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桐谢了老尼,带着水莲和绿梅,沿着宝林庵外面小路,脚步轻快的往后山去。

第三百二六章 若有所思

半山那座一面临着断崖的亭子里,福安长公主站在断崖边,山风吹起斗蓬,萧索之中,带着扑面的傲然。

“你来了。”听到脚步声,福安长公主转身,上下打量着李桐,笑意盎然,“恭喜你。”

“托长公主的福。”李桐郑重曲膝谢了句。

“这事算不上托我的福。”福安长公主在铺了锦垫的椅子上坐下,“从今天起,你再也不用把姜家那泡烂污顶在头上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李桐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从温水中取了两只杯子,将温的热热的酒先给福安长公主倒了一杯,自己也斟上,饮了酒,才笑道:“打算很多,第一,不打算再嫁人了。”

福安长公主轻轻噢了一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示意李桐继续说。

“虽说天下还是好男儿多,不是家家都象姜家这样,可是,我还是不想再嫁了。”李桐想着从前那几十年,她不想再做当家主母了,不管那个男人待她如何,再好又怎么样呢?

“明年,大哥要是春闱顺顺当当,春闱之后,就得议亲了,大哥不小了,议了亲,就要过礼,准备成亲的事,嫂子进了门,总要磕磕绊绊半年一年,阿娘虽说为人大度脾气好,可毕竟是当家人,大哥又不是阿娘亲生的,大哥豁达不多想,嫂子总要谨慎些。”

李桐顿了顿,看着福安长公主,“我的意思是,我家和别家不同,大哥是过继的,又有我这个义绝回娘家的小姑子,大嫂进门后肯定觉得不容易,这半年一年,我就帮大嫂,其实也是帮阿娘,帮我自己,和阿娘处好,上手理好这个家。”

“也不用想太多,”福安长公主有些不以为然,“议亲的时候看好人品脾气,也没什么难处的。”

“嗯,家里的事大嫂上了手,还有生意上的事,也得带一带她,等过几年,大嫂里里外外都顺当了,大哥仕途上也上了手,我就陪阿娘各处走走,照看照看各处的生意,也看看山水景物。”

李桐渐渐有些心不在焉,到这会儿,至少她自己,和从前已经大不相同,那别的地方呢?比如长公主,会不会也和从前大不相同?长公主若是和从前大不相同,那是不是说,晋王就不会……

可若是大皇子或四皇子,说不定长公主还不如从前,五皇子?这是文二爷站在李家的角度挑中的,站在长公主的角度呢?

那要看宁皇后和宁家了,宁远和长公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只怕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招数……

“想的这么出神。”福安长公主伸手指在李桐额头上点了下。

“嗯,想着以后和阿娘一起到处做做生意,看看风景,多好。”李桐顺口答道。

福安长公主脸色不怎么好,一手拿杯子,一手拎了壶,站起来,靠在亭柱上,自斟自饮,一壶洒喝完,将壶和杯子递给李桐,看着李桐苦笑道:“你说,我什么时候能象你这样,没了这无数的锁链?至少,他们别逼我嫁人了。”

李桐默然。

“皇上在一日,就得逼我一天,他觉得,我不嫁人,他就辜负了阿爹的嘱托,就是违背了他的誓言。”

福安长公主一声哂笑,“好在他敬天法祖守规守法,他立过誓,我撑着不点头,他不会下旨逼我。他之后呢?”

李桐的心顿时一缩,他之后,就没有福安长公主的之后了。

“要是我活不过他那还好,可我年纪比他小啊。”福安长公主停了好久,才接着道:“我嫁不嫁人这事,周氏最上心,皇上一天想一回,她一天得盘算十几遍,还有周家,太后大行前把我嫁人这事托付给周家,哼!”

福安长公主冷哼了一声,“老三会怎么样?”

李桐一个怔神,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老三要是即位了,会怎么样对她,会接着逼她嫁人吗?

“杨嫔是什么样人?”李桐低低问了句。

“很不起眼,胆怯畏缩。”福安长公主微微蹙眉,“似有似无的一个人。”

“听说她让晋王一定要给她弟弟挑个有家世,品貌俱佳的世家女子为妻,晋王挑到现在还没能挑到。”李桐尽最大可能去说她想说的话。

福安长公主看着李桐,“你想说什么?”

“你见过杨舅爷没有?”李桐问福安长公主,福安长公主摇头。

“杨舅爷今年应该四十左右,不识字,心眼不多,胆小却爱占小便宜,被人哄的脱光衣服满大街跑,不是一回两回,有点钱先吃喝,吃饱喝饱就去私窠找女人,长公主见了就知道了,污泥一般的人。”

福安长公主眉头微蹙,李桐看着她,不再往下说了,她比她聪明多了。

好半天,福安长公主垂下头,再拎起一壶酒,“喝酒吧,纵有千愁,总还有酒。”

李桐也拎起壶酒,两人对着萧瑟的初冬,各斟各饮,也不说话,不大会儿,两人都有了七八分酒,福安长公主晃晃悠悠站起来,“本来高高兴兴贺你的……嗯,也挺高兴的,回吧,这酒不好,苦,还是茶好。”

福安长公主一边晃晃悠悠往山下走,一边挥着手,李桐跟在她后面,也是醉眼朦胧。

回到紫藤山庄,晃了一路,酒劲上来,李桐回去就睡倒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水莲进来,挂起帘子,手捂在嘴边哈口气闻了闻。

“怎么了?”

“秋媚这妮子!”水莲闻到了丝丝酒气,十分懊恼,“这妮子疯颠了!我都说了正当值,还非得灌了我两杯酒。”

水莲掰了块茶饼含进嘴里,话有点含糊,“这妮子,昨天回来的晚,今天一大早就满园子乱窜,说什么回家了得好好瞧瞧,又拿了银子出来,非要请大家好好喝几杯庆贺庆贺,她有什么好庆贺的?小悠姐也是,跟着胡闹,真拿了银子摆上酒宴了。”

“看着秋媚,别让她喝多了,我记得她喝醉了要发酒疯的。”李桐笑起来。

第三百二七章 闲聊

“万嬷嬷叫了几个老成嬷嬷看着呢,不过姑娘说晚了,秋媚早喝多了,要不然也不能非得揪着我灌酒。”水莲一脸无奈,“我来的时候,秋媚正抹花了脸要给大家唱武生呢。”

“你跟万嬷嬷说一声,等她兴奋劲儿过了,明天后天大后天都行,让万嬷嬷问问,还有冬柔和夏纤两个,问问她们三个有什么打算,想留下就让万嬷嬷安排差使,想回家就一人给二百两嫁妆银子,送她们回家,秋媚,她那个表哥的事,万嬷嬷也知道,问问她的意思。”

李桐吩咐水莲,水莲答应一声,“还有件事,万嬷嬷下午来问过一次,姑娘正睡着,就跟我唠叨了几句,春妍身契的事,她那张身契怎么办?”

“等姜焕璋回来,让万嬷嬷亲手交到姜焕璋手里。”沉默片刻,李桐吩咐。

“嗯。”水莲应了一声,“万嬷嬷说春妍傻,挺担心春妍的。听说那位曲姑娘,进京城不过这几个月,从撷绣坊定了几十套衣服了,因为是大户,咱们坊上就派了人专程过去,拿了料子样式让她选,万嬷嬷说,去过的管事婆子都说,曲姑娘脾气大得很,下手又狠,洪嬷嬷说,她去那回,旁边侍候的小丫头看衣服分了神,曲姑娘伸手没拿到茶杯,当时就翻了脸,抬手打飞了小丫头手里的托盘,拿簪子就往小丫头手上扎,洪嬷嬷说,曲姑娘一簪子下去,足足扎进去半寸深,小丫头当时叫的没人腔,洪嬷嬷说她当时吓的腿都软了。”

李桐想着宁远说的事,这位曲姑娘能下手捂死人,一簪子扎进去半寸来深,也不算什么。至于春妍,她既然做了选择,有什么后果自然也是自己承担。

水莲见李桐没说话,也不再提这件事。

张太太一大早就进城了。礼部既然判下来了,李信拿着嫁妆单子清算讨要嫁妆,要不回来的,和姜氏族里写文书到官府备案。张太太则去清点收回能收回的铺子、庄子,这些事都不是一天能忙完的,晚上都没回紫藤山庄。

李桐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一个人吃了饭,带着万嬷嬷等几个管事婆子四处查看了一遍,回到自己院里,挑了本经,研了墨正准备抄,只听到水莲惊叫了半声,李桐回头,卫凤娘正一脸不满的看着水莲,“又不是头一回,你叫什么?”

“这位姑奶奶!您下回能不能从门进来?进来前能不能打个招呼?别跟个贼一样行不行啊?”水莲更是火大,她突然从她身后冒头出来,还说她叫什么,哪有这样的?

“我本来就是贼。”卫凤娘一脸坦然,冲李桐拱了拱手,“李姑娘,我家七爷说有话跟您说。”

李桐站起来,换了鞋,让水莲取了件小毛的厚斗蓬穿了,出了门,转进后园。

后园那间花厅里,厅子中间的石头桌子上放着两只酒坛子,宁远坐在鹅颈椅上,一只手捏着酒杯,见李桐进来,也不起来,只眉开眼笑的示意她坐。

“我带了酒来,恭贺你从姜家脱身自由。”宁远将另一只杯子递向李桐。

“多谢你,酒就算了。”李桐接过杯子放到桌子上,“上午和长公主多喝了几杯,这会儿酒还没醒呢。”

“就一杯。”宁远站起来,拎起酒坛子满上酒,“你拿着不喝也行,我特意拿了这两坛子酒来贺你,结果我一个人独饮,这多不好,你端端杯子,也算是咱俩对酌。”

“那好。”李桐端起杯子,冲宁远举了举,送到唇边抿了下。

宁远举了举,一饮而尽,一手拎着酒坛满上,坐回鹅颈椅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李桐,“有点容光焕发的样子。”

“何至于!”李桐失笑。

“你今年多大?”宁远上身前倾,突然问了句,李桐斜了他一眼,没答。

“十九?”宁远自问自答,“我二十二了,前几回见你,总是恍恍惚惚觉得,你比我大,这一回,你肯定比我小!我的感觉从来不会出错,所以,这一次,你跟之前大不一样。”

“这一回我还是觉得我比你大,而且大多了。”李桐态度认真,她说的是实话。

“看看,一句话的亏都不肯吃,这一条也跟以前不一样。”

李桐愣了下,随即笑起来,她确实心情相当轻松而愉快,好吧,她不跟他争了。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李桐转开话题。

“来贺你砸脱金锁得归大海,这是大事!”

“就这个?没别的事?这点小事何至于劳你走这一趟?”李桐举了举手里的酒杯,他身负重责,这会儿正如行泥沼中,单为祝贺她跑一趟?

“来找你说说话。”宁远又喝了一杯,再满上,“这酒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在我们北三路,这会儿早就下过几场大雪,到处冰天冻地了。”

“想家了?”李桐有几分怜惜的看着宁远。

“有点儿。”半晌,宁远叹了口气承认,“快过年了。”今年,他要一个人过年了。

“宁氏族里人不多,其实过年也不怎么热闹。”宁远喝着酒,说着话,“小时候,从祭了灶到正月十五,这小一个月不用上学,就是练功也能减一半,早上能多睡半个时辰,还挺盼着过年的,后来大了,连这点盼头也没了。”

李桐听的有几分恍然,小时候的事,她几乎想不起来了。

“我小时候最恨练功,最恨天天半夜被揪起来按着练气站桩扎马步,阿爹让大姐,大哥和二哥轮流看着我,二哥心最软,我只要一哭,他就放过我,再哭一会儿,就能把大姐拿下,大哥怕大姐,拿下大姐就不用管大哥了,后来阿爹知道了,罚大姐、大哥,还有二哥去跪祠堂,说这是要溺杀我。”

“那你的功夫练出来没有?”李桐问了句。

“当然练出来了!”宁远白了李桐一眼,“象我这样的,怎么可能溺杀得了?我宁远这样的,还能被溺杀了?”

第三百二八章 烈酒闲话

“嗯,看你打架的身手,是挺利落。”李桐取笑了一句。

“你是说我进京城那天?”宁远反问了句,“那一架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才能看出来门道。你知道那一架难在哪里?难在分寸!又要打出伤,又不能真打伤了,打起来真是太难了!”

李桐无语的看着他,不过这话好象很有道理,确实,分寸最难。

“你呢?你们家过年怎么过?”宁远问上了李桐。

“我家啊,”李桐眼前一片花团锦簇,“京城过年很热闹,天天都有热闹看,我是说,我们家虽说没什么热闹看,不过京城可看的热闹多得很,你今年在京城过年,一个人也能很热闹。”

“我也这么觉得。”宁远飞快的答了句,拎着酒坛子倒酒,酒坛子象是空了,宁远站起来,拍开另一坛子酒,给自己满上,李桐惊讶的扫了眼已经空了的酒坛子,她没留意,这一会儿功夫,他就喝空了一坛子酒了?这坛子可不算小。

“你骑马来的?”李桐问了句。

“嗯。”宁远一口喝了半杯酒,“放心,醉不了,这才多少酒,就是醉了也能骑马,还能杀人。”

“你心情不大好。”李桐看着宁远又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这是喝闷酒的架势。

“是不大好。”宁远倒上酒,叹了口气,“眼看要过年了。”

眼看要过年了,他的大事还毫无头绪。

李桐眼皮微垂,宁远仰头看着在云中时隐时现的圆月,“你这个小园子,赏月最好,你喜欢赏月?”

“这园子里赏月好?”李桐转头打量园子,“这园子怎么会赏月好?既不空旷,又没有水,又不够错落,要说赏月好,该是定北侯府那片湖吧?”

“也是。”宁远一脸的从善如流,“我头一回觉得月色漂亮,是九岁那年,也象现在这个时候,那一年特别冷,一入冬就下暴雪,每到暴雪的时候,蛮族就不要命,我跟着大哥出城设伏,碰到了硬茬子,直追了三天四夜才把他们杀光,回来的路上,半夜里,快到家时,雪停了,月亮出来,挂在天上,就这么大。”

宁远拇指食指圈了个圈比划了下,“四下全是雪,崔叔说:这月亮真他娘的好看!然后就开始扯着嗓子唱歌,大哥说:来几声狼嚎也比崔叔唱的好听。我倒觉得崔叔唱的挺好听。”

“在我这小园子里赏月,让你想起了这个?”李桐没听出月色的美,只听出了艰难和苍凉。

“不光想到这个,还有好多,今天心情不好,以后慢慢说给你听。”宁远晃着杯子里的酒,将头伸出去,看了一会儿,缩回头,“御史弹劾四皇子狎妓的事,你听说了吧?”

“嗯。”李桐点头,不光听说了狎妓的事,还听说了周贵妃要让人打死阿萝的事,长公主说,真把阿萝打死了,周贵妃和四皇子,以及皇上,在史书上就要多添上一笔了。

“周贵妃让人打死阿萝,阿萝就是那个女伎。”宁远多解释了一句,李桐点头,示意她知道。

“阿萝要是死了,做做文章,就能人心动荡,说不定就能动了根本。”宁远说的含糊,李桐听的明白,阿萝要是就这么被周贵妃传一句话就打死了,朝廷以及京城,只怕人人自危。就是自己这样的,也一样要害怕。

“我没能当机立断。”宁远声音和情绪都很低落,李桐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说他没当机立断杀了阿萝嫁祸周贵妃?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也有有妇人之仁的时候,北三路谁不知道宁七爷杀人不眨眼。”宁远仰头看着月亮,“昨天夜里,我做了一夜噩梦,梦见大姐一身血,还有大哥……”

“阿萝的生死,有那么重要?”李桐低低问了句。

“不知道。”沉默了好半天,宁远才答了句,“就是不知道,才……”

“也许善有善报呢。”李桐空洞的安慰了一句。

“你真觉得善有善报?”宁远反问了句。

“谁知道。”李桐转着手里的酒杯,“我们家,从我外婆的外婆起,就厚待下人,多行善事,我外婆说她外婆一辈子不知道帮了多少人,可因为只生了我太外婆一个女儿,受了一辈子气,后来被赶出家门,是我太外婆给她养老送的终。外婆说,她小时候,她的外婆常跟她说的就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太外婆也是一辈子行善帮人。”

“嗯,吕相就受过你太外婆大恩。”宁远低低接了句。

“吕相的事,外婆说太外婆说过,她是看吕相聪明不凡,有所希冀才帮他的,不算行善。”

宁远惊讶的看着李桐,李桐解释了一句,“行善有行善的讲究。我太外婆二十来岁就守寡,只有我外婆一个女儿,我外婆也是,阿娘也是,我现在,也跟守寡差不多,不过我没有孩子。可是我外婆说,我太外婆,她自己,还有我阿娘和我,也许就是因为行善积了德,一个妇道人家,才能有那么大的家业,才能有个那么好的女儿,才能一辈子这样锦衣玉食,金山银山,这些,都是她行善积下的福。”

“确实。”宁远轻轻吁了口气,“这种事,谁能说得清楚?你说的很对,谁都不知道善恶到底是怎么算的,不管怎么算,不管是我积下了德,还是错失了良机,总之都过去了,我再多想毫无益处,更与事无补。你说,我是不是真能心想事成?”

“能。”李桐毫不犹豫的答了句,她真心希望他能,她真心希望这一回跟从前完全不同。

“借你吉言!”宁远跳起来,放下杯子,往上伸直胳膊,用力呼了口气,放下胳膊,跳了几下,“我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跃起跳出花厅,冲锋一般走了。

李桐慢慢站起来,看着他冲走的方向,呆了好一会儿,低头看着杯子里的酒,摇了摇,举到嘴边抿了一口。

酒很烈。

第三百二九章 二爷回来了

文二爷的船驶离太平府码头起,就使足了银子,日夜兼程赶回京城。

隔天就能到京城了。傍晚,文二爷站在船头,朝着京城方向,远望着两岸,似乎有所期待。

人定过后,换过人手,星光下,船继续逆水而上。

一艘小船从京城方向顺流而来,迎上文二爷的船,掉个头,并排而行。

船工急忙禀报了在船舱中对着一豆灯光不知道在写着什么的文二爷,文二爷急忙出来,眯眼看向并行的小船,片刻,示意船工没事,冲小船挥了挥手。

小船靠过来,搭了根木板过来,文二爷沿着木板上了小船。

小船上一盏灯都没点,宁远盘膝坐在船舱中,看着弯腰进来的文二爷,文二爷在宁远对面,也盘膝坐下,看着他笑道:“我以为七爷要骑马过来。”

“是骑马过来的。”晕暗中,宁远的双眸仿佛能发出光来,“季家怎么样?”

“跟七爷想的一样。”文二爷那双眼睛跟宁远差不多亮。

“姜焕璋去江南,是季天官的推荐。”

“姜焕璋太蠢。”文二爷毫不客气的评价道,“送上门的饵,张口就吞,连想都不想,不过,我没想到他会抄了童敏的家。”

“他是倒向了老四,还是要推老三出来?”

“还不好说。真倒向老四,江南这个秋波,也是使给个瞎子,第一,老四不一定能看得到,第二,就算看到了,老四也不会把他放眼里。”

文二爷的话极不客气,宁远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从前我高估了姜焕璋,以为他能看到这些,现在,”文二爷撇了撇嘴,“不一定,不过,在下的意思,老三自立山头更好一些。”

“姜焕璋的意思看不出来,季家的意思,必定不是倒向老四,季家?”宁远盯着文二爷,文二爷沉默片刻,“七爷不要低估了季家,本朝两相,墨家,和吕家,根基都太浅,或者说毫无根基,可若是联手了季家,就会大不一样,七爷不要小瞧了士子之心,士子之心所向,就是民心所向。”

“那你的意思呢?”

“百家大族,很少倾尽所有、全力一赴。那样太危险,成功则功高盖主,失败则全族尽毁。七爷得想办法从季家拉出一支,比如季疏影。”文二爷眼睛微眯,“七爷,昨天我卜了一卦,眼前的局面变数极大,处处血光剑影,七爷孤身一人难成大事。”

“宫里,你有什么想法?”宁远沉默片刻,突兀的问道。

文二爷摇头,“这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件事,没什么好办法,这事极容易,难在瞒不过人,京城多的是聪明人,只要让人知道和七爷脱不开干系,七爷和七爷的大事,就彻底毁了,嫁祸更加不易,份量不够的人家嫁上去也不能让人相信,份量足够的人家嫁不上去,唉!相比之下,造反倒是容易。”

“这事没有看到机会之前,李家别再往前走了。”沉默良久,宁远低声道:“孤儿寡母不易,没有机会,何苦多拖上一门无辜。”

“七爷这一念可立地成佛。”文二爷这句话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取笑,宁远没理会他这句话,文二爷站起来,拱手作别,船舱外,护卫重新靠近文二爷的大船,搭了木板送文二爷回到大船,小船靠到岸边,宁远下船,上马直奔京城回去。

第二天午后,船泊进津河码头,文二爷悄悄上岸,进了李家货栈,从货栈出来,上了辆大车,不紧不慢的往宝林寺过去。

从宝林寺绕了个弯,进了那座皇家别庄,从别庄里再出来,文二爷看起来轻松了许多,直奔紫藤山庄回去,见了张太太,又和李信聊了大半个时辰,文二爷歇下时,已经交了更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