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大姑娘的船赶上一天顺风,扬起帆顶着水正哗哗赶路,临近中午,正鼓足风力的帆突然狂落而下,直落而下的帆让船来回摇晃,在河中间打起转来。

正歪在船舱中,拿着本书似看非看,由着玉砚和丹青两个丫头一个捏肩、一个捶腿的曲大姑娘被突然而起的猛烈晃动从榻上甩下来,结结实实摔在船舱板上,直摔的唉哟疼呼。

“大姑娘没事吧?”王嬷嬷一头扑进来,尖叫着扑向曲大姑娘。

“船要翻了?”还没爬起来就被甩到另一边的曲大姑娘,吓的脸色惨白。

“姑娘别怕,别怕!嬷嬷在这儿!”王嬷嬷一头跄倒再爬起,爬起再晃倒,眼里却只有曲大姑娘,不顾一切的往曲大姑娘身边扑。

第二百九九章 曲大姑娘的好运道

“姑娘别怕,没事儿,主帆的绳子断了,一会儿就好,唉哟,你们两个,还不快替大姑娘挡一挡!”

贾婆子探头进来,一句话没交待完,船身又一个倾斜,曲大姑娘从这边又滚到了另一边。

不过这一趟之后,船就平稳住了,玉砚和丹青一个撞红了额角,一个撞散了头发,赶紧爬起来去扶曲大姑娘。

王嬷嬷最着急,也撞的最厉害,额角破了,手也破了,爬过去先看了曲大姑娘,见她家姑娘处处完好,这才松了口气,坐在船板上一边用帕子裹伤口,一边絮絮叨叨,“好好儿的,这帆怎么能断了?这帆断了不是好兆头,我就说,大姑娘就不该走这一趟,你看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又是银子又是人,我活了几十年,就没听说过这样的好事儿?大姑娘非要去京城,看看,帆都断了……”

“我这儿没事,你到后舱去!”曲大姑娘厌烦无比的斜了王嬷嬷一眼,恶声恶气的吩咐道。

“我都是为了大姑娘好!大姑娘刚生下来,我就侍候大姑娘,我是看着大姑娘长大的,我都是为了大姑娘好……”王嬷嬷头痛手疼,抹着眼泪,她是真担心她家大姑娘,那个贾婆子,怎么看怎么不象好人,还有外面那些保镖船工,整天鬼鬼祟祟,还有这两个丫头,整天跟大姑娘说的那些话……那是她们这样的人家能想的事?

没一个好人!

“把她拖到后面去!”曲大姑娘更厌烦了。

贾婆子上前抱着王嬷嬷,连推带哄,“嬷嬷受了伤,赶紧到后面洗干净包一包,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在大姑娘面前,这成何体统?嬷嬷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这点规矩难道也想不到?”

王嬷嬷被贾婆子撮走,曲大姑娘舒了口气,她没受伤,就是摔了几下有点疼,头发也乱了,玉砚和丹青不等她吩咐,赶紧取了镜子,妆奁匣子,侍候她重新洗脸梳头。

“大姑娘,真是巧了,前面就是浏阳码头,主帆的绳子断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这可真是大姑娘的福气,要不然,断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到哪儿找地方买绳子换绳子?那可就麻烦大了,说起来,大姑娘的运道可真是好的不得了!”

贾婆子推走王嬷嬷,进来笑禀道。

曲大姑娘皱起了眉头,“好好儿的,怎么绳子突然断了?这些船工怎么这些粗糙疏忽?让他们赶紧换,还急着赶路呢。还有,出了这样的事,耽误了咱们的行程,我又受了伤,这船钱得扣些下来,你去跟他们说!”

“是!就该这样。”贾婆子极其爽快的应了一句,顺手又夸了曲大姑娘几句,“大姑娘这样,才是真真正正的当家人,大家就讲究这样,一是一二是二,有功放赏,有过一定得罚,大姑姑放心,我这就找他们老大说这话,得好好训斥训斥他们。”

“嗯。”曲大姑娘满意的嗯了一声,这一阵子,她跟着贾婆子,还有两个丫头,很学了不少东西。

贾婆子出去片刻就回来了,“姑娘,说是主帆的绳子换起来很麻烦,至少大半天,我跟船老大说了,今天无论如何得换好,明天天一亮立刻就得启程,船钱的事,我也跟船老大说过了,扣他们五两银子!”

曲大姑娘沉着脸,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她心急似箭,要赶到京城去圆她那门好亲,可这主帆的绳子断了,幸好断在码头附近,否则,还不知道耽误多少功夫!

贾嬷嬷说的对,她就是福运好!

曲大姑娘的生活那是很有规律的,吃了午饭,喝一两杯茶,看看景消上半个时辰的食,她就要睡午觉了,一觉睡上一个来时辰,起来走两趟,就着蜜饯干果鲜果喝上几杯茶,再写几篇大字小字,也就差不多晚饭时分了。

曲大姑娘喝了茶,玉砚正要铺纸研墨,贾婆子掀帘进来笑道:“大姑娘,我刚刚下去走了一趟,这浏阳码头倒是个大码头,热闹得很呢,有一家酒楼,说是河鲜做的极好,还有一家香粉胭脂铺子,竟然是京城的招牌,在京城,大家姑娘夫人都到他家买胭脂水粉,大姑娘在船上拘了这么些天,也闷坏了,不如下船走走,尝尝河鲜,再买些胭脂水粉。”

曲大姑娘还没听完眼睛就亮了,急忙点头,吩咐玉砚丹青拿了镜子过来,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一遍,重新梳了头,又换了一身衣服,丹青取了件薄棉斗蓬给她披上,贾婆子取了顶绡纱帏帽,掂着脚尖给曲大姑娘戴上。

“大姑娘这通身的气派,啧啧!”贾婆子一边给曲大姑娘戴帏帽,一边例行夸奖,“真真是贵气清雅,京城大家的姑娘少奶奶太太夫人,我见得多了,大姑娘可比她们贵气多了,大姑娘这样的,真是天生的贵人!”

类似的夸奖,曲大姑娘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听多少遍也没听够过。

曲大姑娘带着玉砚和丹青,贾婆子,王嬷嬷,以及两个长随打扮的保镖,在船工的躬身垂首列队相送中,下了船,矜持昂然的踩着台阶,上了码头,在众人的包围保护中,微微抬着下巴,在浏阳码头那条虽然极小,却比青杨镇热闹许多的街上,看的眼花缭乱。

买了胭脂水粉,贾婆子带着曲大姑娘进了浏阳码头最好最奢华的酒楼,挑了个雅间,点了酒楼里几样拿手菜。

曲大姑娘刚吃了几口,一个长随在雅间门口招手叫贾婆子,贾婆子凑过去,长随俯耳和她说了几句话,贾婆子惊讶的两根眉毛抬到了头发里,压着声音连声唉哟,急忙奔回来,凑到曲大姑娘耳边,声音压的只有曲大姑娘能听到:“唉哟哟大姑娘这运道!可真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刚刚有京城来的钦差船也停到了浏阳码头,那钦差也到这酒楼里吃饭来了,大姑娘猜猜,点了钦差的是谁?唉哟大姑娘肯定猜不着!是咱们姑爷!唉哟哟,大姑娘这运道!”

第三百章 拦路者死

曲大姑娘激动的呼的窜了起来,窜起来又急忙坐下,不能太激动,太激动不符合她这大家闺秀的身份。

“点了钦差?天使?真是钦差?”曲大姑娘坐是压着自己坐下了,声音激动的发抖这事,她实在没办法控制,当然,她其实根本没留意到这个细节,她太激动、太激动了!

她未来的夫君,这样年纪就点了钦差,钦差啊!那戏文里的钦差她看了不只一回,不管哪出戏里,最厉害的就是钦差了!她的夫君,这样年纪就已经是朝中重臣了!

曲大姑娘只觉得头都有点晕了。

“大姑娘,要不要,去看看?”贾婆子一脸笑,低低建议道。

“嗯!”曲大姑娘用力点头,当然要看了!那是她的夫君,她天天做梦都梦到的夫君,这样天大的机缘偶遇了,怎么能不看看呢?

“大姑娘要去哪儿?这大庭广众的,姓贾的,你又撺弄大姑娘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你这个贼婆子,你又……”王嬷嬷凑是凑过来了,可还是没听到贾婆子和她家大姑娘的耳语,见贾婆子一脸坏笑撮弄着她家姑娘要往外走,王嬷嬷急了,扑上去拦在曲大姑娘面前,一边拦她家大姑娘,一边骂贾婆子。

曲大姑娘扬手打在王嬷嬷脸上,“堵住她的嘴,让人把她拖回船上,丢人现眼!”

王嬷嬷被曲大姑娘打傻了,长随进来,堵了她的嘴,捆了双手推往后门,王嬷嬷才反应过来,连气带急,脸涨的青紫,拼命挣扎拧着要往曲大姑娘的方向扑,长随扬起手,干脆利落的打晕了她,提起来出了后门,扔到车上拉回船上了。

贾婆子将帏帽给曲大姑娘戴好,带着她出了雅间,转个弯,在一遍屏风后站住,示意曲大姑娘往屏风外看,“大姑娘看,坐在中间,穿了件月白绵袍的那位,就是咱们姑爷。”

姜焕璋病了大半个月,刚刚痊愈没多久,比离开京城时稍稍有些削瘦苍白,端坐在桌边,慢慢喝着碗汤,俊雅挺拨中,透着隐隐约约的阴郁之气,显的分外迷人。

曲大姑娘看直了眼,半张着嘴,呆呆的看着姜焕璋,只看的如同飘在云端。

这是她的夫君,这样一位……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没有词句可以形容,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最贵气、最优雅……什么都最最好的男子,这是她的夫君,她阿爹替她千挑万选的夫君。

曲大姑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船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下的,夜色浓重,满船酣甜的呼吸声中,曲大姑娘突然悲从心生,她抱怨,甚至骂过无数回的阿爹,原来是这么的疼爱她……

曲大姑娘一夜似睡非睡,天还没亮,就听到贾婆子在外面催着赶紧启程,这一声声启程让人甜蜜无比又惆怅无比,早一天赶到京城,她就能早一天嫁给她的夫君,可启程,却又要远离她的夫君,她北上,他南下,君往长江头,她往长江尾……

曲大姑娘翻了个身,听着哗哗的水声,这水,载着她,也载着他,她那神仙一般夫君啊!

“大姑娘!你不能这样!昨天她带你干什么去了?姓贾的那个贼婆子,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人!她是不是带你去见什么人了?她要把你卖了?大姑娘……”

曲大姑娘的无限旖旎被王嬷嬷愤怒的指责打断。

“我就知道!大姑娘,咱们走!咱们回南!她撺弄着大姑娘把太太丢在太平府,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人!可怜太太……太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她又要卖了姑娘!报应啊!大姑娘你……”

曲大姑娘猛的坐起来,顺手抄起熏被的香炉用力砸向王嬷嬷,香炉准准的砸在王嬷嬷额头,王嬷嬷一声惨叫,连往后跌撞了几步,一屁股坐在甲板上,伸手一摸额头,满手的血。

“大姑娘,你这是疯了啊!疯了啊!为个不明不白的男人,你把你娘给扔了,现在,你连脸都不要了!”王嬷嬷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骂。

“快堵住她的嘴!把她拖到后舱去!”贾婆子掀帘进来,吩咐玉砚和丹青,玉砚和丹青两人合力,将王嬷嬷拖进后舱。

“大姑娘别生气,王嬷嬷人老糊涂,您别跟她计较。”贾婆子上前劝曲大姑娘,“唉,大姑娘别怪我多嘴,王嬷嬷这嘴……唉,大姑娘得好好管教管教她,要不然,等咱们进了京城,她也这么信口胡说,什么大姑娘连阿娘都扔了的胡话,这要是让有心人听到,往重了说,可就是不孝,高门大族,最重孝道,大姑娘得好好跟她说说。”

“你放心。”曲大姑娘咬着嘴唇,好半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夜半,满船酣睡中,曲大姑娘悄悄起来,掂着脚尖进了后舱,打横睡在曲大姑娘床前的贾婆子示意和她一样欠身要起来的玉砚继续睡,自己悄无声息的站起来,跟在曲大姑娘身后,躲在后舱门侧,悄悄探头看后舱看。

曲大姑娘进了后舱,站在仰面睡的正香,呼声绵长的王嬷嬷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身往后看了一眼,退了两步,站住,突然又两步扑前,一把抓起被子,用力按在王嬷嬷脸上。

王嬷嬷一下子惊醒,用力挣扎不停,曲大姑娘两只手如磐石一般,死死将被子按在王嬷嬷脸上。

贾婆子半张着嘴,惊恐的盯着先是剧烈挣扎,接着一阵阵抽抽,又一阵抽抽,最后全身伸直的王嬷嬷。

王嬷嬷全身伸直了有一刻来钟,曲大姑娘才将双手抬起些,紧紧盯着被子下的王嬷嬷,好一会儿,见被子下的王嬷嬷一动不动,长长舒了口气,往后跌撞一步,又跌撞一趟,转过身,跌跌撞撞出了后舱。

贾婆子在她松手时,就几步窜回前舱,窜进被子里,示意用目光询问她的玉砚赶紧睡,自己也紧紧闭上眼睛。

这位曲大姑娘的心狠手辣,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第三百零一章 会审

京城,定北侯府,宁远歪在张椅子上,一个脚夫打扮的汉子垂手站在他面前,正在禀报,“……就因为王婆子这嘴,曲大姑娘亲手闷死了她,遵爷的教导,对死人要厚道,赵大买了上好的棺木,另外雇了船,送王婆子回青杨镇安葬,又专程打发人往太平府去跟文二爷禀报这事了,赵大说,这事算不算大事他拿不准,所以遣小的赶回来跟爷禀报。”

“嗯,赵大做的不错,她那个丫头呢?”

“回爷,那个叫小锁的丫头,和王婆子睡在一起,贾婆子的意思,只怕那丫头都看到了,赵大就让人把那丫头卖到咱们北地去了。”

“嗯。”宁远晃着脚,看起来十分满意,“船还有几天能到京城?”

“一路上赶得急,再有十天就能到津河码头了。”汉子瞄见宁远脸上的满意,浑身放松,脸上笑意隐隐。

“你还赶回去,告诉赵大和贾氏,好好侍候曲家大姑娘。”

“是,小的这就启程。”汉子急忙答应,随即笑道:“这位姑娘真是……贾婆子说她吓坏了。”

“吓坏了?”宁远一声嗤笑,“贾氏每根手指头上都挂着人命,这点小事能吓得着她?矫情!”

“是,小的告退。”汉子一阵尴尬,急忙垂手告退。

看着汉子出去,宁远悠悠自在晃着脚,这位曲姑娘这份心狠手辣,真是好极了!

“凤娘!”片刻,宁远扬声吼了句,卫凤娘应声而进。

“阿萝?”

“四爷召她过去侍候了两回了,看她那样子,得意的很,看样子很讨四爷欢心。”卫凤娘应声答道。

“那妮子虽然蠢的不通气,不过,蠢的不讨人厌,倒可人怜,运气也不错,总能赶上点儿。明儿去跟她说,让她到撷绣坊多做几身衣服,想做几件就做几件,你也去趟撷绣坊,把京城大家贵女最时新样式的什么裙子衫子,一样订个两三套,要快,十天之内要全部拿到,再……你自己找银楼,打两三幅头面,十天之内,全部准备好。”

“是。”卫凤娘一句多话没有,见宁远挥了挥手,垂手退出,赶紧往软香楼传话,往撷绣坊订衣服去了。

……

江南太平府,天刚刚落黑,樊楼汤家在京城的主事人汤七爷,和祝家京城一支的当家人祝家大爷,在京城一间绸缎铺子后门口,艰难的从马上翻下来,两个长随忙上前架住,进了绸缎铺。

后门里,祝家太平府这一支的族长祝老太爷,带着祝青程等几个这一批中举的祝氏子弟,急步迎出来,冲两人连连拱手,“两位这么快就到了,辛苦,一路上辛苦了。”

“先沐浴,上了药再说话。”祝家大爷一脸的没好气,这话也不知道是跟汤七爷商量,还是吩咐祝老太爷,祝老太爷一脸窘迫尴尬,赶紧让到一边,不停的拱手不停的陪着笑,祝青程脸色有些难堪和几分难看。

汤七爷和祝家大爷很快就沐浴上了药出来,两个人看起来清爽了许多,汤七爷还好,脸上至少能隐约看到几分客气,祝家大爷一张脸黑的象锅底,迎着祝家老太爷半躬着身子的拱手,随手抬了抬,也不知道是拱手见礼,还是挥手示意不用多礼,越过祝老太爷,径直在上首落了座。

汤七爷也不用让,不过倒是坐了左手第一把椅子。

祝老太爷腰弯的更低了,用力咳了几声,挪过去坐在祝家大爷下首,垂着眼皮,等两人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你经的手?”祝家大爷扫过在右边站成一排,谁也没敢落坐的几位新晋举人,目光落在祝青程身上。

“是我。”祝青程踏前一步,“是这样……”祝青程一口气将那个二叔怎么找到他,又是怎么跟他说的,怎么给的银子,他又是怎么做的,一五一十倒了个干净。

祝青程口齿十分伶俐,这一番话说的清楚而快,众人简直象听书一般,祝青程几乎一口气说完,没等祝家大爷和汤七爷发话,紧挨祝青程站着的祝九爷先叫了起来,“这些事,你怎么一句也没跟我们说过?那一万银子……”

“闭嘴!”祝老太爷厉声打断了祝九爷的尖叫。

“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祝家大爷一脸讥讽,“你就没想一想,京城祝家和山西祝家当初是怎么离开太平府的?老祖宗还活着呢,你就想生出这样的妄想?你就没想想,这是个圈套?”

祝家大爷的话过于刻薄,祝老太爷老脸紫涨,当年的事,他最清楚,可再怎么,一笔写不出两个祝字,都是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能这么仇人一般说话?

祝青程脸上红褪泛青,青了又红,羞愤的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因为你,你们的贪婪愚蠢,汤家,高家,高使司差点吃了挂落!”祝家大爷越说越气,猛一巴掌拍在高几上,目光扫过站成一排的四五个新科举人,心里腻歪的如同吞了几百斤苍蝇。

“你们听着,这事,就此为止!那些什么进士不进士的,这份妄心就收收吧,你们几个,谁也不许踏出太平府半步!这几个举人,就算便宜你们了!到此为止!”

祝家大爷懒得再跟他们多说,直截了当的下了命令。

祝家老太爷青灰着脸,紧紧抿着嘴没说话,祝青程猛的抬起头,紧盯着祝家大爷,“凭什么?”

“你说什么?”祝家大爷没想到祝青程敢和他顶撞。

“我问你凭什么?既然我们太平府祝家没托你们京城和山西祝家的福,我们中举,那是我们自己的本事,让我们不许再进一步,不许踏出太平府半步,你凭什么?”祝青程怒目祝家大爷,一句接一句,咄咄逼人。

“你们自己的本事?呸!”祝家大爷猛的站起来,往祝青程脸上啐了一口,“你竟然有脸说这种话!你被人下了套,害了祝家,汤家和高家,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第三百零二章 那只黑手

“我怎么没脸?”祝青程用力抹了把脸,“我为什么没脸?既然你们京城祝家,山西祝家不把我们太平府祝家当成同族同枝,我是不是被人下套,关你什么事?你们京城祝家、山西祝家,你们汤家高家,又关我们什么事?你既然不认我们是同族同枝,又凭什么让我们不许再有寸进?”

祝青程气的身子微微颤抖,暴怒之下,句句如剑,字字如刀。

“好!好好好!”祝家大爷呼的站起来,盯着拧着头不看他的祝家老太爷看了片刻,又转头挨个盯过往哪儿看的都有,就是不看他的祝家另几位新科举人,怒极而笑,“这是你们太平府祝家的意思是吧?好,好极了!那你们就拭拭,拭拭看,要是不怕死,不怕你们太平府这一支倾家灭族,你们就拭拭看!”

最后一句拭拭看,祝家大爷面容狰狞,如同要吃人一般。

“再怎么都是一个祝字,”汤七爷见拧到这份上了,赶紧站起来打圆场,“大郎脾气急,我和大郎从京城赶过来,日夜兼程,几乎没下马,要不是为了大家都好,我和大郎何苦受这份罪?大郎这一路上累极了,脾气难免大些,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就是这话,都是一家人。”祝老太爷赶紧接上这句话,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他们太平府祝家,和京城祝家,和山西祝家,都是一家人,只要是一家人,那就有机会。

“这样吧,大郎先去休息,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祝老太爷陪着一脸笑,连给祝青程使了几个眼色,示意他陪个礼,服个软。

“青程年纪轻不懂事,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大伯多多宽容。”祝青程虽说不怎么情愿,却还是长揖到底,面上极其诚恳的陪了礼。

毕竟,他想要再进一步,最好能有京城祝家,或者说是高使司的支持,就算没有支持,至少不能得罪了高使司,也就是不能得罪了京城祝家。

刚才他激愤太过,太冲动了。

祝家大爷被祝青程梗着脖子一通强硬顶撞,脾气倒好多了,冷哼了一声,冲祝老太爷拱了拱手,径直出门歇息去了。

祝老太爷送走祝家大爷和汤七爷,叫过祝青程,责备了几句,又细细嘱咐了半天,吩咐几个人赶紧回去歇息,明天,他们要好好跟京城祝家和汤家谈一谈,无论如何,要和京城祝家重新成为一家人。

祝青程回到自己屋里,洗漱睡下,闭着眼睛默背了几页书,心乱如麻,睁开眼直直的看着帐顶,好一会儿,长叹了口气,再次闭上眼,继续背书,折腾到半夜,总算沉沉入睡。

屋角的阴影里动了动,一个浑身漆黑夜行衣的影子慢慢靠过来,站在祝青程床头,低头盯着他看了片刻,抬手抖出根丝绦,熟练而飞快的套在祝青程脖子上,用力往后拉紧,祝青程浑身颤抖,不过片刻,就圆瞪着双眼,直挺挺不再动了。

黑衣人将丝绦连祝青程甩到肩头,背着祝青程出了屋,将他挂到院子中间的石榴树上,伸手拍了拍祝青程的腿,转身跃出去不见了。

天刚蒙蒙亮,文二爷刚起床,就得了祝青程自挂石榴树的信儿。

正擦着牙的文二爷呆了片刻,接着慢慢擦了牙,漱了口,看着报信的孔大叹了口气,“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我看那姓祝的不会自己勒死自己,他一颗心正旺炭一般想当大官发大财,怎么会勒死自己?是京城来的那位祝大爷?”孔大说着自己的判断。

文二爷摇头,“祝家和汤家这一趟来太平府,一来是善后,二来,必定是要查出是谁冒充的祝家人,既然要查冒充之人,怎么会杀了祝青程?不是他,是……”

文二爷又是一声长叹,“这是为了我,祝青程见过我,杀他是为了我。唉!我本来打算远远把他送走。”

“杀就杀了,送走?怎么送?杭保良那样的,不跑就得杀头,你不送他他自己也得跑,祝家这几个,都是一心要升官发财的,你愿意送,人家还不愿意走呢!”

孔大听说杀了祝青程是为了保护二爷,态度顿时变了,“二爷是做大事的人,别婆婆妈妈,什么伯仁不伯仁,死就死了。”

文二爷没理孔大,背着手站在窗前,好半晌,又叹了口气,“你去一趟城外,找间寺庙,替他做几天法事吧。”

“成!”孔大一边笑一边答应,“做法事?行行行,花钱买个心安,只要二爷心里舒坦。”

……

紫藤山庄,临近人定时分,水莲围着院子走了一遍,见各处都妥当,嘱咐了上夜的婆子和丫头几句,掀帘进了屋,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凉风,急忙转头往回看,另一面,卫凤娘越过她,拉了拉衣服,溜溜跶跶往东厢卧室进。

水莲再一个转身,这才看到了卫凤娘,两只眼睛瞪的溜圆,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刚才那阵凉风?

等水莲反应过来,卫凤娘已经一脚踏进了东厢。

李桐散着头发,半躺在床上看着本书,听到动静急忙抬头,卫凤娘冲她拱了拱手,“李娘子,我家七爷说是有极其要紧的话要跟你说。”

李桐放下书,示意水莲,“别惊动人,给我拿件衣服。”李桐一边说,一边抬手挽起头发,水莲见过卫凤娘几次,还算好,至少没高喊捉贼,急忙上前,侍候李桐穿了条银蓝裙子,一件月白夹衣,又重新替她挽了头发,李桐一边穿衣,一边吩咐卫凤娘,“去跟你家七爷说……”

“在你这后园花厅里等着呢。”卫凤娘歪头看着李桐,不等她说完,就接过话道,李桐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由着水莲挽起头发,转身往外走,卫凤娘指了指,“外面起风了,你最好穿件斗蓬。”

李桐顿步,水莲满脸懊恼,她晕了头了,竟然还要别人提醒!水莲急忙取了件银蓝厚斗蓬出来,李桐系了斗蓬,吩咐水莲不用出去,跟着卫凤娘,往后园过去。

第三百零三章 先撒一块糖

后园花厅门口,宁远穿着件宝蓝斗蓬,正背着手,仰头看着天上的弯月,这个小园子极其适合赏月。

听到脚步声,宁远转头看向月洞门。

李桐裹着厚斗蓬,脚步轻快,卫凤娘看到宁远,就闪到不知道哪儿去了,李桐脚下顿了顿,迎着宁远走过去。

宁远从李桐松松挽起的头发看到紧裹的银蓝斗蓬,再看到斗蓬不时露出隐进的银蓝裙子,再看到李桐脚上那双轻薄的软底鞋。

李桐并不在意他的打量,走到花厅门口,仰头看着宁远直问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