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她偏心老四,偏的已经没法再偏了,果然!她果然心里眼里只有老四!

“你看看你闹的这事?象不象话?你怎么有脸到你外婆面前撒野?你外婆多疼你你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你外婆,你这条小命只怕都保不住,你两岁的时候,那场大病,要不是你外婆拼了命送汤药进来,两幅汤药治好了你,你能活下来……”

“我有病自然有太医院救治,用得着从外头递药?”大皇子脖子一梗起来,就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那时候你阿娘有多难你难道不知道?太医院要是肯尽心……”

“太医院怎么不肯尽心了?若是治不好我,阿爹就屠了太医院,这话不也是你说的?你今天这样说,明天那样说,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大皇子梗着脖子再次顶了回去,只顶的周贵妃气都快上不来了。

“你!你连我都敢顶,你敢跟我顶嘴!反了你了!你怎么敢跟我顶嘴?你到你外婆面前说那些话,还砸了你外婆的东西,这是你的孝道?我说错你了?你跟我顶嘴?我是你娘!你连我都敢顶,那明儿你是不是连你爹也不放眼里了?你看看你,越大越长回去了!你哪有四哥儿懂事?你能有四哥儿一半懂事……”

“你心里眼里只有四哥儿!四哥儿懂事?你眼睛瞎了?你口口声声我没有长兄的样子,那老四呢?你偏向他,惯着他,你怎么不问问他有没有当弟弟的样子?长兄如父,他什么时候把我这个长兄放眼里了?他没有一丝半点当弟弟的样子,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不说他?你眼里就是我不好对吧?”

大皇子呼的站起来,怒目周贵妃,吼声连连,周贵妃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旁边侍候的心腹女使硬着头皮上前劝大皇子,“大爷,您不能这样跟贵妃说话,这是孝道,孝道不可违……”

“滚!”大皇子一声怒吼,吓的女使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你!你……反了!”周贵妃气的脸色腊黄,抖着手指点着大皇子,好半天才说出几个字。

大皇子冲周贵妃昂起头,“你那颗心,偏的还能摸得到吗?我反了,也是你逼的!你既然眼里心里只有四哥儿一个,干脆跟阿爹说,让阿爹赏我一杯毒酒一丈白绫,我死了,你就称心了,四哥儿就称心得意了,多好!”

大皇子说完,看也不看气的快要晕倒的周贵妃,转身冲出殿门,忿怒之下,一头撞到挂在廊下的那只金刚鹦鹉身上,这只金刚鹦鹉是周贵妃最心爱的东西,脾气和大皇子差不多,正站在架上理毛,被大皇子这么一撞,一声厉叫,猛一嘴狠狠啄在大皇子头上,只啄的大皇子一声痛呼,伸手一摸,满手是血。

大皇子气的眼都红了,一把抓住金刚鹦鹉,连鸟带架子狠狠砸在台阶上,金刚鹦鹉被摔在凄声惨叫,大皇子上前一脚,狠狠跺在金刚鹦鹉身上,把这只嚣张的鹦鹉跺成了一团血肉。

第二百九五章 天然与不天然

整个长宁宫吓的鸦雀无声,殿内乱作一团,拍胸口灌药酒,周贵妃总算缓过口气,鹦鹉的事,不用宫人禀报,她都听到了,伏在榻上缓了好一会儿,周贵妃勉强坐起来,命人召了所有当值的宫人,一字一句狠厉宣布道:“今天这事,都给我烂在心里!谁要是敢传出去半个字,我灭了她全家!”

……

南下的船上,钦差大旗高高飘扬,姜焕璋脸色有些青黄削瘦,裹着件夹棉斗蓬,坐在船舱中,神情有些愣忡的看着岸上萧索的秋色。

这炭气真重,姜焕璋往后挪了挪,离炭盆远了,又觉得身上寒冷。

姜焕璋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在津河码头上船时,他就病倒了,一路上要赶行程,没办法及时请大夫诊治,一场小病,竟然让他在床上躺了十来天起不来,菩萨保佑,他总算好了。

姜焕璋拉着夹棉斗蓬裹紧自己,思绪在从前和现在来回翻飞。

从前他被李信背后捅刀,贬到北地军中时,也是病着启程的,那一回……姜焕璋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一段人生最低谷。

他很痛苦,他记得清楚,可那份痛苦,不是现在这样,日常起成的艰难,身上的病痛,衣食的粗劣无着,那时他的苦,是从到手的相位一落而下的痛苦。

北上的车子外简内奢,厚厚的丝棉褥子,没有一丝炭气的黄铜炭盆烘的车厢里温暖如春,汤水茶饭和他在府里时没有分别,每隔半天,就有大夫在路边等着给他诊脉……

那次他启程时,李氏病着,是顾氏替他安排的吗?

姜焕璋头抵着窗棂,又叹了口气,不是顾氏,他走时,顾氏哭的死去活来,拉着他的衣襟无论如何不肯放手,说他走了,她和孩子们就活不成了,说他要是回不来怎么办,半夜里,顾氏就病倒了,府里灯火通明,一半在忙他启程的事,一半在忙顾氏的重病,不是顾氏,她自顾不瑕……

李氏么?姜焕璋努力回想着,他走前去没去和李氏告别,好象没去,那时候他恨极了她,把他从相位上捅下来的,是她的族兄,是受了她和她母亲大恩,不思回报……

姜焕璋轻轻打了个寒噤,不是不思回报,他回报了,所以自己才有了那场贬至北地的苦难之行……

那一回,文二爷和他说过什么?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了,文二爷说他眼瞎心瞎?说他自断生路?是了,他还说了一句,说李氏若是熬不过这场病,死了,他就准备埋骨北地吧,整个姜家,就等着满门星散飘零吧。

他当时说了什么?姜焕璋努力回想着过去,他想不起来他说过什么了,这些事,他几乎已经忘光了,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他的长子,何等优秀何等出色,还有顾氏,顾氏的风采,顾氏的优雅……

姜焕璋怔怔的看着缓慢后退的岸上秋色。

他回来大半年了,李氏嫁进来,大半年了,从前这个时候,姜家正是生气勃勃,一派复苏之相的时候,从前,顾氏进门时,绥宁伯府已经焕然一新……

真是她带给他、带给姜家的气运么?

这趟回去,他该去城外看看了。

……

凌云楼的庆贺宴上,大皇子纵马踩断了迎门小厮的腿,鞭子抽的另一个小厮破了相,因为什么,京城的明眼人心知肚明,四皇子在楼上喊的那一声,言下之意是什么,大家更是明白极了,那一场庆贺宴后,原本这家那家安排的庆贺,都悄无声息的取消了,这个时候,最好安静消停点,谁也不想惹了这两位中的任何一个,进而再给自己和家族惹下杀身断腿的大祸。

吕炎和李信原本打算要给季疏影好好庆贺庆贺,在京城不合适,李信盘算了下,建议不如到紫藤山庄,就说是会文,叫几个平时合得来的,热闹一天,也是应了给季疏影庆贺的安排。

吕炎拍手赞成,紫藤山庄周围景色极好,那儿离京城不远不近,不管是庆贺还是会文,都不会引人注目,再说,紫藤山庄茶饭点心都极好,这一条,是他从紫藤山庄源源不断送给李信和他们的诸般吃食中得出来的认知。

季疏影也十分赞成,三人定了日子,分头约了合得来的十来位士子,这天一早,骑马出城,一路赏着景,进了紫藤山庄。

李桐和福安长公主找了招呼,留在紫藤山庄照看。

若论安排这样的文会、花会,只怕没有谁比她更有经验了,从前,绥宁王府的花会在京城一向数一数二。

吕炎从进了庄子起,就赞不绝口。

文会宴饮的地点,李桐安排在了后园湖东边那座小山上,小山上的暖阁地下墙上都是砌了烟道的,李桐命人烧热了墙地,把暖阁四面窗户全部打开,深秋的凉风扑面,却又温暖宜人,从暖阁里看出去,四面景色不同,有成片成片盛开的菊花,有秋风吹过波澜起波的湖水,有五彩斑斓的秋叶。

众人喝的微熏,吟着几首酸诗,指点着四周的景色,吕炎捏着杯子晃过来,“李兄这座庄子如此景色,今天才请我们过来,再罚酒一杯!”

“都罚过多少杯了?”李信失笑,“都说你们吕府景色最好,随手一框就是一幅画,这趟要是到你们府上,你罚的酒肯定比我多的多了。”

“吕大郎府上我去过,”赵明轩凑上来,“不错是不错,跟你们这个庄子不能比,他那府上景致精巧是精巧极了,可一看就是人工雕琢,不象李兄这庄子上,四周景色全是天然所致,这景,好就好在天然二字!”

“天然?”吕炎失笑,伸手折扇敲打着赵明轩,“天然能有这样的好景?你问问李大郎,你们府上这景,是天然生出来的?你说实话!”

“当然不是,看到那片菊花没有?原本摆的都是各色珍本,早就开败了,这一片是前天刚刚种下去的,也不算种,挖了坑,直接连盆下到地里,说是这样好拘住根,来年不至于泛滥开,还有那片秋叶,前天舍妹看着人换了十几棵树,那几棵艳红的,就是刚换上的。”

李信指着四周,坦诚笑道。

第二百九六章 不偶之遇

“这就叫巧夺天工。”季疏影接了一句,“不光赵兄,连我也觉得这四周景色天然,丝毫没有人工雕饰的痕迹,这园子,是令妹打理的?”

“是,舍妹眼光不凡,反正我是甘拜下风,不光这园子里的景致,今天的文会,也是舍妹的精心安排。”李信笑应道,“选在这里,也是舍妹的意思,我原本觉得水阁里更好,舍妹说水阁看出去景色单调,再说现在天气寒了,水阁里只能生炭盆,不好。”

“这暖阁里通了火龙?”吕炎反应极快,“怪不得我这脚底下暖气升腾,这离开炉节还远着呢,你们府上这就……”吕炎手里的折扇乱挥。

“何必拘泥于死规矩?”李信笑道。

“真羡慕你们家。”吕炎拍着李信的肩膀,“立族……你们家还算不上立族,还没什么规矩,哪象我们,我们家还好,你问问小季,他家百家大族,真正的书香大家,你问问他家的规矩,不到开炉节能不能烧地龙?他家连穿什么衣服都规矩大的不得了,我记得有一年,没到大寒就冷的不得了,我们都穿了大毛衣服,就他,冷的不愿意出门,说没到节气,大毛衣服不能穿,有这事没有?”

季疏影有几分不自在,“是我这脾气不好,太拘泥,家里倒没那么严苛。”

“我觉得京城伯父家还好,老家规矩更重。”季疏影的堂兄,进京备考春闱的季疏桐笑道:“当年我们在族学里,经常有人冻的手肿,就是因为不到开炉节,别说生炭盆,连手炉都不许拿,我记得有个族侄,母亲娇惯,离开炉节还有十几天,就偷偷给他备了手炉,第二天就被先生看到了,在外面跪了一天。”

“咱们不说这个了,我家规矩也大的不得了。”吕炎见季疏影有些不自在,立刻调转话题,“李大郎家最自在,你们我不管,反正我以后是要常到李大郎家呆着了,这园子多好!上回你说……是你那个长随说,你们家有个庄子,靠山背水,有上好的温泉?冬天我要到你家温泉庄子里自在几天去!有同去的没有?我替李大郎邀客!”

吕炎招呼声没落,大家就七嘴八舌的扬声应邀,李信笑着点头,“去多少回都成,住多少天都行,我回头就让人去收拾那个庄子。”

“这里景色好,我出去走走。”季疏影边说边往暖阁门口走,吕炎迟疑了下,跟在后面笑道:“我也出去走走,上午那道题还是破的不好,走一走,看看这美景,说不定就有灵感了。”

暖阁诸人也跟着出来,一群人边走边散,有的停在这里,有的驻在那里,有的独自一人欣景发呆,有的三两成群高谈阔论。

季疏影一个人边走边逛,看起来十分自在,沿着一大片菊花转了一圈,又往那片五色斑斓的秋林过去。

李桐看好最后的茶点,从临时设在后园的厨房里出来,转进秋林,在离暖阁不远的一间亭子里坐下,水莲扇旺设在亭子里的红泥炉,沏了杯茶。

这一处,和其它各处亭台楼阁一样,都设了红泥小炉,茶桌茶具,以及几样点心,备着李信等人随处走随处闲坐喝茶。

李桐端起杯子,慢慢啜着茶,刚啜了半杯,水莲低低道:“姑娘,有人来了,象是……”水莲掂起脚尖仔细看了看,“是季大公子,咱们得避一避。”

“不用。”李桐听说是季疏影,思量了下,答了句。

他竟然真去考了秋闱,真中了举,依他的才气以及才名,以及季老丞相的声望,他那位状元父亲,和季家百年底蕴,春闱,除非皇上发话,否则他是必中的。

这是长公主的话,她也是这么想的。

季疏影既然中举,那就是和从前大不相同了,有些话,她很想和他说说,既然不一样了,她很希望他再不一样一些,不要再象从前,一直纠结于季皇后的死,纠结于对周家的仇恨,其实,周家并不是最错的那一个,也不是季皇后之死的罪首。

季疏影只比水莲晚了一点点,先是看到了站在亭子口的水莲,再前几步,就看到了背对着他,坐在亭子里的李桐。

季疏影脚步顿住,下意识想转身避开,这是根置于他心底的第一反应,刚要转身,季疏影却又硬生生顿住,呆了片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抬脚往亭子里走过去。

“季公子。”水莲曲膝见礼,李桐站起来,转身看着站在亭子外的季疏影,笑容明朗,大方的如同来的是她的闺中密友,或者,她是李信,偶遇了季疏影这位好友。

那一瞬间,季疏影心里竟涌起股浓烈的自惭形愧,对方如睛风霁月,他却猥琐不堪。

“闻到了茶香,原来是姑娘。”季疏影长揖到底。

“那进来喝杯茶吧。”李桐往旁边让了让,季疏影贴着另一边进了亭子,端坐在李桐对面。

水莲取了银壶,盛水烧水,李桐象和长公主在一起一样,取茶焙了,碾成茶粉,放到杯子里。

水莲几乎没有声音的盛水烧水,李桐专注的焙着茶碾着茶,季疏影专注的看着焙茶碾茶的李桐,亭子里,只有银壶里的水,响着将开未开的咕嘟声。

“季公子请。”李桐点了杯茶,示意季疏影。

李桐这句请,划破亭子里的静谧安然,季疏影仿佛受了惊,竟有几分慌神,“啊,多谢,好茶!”

李桐笑起来,茶好不好,要喝了才好夸奖,季家这份客气里,总是少了份真诚。

“听令兄说,今天多亏姑娘费心安排,多谢姑娘。”季疏影无滋无味,却又滋味万千的抿了几口茶,在李桐的打量之下,搜肠刮肚,努力找出最合适的话和话题,在她的目光之下,不找点话说,找点事做,他无法保持平静。

“季公子客气了。”季疏影这一句谢让李桐忍不住,无声笑起来,他谢她做什么?

第二百九七章 借劝相劝

“姑娘兰质惠心。”季疏影没抬头,却仿佛看到了李桐的笑,立刻恍悟,他这句谢实在是太突兀了,窘迫之下,季疏影努力保持着常态,用力盯着手里捧着的茶汤,要显的自然,声音却绷的紧直。

“嗯。”李桐见他说了这一句,半天没了下句,有几分好笑,认真的嗯了一声,表示认可,兰质惠心,她自认还是当得起的。“我也这么觉得。”

“呃!在下是说,”季疏影被李桐这一声充满肯定的嗯,以及后面那一句不客气的我也觉得,玩笑的心里一松,后背松驰下来,顿时觉出一层湿漉漉的凉意。“姑娘兰质惠心,聪明通透,姜家的事……”

季疏影抬起头,大着胆子看了眼李桐,李桐笑意盈然,不等季疏影说完,就打断他的话笑道:“就因为聪明通透,才知道哪些事可为,哪些事不可为。”

季疏影呆了呆,正急急的转着心思想着下面该怎么说,怎么轻,李桐接着道:“僻如季公子,之前寄情山水,也是知道事不可为,这人要不是良人,再怎么聪明通透,又能怎么样?都是明月照渠沟。”

李桐直视着有几分怔然的季疏影,“都说顾氏如何如何,可处置了顾氏,甚至处理了顾家,公子觉得,就不会有第二个顾氏?和第二个顾家?我不觉得是顾氏的错,顾氏就算有错,跟纳她宠她宠到她胡作非为的那个人相比,这错也有限得很,公子说呢?”

季疏影愕然看着李桐,她的话,他句句听的明白,她说不是顾氏,也不是姜焕璋,她说的是他,不是他劝她,是她在给他剖理解事!

“有三纲五常,为妻者不能非议夫君,可因为这个,就把一切迁怒到顾氏身上,我既然聪明通透,就不愿意这样胡乱迁怒没有这么大罪责的人,倒不是为了怜惜顾氏,而是为了自己,公子大约是想劝我回去,料理顾氏,清理后宅,可上梁歪斜不正,后宅怎么清理的干净?若是上梁居身持正,顾氏清不清理,又有什么要紧?”

“姑娘的意思,在下……”季疏影心里一片混乱,这番话对他的冲击太大,他恨了十来年的人,她说那不是首恶,她的话,他知道是对的,三纲五常……是的,三纲五常,规矩礼法……他是迁怒,至少有几分迁怒……

“多谢姑娘……这杯茶,在下……在下多谢。”季疏影站起来,长揖到底,冲出几步,转身又长揖到底,再冲出几步,转回身再长揖到底……

水莲愕然看着完全失措的季疏影,看着季疏影连揖了七八个揖,深一脚浅一脚走远了,才转头看着神情怡然的李桐,有几分怔呵的问道:“姑娘把他吓着了?姑娘跟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事论事而已,我们回去吧,但愿……唉。”李桐站起来,带着水莲往回走。

但愿她这番话能点醒季疏影,他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就不要再象从前那样,几乎一辈子纠结于怎么把已经死了的周贵妃鞭尸污名,怎么把周家赶尽杀绝,让这份迁怒和夸张了的仇恨,几乎成了他人生的全部。

那样,何必呢?何苦呢?

季疏影慌不择路,一头冲出枫林,迎着湖,一阵夹着水气的凉风扑面吹来,吹的季疏影从浑噩中清醒过来,转身看向树木遮挡,几乎看不见的亭子,虽然看不见,他却明确的看到了,她已经走了。

季疏影慢慢转回身,呆呆看着水波连连的湖面,深吸了几口气,抚着胸口,直到感受到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都又在他的控制之下了,才抬起脚,到了湖边,沿着九曲桥,进了湖中的水阁。

季疏影站在水阁边上,低头看着水波中欢快游动的群鱼,心里百感交集。

她的话,在他心里冒过头,他曾经想过,如果没有周贵妃,是不是一切都能不同?是不是就不会有姑母的悲剧和惨死,都是周贵妃的错吗?

祸国的,真的都是那些祸水,那些奸臣,那些小人?他想过,却从来不敢深想。深想了,他害怕,他是个懦夫,困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中的懦夫!

他自幼束发读圣贤书,却被束缚的连是非都不分了,他不如她。

季疏影往后跌退了两步,靠在了柱子上,这样一位见识卓越,超越世俗的女子,却早已嫁了人,嫁进了姜家,嫁给了姜焕璋那样愚蠢庸俗的货色,这世间,这天地,哪有公道?

……

曲大姑娘的船在曲大姑娘的催促下,天不亮就启程,天黑透了才泊船休息。

贾婆子对曲大姑娘的话没有半分违逆,曲大姑娘吩咐了一,贾婆子少说也能做到十,做到了十贾婆子还得自责不已,‘老奴老了,大姑娘的吩咐,才只能做成这样,要是搁从前,搁京城大家眼里,这样哪成?’那意思,曲大姑娘吩咐了一,下人们少说也得做出个百,那才算勉强过得去。

一上船,小锁就晕船晕的跟死人差不多,她就不提了,可王嬷嬷跟贾婆子都没法比,更别提跟贾婆子嘴里的京城大家的下人们比了,曲大姑娘看王嬷嬷,就是一天比一天可恶。

小锁晕船晕的爬不起来,王嬷嬷不尽心,贾婆子顾不过来,就是顾得过来,‘也没有姑娘身边只有老婆子侍候的理儿’,在太平府,贾婆子就请了曲大姑娘示下,买了两个丫头回来侍候曲大姑娘,两们丫头,曲大姑娘赐了名,一个叫玉砚,一个叫丹青。

有玉砚和丹青侍候曲大姑娘,贾婆子就省心多了,有玉砚和丹青侍候,曲大姑娘越来越知道,什么叫大家姑娘的享受,什么叫大家夫人的派头。

日夜兼程,离京城越来越近,天黑透泊了船,随行的镖头上岸采买,回来悄悄寻了贾婆子,低低交待:“曲娘子的那位,离咱们不远,算着该泊在浏阳码头,让人盯着了,爷吩咐了,让她见一见。”

第二百九八章 七爷的差使

“她那位长的怎么样?”贾婆子往船舱里努了努嘴,镖头嘿笑一声,“放心,人品俊秀,长的好看着呢,准保她一眼看中。”

“那成!”贾婆子也笑起来,“说起来,这位娘子可真是好福气,哪辈子修来的。”

“哪那么多废话?办差时别说废话,办砸了差使可不是玩儿的!”镖头警告了句,“咱们明天中午就能到浏阳码头,泊在浏阳码头,明天一早再走,这事我安排,到了码头,你带她出去看人,怎么带出去是你的事。”

“这你放心!”贾婆子满口答应,这一趟差使顺当的出乎她的意料,一是帮手个个得力,二来,这位姑娘,可真是……也不能说她傻,反下这一趟下来,她只有好处,就是不糊涂也得装糊涂。

……

京城,软香楼上,阿萝对着铜镜,仔细看着唇的胭脂,好象太红了,抿掉了些,又好象太淡了,再抿上去些,怎么看着又太红了?

“多多,你看看我这唇,是不是太红了?今天这胭脂怎么有点不对劲儿?不是红就是淡!”阿萝有点急了,多多往前凑了凑,“小姐,我瞧着挺好,小姐这么好看,红了好看,淡了也好看!”

“你就不能说几句有用的?算了算了,让你看也是白看!妈妈呢?去叫妈妈来,替我看看这胭脂,还有这身衣服,好象素了些。”阿萝又嫌弃上衣服了,多多斜着她撇了撇嘴,也不下楼,走到窗前,探身出去招呼帮闲,“阿三,妈妈呢?让她上来一趟,小姐叫她有要紧的事!”

阿萝叫上来妈妈,又嫌弃妈妈态度不认真,人老了眼光不行,一直折腾到车子停在门口,帮闲一迭连声传话上来,才左嫌弃右嫌弃却不得不披上斗蓬下了楼。

那天四皇子庆贺秋闱新科举人的宴会上,周六少爷没有食言,果然把她带了过去,而且还真把她带到了四皇子面前,很认真的向四皇子推介了她。

可没等她施展平生所学将四皇子诱到她的石榴裙下,大皇子就在凌云楼下闹起了事,那一场事闹的凌云楼上热闹象是热油锅下去抽掉了火,白烟还在冒,热度却是不停的下降。

连四皇子也有些心神不宁,没多大会儿,就寻了个借口走了。

阿萝在四皇子面前露了脸,周六兑现了承诺,可这个脸露的,全无作用!

阿萝从凌云楼出来,上了车差点哭出来,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好不容易在四皇子面前露出张小脸,好不容易……却被大爷一顿鞭子抽了个七零八落!

阿萝坐在车上,一路眼泪回到软香楼,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害怕,从得了七爷那句吩咐,眼看一个来月过去了,这差使就办成这样?说不定哪天夜里,卫凤娘提着自己的脚,就从哪儿扔下去了……

阿萝越想越怕,越怕越没办法,哭的眼睛都肿了,卫凤娘进来,胳膊抱在胸前,歪着头盯着她看了半天,她都没觉出来。

等到总算看到卫凤娘,阿萝吓的小腿发抖,没想到卫凤娘没提着脚把她从哪儿扔下去,反倒扔下了几张银票子,和几句话:四爷喜欢木樨花香,喜欢女子妆容艳丽,衣着素雅。

捏着几张银票子,看着卫凤娘从眼前消失,再一遍一遍回想了不知道多少遍卫凤娘留下的几句话,阿萝一点点活过来,看样子,她这算是搭上四皇子了?七爷这银票子,这话,是要她以后用心讨好四皇子?

阿萝那颗心从悲伤的谷底一下子跳跃到半空,喜嗞嗞一遍遍数着银票子,数完银票子想想那几句话,想完了那几句话再数数银票子,这银票子和这几句话,就是说,这头一桩差使,她办好了!

果然,没过几天,傍晚,一个声音软绵绵的小厮过来传了四皇子的话,让阿萝好好收拾收拾,一会儿有车来接她。

阿萝默默念叨着卫凤娘留下下的交待,木樨花的香味儿,这个不会错,从那天得了这句话,她就只用木樨花香露,从自己到衣服,连这软香楼,都用木樨花香露熏的透透的了。

妆容艳丽衣着素雅,阿萝唇上的胭脂抿了擦,擦了抿,衣服脱了穿,穿了脱,车子到了楼下,其实她还没打扮好,可也只能这样了。

坐在车上的阿萝忐忑无比,四皇子是皇子,听说他脾气不大好……好象大皇子脾气更不好,上次太紧张,她都没看清四皇子长什么样儿,好象挺好看的,衣服上绣着龙,金光闪闪……

胡思乱想中,车子停下,那个声音软绵绵的小厮打起帘子,伸手扶下阿萝,看着下了车就不停的东张西望的阿萝,脸一冷沉声道:“低头!”

阿萝急忙低下头,眼睛盯着小厮的脚后跟,亦步亦趋跟在小厮后面,转一个弯,再转一个弯,再转弯……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进了一间温暖宜人、馨香馥郁的暖阁里。

小厮侧身垂手站在暖阁门口,示意还在呆看着他脚后跟的阿萝,“进去吧。”

“是。”阿萝答应一句,进了门槛高高的暖阁。

暖阁里灯火通明,四皇子一身松垮的亵衣,歪在炕上,上上下下打量着浑身紧张的阿萝,笑了起来,“别怕,过来,到这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