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看向周六,周六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宁远再看向季疏影,似笑非笑,“可季大郎这学问,可是公认的行,是不是?”宁远看向众人,众人连连点头,季疏影的才名,在京城确实小有名气。

“那你下场去考,秋天考出个举人,春天再考出个进士就算了,要是考不出,季大郎这才名……可就没什么意思了,大家说是吧?也不用一个月,大郎只要把这篇小文抄一遍送给周六就行,头一句杨一笑,就改成季疏影,大家看怎么样?”

宁远转了几圈折扇,敲着桌子问道。

“好!”周六先跺脚鼓掌,远哥太给力了!这简小文送来,他一定装裱好高高挂在大门口影壁上!

吕炎心思转的飞快,有这个赌,季疏影今年下场的这份突转,就顺理成章了!这是两个人的双簧?昨天……

“好好好!公道之极!我赞成!”心思转的飞快,吕炎嘴里也没落下,鼓掌赞成,季疏影抬手轻拍了他一下,“你也跟着起哄?”

“确实是好主意,这样最公道!”李信也跟着拍手赞成,有没有这个赌,季疏影今年秋天都是要下场的……

“好你们!这是要把我往火上架,那秋闱春闱哪是那么容易的……”季疏影点着众人,又气又笑。

“君子一言!”周六急着要踩实这件事,“大家都赞成,那就这么定了!就今年秋闱,明年春闱!你要是中了,我再大摆三天戏酒给你庆贺!以后你再说我什么三年不成,我绝对不恼,随你说!来来来,大家满饮了这杯,都替我和季大郎做个见证!”

众人笑闹着站起来,和周六碰了杯中酒,只有季疏影坐在座位上,一脸苦笑不停的摇头。

散了席,宁远叫了周六,到旁边溪水旁钓鱼,两人懒散无比的歪在躺椅上,宁远懒洋洋道:“小六,季家可是正正经经的书香门第,季疏影他爹,状元出身,我看,说不定,他真能考上。”

“考上就考上!反正他考上也没说让我抄那玩意儿。”周六浑不在意。

“他要是考上了,那就是官身,你再见他……”宁远拖长声音,“他要是拿官身压你,让你跪下磕头,你可就得跪下。”

“他敢!”周六一把将钓杆扔进了水里,小厮急忙扑上去捞。

“今天他不就敢了?你能怎么样?”宁远晃着脚,顺手起杆,甩了条鱼上来。

第一百七七章 钩鱼

“那怎么办?要不,我去找姑母要个恩荫?”周六反应很快,宁远没理他,周六捏着下巴,“光恩荫也不行,压不过姓季的,要不……对了,要不我也去当御前侍卫吧,跟远哥你在一起!”

“瞧你幅蠢相!”宁远从眼角往下斜了眼周六,“侍卫营有我,你还去干什么?咱们兄弟扎堆挤一起,有什么意思?”

“也是。”周六拧起了眉,“那怎么办?恩荫要么就侍卫这样的,要么就是闲职,没差使的闲职有什么用?要么,考秋闱……”

宁远噗一声笑喷了,“你去对着河水照照自己。”

“就是啊,我哪考得上?那怎么办?远哥,你这么聪明,帮我想想办法,指个明路。”周六往宁远身边蹭了蹭。

“你可真够笨的,你求我有什么用?你不是有两个表哥……”宁远往京城方向努了努嘴,“你那两个表哥,天底下什么事办不了?”

“对啊!”周六一拍大腿,“我去找四爷,让四爷给我找份实差,等姓季的考出来,小爷我这官肯定当上,也当了半年一年了,还能比他差了?我还怕他?”

“找四爷?”宁远蹙了眉,“小六,你就当我多嘴,咱们兄弟,我有话不能不说,你找四爷要差使,大爷会不会不高兴?还有,你们家到底什么意思?你可别跟你家里的意思弄拧了。”

“我家里……我听下来的意思,是无所谓,本来就无所谓,姑母就无所谓,都是姑母亲生的,不管是谁,周家都是外家,不过我大哥是大爷自小的伴读……”

“世子?”

“嗯,去年刚封的,大爷出了不少力。”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宁远甩起钩杆,又钩上一条鱼。

“大哥不喜欢我,他喜不喜欢我,我倒不在乎,可大爷……我一向离他离的远,我觉得他肯定不怎么喜欢我,大哥心眼小,肯定不会在大爷面前说我的好话。我跟四爷从小一起长大,合得来。这事,就算我去求大爷,大爷也肯定不理我,说不定还得让大哥教训我一顿,只能去寻四爷。”说到这里,周六有几分沉郁。

“听你这话意,你大哥肯定心向大爷,你大哥是世子,他的意思,差不多就是你们周家的意思吧?”宁远这话问的轻飘飘的意味深长。

“呸!”周六狠啐了一口,“他的意思就是周家的意思,他做梦吧!你刚到京城,我们家的事你不知道,我们府上一共五房,其实就长房跟我爹,还有我姑母,是太婆亲生嫡出,其它三房,你就当没有他们!当初,我爹比大伯出息多了,现在我爹也比大伯出息!”

周六一脸骄傲,他爹现在已经做到枢密副使,确实是周家最出息的一个。

“当初,我翁翁的意思,是要让我爹承爵,可太婆和姑母觉得,我大伯本来就不如我爹,再没了爵位,怕长房往后撑不起来,是我爹主动找我翁翁,说让大伯承爵,我爹说他要凭自己的本事,替四房挣前程。”

“你爹了不起!”宁远冲周六竖起大拇指,周六更加骄傲,“那当然!我姑母……皇上也说过,我家这样的,肯定要再给我爹一个爵位,就算不是国公,至少一个伯爵吧,不过我太婆还在,我们没分家,这事不急。不过,我爹说,皇上这是想把我家这个爵位,留给新皇来施恩。”

“嗯。”宁远听的十分专注,渔浮沉沉起起了好几回,他也没看到。

“我爹还说……”周六顿了顿,“远哥,这话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

“打住!”宁远急忙摆手,“你爹说这些话不能往外说是吧?那你连我也不能说啊!打住!别说了,咱们只说能说的话!”

“跟别人不能说,跟远哥你……”

“也不能说!”宁远斩钉截铁一般接一句,“说别的,你大哥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这一条,怎么你跟我一个样?我大哥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宁远甩起钩杆,远远的,小厮大英接过,重新装上活蚯蚓,宁远将鱼钩重新甩回河里,一脸烦恼,“我家吧,唉,乱七八糟,跟你家也差不哪儿去,我跟二哥处得好,二哥待我最好,大哥就不高兴,反正他一直不高兴,看到我就不高兴,不是训就是罚,我这趟到京城,就是大哥……唉,算了算了,不说了,反正既然来了,我就没打算再回北三路,只怕也回不去了,我大哥凶得很,我和二哥联手也没办法,我这叫败走麦城!”

“你大哥也这样?你们家……唉,也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家家都这么闹家务,烦!”

周六一声惊呼,顿时他和他远哥的距离一下子又拉近了许多许多,两个人简直就是难兄难弟“我比你强点,也不用走麦城,我不怕他,等以后分了府,他是世子,小爷我也是世子,谁怕谁?”

“那可不一定。”宁远斜着周六,“咱们兄弟说私房话,你就当胡说八道。往后,要是大爷那个……升了大位,你不怕他?当然,要是四爷升了大位,我估摸着他得怕你。”

“也是啊。”周六一个恍然,然后就愣了,“我真没想过……阿爹是说过……唉!头痛,远哥,我真觉得长大了不好,屁事太多,你说的这个,还真是,挺愁人的。”

“那先不说这个,皇上多年青呢,身子骨又好的不得了,一脚踢上来能踢的人骨头疼!”宁远一脸疼相。

周六哈哈笑起来,“要说,这一点我最服远哥,皇上多好的脾气,偏偏被你……哈哈哈哈哈!姑母说,宁家那个小七,长的那么好看,怎么这么不着调!”

宁远干笑,“要是有机会,你得在你姑母面前,替我说说好话。”

“这你放心!哪还用你吩咐?我还能不替你说好话?四爷那里,只要有机会,我也替你说好话,就是大爷那里,没办法。”

第一百七八章 围观与入局

提到大爷,周六又有几分郁郁,拿着钓杆在手里甩来甩去,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跟你说,大爷,还有大哥……倒不全是因为他们不喜欢我,我大哥心狠手辣,就连我大嫂,也狠得不得了!我跟你说。”

周六往宁远身边挪了挪,声音压的更低,“年里年外,大爷府上要添人,我们家当然要抢先一步,总不能让别家送了人进去,挑谁选谁,这事都是长房在张罗,阿爹不许我们插手。可我们家没有年纪品貌都相当的女孩子,只能从亲戚家里找,大嫂就寻了在她娘家寄养长大的说是个表妹,大伯娘认了干女儿,准备送到大爷府上。谁知道二嫂的亲妹子,长的漂亮,手段也厉害,大爷有一回来,竟让她找机会先搭上了。”

“啊?”宁远一脸惊讶,“有手段!大爷看上她了?”

“二嫂的妹子长的确实漂亮,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会说话,看没看上先不说,你知道我大嫂做了什么?”

“什么?”宁远从声音到表情到动作,都极其配合。

“我大嫂一杯毒,把二嫂的妹子毒死了。”周六用力一挥手。

“什么?”这回宁远是真的惊讶了,这也太肆无忌惮了,“那你大嫂呢?咦?你大嫂不是好好儿在你们家呢?”

“对啊,我二哥是庶出,二嫂家门第低,我跟你说,我们家,嫡出庶出,大不一样,差的厉害了,大嫂有大哥护着,也就跪了半天祠堂,说是禁足两个月,没几天就不了了之了。”周六摊着手,倒没什么愤慨,反正跟他没什么关系。

“那大爷呢?他不是看中你二嫂那个妹妹了?人死了,他不问问?”

“大爷?嘿!”周六一声嘿笑,“远哥,咱们说句实在话,我不希望以后那啥……是大爷,不是因为大爷不喜欢我,大爷这个人,无情无义,这种一面之缘,没上手大概还有几分念想,上过了手,他根本不会往心里去,别说这样的,他开府出来的时候,有个自小侍候他,还奶过他的奶嬷嬷,一起跟出来,后来那个奶嬷嬷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那一回大嫂也说,其实不怪奶嬷嬷,可大爷脾气上来,还是亲自看着人生生打死了奶嬷嬷,唉!你看看!”

周六长叹了口气,他是真的十分愁闷,“我跟你说远哥,大爷那样的性子,那样的脾气,真要成了……那啥,我觉得咱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算了,咱们不管这个。”沉默了好一会儿,宁远打了个哈哈,“你去找四爷吧,照你说的,反正大爷那边也巴结不上。别想那么多,该乐就乐,以后,真要那什么,无路可走,你跟我走,咱们兄弟去关外,要不去南夷也行,照样自由自在,哪里水土不养人?”

宁远猛一下挥起钩杆,甩上一条大鱼,一幅浑不吝的模样。

“我就喜欢远哥这气派!等回去我就去找四爷,让他帮我寻份好差使,以后我得好好当差,替四爷争口气,说不定……嘿嘿,远哥,你比我聪明,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我求到你,你可不能不管!”

“这你放心!只要我能办到!一句话!”宁远拍着胸口打保票。

他巴不得他事事都来找他呢。

李信回到紫藤山庄,先见张太太请安,说了一会儿话,出来就直奔去寻文二爷。

文二爷已经在他书房等着了,沏了茶,对着个巨大的果盘,正在吃无花果。

“二爷。”李信进屋见礼,文二爷咬着无花果示意他,“坐下说话,先喝杯茶。”

李信端起凉茶一口饮尽,看着文二爷苦笑道:“这场文会真是曲折之极。”

“嗯。”文二爷吃完无花果,擦了擦手,“宁海让人取茶叶,打发人回来说你去周家庄子打猎的事了,你说细节。”

“嗯,船是季家的楼船,一路上的行程,都是季大郎安排的。”

文二爷眉毛挑了下,没说话。李信细细说了下船之后,一直到今天早上辞行时的件件种种,谁说了什么,谁做了什么,谁是什么表情,说的极其详细。

“季家,或者是季疏影,这一趟大有收获。”文二爷捻着胡须思忖了半晌,开了口,“那个赌约,只看成一出又簧,给季疏影秋闱春闱找台阶,有点肤浅,宁七爷真要如我所料,他所图必不只如此,他这是想激周六出动!”

李信眉头拧起,“周六?确实挺草包……”

“草包不草包无所谓。”文二爷摆了摆手,“宁七爷得有个入口,最好能从大爷和四爷身边下手,还有比周六更好的的人选吗?我就知道,他还没进京城,就打了那一架,这一架不简单,现在再看,他当时,说不定就是剑指周六!这个先不提,季疏影,或者说季家,必定想和宁家联手,推宁七爷出头,宁七爷呢?”

文二爷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唉!宁七爷面前这局,极其艰难,我一时想不出他要怎么办,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先走一步再看一步……”

文二爷手指点来点去点了一阵子,又背到身后,“我又想远了,咱们不想这个,想想你,你现在,站在局中,却未入局,呵呵。”

文二爷干笑了几声,“以你的身份地位,轮不着入局,不过……”文二爷的话戛然而止,不过也说不定,李姑娘可跟长公主越来越好了,这一好,李家,可就成了接近长公主的一枚好棋子!

“唉!一时半会,没咱们什么事,你安心读书写文章吧。”文二爷背着手站了好久,突然一个转折,听李信几乎闪了腰,“那吕大郎?”

“季家,和季疏影的心结,他只能比咱们更清楚,吕炎是个聪明人,你都看出来了,他能看不出来?吕家,从吕相,家风就是绝不挡别人的路,能成人之美最好,不能,也绝不坏人家的事,不管好事还是坏事。吕炎,暂时不用多管,这场大事,吕家十有九成九是远远旁观,跟咱们一样。”

文二爷长叹了口气,一场百年不遇的大热闹,只能旁观,唉!

第一百七九章 打击

宝林庵那间小院里,李桐和福安长公主对面而坐,辗茶沏茶,自从上次她沏了一次茶之后,这沏茶的事,就转到了她手上,长公主再没动过手。

长公主有几分懒散的坐着,有些怔神的望着外面的骄阳,李桐又看了她一眼,她一来时,就发现她今天心情不大好。

“姜焕璋有个小妾怀上了?”长公主收回目光,看着李桐,突然问道,李桐‘嗯’了一声,“叫青书,是姜焕璋身边的大丫头。”

“姜焕璋抵了个庄子出去。”

“嗯,知道,抵了六千两银子,那庄子有处温泉,沿着温泉搭了暖棚,冬天能出不少青瓜绿菜,要不然抵不出这么多银子。”李桐声音淡漠,完全无动于衷。

“六千两银子也用不了几天,坐吃山空。”长公主端起茶,“吃空了怎么办?我算了算,你阿娘送给姜家的那些铺子、庄子,不够姜家吃上三四年。”

李桐愕然看向长公主,长公主眉毛一起抬起又落下,“你大哥明年春闱,希望不大。”

李桐杯子里的茶水洒了一手。

“左不过再养姜家三年,至少把茶都洒了?这可是今年最好的龙凤团茶。”长公主没好气的斜了李桐一眼。

李桐苦笑,“三年之后,谁知道又是什么样子?说不定三年之后,天地都变了呢。大哥学问人品都不差,我李家乐善好施几代人,不管主考官喜好如何,总不至于粒颗无收吧,就是同进士……总不能都是主考官一个人说了算。”

长公主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喜好不喜好,象你说的,不至于粒颗无收,可这次,”长公主沉默半晌,才接着道:“本朝科举,不象前朝,限定江浙几个路所录人数不得超过多少,所以,历来春闱榜单,都是江浙淮一带学子的天下。”

李桐的心开始往下沉,她想起了一件事,难道是明年……

“为了平衡南北士子,每隔几科,朝廷都要想办法打压江浙淮学子,给北地学子一条出路,今年的主考,点了江西籍的度支使高书江,高书江春闱二次不中,第三次赶上了这样的机会,中了二甲头名,他那一榜,江浙学子几乎全军覆没,今年,点了他主考。”

果然是这样,李桐的心一片冰凉,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难道这一回,跟从前要完全不同了?

长公主看着脸色发灰的李桐,“高书江文风堆砌晦涩,不过这不是文风的事儿了,高书江性子执拗,很不与人为善,我不喜欢他,不过,他财货之精,天下少有,这个度支使,他做到现在,做的极好,这一任主考之后,他大约就要统管度支等三司,升职计相了,这计相,也确实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真会不取一个江浙学子?”李桐下意识的问了句。

“也许会取一个两个,不过,季疏影准备下场考试了,还有吕炎,取一个两个做点缀,也轮不着你大哥。”

长公主这话实在,也极不客气。李桐深吸了口气,心乱如麻,倒了杯子里的残茶,烧水准备重新沏茶。长公主默然看着她。

“有什么打算?”李桐重新沏好茶,长公主才又问道。

“原本的打算,是等大哥中了进士之后……现在,先等大哥春闱之后吧,到时候,避在这里不行,就回湖州,六年之后再说。”李桐声音平和,她要的,不过是陪着阿娘安安生生过日子,湖州再不行,就再往别的地方避,人生几十年,也不过就是一恍。

“没出息!”长公主将杯子重重放到桌子上。

“怎么有出息?杀回绥宁伯府收拾一众妖孽?再收服姜焕璋?还是找人杀了姜焕璋?就算收服了整个姜家,再收服了姜焕璋,又能怎么样?难道就能让他对我情真意切、爱深情重了?就算能,就算收服了他他就能情真意切了,那从前呢?他只要悔了,有了情有了义,从前的种种就能一笔抹煞了?”

李桐连珠炮般问道,长公主高高抬着眉毛,瞪着李桐。

“我不管别人,在我这里,从前的种种,无论如何抹不去,我的错我必承担,各人的错各人承担。我和姜焕璋,只有这个名份没办法斩断,但别的,早就断的干干净净。长公主说再养姜家三年,那就再养,就当做善事了。”

“杀了他,这主意不错。”长公主捧着杯子,翘起二郎腿晃来晃去。

李桐失笑,“杀了他我就是未亡人,他的父母妹妹我要奉养,还要给他过继儿子养儿子,还要到处说他好,杀了他,我还能这么住在城外?住在娘家?能不回姜家主理一切?”

“也是,这么说杀了他倒是便宜了他,唉!”长公主长叹了口气,往后靠到椅背上,手指甲弹着杯子,看起来十分犹豫,“桐桐啊,其实,你大哥春闱这事,也不是没有办法,我要是出手……”

“长公主够不容易的了,京城也不安宁,不过就是多等三年,养姜家三年能花多少银子?不犯着。”李桐截断了长公主的话。

长公主一根眉梢挑起,片刻,另一根又挑起,突然站起来,几步走到宽廊边下,背着手站了片刻,猛一个转身,看着李桐,笑声里带着丝丝尖利,“我都到这地步儿了?我一退再退,都退到这种地步儿了?哈!”

李桐蹙着眉,看着长公主,长公主今天情绪不稳,今天早上她一进来就看出来了,她眉宇间不象往常平静,全是烦躁。

“喝茶吧,今天回去,我让采点荷花蕊,晒干了掺在茶叶里,又清香又去火。”李桐重新给长公主换了杯子换了茶。

“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好好想一想。”长公主声音微冷,头也不回的吩咐道,李桐站起来,犹豫了下,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长公主的脾气,能说服,不能劝服,她这会儿正在情绪顶端,明天再说吧。

“记住一句话……”李桐刚出了宽廊,长公主突然说了句,李桐转身看着她,接过话道:“臣不密丧其身。”

第一百八十章 高家和汤家

李桐比往常早了将近两个时辰回到紫藤山庄,文二爷正歪在榻上看李信的的策论,听小厮来通传说姑娘回来了,一下子窜了起来,李信吓了一跳,“二爷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文二爷飞快的答了句,李信听他答的这样快,蹙起了眉,文二爷没注意到李信蹙起的眉,只盯着小厮问道:“你看到姑娘没有?姑娘气色如何?”

“小的没看到,是二门上的柳婆子过来传的话,说姑娘说她有点不舒服,得安安静静歇一天,让跟大爷说一声。”

“请大夫没有?”李信也站了起来,文二爷伸手拦住他,刚要说话,却又放下了手,“姑娘既然不舒服,你这个当哥哥的,是该过去关心一二。”

“柳婆子说姑娘说了,她安安静静歇一天就行,今天就不打扰大爷了。”小厮赶紧接了句,李信狐疑的扫了眼文二爷,他这反应不对,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文二爷看起来有几分心神不宁,重新歪回榻上,手里捏着李信的文章,却看着窗外出神。

他心神不宁,是因为,他算计着,这几天,长公主那边该有点什么信儿了……

李桐回到藤花院,换了身半旧家常衣服,出来坐到廊下,摇着把蒲扇出神。

她知道高书江高家,汤家长房有位姑娘嫁给了高书江的三儿子。

福隆钱庄一直掌管在汤家长房手里,阿娘是福隆钱庄仅次于汤家的股东,和汤家长房算是有点交情,当年这位汤家姑娘出嫁时,阿娘添了极厚的嫁。

李桐仰头看着树荫点星星点点的光芒。

从前,她操办陈夫人的寿宴,头一回张罗这样的事,她一心一意要办到最好,一心一意要在姜焕璋面前展示她的才能和用心,姜家平时来往的人家极少,象样的人家就更少了,她想到了嫁进高使司府上的这位汤家姑娘,郑重其事的给她送了张大红请帖。

是万嬷嬷去送的请帖,见倒是见着汤家姑娘了,得了二两银子的赏钱,和一匣子点心,那一匣子点心,就是汤家姑娘给陈夫人的贺寿礼。

她当时就明白了,是她莽撞了,嫁进高门高家的汤家姑娘,最恨的,应该就是这个商户女的身份了,她的请帖,简直是明晃晃的提醒了她。

后来,她虽然从来没喜欢过她,却渐渐能体会她的心情了。

之后,晋王登基后没多久,高书江就撤了差使。

杨太后最恨山西人,据杨太后自己说,她入宫前,曾经因为弟弟的病,求到一家山西药铺门口,没能求到大夫上门,自然也没能求到治病的良药,杨太后说,她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一怒之下报名进的宫。

记得头一回听杨太后说件事时,她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们李家的药铺,和杨太后说的那间山西铺子紧挨着,那天,要是杨太后进的不是山西人开的药铺,而是李家那间药铺,她一文钱没有,却要求大夫上门诊治,李家药铺的伙计一样不理她,要是那样,她岂不是要连累了整个江南?

李桐站起来,围着游廊慢慢走。

高书江撤差之后就举家回了山西,后来的十几年,她都没听说过今天长公主说的这件事,姜焕璋发配到北边军中之后,第二年上了道折子,诉说北地的艰辛,以及北地学子的好学和诸般困苦,那道折子在朝堂上震动极大,当年,姜焕璋回来,点了隔年春闱的主考,那一年取中的,几乎全部是北地的学子,就在那一年,她才知道原来朝廷在十几年前,一直是有这样不成文的做法的。

姜焕璋借着这件事,从此成为北地官员和学子心目中的领军人物,可那一年,李桐凝神细想,那一年姜焕璋取中的,有山西的学子吗?好象没有。

李桐站在垂花门下,那一年,汤家来了好些学子,找到她这里,还有那位汤家姑娘,带着高家几个人,其中就有上次和大哥一起会文的五爷高子宜,她没见他们。

那一次,汤家和高家全军覆没,临回山西前,汤家长房那位大爷找到她,要将福隆钱庄的股份转给她,说至少十年内,汤家不会再进京城了,钱庄不能没人打理,她收了股份,放到了绥宁伯府名下。

这一回,高书江要点了春闱主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