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炎已经几步上前,站到了大夫身边,听说骨头好好儿的,和刘掌柜同时松了口气。

季疏影慢吞吞过来,站到周六少爷身边,眼睛微眯,饶有兴致的看着已经被苏子岚洗干净的半边脸,这半边脸上,紫涨淤肿,没半边好地方,可比墨七那半边脸厉害多了。

季疏影从周六少爷身上看到苏子岚,再从苏子岚看向墨七,越看越觉得有意思,看样子,那位不是乱打么,七八成打在周六少爷身上,一两下在墨七身上,至于苏子岚,季疏影再次打量苏子岚,除了一头的青菜叶,几乎没什么伤。

季疏影眼睛眯起又松开,松开又眯起,看起来,很好,比他预想的要好,这位宁家小爷……很好!

“我来吧,你去洗一洗,看看有没有伤。”季疏影突然蹲下,从苏子岚手里接过帕子,顺手又摘下苏子岚头上最显眼的那片菜叶子。

“好。”苏子岚定眼看了片刻,才认出是季疏影,心里一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季疏影急忙叫过两个伙计,抬过苏子岚,给他擦洗检查。

钱老夫人是被人抬下来的,白老夫人的小竹轿跟在后面,一时没找到再多的轿子,苏子岚的阿娘墨夫人,脚不挨地的被两个高大健壮的婆子架了下来,吕炎母亲袁夫人出身武将世家,自小儿有点功夫,扶着个粗壮婆子,一路疾行,算是自己下的山。

福安长公主带着绿云等人,都是一身缁衣,步履轻快的跟在最后,她这些年闲的无聊就去爬山,腿脚倒练出来了。

一群人涌进福音阁时,大夫已经检查完三人,刘掌柜指挥众人,已经将墨七、周六少爷和苏子岚三从都抬到椅子上坐下,擦洗收拾干净了。

第一百一五章 狼籍一片2

大堂内,真受伤和假受伤的小厮长随互相照顾,收拾的比墨七他们更快,伙计早就飞奔取来了跌打大夫铺子所有的药膏,季疏影坐在周六少爷正对面,正亲自动手,往周六少爷脸上糊黑乎乎的药膏。

钱老夫人一眼先看到墨七,墨七被对面坐着的吕炎,糊了一眼圈外加一嘴唇厚厚的黑药膏,听到动静,黑眼珠转过来看向钱老夫人,钱老夫人脚下一个踉跄,竟有几分哭笑不得的感觉,糊的这样圆,真是难为了。

周六少爷也转头看过来,他一张脸被季疏影糊的漆黑一片,糊个全黑,倒不怎么显脸大了墨黑的脸上,只有两只白眼仁白的鲜亮醒目无比。

苏子岚好点,他脸上没事,就是脖子上被墨七咬了一口,又被抡了几下王八拳,这会儿露出半边肩膀,刘掌柜正弯着腰,仔细的往墨七的牙印上一层一层一层的抹獾油,直抹的半边肩膀明晃晃油亮亮。

福安长公主最后一个踏进大堂,一眼看到怔呵呵看着门口的三人,实在忍不住,噗一声笑出了声,一笑出声,急忙用力咳嗽赶紧掩饰。

白老夫人一张脸绷的紧紧的,先斜了眼福安长公主,又斜了眼一脸严肃的孙子季疏影,以及被季疏影糊成块大圆黑炭的周六少爷。

袁夫人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或者说什么表情都有,看着墨七脸上两个圆圆的大黑圈子,再看看还在往圆了抹的儿子吕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墨夫人冲着苏子岚就扑了上去,“这是怎么了?这是刀伤?”墨夫人声音都抖了。

“不是!”苏子岚错牙斜着墨七,“他咬的!”

“都是红衣服……”墨七全无底气的回了句,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苏子岚那一脖子的伤,都是他打的,他还以为打了那个土匪。

“你们自己打起来了?”墨夫人反应非常之快,一声尖叫。

“不是不是!”三四个声音一起否认。

“夫人先坐下。”季疏影起身让墨夫人,吕炎也站起来,往里让诸人。

钱老夫人一路上急的心里乱跳,站在门口喘匀了那几口粗气,几步冲到墨七面前,伸手从墨七脖子上摸起,见他除了脸,别的地方都好好儿的,眼神明亮委屈,看样子没什么大伤,一口气松下来,腿一软跌坐到椅子上。

墨夫人一脸怒容,瞪着一肩膀獾油、满脸委屈的儿子,又瞪一眼墨七,“不是你们自己打起来,还能有什么事?你……你们!好好给我说清楚!”

墨七被姑姑这一声叫,更加委屈了,眼泪汪汪的看着钱老夫人,委屈万状的叫了声‘太婆’,冲着钱老夫人就要扑上来。

“哎!你这脸上……”吕炎一只手托着药膏罐子,一把急忙去拉墨七,他好不容易给他糊好那一脸药膏,这要扑进钱老夫人怀里,钱老夫人的衣服就不说了,墨七脸上……他不是白抹这半天了?

可墨七这场委屈实在是太重太大太了不得了,扑向钱老夫人的力气肯定比跟宁远打架时大多了,吕炎哪里拉得住?倒被他拖着,墨七扑进钱老夫人怀里,他一个步子不稳,人砸在墨七身上,手里的药膏罐子,结结实实的扣在站在钱老夫人身后,正准备落座的白老夫人怀里。

“你怎么这么毛糙!老夫人,您没事儿吧?”吕炎母亲袁夫人气的先在儿子头上猛拍了一巴掌,一把把吕炎从墨七身上拽开,再赶紧去帮白老夫人擦身上的药膏。

“我没事儿。”白老夫人是真没事儿,“你去周家小六怎么样了,看那一脸药膏抹的。”

袁夫人答应一声,急忙去看周六少爷。

季疏影已经三言两语,将宁远闹事打架,一个人打了满堂人的事说了,只是没提宁远是宁远。

几个有头有脸的小厮畏畏缩缩的上前,添油加醋,说对方如何猖狂,如何霸道。

钱老夫人却越听越冷静,越听,脸上的怒气越少,听到最后,竟心平气和了。

“看准了,往京城去了?”钱老夫人看着一个小厮问道。

“是,肯定不会错,那个土匪还喊了一句:走,进城!”小厮垂手答话,“还说进了京城再如何如何。”

“北方口音?”钱老夫人看向吕炎。

“我没亲眼见,听说是。”吕炎看向刘掌柜,刘掌柜赶紧点头,“正宗的北方口音,不会错。”

“多谢你了。”钱老夫人冲刘掌柜微微颌首,刘掌柜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老夫人这么说,实在不敢当,七少爷在小的店里……”

“还有位太太,是你们东家?”苏子岚最清醒,刘掌柜看了眼吕炎,垂手答道:“是绥宁伯府世子夫人李氏,和李氏的母亲的张太太,李家和我们东主家是世交。”

“这事晚辈知道。”吕炎急忙上前一步,离钱老夫人近些,低低介绍道:“是住在宁寿庵外紫藤山庄的李家太太和女儿,还有张太太的儿子李信,说来也巧,法会前晚辈和季兄在寺外看景,偶遇李信,讨了杯茶喝,给老夫人报信的小厮,就是张太太吩咐的,我和季兄,也是李信派人去叫的,听李信说,他妹妹李大娘子病得重,本来是要到寺里听经祈福,没想到受不住寺里的烟火,就先下来了,说是受了惊吓,李信先陪母亲的妹妹回去了。”

“嗯。”钱老夫人听吕炎这一番话一个字没提绥宁伯府,知道必有缘故,也不多问,“刘掌柜快请起来!小孩子胡闹,连累你们受惊了,这一渔网,撒得好!来人,拿一百两银子来。”

钱老夫人示意吕炎扶起刘掌柜,又让人拿了一百两银子,示意刘掌柜,“这些银子,一来是赔你这店里损坏的东西,二来,给大家压压惊。”

“不敢当不敢当!”刘掌柜连连鞠躬,也不推让,接过银子,又跪地磕了个头。

“一点小事,惊扰长公主了。”钱老夫人站起来,先冲福安长公主欠身陪礼。

第一百一六章 忧虑的福伯

“老夫人客气了,既然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福安长公主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兴致大不如刚才,应了一句,片刻也没耽误,冲众人微一点头,带着绿云等人,转身就走了。

进了山门,转上往后山去的小路,福安长公主脸色就渐渐沉下来。

“公主想到是谁了?”绿云示意众女使内侍离的稍远些,跟上福安长公主,低声问道。

“想?这还用想?北方口音,这个年纪,这个作派,还能有谁?这京城,怕是要乱上加乱了。”福安长公主心情沉沉,遥遥看向京城。

“公主说的是……宁家?定北侯?算着日子,宁远是该到京城了。”绿云自小跟在福安长公主身边,聪慧是不用说的。

“宁家三兄弟,听说就这个最小的最不省心,自小儿就是个祸害,长到现在,除了闯祸,还是闯祸,看样子还真是这样,这么个祸害儿子,宁侯爷把他送进京城来干什么?给宁皇后,还有宁家招祸?”绿云十分不解。

福安长公主一声冷笑,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个宁远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是不是真祸害,咱们不知道,可咱们知道宁镇山是什么样的人!这就够了!宁镇山用兵胆大心细,思虑周到,偏偏又最擅出奇制胜,用兵如此,做人也必定是这样,这样的人,他会送一个祸害到京城,专程给他宝贝女儿和宁家惹祸添堵?”

“那是……”绿云脸色微变,皱眉看着福安长公主,没敢说下去。

“五哥儿今年八岁了吧,那位宁皇后,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呸!关咱们什么事儿?我都出家了,就差这头烦恼丝没剃光了,跟咱们什么相关?半分不相干的事!我清修还来不及呢,哪有功夫理会这些破事,谁当皇上都是一个破样!”

福安长公主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烦躁的挥着手,“真是烦死了,做个法事也不让人清静!不做了,回去!”

福安长公主背着手,调头拐上另一条小路,大步流星往自己的庄子回去。

宁远在福音阁外上了马,抖开缰绳,一口气跑出四五里,看到等候的福伯等人,这才拉了拉缰绳,让马速缓下来。

等在路边林子里的福伯等人,急忙催马跟上。

福伯催马靠近宁远,伸着脖子,细细打量宁远脸上脖子上的淤青。

“看什么看!”宁远一拧头,恶声恶气吼了句。

“七爷有几年没伤成这样过了。”趁着宁远拧头,福伯赶紧看另一边脸。

“哼!”宁远拧回头,扭了几下脖子,“真他娘的,小爷竟然跟个泼妇一样跟人打架,丟死个人了!这要是让那帮兄弟看到,小爷我都不用活了!”

“七爷辛苦了。”福伯赶紧关切一句。

“七爷没失手吧?”福伯这句是问卫凤娘的,卫凤娘看了眼宁远,露出笑意,“没有,这一架,七爷确实打的辛苦。”

福伯长舒了口气,他提心吊胆这半天了,他不关心他家七爷泼妇打架有没有面子,他只担心他家七爷一不小心手重了,那就是大事了。

“那一群……”卫凤娘摇头,“小鸡崽子一样,七爷的功夫越来越好了,劲道拿捏的正正好。

“怪不得说京城没有男人,比女人还不如!”宁远啐了一口,“咱们北地的女人个个都比他们强!这一架,累死!”

宁远又啐了一口,看起来这火气不是一般的大。

“这可是七爷您自己想出来的主意。”福伯笑眯眯,怎么看都是一脸的幸灾乐祸,很不客气的一句话将宁远顶了回去,“七爷说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合适,您非要这样!非得亲自动手打这一架,您说说,这一路,您惹下的事已经不少了,四老爷在京城,这一阵子愁的头发都快白了!七爷的意思我懂,可也不用做到这份上了吧?您看看现在,咱们人还没进京城,这名声都成什么样儿了?名声已经这样了,临进城前,您还非要把把墨相家掌中珠心头肉先打一顿,七爷,您这意思我懂,可您这样,这人心怎么办?满京城的人得怎么看你?谁敢理您哪?啊?还有皇上……唉!”

“不光墨相那个宝贝孙子,还有墨相的外孙、吕相的侄孙、安远侯世子苏子岚,还有随国公周家六少爷周渝民,就是周贵妃最疼的那个侄子,七爷把他打成了一只半熟猪头。”卫凤娘没回头,随着马的起伏晃着身子,闲闲的接了句。

“唉!”福伯一把拍在大腿上,长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一声接一声叹了足有十来声,“七爷一向与众不同,先是,您说您进京不能悄无声息的进,一定得有动静,有动静就有动静,可七爷您这一路上,那动静……一路走一路上收弹折,还没进京,弹折先收了一萝筐,这一路上,该得罪不该得罪的,咱全给得罪了,好不容易到了城外,七爷您一口气得罪了墨相和吕相,满朝文武,这一下,您给得罪了七八成了,唉!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

福伯是真愁啊,七爷的本事都在闯祸上,老爷非得让七爷进京主事,这是要坑了大姑娘,说不定还要坑了宁家……

“这一架,除了象个泼妇一样,伤了小爷我的体面,别的,哪儿不好了?”宁远斜着福伯,听他唠叨完,慢吞吞问道:“小爷我得轰轰烈烈的进城,不打一架,怎么轰轰烈烈?难道请一帮子唢呐鼓手吹吹打打?哼!”

宁远手里的鞭子甩出去,挽了个响亮的鞭花。

“随国公周家,打不打有什么分别?安远侯就是墨相家里的一条狗!至于墨相,所谓纯臣,既然号称纯臣,又是个老奸巨滑的货,情况分明前,他就不会有态度,没有态度就做不了助力,既然做不了助力,拿来打脸不是正好?既显得小爷我嚣张跋扈谁都不怕,也打的他有几分顾忌。”

宁远一边嘴角往上斜斜挑起,“小爷打了他的心头肉掌中珠,看他怎么办,他要是敢弹劾小爷跋扈,那就是挟私报复,小爷也不是吃素的!”

第一百一七章 变数

“墨相德高望重,就算弹劾了七爷,也不见得就是挟私报复。”福伯不以为然。

“望重是真的,至于德高不高……呵,呵!”宁远干笑了两声。

“没想到这次运气不错,周渝民自己撞了进来,打了他……”宁远拖着长音,“今天肯定能见到皇上了,说不定一进城立刻就得进宫,先看看皇上什么意思,这事,我得亲眼看。”

“不是说,沾上皇后俩字的,周贵妃都恨之入骨,周贵妃恨的,皇上也不喜欢?”福伯说到这里,愁容满面。他和七爷来拆的这个局,怎么看怎么没办法。

“大姐姐说的,肯定不会错,可我得亲眼看看,这个不喜欢,不喜欢到什么程度,是怎么过不喜欢法,我要在京城站稳脚跟,头一关,就是皇上身上。”

宁远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福伯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他可没宁远那么乐观,还站稳脚跟!他总觉得,头一关是能不能留在京城,要是一见面皇上就下旨让宁远原路返回……

“撒网的那两个妇人是李氏母女?”宁远转头问卫凤娘。

“是!那就是绥宁伯世子夫人李桐和李桐的母亲张太太,后来的男子就是张太太刚刚过继的继子李信,李信旁边的瘸子是他刚请的幕僚,上元县的文涛,这个文涛应该刚到李信身边没几天,这才漏查了。”

卫凤娘转头看着宁远,接着介绍道:“福音阁东主陈斌和李家是世交,您刚进去,福音阁后面就跑出来一个小厮,是李家的小厮,往宝林寺报信,小厮路上遇到李信,李信又让长随去寻吕相嫡长孙吕炎,李信怎么认识的吕炎,已经让人去查了,咱们刚走,吕相嫡长孙吕炎,和季天官嫡长子季疏影就赶到了,一刻钟之后,钱老夫人等人也到了。”

“文涛?我记得袁大将军以前有一个姓文的幕僚,是哪里人?”宁远转头问福伯。

“也是上元县人,文先生统管袁大将军军中钱粮,是袁大将军左膀右臂。”看起来,福伯对文先生对推崇。

“这事有意思,让人去查!”宁远吩咐卫凤娘。

看着卫凤娘传了令出去,宁远晃着手里的鞭子,一脸的想不通,“真是奇怪!这李氏除了商户出身,家世差点,别的……算是哪儿都好!多好看的小娘子,那一身气度,我看一般的王府小娘子都不如她,这姜焕璋怎么就看不上她?就绥宁伯府那德行,连着两三代人没领过差使,又穷成那样,他凭什么瞧不上李氏?这事,有意思!那李氏长的……真挺好看,一看就是江南水乡出来的,就跟那水墨画儿一样,这事有意思!不是说晋王今天在宝林寺?”

“是,一直在寺里听经,姜焕璋也在。”卫凤娘多说了一句。

“嗯,有意思!”宁远甩着鞭子,甩出一声声清脆的鞭花声,“这京城……小爷既然来了,不把这京城闹他个天翻地覆,怎么对得起这个‘宁’字!”

李桐和张太太坐在一辆车上,李信和文二爷、宁海等人骑马跟在车旁,车和马都走的极快,一口气离开宝林寺有四五里路,李信扬鞭示意放慢车速。这样的速度,他们骑马没什么,坐在车里就太颠簸难受了。

李信正要问张太太和李桐怎么样,车帘掀起,张太太探头出来,“信哥儿,我和你妹妹没事,今天这事我觉得有点不一般,你让宁海去城里打听打听,咱们心里也好有个数。”

“是!儿子也是这么想的。”李信忙欠身答应,回手示意宁海,宁海应了一声,纵马转弯,赶往城里去了。

文二爷落在李信后面,满眼赞赏的看着和李信说话的张太太。这个张氏,能号称湖州女财神,这份胆量见识,眼光之准,心思之细,果然不简单。

可就是怎么挑了姜焕璋那么个女婿?这件事让人想不通。

“……二爷的猜测,打人的那位,应该是宁皇后嫡亲的弟弟,定北侯最小的儿子,行七的那位宁七爷宁远,宁远是四品御前侍卫,前一阵子听说要进京当差。”李信勒马跟在车旁,和张太太低低说了文二爷的猜测。

车子里的李桐听到这话,一时愣了神。宁远?宁皇后确实有个弟弟叫宁远,可这个宁远,进过京城?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李桐拧眉细想。

从前,自从姜焕璋做了晋王府长史之后,她就开始留心几位皇子。

一直到晋王登基,宁皇后和五皇子一直住在城外离宫,一趟城也没进过,这一条,她绝对不会记错,宁家有人进京城当差?她却不知道?这不可能!

李桐细细回想着从前,一件事连起一件事,她可以确定,从前,宁家没有人到过京城,这个宁远,更没到京城来过!

可是,现在,宁远怎么到京城来了?而且是来当差!

李桐心里一阵接一阵的恐惧惶惑,这算是变了么?怎么会变了?这一件事变了,那别的事呢?看宁远这样子,至少不是个省心的,他进了京城,来当差……这一个变数,会不会引出别的变数?会不会,越来越不一样了?李桐紧紧抓着帕子,心里极其惶恐忐忑,却又充满了一种说不清的期待。

那些从前,一切的一切,夜静时,她不知道细想过多少回,一件事一件事的想,一个人一个人的想,那份真切、缜密,不可能是梦,也不可能是她凭空的臆想,梦不出来那样的真实,她的臆想不可能那么缜密。

那只能是她真实的一生,可现在,怎么会变了?要变了吗?难道她回来的这个世间,跟从前的世间,不大一样?佛说有三千大千世界,无数的因果纠结……

李桐心里一片混乱。

她可以肯定,宁远,是个异数。

“桐桐,桐桐!”张太太轻轻拍了下李桐,李桐遽然恍过神来,“我没事!阿娘,我……我就是在想……”

李桐强压下心里的混乱不安,露出丝勉强的笑容,“我在想,宁皇后脾气那么好,怎么她弟弟是这个样子。”

第一百一八章 皇上的心思1

“宁皇后脾气好?”张太太目光深深的看着女儿,带着几丝小心,反问了一句。

“脾气要是不好,堂堂皇后,能一直避在离宫,安静的跟没有她这个皇后一样。”李桐恍过了神,想着宁皇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么说……那倒也是,至少是个省心的,当年季皇后那会儿,宫里多热闹。季皇后一死,京城里小报都倒了好些家,唉,皇上……也真是。”最后几个字,张太太声音极低,低的李桐几乎听不见。

当年季皇后活着时,宫里隔不了一个月半个月,就点闹点事儿出来,有一回,竟闹到周贵妃跑回了娘家,听说皇上去接了好几回,才把她接回去。

后来季皇后一病走了,宁皇后进了宫,宫里就一片祥和了。

宁远进城要轰动的计划成功达成,效果远比他想象的要好。

他还没进城,关于他蛮横不讲理、挑事找岔胖揍了墨七,顺带揍了周六少爷和苏世子的消息,已经传进了中书门下、宫里、秦王府、燕王府、随国公府、安远侯府等等各处,并从这些地方迅速往外传播,各家小报赶紧打听抄写印刷,抢着头一个发卖……

总算又有热闹看了!

等宁远顶着半边脸的淤青,骑在马上,昂然穿进城门时,连守城门的老卒都知道这件热闹大事了。

驿馆从上到下,提着颗心接进宁远,对于宁远,他们知道的比他刚打了墨七要多不少,他这一路上过来,就没消停过。

宁远刚下了马,宫里的小内侍就一溜小跑进来了,宣了皇上的口谕,召宁远即刻进宫觐见。

福伯急忙让人给宁远换上朝服,点了几个一看就老实本份的小厮长随,自己亲自带着,随宁远到了宫门口,眼巴巴看着宁远跟在小内侍身后进了宫门,一颗心高高提到嗓子眼,无论如何放不下去。

宁远跟着小内侍,目不斜视,穿门过殿,进了皇上日常处理公务的紫极殿。

趁着小内侍打帘子的机会,宁远抬眼飞快的扫了一圈殿内。紫极殿不算大,布置的一眼看上去很随意家常,皇上侧对着殿门,正坐在南窗下的大炕上,低头看着份折子。

宁远收回目光,低下头,顺着小内侍手指的方向,跪在了地上。

“四品御前侍卫,臣宁远,奉旨觐见,皇上万福金安!”宁远规规矩矩的报名,磕头,把头磕的咚咚响。

“你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皇上捏着手里的折子,目光阴冷的盯着宁远,口气极其不善。

“回皇上,是挺辛苦的,吃不好,睡的也不好,这一路上过来,就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东西!”宁远老老实实趴在金砖地上,还真抱怨上了。

皇上压根没想到宁远会这么答,愣愣的举着折子,瞪着宁远,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他还没反应过来。

侍立在炕角的常太监,忍不住瞄了宁远好几眼,这位宁七爷,怎么象是有点二愣子。

“你把河北西路刘安抚使后园子里养的鹿都给杀了吃了,还没吃好?”皇上呆了片刻,反应过来,敲着手里的折子问道。

“回皇上。”宁远双手撑在地上,仰头看了眼皇上,一脸委屈,“那鹿一点也不好吃,全是肥油,肉又松又泡,我跟刘安抚使说了,好好的一只鹿,让他给养废了。下回再养鹿,一定得找个人天天赶着鹿跑,千万不能让鹿闲着,不然鹿肉一点都不好吃。”

宁远答的严肃认真。

皇上更加呆了,好一会儿,放下手里的折子,站起来,走到宁远面前,示意他,“抬起头,让朕看看你。”

宁远急忙抬起头,迎着皇上的目光,咧开嘴笑的那叫春花灿烂。

“笑什么笑!你还有脸笑成这样?”皇上被宁远笑的哭笑不得,眼前这货,是傻啊,还是傻?

“看到皇上高兴。”宁远看起来是真高兴,也是真委屈,“可算到京城了,可算见到皇上了!”

“瞧你这意思,这一路上,你不但十分辛苦,还十分委屈?”皇上的心情已经变了,背着手,微微弯腰盯着宁远,重重咬着‘十分辛苦’和‘十分委屈’这几个字,宁远连连点头,头点的比捣蒜快多了,“皇上英明!确实辛苦得很,确实十分委屈!臣就知道皇上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