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相陪着宁远,进了墨七院里。上房已经清走了闲人,大夫们都被让到厢房里,商量斟酌方子去了,钱老夫人坐在墨七床头,心疼的看着刚刚洗净脸,满脸红肿青紫的宝贝孙子。

吕炎和季疏影进来,先关切了墨七几句,偏偏墨七这一回是真委屈,话物别多,吕炎好不容易找到话缝儿,正要告辞,外面一阵脚步声,墨相引着宁远,后面跟着墨二爷,一起进了上房,吕炎只好和季疏影先让到一边,现在,不是告辞的时机了。

第一百二三章 奉旨赔礼3

墨七看宁远进来,吓的呼一下坐起来,浑身紧绷、两只拳头都攥起来了,怒目宁远,“你来干什么?你竟敢跑到我家里!我告诉你……”

宁远看着紧张的象一张拉开的弓一样的墨七,笑的眼睛都弯了,“我来给你陪礼道歉!”宁远光棍爽利的出奇,一边说一边长揖到底,“先前不知道您就是墨七少爷,在下一时眼拙,失手了,特意备了份薄礼,上门给墨七兄陪个不是。”

一幅熟的已经生巧的赔礼架势。

吕炎看看宁远,再看看明显还没反应过来的墨七,说不清为什么,心里突然崩出股想爆笑的感觉。

这个宁远,夯归夯,可不象是个好惹的。

“小孩子家吵吵闹闹,哪有什么对错?什么道歉不道歉的,远哥儿多礼了。”墨七傻了,坐在旁边的钱老夫人赶紧接话,替他掩饰描补。

“他打人!他打我!”墨七一阵委屈往上冲,指着宁远,带着哭腔、一脸不服的和钱老夫人抗议,“他一点都不讲理!”

“哎!”宁远不干了,“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夫人说得对,这事没对错,就算没对错吧,照理说,这事儿不能怪我!”

宁远左右看了看,随手拉了把椅子,调个个儿骑到椅子上,两只胳膊搭在椅子背上,手指点着墨七,“我问你,那福音阁明明是我定好的地方,你凭什么先占了?这个先不说,还有那山鸡,我明明都包了圆儿,银子都付过了,我问你,你那山鸡汤是哪儿来的?还有那只烤山鸡,还不止一只,我问你,哪儿来的?你占了我的地方,抢了我的山鸡,我不打你打谁?”

钱老夫人瞪着宁远,这是来赔礼的?还是来接着找事的?正要发作,眼角余光瞥见墨相正冲她使眼色,话冲到嘴边,又赶紧咽了回去。

吕炎和季疏影面面相觑,原来还有这么个前因,这倒是墨七的作派,只是这一回撞到铁板上了。

墨相给老伴使了眼色,看着气的一个劲儿拍床的孙子,突然觉得,要是小七多碰上几回宁远这样的,多挨几回打,他身上那些坏毛病,说不定就改了。

墨二爷斜着宁远,无语之极,怪不得他要奉旨,要不是奉着旨,他肯定让人把他乱棍打出去了!

“你说是你定下的就是你定下的了?你定下的怎么样?谁知道是你定下的?就算是你定下的,谁知道?你不会说清楚啊?你说清楚,说不定我就让给你了,你总得说清楚再动手吧?你怎么不说清楚?”

墨七这会儿是不怕宁远了,可他一生气就昏头,当然,不昏头的时候他也不怎么会吵架,这会儿梗着脖子,嗷嗷叫了个乱七八糟。

“咦?你看你这话说的!头一条,你知道有人定下了,对吧?你这话什么意思?不知道是我定下的!”

宁远反手指着自己,重重咬着那个‘我’字,“听你这意思,不是我定的,是别人定下的你就能仗势强抢人家的东西了?唉!我跟你说,你这叫……这叫什么来?总之这是犯律法的你知道不?哎呀真是怪了,你这么胡作非为强抢人家东西,你还敢说?你爹不管你?那你翁翁呢?也不管你?”

墨七晕了,不停的眨巴着眼,干张着嘴说不出话,一屋子的人都瞪着宁远,这话说的,还真是,句句占着正理大义,这么一说,墨七成了仗势欺人、胡作非为的恶棍,他宁远就是那个仗义出手、惩罚恶棍的侠士。

“你瞪我干什么?我说错了?那你说说,我哪儿说错了?你敢说你不知道那山鸡被人包圆儿了?你敢说你不是强抢人家的东西?你敢说一句?你要是敢说,小爷我就给你跪下磕三个响头!”宁远点着墨七,气势如虹。

钱老夫人看着墨相,墨相瞪着宁远,墨二爷看着已经气哭了的儿子,气的干咽口水,宁远可奉着旨呢!

吕炎两根眉毛抬到了额头中间,季疏影一双眼睛亮极了,兴奋的看着宁远。

“那个……小七,当时,宁七爷问过你山鸡的事没有?你怎么答的?”吕炎看着气的干淌眼泪的墨七,实在不忍心,忍不住给墨七递了句话,宁远侧过头,斜斜的瞄着吕炎。

“他一进来……一进来……他根本就没提过山鸡的事!他一进门就让人滚,横的象只螃蟹,他压根就没提过山鸡的事!”

墨七也不算太笨,吕炎一提醒,他立刻就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行了行了!”宁远打了个呵呵,两只手一起摆,“我是来给你陪礼道歉的,又不是来跟你吵架讲理的,行了,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我姐夫都说了,这事全是我的错,行了吧?咱们不说这个了,让我看看你这脸上……还行,肯定不会破相,你放心,这个我最有经验,这趟来,我特意带了好几箱子上好的金创药,还有接骨续骨的药,可管用了,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几盒过来,还有接骨药,也一起给你送几盒,留着以后用。”

墨七机灵灵打了几个寒噤,脱口叫道:“不要!”

以后用……接骨药……什么意思?

“定北侯府的金创药当世一绝。”季疏影突然接了一句,“小七还是别客气了,若论外伤,宁七爷的药肯定比太医的好,万一留了疤,那可是大事。”

“看着这俩孩子吵吵闹闹,我就觉得他们还跟六七岁一样。”虽然不明白墨相使眼色的原因,可几十年的默契,让钱老夫人知道现在是要和稀泥,笑着打起了圆场。

“可不是,说小也都不小了,都到该成家的年纪了,你看看!还不如七八岁呢!唉,小七被你惯坏了,远哥儿也是个惯坏了的,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还真是!”墨相接上钱老夫人的话,象个平常人家的老头儿一样,一脸无奈的摇头。

赶紧把这事糊弄过去,先把这位混不吝送出门再说。

第一百二四章 各有想法

“宁七爷一看就是个爽直性子,有口无心,大家这算是不打不相识。”吕炎最擅长和稀泥,听出墨相和钱老夫人的意思,也急忙笑着接了一句。

“这话说得好!”宁远冲吕炎竖起大拇指,“我这个人没别的好处,就是性子直!就冲你这句话,等七少爷好了,我另摆酒给七少爷陪礼,多叫些人,咱们好好乐一乐!”

季疏影眉梢似有似无的抬了下,这位,他总感觉很不简单,诚府极深。

“行了,就这样吧,还有两家要走,我就不多打扰了,今天来赔礼……咱们兄弟的事,改天我另摆酒给你赔礼,我让人送帖子给你,两位一起!”宁远干脆的半分泥水不带,跳起来,拱手一圈告辞,转身就走。

“你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我叫个人陪你去随国公府和安远侯府。”宁远是钦差,又亲眼看到他的难缠,墨相自然不肯落下半分把柄,和墨二爷一起,亲自将宁远送到大门口,又叫了个妥当的管事过来,吩咐了几句,让管事陪着宁远去随国公府和安远侯府‘奉旨陪礼’。

看着宁远一跃上马走远了,墨二爷和墨相一边往里走,一边低低说话。

“这个宁远,你怎么看?”墨相问儿子。

“难说。”墨二爷皱着眉,“看他和小七几句对话,聪明足够聪明,也没有隐瞒这份聪明,这就让人看不透了。再说,要真是个只会闯祸、一事不成的逆子,定北侯让他进京干什么?真象定北侯说的,是让儿子进京碰碰壁,知道人外有人?换了阿爹,能这样管教逆子?只怕逆子没管教好,倒给家里招来大祸。”

“如今的情形,宁家绝无机会,宁镇山是个聪明人,极会审时度势,唉,谁知道呢,这事别和小七多说,那是个傻孩子,藏不住事,还是你多留心吧。”

墨相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墨二爷嗯了一声,父子俩没再说话,沉默的往回走。

回到紫藤山庄,文二爷带着李信,直奔后园湖中那间小亭子,紫藤山庄后园的湖足有两三亩大,亭子在湖中间,四周碧波荡漾,一望无余,是说话的好地方。

“今天这事,你先说说。”文二爷两只本来就贼亮的眼睛这会儿亮彩闪动,看起来兴奋极了。

“宁远还没进城,先把墨相家七少爷等人打了,一口气得罪了至少三家,他想干什么?”李信拧着眉头。

“问得好!”文二爷抚掌,“他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李信接一句。

“对!问得好!”文二爷在亭子里来来回回踱的很快,“要想知道他想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咱们得先理一理,先从大局上看!”

文二爷啪啪拍着手里的折扇,李信两根眉毛一起往上抬,文二爷这也太兴奋了吧?这些大事,就算明天中了进士,入朝为官,那也离他和他远的很呢!

“如今的局势,若没有意外,不过就是在大皇子和四皇子之间!”文二爷手里的折扇这边一点,那边又一点。“可这两位,同母所生,一个外家,一根同生,过于势均力敌,是谁继位,周贵妃无所谓,随国公府也无所谓,除了这两位近身侍侯的人,其它,只怕都无所谓。因为这个,朝里诸人,轻易不敢站队,犯不着不是!有站这个队的功夫,还不如在周贵妃,或是随国公府这一头下下功夫,怎么着都不会落空!”

“嗯。”李信听进去了,确实,两人同根同源,助力几乎完全一样,换了他,也不敢、更犯不着去淌这趟混水。

“偏偏周贵妃过于天真烂漫,根本看不到这中间的危机,至于皇上,嘿!”文二爷一声冷笑,“先帝性子冲动,眼光却好,短处明显,长处也明显,咱们现在这位圣上,就两个字,平庸,平庸之极!只怕他也跟周贵妃差不多,或者是只肯看好处,不愿想坏处,周家就更不用提了,满府上下没一个聪明人,三个该调停破局的人,没一个能看到危机,自然也没人出手,那这个局,谁来破?”

“若是他们自己破局呢?或者两败俱伤?”李信沉默半天,突然说了一句。

文二爷哈哈大笑,“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觉得,这个局,没有人居中调停,那就是个极易两败俱伤的局!大皇子和四皇子脾气禀性极其类似,都是过刚易折的主儿!这事,咱们能看到,能如此猜测,那位宁侯爷呢?”

“听说宁侯爷带兵,谨慎稳重,却常出奇兵。”李信若有所思。

“对!就是这个常出奇兵!这个宁远,只怕就是奇兵!只看他今天这个作派,必定极其擅长搅局,把这个危局,搅成一个乱局,若是大皇子和四皇子两败俱伤……”

文二爷嘿嘿干笑了几声,目光灼灼,一脸期待,“京城,只怕要风起云涌了!真是令人好生期待!”

“动荡不是好事。”李信拧着眉,不客气的打断了文二爷的遐想。

“也不见得就是坏事!”文二爷的兴致一点没受影响,“一潭死水,有什么意思?再说,不管是大皇子还是四皇子,若是当政,都是暴君,至于那位晋王,就看他用了令妹夫这样的人,至少不算个明白人,那位五爷……”

文二爷眯缝着眼,“我总觉得是个聪明人,子肖其母,你看看宁皇后,进宫,大婚,平安产子,再搬进离宫,步步都是兵法,听说她当姑娘的时候,真刀实枪打过仗,五皇子在她的教导下,我总觉得差不到哪儿去。”

“可看这位宁七爷说话行事,可不象是个妥当的。”李信忍不住再次打击文二爷,他有点想不通,他兴奋成这样是为什么,关他什么事?

“这事,”文二爷眉飞色舞,兴致更高了,“咱们得换个位置,站到宁远的位置上,好好替他想一想,若你是宁远,这京城对你来说是什么?那就是龙潭虎穴,对不对?孤身一人,深入龙潭虎穴,先考虑什么?头一条,先保命,对不对?要想保命,怎么办?要是我,就行慢敌之计!必定是这样!”

第一百二五章 恍然1

文二爷手里的折扇拍的啪啪乱响,兴奋的几乎不能自抑,看他那样子,恨不能仰天长笑几声。

李信拧着眉,无语的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换了他,也会这样?他不会,他会尽可能悄无声息,尽可能隐在暗处,象宁远这样,张牙舞爪,这是横行……也许也是慢敌,不过他不喜欢。

“还没进城,先得罪了墨相,慢敌是慢敌了,可也断了自己的路,以后怎么办?但凡做事,做一看二想到三,这是最最起友码的事。”李信想了片刻,很不赞成的低声道。

“下一步……不知道。”文二爷极其不负责任的摊着一双手,“下一步,得看他走哪一步了,宁家百家世家,底蕴不凡,咱们又不知道他有哪些底,怎么知道他下一步在哪里?他走一步,咱们看一步,看一步,想一步,也许,他还没想好,见机行事而已。”

“皇上眼前能容得下晋王,后宫能容得下杨嫔,怎么偏偏容不下宁皇后和五皇子?”由宁远想到五皇子,李信有点想不通。

“呵呵!”文二爷干笑了几声,“不是皇上容不下,是周贵妃容不下,杨嫔算什么?搁周贵妃眼里,就是一个下人,宁皇后就不一样了,那是正德门抬进去的正宫皇后,她怎么能容得下宫里有一个比她身份高贵的人?怎么能容得下有个见了面得她曲身施礼的人?至于五皇子,那是嫡子,得刺了多少人的眼?在离宫也好,要是长在京城,说不定早就死了。”

“唉!”半晌,李信长叹了口气,他游历四方时,和各地才子会文交往,常常听到他们赞叹皇上用情之深,赞叹皇上和周贵妃两情相悦之美好,诗词歌赋,深情美好。那时候他没有太多感觉,这会儿再回想起来,怎么觉得这么刺心呢?皇上和周贵妃两情相悦,情比金坚,那宁皇后呢?算什么?季皇后呢?又算什么?

就象阿桐妹妹,姜焕璋和他那个表妹情如金坚,那阿桐妹妹呢?怎么办?算什么?

“后天的文会,我不方便跟着你,让宁海跟你去,回头我交待交待宁海!宁海不错,又是李家的家生子儿,往后你可以多倚重他。”

文二爷交待了这几句,对着碧清的湖面,深吸深吐了几口气,突然一个急转头,盯着李信,兴奋的五官都挪位了,冲李信用力挥舞着双手,“机遇!这是机遇!老子要是没看错,这就是机遇!天大的机遇!太平年月,能有这样的机遇……老子真是……真是好生期待!”

李信目瞪口呆看着文二爷,疯了吧这是!

姜焕璋浑浑噩噩回到绥宁伯府,连远道而来的宁远打了墨七和周六少爷等人这样的大事,都只是远远从他耳边过了过,没进到他心里去。

姜焕璋在大门外下了马,刚进二门,大乔身上扛着马具,从二门里出来。

姜焕璋愣愣的看着大乔,突然扬声叫住了他,“大乔!”

“世子爷。”大乔扛着沉重的马具,点了下头,算是见了礼。

“我问你,有个叫宁海的,你听说过没有?”姜焕璋一边问,一边打量着大乔,脸色有些复杂晦涩。

“宁海?哪个宁海?咱们府上?还是外头的?”大乔有些茫然,姜焕璋心里莫名一松,紧追了一句,“我是问李家,李家呢?有个叫宁海的没有?”

“李家?让我想想,姓宁的倒是有三四家,叫宁海的……噢,对了,宁大朝奉的儿子,就叫宁海,一直跟在宁大朝奉身边学活,他们家朝奉这活父子相传,不过听说宁海学的不怎么样,宁大朝奉下死劲打过好几回……不知道世子爷说的是哪一个宁海。”

大乔赶车侍候马的本事在李家数得着,因为车马上的事,宁海找他帮过好些回忙。

“你说的这个宁海,人很机灵,眉毛这儿,缺了半块?”姜焕璋点着自己的眉毛示意,竟有几分紧张的看着大乔。

大乔点头,“对!眉毛这儿是缺了一块,挺明显的,说是小时候摸鱼,被树枝戳了下,世子爷找他有事?”

“宁家,是李家的朝奉?我是说,是李家请来的?还是李家奴仆?这个宁海,也跟着陪嫁过来了?”姜焕璋声音有些阴沉。

大乔奇怪的看着姜焕璋,耐着性子解释:“宁家老早老早以前,就是……不能说是李家,家生子儿是家生子儿,不过宁家先是老太太的陪房,后来跟着太太陪嫁到李家,听说最早是老太太的老太太从娘家带来的,宁家几代人都是大朝奉,这回没跟着大奶奶陪嫁过来,宁大朝奉手里管的那些铺子,早前都是老太太的产业,现在在太太手里。”

大乔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姜焕璋,世子爷今天好象有点不大对劲,一会儿得找个机会……最好能亲自出一趟城,当面跟清菊说说今天这事,从清菊出了城,他一面还没见过她呢。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姜焕璋垂下头,肩膀仿佛也矮了下去,挥手示意大乔,转过身,拖着脚步进了二门。

姜焕璋沿着杂草丛生的青石小路,怔怔忡忡的信步往里走,一直走进了后面园子里。

小路尽头是那片湖,多年没有疏通打理,湖水泛着让人难受的油绿色,几枝顽强活下来的新荷叶子刚刚举出水面,显的格外可怜兮兮。

姜焕璋呆呆的看着湖水,他没看到泛着油绿腻脏的湖面,他看到的,是从前绥宁王府后园的那片湖,那片水清碧透、以珍品荷花著称的湖,那天,荷叶碧透,荷花正好……

姜焕璋的目光从湖面看向四周,这里,是一片桂花树,桂树下开满了各色山茶,青石路边,各种各样、艳丽无比的草花招摇绽放……

正是春色无边的时候……

就是在这里,这座亭子里,四面装着白色琉璃窗的亭子……

姜焕璋进了亭子,找到那个位置,慢慢坐下来,仰头看向皇宫方向。

第一百二六章 霞光

太子死了,姜焕璋慢慢抬手按在胸口,好象就是前几天的事,他好象还能感觉到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欣喜若狂。

文二爷说太子地位稳固,秦皇后强势果敢,让他不要冒险,不要枉费心机,可他不冒险怎么办?

那个李信,他教过太子,他的儿子是太子属官,太子信任他,秦后信任他,等太子即了位,他不怕李信这个匹夫,可他的儿子呢?他的爵位呢?他请立世子的折子连上了八九年,就是李信这个匹夫,还有墨七,次次从中作梗!

他不冒险怎么办?他没有选择!

他不能不冒险,文二爷却要告老……

姜焕璋一脸惨然的笑容,一个一个,怎么都不能替他想想呢?

他的儿子,那么出色、那么好的儿子,他们都压着他,不让他出头,实在压不住了,他们又开始攻击他的出身,骂他是庶孽,不让他袭爵,他的爵位,他拼尽大半生挣来的东西,不能留给他最心爱的儿子,他这大半生的拼搏还有什么意义?

还有顾氏,顾氏的贤德、顾氏的才情、顾氏的人品,京城有口皆碑,他替顾氏请了多少回诰封,皇上都点了头,他们却言词激烈……

他最心爱的人……

他也不想冒险,可他不冒险怎么办?他心爱的儿子怎么办?顾氏怎么办?这满府上下怎么办?怎么就没人替他想想?

他是没办法,他不得不如此,都是他们逼他,是他们把他逼到了这条绝路上!

姜焕璋按着胸口的手更加用力,仿佛这样才能说服自己,他都是不得已,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得已,他不得不那么做,他没有错!

他哪能想到太子死了,死都死了,秦皇后竟然发了疯,竟然疯成了那样!

太子都死了,她再发疯,又能怎么样?她只有太子这一个孩子,她再疯,又能怎么样?难道太子还能活过来?

姜焕璋再一次看向皇宫方向,浑身颤抖,眼里全是恐惧。

他没想到秦皇后能疯成那样,他没想到秦家兄弟竟然疯成那样,他们竟真敢扬起屠刀,竟真敢屠杀了半个朝廷,他们简直要屠尽这京城的活人!

他们,竟然真的,造了反!

姜焕璋仿佛又看到了满眼满眼的鲜血,粘稠的,缓缓流动的鲜血,到处乱滚的人头,横七竖八的尸体上那涌血的脖腔……

姜焕璋打了个寒噤,又打了个寒噤。

他怎么能想到,秦家人都是疯子呢?

就是在这里,好象……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姜焕璋仰头看向天边的晚霞,那天的霞光,也和今天一样,灿烂的出奇。

无智大和尚来了,他告诉他,他能送他回去,回到几十年前,回到能改变一切的时候……

姜焕璋怔怔的看着霞光,从霞光,又看向皇宫方向。

他能有什么选择呢?屠刀已经砍进来了,无常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无智大和尚在他身上贴满了符纸,额头那张,挡在他眼前,却没能挡住他的视线。

那股子生魂抽离肉身的惨烈剧痛暴发前,在他感受到那份无法形容的惨烈痛苦前,他仿佛看到了皇宫上空腾起了无数道霞光,两团完全不同颜色的霞光交织在一起,仿佛在撕打,在奋力纠扯,那霞光盖过了晚霞,亮丽的让人不能直视……

他不知道那霞光是他生前的最后一眼,还是魂魄离体后的第一眼,那万道霞光的亮目绚丽,让他现在想起来,还一阵阵心悸!

抽离生魂的痛苦仿佛还没消散,掺夹着浓烈的血腥,痛的姜焕璋弯腰想呕,这是他回来之后,头一次回想那最后一幕,他得仔细想想,李氏,是怎么回事。

是了,霞光之后,他就看到了李氏,看到了年青时候的李氏,象一团柔白的光,他看着她,她仿佛对他笑了笑,然后转个身,就消失在霞光中,然后,那霞光扑向他,或者是他扑向霞光,那霞光融化了他。

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竟然真的回来了!

姜焕璋深吸了几口气,他竟然看到了李氏,醒来之后,他纳闷过,都说回光返照时,看到的都是自己最牵挂的人,可他怎么会看到了李氏?

看来,那不是他回光返照时,那是他的魂魄,看到的,是李氏的生魂……他是被无智大和尚抽离了生魂,李氏……是了,那两天,李氏好象正在弥留之际,大概正正巧,无智大和尚施法时,李氏正好魂魄离体,阴差阳错,她也回了魂,她沾上他,也回来了……

姜焕璋用力闭了闭眼,努力要强压下去从心底深处喷薄而出的愤恨。

李氏!她就不能放过他吗?她缠了他一辈子还不够,还要再缠他一辈子吗?

不对!

姜焕璋的额头嚯嚯的痛,他猛的站起来,双手撑着栏杆,面向湖面深吸深吐了几口气,他得镇静下来,他不能生气,暴怒会让他失去理智,他必须冷静!冷静!

上一世,她缠了他一辈子,困了他一辈子,害了他一辈子,这一回,她好象……她不是要缠死他,她现在就要动手了,她已经动手了,她要害死顾氏,害死这个家所有的人,或许,还要害死他!

一念至此,姜焕璋只觉得额头突突一阵猛跳,痛的钻心,捂着额头跌坐在鹅颈椅上。

这个毒妇!她怎么能这么恶毒!

她跟他同时回来,那就是她摔伤那天,怪不得只不过摔破了皮,她却不肯好,怪不得出了那些事,怪不得这个家里事儿一件连着一件不得消停,怪不得!

那些事,那一场场的事,都是她的手笔!她在算计他!他不防她,她却在算计他,一步一步算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