就不应该是毕太傅了。
首先毕太傅一介书生,年过花甲又无儿女,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去养这么多死士。
再说如果燕王也怀疑到毕太傅,一贯养尊处优的毕太傅真能够做到不留半点把柄吗?
与其说怀疑杀手背后的人是他,那他还不如怀疑是乾清宫……
可是想起小皇帝那时而流露出来的主见,释然过后他又重新燃起急迫。
不管这是不是乾清宫布下的行动,他也不能再等了!
尤其是韩家接连出了这么多事情之后。
“老爷,太太着人来回说钱夫人不日将要回京,这几日下晌就留在钱夫人那边了。”
长随进来道。
第411章 另有打算
韩顿皱了皱眉头,想到穆氏,他心里又泛起了疑光。
他自认给了她名份地位,也让她生下了他的一双儿女,只要她安安份份当好她的韩夫人,他并不曾欠她什么。
但他又总觉得她安静得过份,毕竟是打小就认识的,她从前的性子他也知道。
他能肯定她已经知道了他和郑绣的事,那么她这么安份又算是怎么回事?
他认为,她至少应该在他面前哭一哭,才叫做正常。
当然他并不是期待她哭闹,而是他近来愈来愈发现,穆氏或许不像她看上去的那么好控制。
比如说上次在沈家,她一个能把偌大个内宅管得妥妥贴贴的首辅夫人,居然会任由沈羲把事情闹得那样大?
“我知道了。”他说道。
京师一面因着燕王府的事遍布猜疑,一面也在按着它原有的轨迹行进。
史蓁闯了祸回来,一连几日也未见有什么祸事,心也渐渐安定。
但心静之余又未免担心起自己的未来,她与韩家这么一闹,来日若嫁过去,定然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而这婚又不能退,又如何是好?
史棣在这件事上也对韩顿颇有微词,他虽是占了韩凝的便宜,但却不是他想占的,他这也是中了燕王的招。
但韩顿却把罪责全怪在他头上,之前他倒也认了,可如今事情到了这步,他们再想拿他和史蓁出气,这未免就太过份了些!
毕竟他也是毕太傅的门生,是看在恩师的面上才对他俯首贴耳的!
很是郁闷了几日,这日忽然就被毕太傅传到了府里,耳提面命了几句。
“还是要顾全大局,一切以皇上与朝堂为重。”
毕太傅一面捉着棋子一面这么说。
史棣不敢不听,因此这日也就硬着头皮上朝去了。
自然收获不少冷嘲热讽,以及故意打趣的,他心里窝火,进了公事房,到底还是砸了两只杯子。
不过因着燕王府这事,大伙总算没怎么纠缠,才又令他松了口气。
韩顿不见到史棣也就罢,见到之后总没有好脸色。
韩家众人也是没脸出门交际。
想想半年前韩家还繁荣兴旺,让人仰望不已,短短几个月,尊严颜面几次三番地掉尽。
如今更是连当初令人谈之起敬的韩凝都坠入了尘埃,懊恼之余,未免也让人心灰意冷。
韩凝在床上躺了几日,几日里都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安氏他们每日只来看看,除去一些不痛不痒的劝慰,并不能给予更多。
只有韩敏每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不曾多说一个字,却也不曾少给她一眼的关注。
离她出府的时间越近,她也就越发珍惜这段时光。
穆氏极尽长嫂之责,日日早饭后都要来走一转,即便是韩凝对她绝无好颜色,她也安之若素。
“把我房里那两盒点心带上,备车,去别院。”
自韩凝房里出来,她便吩咐身边人。
钱夫人还在京师,姐妹俩感情甚笃,她每日再忙,都总要抽空带着女儿往那里坐坐。
到达别院的时候钱夫人正好与长子钱灏在天井里散步,看到穆氏母女到来,钱灏立时眉眼笑开,自如地走过来牵韩卿卿的手。
韩卿卿也很大方,打过招呼,便就在姨母的示意下与钱灏一路说笑一路走开玩儿去了。
“真是两小无猜。”穆氏感慨。
钱夫人却望着她:“你跟绍逸也是少时朋友。”
穆氏脸色微变,看着姐姐的目光晦涩起来。
钱夫人没再往下说。与她走到桃花树下坐定,才又望起妹妹来:“你真是这么打算的?”
“自然是。”穆氏笃定地:“姐姐可莫告诉我,你看不上兰姐儿。”
“怎么会?”钱夫人皱着眉头,“你这丫头,抛去别的都不谈,只要是你的女儿,只要是你有这个意思,我又岂有不答应的?
“我只是怕绍逸他”
“他那里我自有主张。”穆氏神色微黯,手指甲抠着桌面上的落花,说道:“无论如何兰姐儿都不能再留在韩家。
“她哪怕是流落到民间成为普通农妇,都好过留在那里!……韩家太脏了。”
她下意识地摇摇头。
韩凝这事一出,钱夫人自然也了解得很清楚了。
别的不说,只说但凡是个品行正常些的人家,怎么可能会上至老太太,下至未出阁的小姐,接二连三地传出这些不好听的传闻来呢?
这样的人家,也确实是不可靠的。
“你若是舍得,我自然是欢喜的。但你总归与绍逸是夫妻,你这么样,是打算怎么着呢?”
作为姐姐,她这样劝道。
妹妹妹夫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内情,纵然是再要好的亲姐妹,她不说,她也没有一味打听的道理。
何况韩顿婚后对穆家始终淡淡,作为穆氏娘家人,她也是略有成见的,所以这次才会提出住在外头,不入韩家。
而穆氏只提出要把韩卿卿许给钱灏,并且让她以串亲戚的名议带去西川住着,她总觉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