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妈妈缓过口气,卫凤娘就又窜回来了,“妈妈去说一声,我们七爷现在就要请柳漫小姐和阿萝小姐过府,至于那两位……那是你的事!”

妈妈不高兴了,“哟!卫娘姑娘,那两位,可不是咱们能得罪得起的,姑娘还是请回吧,别怪我没跟姑娘说,你们七爷……哼,那两位,可不是你们七爷能惹的。”

卫凤娘双手叉着腰,歪头看着妈妈,叹了口气,“惹起惹不起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我们七爷吩咐了,这人,就必须得请到,否则我们七爷发了脾气,我可就得倒霉了,你不去,我去。”

卫凤娘放重脚步,脚步咚咚往楼上窜,妈妈一看急了,“哎!你下来!你这人……快把她拉下来!我告诉你,冲撞了贵人……”

卫凤娘窜的多快,等一众帮闲和妈妈跟上楼,她已经冲到楼上,冲进室内,站在中间,看着柳漫和阿萝道:“我们七爷晚上要宴客,请两位过府助兴。”

孙学士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一只手提着笔,瞪着卫凤娘呆住了,赵侍郎见多识广,恼怒的皱着眉头问道:“怎么这么无礼?你们七爷是哪家七爷?”

“定北侯府。”卫凤娘扫了赵侍郎一眼,转眼看着柳漫和阿萝接着道:“快点,晚了七爷要发脾气的。”

“放肆!”孙学士反应过来了,定北侯府七爷,就那位前几天到翰林院学认字的那位?“一点都规矩都没有!来人,把她拖下去,去跟宁七说一声,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下人!”

帮闲们响亮的答应了一声,有两个冲上前去捉卫凤娘,卫凤娘烦恼的叹了口气,脚下没动,挥手就打飞了两个帮闲,转头看着吓呆了的一群帮闲,和站在一群帮闲后面的妈妈道:“往后我们七爷来请你们柳漫小姐的时候多着呢,咱们别打破了脸,你既然说不管,就下去吧。”

妈妈只看着赵侍郎和孙学士,孙学士怒的将笔砸向卫凤娘,赵侍郎阴沉沉盯着卫凤娘,“如此放肆,你这是给你家七爷招祸,你家七爷若是知道,只怕要打断你的腿,还不滚下去!”

卫凤娘烦恼的拍了几个额头,“唉,我真不想……这位侍郎,我们七爷要请两位小姐,吩咐了,就肯定得请到,您还是……这天也不早了,您看您这胡子,年纪也不小了,玩到这会儿也差不多啦,赶紧回家吧,教导教导孩子,养养身子骨啥的,我都是为了你好……”

“放肆!”赵侍郎气的嘴唇乱哆嗦,这定北侯府,简直就是一群野人加疯子!

“七爷总说我心软,唉,我说的都是实话,您二位,年纪一把,别跟我们家七爷较劲儿,回头传出去,两位跟我们家七爷争女伎,我们七爷还小,两位……算了算了,你们随意吧,柳漫小姐,阿萝小姐,咱们得赶紧走了,我出来可好大一会儿了。”卫凤娘烦恼的挥了挥手,上前一步,示意柳漫和阿萝。

“我不去!我累了。”阿萝转身坐到了最里面,柳漫年纪大了两岁,为人玲珑周到,陪着笑,悄悄站到了赵侍郎背后,她去不去,得看赵侍郎什么意思,这两家,她哪一家也不能得罪不是。

孙学士气的直着嗓子要喊人,赵侍郎伸手拉住他,“不犯着和那个二愣子较劲儿,那是个什么货色,你又不是不知道。”

孙学士梗着脖子,赵侍郎再拉一把,“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回去写弹折。”

“对!告诉那个祸害,让他等着!”孙学士气的一个劲儿的跺脚。

柳漫陪着一脸笑,“侍郎下回再来,漫儿一定多请几个姐妹,设宴专程给您陪罪。”

赵侍郎这会儿却没心思理会她,拉着孙学士,从卫凤娘身边越过,径直下楼走了。

卫凤娘示意柳漫和阿萝,“赶紧走吧。”

柳漫低低应了一声,也不进去,吩咐拿衣服来换,阿萝‘呼’的站起来,“我说过,我累了,让开,我要回去。”

卫凤娘一把拎起一阵风般要从她身边过去的阿萝,“阿萝小姐,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别惹我们七爷!你看看你,别闹了,赶紧走,我告诉你,到了我们府上,一定要听话,眼皮要活,你看看柳漫小姐,学着点,做你们这个行当,你这个脾气……”

卫凤娘拎着阿萝,一边走一边说一边摇头,柳漫衣服还没穿整齐,急忙跟在后面下楼,卫姑娘这话,倒真心是为了阿萝好,她劝过多少回了,可她那脾气……唉,只怕要吃大亏了。

第一百五六章 美人烛台

柳漫和阿萝坐了一辆车,柳漫是自己上的车,阿萝则是被卫凤娘提着腰带扔到车上的,没等阿萝爬起来坐好,车子就猛往前一冲,接着就一路狂奔,柳漫和阿萝在车上颠了个前仰后合。

两人到定北侯府时,云袖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三人到齐,一个神情严肃的老嬷嬷过来,将三人带了进去。

老嬷嬷带着三人走的很快,快到三个人都来不及往周围看。

穿柳过门,一直走到一只极大的湖边,临湖有一间花厅灯火通明,花厅一边的阴影里,坐着四五个抱着琵琶、琴、笛等乐器的男女。

老嬷嬷吩咐柳漫和云袖,“你们两个,就在这里侍候,只要和着曲调,云袖小姐挑自己喜欢的词唱就是了,记着,别乱唱,柳漫小姐要跳什么,也自己掂量,只要能合得上词牌曲子就行,这上头,我们七爷不算挑剔。”

云袖和柳漫答应一声,进了花厅,悄悄四下环顾,可从灯火通明的花厅往外看,除了一片黑暗,哪能看到什么?

阿萝则跟着老嬷嬷继续往前,阿萝一边走,一边添了四五分期盼,看样子,她要到七爷身边侍候了,一会儿在七爷身边侍候时,她一定柔顺和软。

老嬷嬷先将阿萝带进了一间厢房,也不征求阿萝的同意,只接一挥手,就有两个小丫头上前,七手八脚往阿萝的衣服外面又套上了一件式样古怪、压满金银钱的窄袖上衣、和一条裙幅极宽、缀满亮片的长裙。

换好衣服,老嬷嬷再带着阿萝,七转八弯,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到了一座粉白精致的影壁前,老嬷嬷吩咐阿萝在影壁前站好,接过旁边粗使婆子递过去的九头烛台,塞到阿萝手里,“拿好了,腿这样,就这样,千万别动,胳膊要这样,再往上一点,对,就这样,头略往上,眼睛往上看,对,就这样,好了,站着别动就行了。”

“嬷嬷,要站多久?这是要干什么?不是说来侍候……”阿萝捧着沉重的烛台,懵了。

“咦,这不就是侍候了?那两个唱歌跳舞,你在这儿捧烛台,这就是侍候。”老嬷嬷斜着阿萝,一脸的你竟然说这种话真是太无知了。

“啊?”阿萝傻眼了,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侍候法,“府上难道没有烛台架子?要人捧着?”

“这就是我们七爷的讲究了。”老嬷嬷一边退后几步,上上下下打量着阿萝,一边慢条斯理说着话,“我们七爷就爱用美人儿当烛台架子,阿萝小姐捧着这烛台,是挺好看,比从前那个好,我们七爷的眼光那是没话说。”

阿萝气晕了,一把将烛台扔出去老远,“你们府上,拿人不当人!我不侍候了!”

“放肆!你说不侍候就不侍候了?还能由得了你?来人,架起来!”老嬷嬷翻脸比阿萝可快多了,话音没落,几个孔武有力、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婆子窜上来,两个婆子捉住阿萝,一个婆子拎了只白油漆的木头架子出来,熟练之极的将阿萝照刚才老嬷嬷吩咐的姿势,结结实实的捆在了木头架子上。

阿萝惊恐万状,“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们……”

“堵上她的嘴!有什么要你告诉我的?这京城的女伎,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跟咱们北三路差远了!”老嬷嬷完全不跟阿萝讲道理,更不听她威胁。

粗壮婆子捏开阿萝的嘴,没用帕子什么的,而是相当专业的往阿萝嘴里塞了粒麻核,再将阿萝的嘴用力捏在一起,阿萝顿时觉得半张脸都麻的几乎没有知觉了。

婆子最后将重新点上的烛台捆到阿萝手上,退后几步,细细打量了一遍,看起来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转身冲老嬷嬷曲了曲膝,以示可以交差了。

老嬷嬷靠近几步,又往后面转过去,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满意的‘嗯’了一声,看着阿萝道:“这位小姐,老婆子我年纪大了,心肠软,就多交待你一句,爷们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玩法,我们七爷,就喜欢用美人做架子,这烛台架子我们七爷最看重,灯下美人儿么,看中你捧烛台,这是你的福份,好好当差,把这烛台捧好了,说不定我们七爷一高兴,就替你赎了身,带回我们府上长长久久的捧这烛台,那可是你的大福份。”

这番话头一半还好,后几句吓的阿萝魂飞魄散,可惜浑身上下捆得太紧,想抖都没法抖。

“别板着脸,笑一笑,我可告诉你,我们七爷脾气大得很,从前我们在北三路,有个捧烛台的,怎么劝她都不听,非得闹脾气,就是要哭丧着脸,后头我们七爷就把她那嘴角……”

老嬷嬷把自己的嘴角往下扯了扯,“就这样,一边划了一刀,就这么两刀,好好的一个美人儿,就只能一辈子哭丧着脸了,阿萝小姐可得懂事些,千万别惹了我们七爷,你瞧瞧你这张脸,我这个老婆子看了都爱的不行,真要一辈子嘴角往下,多可惜,唉!这就对了,行了,就这样,侍候好了,我们七爷有赏。”

阿萝用力挤出笑容,看着老嬷嬷走远了,想哭不敢,想不笑都不敢,想动更加动不了,只觉得自己跟在地狱里受难一样。

影壁前,阿萝曲成个好看的飞天造形捧着烛台,身边不时有丫头婆子匆匆经过,却连个看她一眼的都没有,看样子,是早就习惯了这儿摆一个真美人儿烛台。

阿萝心里五味迭加,以恐惧最多,刚开始还撑得住,没多久,就浑身疼的没法忍受,无论如何笑不出来了,嘴里卡着麻核,哭也哭不出来,只眼泪如瀑布一般往下淌。

不远处的暖阁内,宁远脚翘在窗台上,手里捏着杯果酒,眯眼看着影壁前的阿萝。

六月垂手站在阴影里,正低低禀报:“……姜李氏今天又去了宝林庵,钱老夫人和墨夫人早到了一刻钟,白老夫人到后,姜李氏就出了宝林庵,沿着宝林庵外逛了一圈,走的很慢,从前山门又进了宝林庵,再没出来,还是午正出庵门上车,直接回到紫藤山庄,就没再出来。”

第一百五七章 都是为了你好

六月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宁远,“姜李氏在宝林庵外遇到了季疏影,说了几句话,奉七爷吩咐,只可远远观看,不可靠近,没听到说什么。”

“嗯,接着说。”

“是。今天辰正,绥宁伯府姨娘,一个叫秋媚的,是姜李氏的陪嫁丫头之一,去了紫藤山庄,听说是顾姨娘让她去请姜李氏回府主持陈夫人大后天的生辰庆贺。”

“顾姨娘?有意思,姜焕璋知道吗?”宁远恍着手里的酒杯,一脸的这事有点意思。

“大约……不知道也该知道了,那位秋媚姨娘,见谁都得说一句,她要去紫藤山庄,顾姨娘打发她去请大奶奶回府主持夫人的生辰贺礼。”

宁远噗一声,嘴里的酒喷了出来,“我没事,你接着说你的,这姜家……有意思。”

“姜李氏午末回到紫藤山庄,秋媚申末才出紫藤山庄,四个长随,两个婆子将她送到离绥宁伯府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就回去了,秋媚进了绥宁伯府。”

“以后不要什么姜李氏了,就李氏吧,看这样子,人家不愿意冠这个姜字。”宁远摇着杯子里的酒,“盯紧季疏影,让那位杨舅爷跟墨七认识认识,宝林庵再加派几个人手,那里……我总觉得……”

宁远没说下去,他总有种直觉,也许宝林庵是个下嘴的好地方。

他进京这些天了,虽说脚跟是渐渐站稳了,可那件大事,还茫无头绪,能下嘴的地方太多,太多也就是没有,他做的这件大事,不光关着姐姐外甥,甚至会牵进整个宁氏一族,他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影壁前的阿萝,已经离晕过去不远了,宁远斜眼瞄着她,六月顺着宁远的目光看向阿萝,皱着眉头低低道:“爷从前从来不难为女人。”

“那是因为用不着。”宁远不客气的回了句,懒散的打了个呵欠,“差不多了,把那仨送回去吧,明天接着叫过来,让她到西花厅捧烛台去。”

“是。”六月走到门口,吩咐了下去。

阿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软香楼。

阿萝在飞燕楼被卫凤娘提走,多多吓的光哆嗦连句话都不敢说,一溜烟跑回软香楼告诉妈妈,说阿萝被定北侯府那个卫修罗捉走了,妈妈问清楚,虽然有一点点不安,却并不怎么太担心,定北侯家那位七爷,脾气是大了些,可银子给得足,说是凶,其实也没怎么着阿萝过,妈妈淡定,多多却越想越多,越想越可怕,直哭的眼睛都肿了。

定北侯府的车子停在软香楼前,妈妈急忙指挥两个婆子将阿萝抱出来,卫凤娘两只胳膊抱在胸前,靠在车厢外,一脸的不高兴,“跟你家阿萝小姐说一声,第一,要听话,第二,她也太不能干了,才多大会儿,人就软了。真是没用!”

卫凤娘说完,跳上车前坐了,车夫挥鞭赶车走了好一会儿,妈妈才‘唉哟’一声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软了?唉哟!她家阿萝还是黄花闺女,还没梳拢呢!难道……

唉哟这可不得了!这可是一大笔银子!一大笔啊!

阿萝被妈妈一句话问的放声痛哭,梳拢了她倒还好,她也不是不愿意,至少比这样不当人侮辱强啊,妈妈总算问明白不是梳拢,可到底做了什么,阿萝却咬紧牙关就是不说,太丢人了她想都不愿意再想。

妈妈将阿萝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没伤没坏,除了多了不少蚊子包,旁的一切正常,妈妈忍不住嘀嘀咕咕,定北侯府那么阔气的人家,怎么还有不搭天棚的地方,难道宁七爷不怕蚊子咬?

看着多多侍候阿萝沐浴,往蚊子包上挨个涂了药水,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挠,留了疤可不得了,妈妈下楼,阿萝缩在床上,做了一夜噩梦。

一连捧了两天烛台,阿萝就病倒了,发起了烧,卫凤娘听说她病了,送了一百两银子和一大包人参肉桂过来,传了她家七爷的话,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赶紧好。又拍了拍阿萝的额头,对她表示羡慕:你运气真好,正巧今天病了,今天她家七爷不在家用饭,病了就能歇一天,明天可不见得能有今天这样的好事,可得赶紧好了。

阿萝听的一声接一声抽泣的上气不接下气,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姨娘自以为秘密的这趟紫藤山庄之行,被秋媚这个蠢货弄的人尽皆知,当天傍晚,姜焕璋从晋王府回来,刚进二门,就听说这件事了。

顾姨娘怯生生站在姜焕璋面前,姜焕璋想着李桐脸上的笑,怒气加上羞忿,只气的脸色发白,“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我告诉过你多少回,你怎么……你去请她干什么?”

“表哥,我是替你着想,大嫂毕竟是姜家长房长媳,表哥又是独养子,姨母生辰,大嫂也不在,一来,这么喜庆的日子,我怕姨母看不到大嫂难过,二来,那么多客人来,大嫂却不在府里,我不是怕应付不过来,这些我都不怕,我都安排妥当了,我就是担心人家要议论,到时候,表哥的脸面名声,还有姨母……我是替表哥和姨母着想。”

顾姨娘怯怯的解释。

姜焕璋听的心里一软,语调就回缓柔和了不少,“我知道你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我好,为了这个家,可这样的事,你该先跟我商量了再做,怎么能自作主张?”

“表哥,”顾姨娘听姜焕璋的声音转柔了,心里一宽,“我是想过先跟你商量,可是,表哥这样的高傲性子,宁折不弯,那些事又是大嫂不对,表哥怎么肯……唉。”

顾姨娘柔柔叹了口气,“表哥,我就是想,这样没脸的事,我就悄悄儿的做了,把这事做好了,大嫂能自己回来,表哥心这么软,再说伸手总不能去打笑脸人吧,这事就能掀过去了,表哥,我总觉得,大嫂是因为我,才生气回娘家的,我一想到表哥要因为这个被人家议论,我这心里……就难过的……表哥,你知道我,只要表哥好,别的,我都不在意……”

顾姨娘抽抽搭搭哭起来。

第一百五八章 诉苦

“你过来。”姜焕璋叹了口气,心软气消,“你听我说,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姜焕璋顿了顿,这事不能跟任何人说,更没法解释,“她不能回来,我不会再让她进咱们姜家,这事你别多想,更别多管,这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你就当她死了,你只管好好替我打理好这个家,再多生几个儿子,把孩子教导好,她不会再回来了。”

“表哥。”顾姨娘心里一阵抽抽,她再不回来了?当她死了?那她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那毕竟是你结发的妻,你……”

“我说过,不要再提这件事!你就当她死了!她要是回来,你,还有青书,都没有活路!”姜焕璋声色俱厉,顾姨娘吓的哆嗦了下,一个字不敢再多说。

“你别怕,我不是对你,你记着,往后这个家,你就当自己是当家主母,你,和我,好好过好咱们的日子,你放心,咱们家……往后只会一天比一天好,往后,你想要什么都有。”姜焕璋见顾姨娘吓的脸都青了,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柔声安慰她。

“好。”顾姨娘眨了几下眼,赶紧整理好心情,既然这样,她还有要紧的事要跟表哥说。“表哥,还有件事,我想着……”

顾姨娘拧着帕子,声调里透着十二分小心,“姨母一直病着,你又一天比一天忙,咱们府上,一来人手不齐,二来,新来的人还没调教出来,再说,姨母今年也不是什么整生日,要不,您看是不是象往年那样,就咱们一家人吃顿饭,咱们自己替姨母贺一贺生日,我不是为了自己……”

眼看姜焕璋脸色变了,顾姨娘急忙解释,“我是替姨母着想,她一直病着,再请人宴宾客的,虽说事事都是我张罗,件件事我都安排妥当了,可姨母总要出来受个礼吧,这人来人往的应酬受礼,多少辛苦,还有表哥你,你这么忙,我就是替你和姨母着想。”

“阿娘其实很好热闹,只是……”姜焕璋顿了顿,只是过于拮据这话,他说不出口,“她是个疏懒性子,不愿意操心,你事事安排妥当,不用她操心,她最喜欢这样的热闹,至于我,早就跟王爷说过了,那天我告一天假,阿娘的生辰,虽说不是整日子,这么些年,阿娘不容易,如今我成了家,有了你,总要让阿娘高兴高兴,不用多想这些,你只管用心操办好,记着,一定要热闹体面。”

顾姨娘一肚皮苦水外加说不出的闷气,实在憋不住了,“表哥,我不是……我是说,姨母要过这个生日,别的不说,就照您说的那几家,那几家人口都多,加一起,爷们和女眷,少说也有二三十人,要分前后院两处,你说要热闹,里面最好请一班小戏,外头请几个当红女伎,小唱一定得有,表哥,这得多少银子?”

姜焕璋愣愣的看着顾姨娘,一时有点恍不过神。

“还有人手,咱们府上就那么几个人,前一阵子还发卖了一多半,余下的老的老小的小,没一个中用的,新添的都是生手,这人哪那么好调教的,再说又没人调教,表哥不知道,这府都是刁奴,一个比一个坏,没一个好人,到时候二三十人来了,别的不说,王嫂子说过了,大厨房备不了那么多菜,她又不是正经厨子出身,就会做那几样家常菜,这宴席什么的,她可做不出来……”

顾姨娘说开了口,越说越多,这场生辰宴,根本就办不起来好吧!

姜焕璋听傻了,好半天才问了一句,“这些,你怎么不早说?你去请李氏,是想让她出面张罗这件事?你……你不能,她就能?”

“表哥,大嫂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我怎么能跟她比?咱们帐房里,表哥又不是不知道,上个月南北货行生生结走了七百两银子,铺子里就是说没钱,再多说就把帐本子往我面前一扔,说不管了,让咱们另请高明,表哥让我怎么办?那些帐本子,写的乱七八糟,阿娘和姨母一直教导我诗书女训,咱们都是书香世家,谁见过那些商户人家的东西?”

要论讲理,姜焕璋真不是顾姨娘的对手。

“还有人手,这府里,表哥自己也说过,就没有一个肯用心当差的,姨母当家那么多年,都没什么好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姨娘,要身份没身份,要助力没助力,王嫂子跟我说这宴席她办不了,说大不了她不管这大厨房了,让我另请高明,我往哪儿请?大嫂身边那个厨娘,叫小悠的,听说一个月要二十两月钱,年底还有花红,就那,说是李家宴客,小悠一个人也撑不下来,也就是做一两样菜……”

“行了!”姜焕璋提高声音打断了顾姨娘喋喋不休的抱怨,直愣愣仿佛刚刚认识一般看着顾姨娘,“你不是说……你说的这些……这些……”

她说的这些,府里这些,难道跟从前不一样?他怎么从来没听李氏跟他抱怨过这些,他吩咐了,李氏都会做好,做的比他预想的更好……

“你有的是才华,只管放开手去做,这有什么难的?你比李氏强……”

“表哥,这不是强不强的事,我现在,要银子没银子,要人手没人手,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是吧?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神仙能变出来。”顾姨娘既然说开了,也就说开了。

“我不是把铺子庄子都交到你手里了?你怎么会没钱?懂不懂,那铺子要懂什么,有掌柜有伙计,哪用得着你操什么心?铺子开在那里,占了那个地方,自然就有人去买东西去做生意,往铺子里送钱,所谓生钱有道,不过就是咱们的铺子买得好,那地方儿正正好,就是谁都不管,也一样天天有人送钱上门,一文钱不会少。掌柜不听话,你换一个就是了,钱是铺子挣出来的,又不是掌柜挣来的,换了就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京城那么多经纪行,你要找多少、找什么样的掌柜没有?这有什么难不难,本事不本事的?”

第一百五九章 一篇文章的推论1

“看不懂帐?那帐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对一对数目字加减错了没有,哪用得着自己对?但凡会算帐的丫头都会对,你不会打算盘,找个会打算盘的当个手脚,这府里也不是没有会打算盘的,这有什么难的?还有人手,怎么会缺人手?满京城那么多经纪行,想找什么样的人没有?那经纪行出来的,个个都是熟手,哪用得着她再调教?这有什么难的……”

这些话几乎不用经过姜焕璋的脑子,就熟极而流的从他嘴里流出来,不停的流出来。

这些都是从前顾氏常跟他说的话,但凡有人称赞李氏府务打理得好,庶务打理的好,顾氏就会跟他说这些话,说了几十年,他觉得她说的极是,不就是这样的么?有什么难的?

顾姨娘两眼呆直的看着姜焕璋,傻了。

文二爷一只手背在背后,一只手捏着根银签子剔着牙,眯眼看着李桐的车子出了紫藤山庄大门,出了一会儿神,转过身,慢慢悠悠往回走。

这连着半个多月了,天天准时过去,准时回来。

小悠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拎着筐、篓,从角门过来,一看到文二爷,小悠忙将手里的小竹篓递给一个婆子,迎着文二爷过来,“二爷,今天收了不少小青虾,干净得很,还有一篓子六月黄,小虽小,肥得很,我们姑娘爱吃炝虾醉蟹,你吃不吃?你要是嫌麻烦,我中午给你做八宝鸭子。”

“虾肥不肥?肥了就给我也来份炝虾!我要多放点腐乳汁,醉蟹就算了,没什么吃头,拿几只蟹给我炒个年糕吧,年糕要不软不硬,要糯,要弹牙,八宝鸭子能不能把骨头都拆干净?”文二爷笑的那叫一个亲切,满府里,他对小悠最客气。

“你放心,年糕是刘妈昨天刚打出来的,你尝尝就知道了,我再拆几只蟹,给你蒸个蟹粉狮子头,八宝鸭子去脖子去头,保证给你拆的一根骨头也没有,我再煮锅小米稀饭,今天别喝肉汤了,天天喝你也不嫌烦。”

满府里,小悠也最喜欢文二爷这位食客,看他回回吃饭那么痛快享受,作为厨娘,她太有成就感了。

“行行行!都听你的!”文二爷想着中午这顿大餐,心情更加好了,哈哈笑着,往后面去寻李信。

李信正在专注的写他每天一篇的策论,文二爷站在旁边,看着他写完最后几个字,捻起来一目十行看了,“你这文章平实易懂,往后写折子,这一条能占点便宜。明年春闱的主考官,说是进了腊月才能定,一旦定下来,就不能再见外客,不过。”

文二爷放下策论,看着李信眯眼笑道:“哪能等到腊月,我算计着,七八月里,至少,从哪几个人里挑,就该差不多定了,你这文章,要是碰到个喜欢华丽堆砌的,只怕要吃大亏。”

“又不是只有一位主考,不是说墨相和吕相在这上头一向态度一致,考官中,向来是喜好各样文章的都有,十分均衡?”

“你得有点出息!”文二爷将策论拍到长案上,又用手里的折扇在那张策论上狠敲了几下,一脸嫌弃,“准备推进一甲的文章,必定要主考官首肯,他不欣赏你,怎么进一甲?难道你想落到三甲里去?”

李信没接文二爷的话,他没想落进三甲,可也没敢想过要进一甲,二甲难道不行么?

“这主考官的事,咱们得事先就心里有个数。”文二爷往后坐到椅子上,“我盘算过了,咱们手头能用的人脉不多,太太那里……这两天你最好问一问,你们母子,不用探话,直接问最好。”

李信点头。

“太太这头先不提,就当没有,现在咱们能探话的,一是吕炎这里。”文二爷眼睛微眯。

吕相这头,虽然不知道这李家,或是李信和吕相有什么渊源,可吕相既然让他来,又发了话,李信若是可靠,往后就让他跟着李信了,他就不怎么担心李信落榜,或是落进三甲。

可这样的助力,吕相不说,他不敢说,看吕相那样子,现在没准备告诉李信,以后只怕也不打算告诉他,这种他不知道的助力,只能归于运气,在李信面前,就不能盘算进去。

张太太虽然照世家规矩让李信四处游历,增长见识,可李家毕竟不是世宦大家,这官场上诸多说不得的事,张太太不知道,李信更不知道。

若是等李信中了进士之后再开始,就有些晚了,现在,他已经先一步踏入吕炎和季疏影这个小小的准官场圈子,可是光踏进去不行,他还得历练一番,打听主考官,以及……或者还有其它可做的事,这一场下来,以他的聪明,必定颇有心得。

有了这一番历练,中进士授官入仕之后,他就能略为从容一点点了,这一点点,就是先机。

“吕相是个极谨慎的人,吕炎和他祖父脾气性格极其相似,吕炎这头,可以试试,不过不能抱太大希望,或者是,不能抱任何希望。”文二爷接着往下说。

李信听的怔神,这话的意思,是要他去想办法打听明年春闱的主考官?这可是违例的事,再说,打听到了又能怎么样?是能想法子换个主考,还是他这文风能改了?

“第二个,就是季疏影,可惜,”文二爷叹了口气,“季疏影心结深重,为人又十分冷漠,他连秋闱都不考,这春闱的事,只怕会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不闻不问。”

“季兄……”李信看起来有几分迟疑,“象是想考一考今年的秋闱。”

“嗯……嗯?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他跟你说了?这可稀奇!赶紧,细说说!”文二爷惊讶极了。

“是我的猜想。”李信站起来,从长案上一堆卷轴中间抽出份纸卷,递给文二爷,“这是昨天傍晚,他打发人送来的,说是他有好一阵子没写过制艺文章,昨天突然兴起写了一篇,让我替他看看。”

第一百六十章 一篇文章的推论2

文二爷急忙接过,一目十行看了,呆了片刻,低头又看了一遍,这回看的十分仔细,看完,两根手指的捏着文章一角,来来回回晃了几下,“这篇文章跟他平时的风格有点不一样,十分收敛,趋于平实……你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