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府衙今天有热闹,去看热闹了。”墨二爷答了句,“又跟宁远胡闹去了。”

“让他去。”墨相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局,也许真着落在他身上了。”

“嗯。”好一会儿,墨二爷低低应了声。

“府衙的热闹事,又是绥宁伯府?”墨相接着问道。

“是,李家和几个媒婆递状子把姜家告了,说他们骗婚污蔑,这李家倒是好手段,只是这一趟有些多余,有点儿赶尽杀绝的嫌疑了。”

从刚才的话题上脱出来,墨二爷和墨相神情明显一松,姜家和曲家所谓的婚约,以到种种,落在墨相和墨二爷眼里,不说一清二楚,大体还是看的明白的。

“姜家也是咎由自取。”墨相神情和语气都轻缓下来,“前两天,吕相特意找我说过这事,李家虽然使了手段,可与情与理,都是没办法的事,多这一举,大约是怕功亏一溃,先把事情做老了再说,这事不必理会,只是。”

墨相顿了顿,“姜焕璋远在江南,照理说,姜家这事,晋王该照应一二,唉。”

“晋王从来没替任何人担当过任何事!”墨二爷看起来对晋王很有几分鄙夷。

“要说没有担当,杨舅爷的婚事,早就应该定下来的事,昨天我还问起过他,他说杨嫔交待过,一要有家世,二要人品才貌俱佳,挑中的人家都不肯才一直定不下来,这件事,他倒是担当了。”

“就杨舅爷那样的,要家世没家世,要人品更没有人品,他凭什么要人家家世人品样样俱全?这不是担当,这是糊涂。”墨二爷毫不客气的堵了他爹一句,“杨嫔妇道人家糊涂,他也跟着糊涂?要是挑不着,就这么一直拖着?拖到杨家绝了后为止?这是孝还是不孝?就是孝,也是愚孝!”

“不说这个了,”墨相看起来又烦恼起来,挥了挥手,“你去一趟枢密院,把阿萝这事跟周副枢密说一说,这件事你一说他就明白了,先让他去劝一劝周贵妃,要是能劝下来最好,明天我就不用找机会和皇上说了,周贵妃的脾气越来越大,能不得罪她最好。”

“是。”墨二爷答应了,陪墨相到院门口,回去换了衣服,去枢密院寻周副枢密说话了。

……

京府衙门,宁远让人带走阿萝和多多,没骨头一般躺在摇椅上,呆呆的出神。

这是个机会,阿萝若是被随国公府的人一顿乱棍打死了,这件事必定哄动京城,震动朝野。

历朝历代,天下人最忌讳的,就是私刑杀人。所以宫里有慎刑司,查处宫内女使内侍违规之处,依律处罚打杀。朝廷有大理寺刑部地方,依律法定罪,宫里的手伸出来,公然私刑杀人,是亡国之兆。

今天,这会儿,阿萝要是死了,私刑杀她的,就是周贵妃,还有四皇子。

周贵妃和四皇子现在就能这样肆无忌惮,有朝一日,周贵妃做了太后,四皇子成了皇上,又会怎么样?人人都要好好想一想了吧?阿萝要是死了,就能让朝野内外,人人自危。

阿萝的死,意义重大,作用重大!

宁远闭上了眼。

可是阿萝是他的人,是他收到手下,一直在用的人,虽然她太蠢,到现在一点用都没有,可他那天收下了她,到现在,并没有把她逐出门外。

他的人,一向直管往前冲,从来不用顾忌后背,他的人,从来不会被来自背后的箭射倒……

可阿萝这个蠢货,也就是死了才能有点用……

可是,她是他的人……

宁远烦躁无比的紧闭着眼,越想越烦躁,越想越觉得其实最蠢的那个人是他,当初他到底哪儿抽抽了,竟然点头让这么个蠢货依附到了自己门下!

自己的愚蠢只能自己吞下,唉,算了,算了!

“卫凤娘!”宁远一声吼,卫凤娘应声而进,宁远一张脸阴沉的可怕,斜着卫凤娘,简直是咬牙切齿的吩咐道:“你!去找一趟崔信,让他这一阵子留神备着具合适的尸体,给阿萝备着,万一有个万一,你亲自把那个蠢货送进京城,让人把她送走!这个蠢货!老子真是……”

宁远一肚皮邪火,啪啪拍着椅子扶手。卫凤娘有些奇怪的时不时瞄一眼宁远,万一不协假死脱身,这是多小一件小事,爷怎么气成这样了?那个阿萝,又做了什么蠢事,把爷惹成这样了?唉,她可真够笨的!

“还有,挑两个人过去看着,别让她出了事,百无一用的蠢货!”

他当初要是没点头收她进门就好了。

第三二三章 抬嫁妆先断个亲

姜家和李家议亲时到底说没说过和曲家有过婚约,以及李家是不是答应了曲家来了就当妾这些事,要查清楚很容易,也就是去年的事,当初两家请的媒人,全福太太,一个没少全活着呢,谁都没听说过姜家和曲家订过婚约这回事。

刑府尹当堂就出了判书,姜家和李家议亲时没提过和曲家的婚约,李家对姜家和曲家已有婚约一事,一无所知,更没有曲家姑娘来了李家姑娘就做妾这种话,这些流言子虚乌有,他会让人追查流言来源,一旦查到必定重重惩处。

但李家告是姜家放出的传言,也是查无实据,至于李家求判义绝这一条,姜、李、曲家婚事纠纷,已呈交礼部处置,他这里判不了,等礼部行文吧。

李信看起来气极了,当堂痛哭,怒骂姜家,表示姜家太卑鄙无耻,既然府衙查无实据无法惩处姜家,那他就自己动手,抬嫁妆断亲!

刑府尹吱唔干笑,这种事,你们自己看着办,他就不好说什么了。

李家告姜家查无实据,几个媒婆的状子更加查无实据了,李信愤然无比的带人直奔绥宁伯府,几个媒婆可没敢往绥宁伯府伸手,再怎么那也是伯府,没她们伸手找场子的份,这股子闷气一憋好几年,几个人挖空心思,生生搅散了姜家两位姑娘,姜婉和姜宁前前后后好几桩亲事,生生把本来就不容易嫁出去的姜婉和姜宁,搅的二十多奔三十了,还在姜家伸长脖子盼嫁。

吴嬷嬷刚刚告退出府,陈夫人靠在炕上,正舒舒服服由着捧云捶着腿,半睡半醒的做着个零零落落的美梦,姜婉尖叫着冲进来,“不好了!打进来了!阿娘!李家打进来了!”

“什么?”陈夫人一下子吓清醒了,“李家?她们怎么敢?你大哥呢?你爹呢?我的命……吴嬷嬷呢?唉哟我活不成了!我心口疼……唉哟我透不过气……”

陈夫人嚎啕大哭,揪着胸口,她活不成了,她透不过气了,她快要气死了,她的命好苦啊……

姜婉倒镇定了,站在炕前,看着哭的泪如雨下的阿娘,呆了片刻,转身就往外跑,捧云急的脸色苍白,正用力一下接一下的抚着陈夫人的后背顺气,见姜婉转身就跑,急的失声尖叫,“大娘子!快让人请大夫!夫人……来人哪,快去请大夫,快去叫吴嬷嬷!夫人……”

姜婉一口气奔到她爹那间风雅无比的书房,一头扎进去,她爹正忧郁的歪在窗前炕上,手里捏着本书,吟诗抒怀。

“阿爹!李家打进来了,说要抬嫁妆断亲,是李家那个刚续的假儿子,已经打进来了,阿爹您快去看看!”

姜婉这一通跑,那股子惊吓倒过去了。

“去跟你娘说!”姜伯爷一脸厌恶,“内外有别,怎么能过来找我?一点规矩也没有!去寻你娘去!”

姜婉急忙退出来,站在书房院外,呆了好半天,内外有别,被人家打上门抬嫁妆退亲这样的事,是内?

姜婉挪了几步,挪进路边一间暖阁,抱着腿挤在角落里,闭上了眼,这事阿娘会管的,她累了,她要歇一会儿。

姜宁比姜婉勇猛多了,姜婉让她先挡着她去找人,姜宁冲也冲了,挡也挡了,只不过她跟万嬷嬷带来的婆子差太多了,一头冲上去,就被两个婆子架起来,架到了旁边一人多高的假山顶上,姜宁吓的不敢睁眼,紧紧抱着假山顶,扯着嗓子惨叫救命。

万嬷嬷一马当先,李信跟在后面压阵的这一场打上门来,从大门口起,也就遇到了姜宁这一个冲上来抵挡的,其余的,一小半看热闹党,一大半带路党。

万嬷嬷带着众人直奔李桐住过的清晖院抬东西,李信站在二门往里一箭来远,没再往里走,转头打量着破败的绥宁伯府,以及四周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仆妇下人,心里感慨无比。

他这是头一趟进绥宁伯府,绥宁伯府的破败和混乱,超出了他的想象。看着眼前的情形,再想想紫藤山庄和京城大宅,李信心情之复杂,无法描述。

紫藤山庄是阿桐打理,上次他宴请季疏影等人,阿桐替他打理安排了一切,就算他见识少,吕炎和季疏影见识不少吧?一直到现在,两人一提起来,还是赞不绝口。

他这个妹妹当家理事之能,能有多少人及得上?

眼前带人章法分明打进来的万嬷嬷,以及这些人,都是阿桐的陪嫁,原本,她们应该在这府里,帮着阿桐,把这座府邸打理的象紫藤山庄一样,花团锦簇,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冲进来打砸抬东西。

李家的银子,他知道的肯定不是全部,就他知道的那些,已经让他惊到骇然了,这些银子,原本全部都是阿桐的,就是现在,阿桐要多少,母亲都会给多少吧,就是自己……这李家的银子,都该是妹妹的。

万嬷嬷说姜焕璋成了亲之后就被五通神附了身,这样的媳妇,他竟然瞎眼不见,扫地出门,除了五通神附了身,他也想不出其它解释了。

顾姨娘听说李家打上门了,吓的魂飞魄散,李氏的压箱银子,说起来都是花在她身上了,还有李氏的嫁妆……顾姨娘越想越怕,表哥又不在府里,万一那位张太太把她卖了?怎么办?

顾姨娘挺着大肚子,跑不敢往外跑,万一一跑出去就被抓了呢?在院子里……哪有安全的地方?顾姨娘围着院子转了四五圈,一头扎进假山后的那堆枯枝烂叶下,闭着眼睛只求菩萨保佑,让李家的人找不到她。

青书倒还算淡定,让人锁死院门,胆颤心惊却又十分期盼,最好李家把姓顾的那个贱货提脚卖了!就算不卖,也把她打的小产了才对得起大奶奶。

秋媚兴奋坏了,一把将被子掀翻到地上,从枕头下拎起她的小包袱,提着包袱就往外跑。

这包袱她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象今天这样,拎包袱出府。

第三百二四章 有脚和没脚的嫁妆

秋媚一头冲到院门口,猛然刹脚,上身摇了几摇才站住,转过身就往回跑。

秋媚一头扎到站在上房门口一脸呆木看着她的冬柔面前,抬手在她脸上拍了一巴掌,“瞧你愣的!走不走?”

“去哪儿?”冬柔被她这一巴掌拍回了神。

“回家!”秋媚愉快的甩着她的小包袱,“万嬷嬷,还有咱们家大爷,带人来抬嫁妆断亲了,你走不走?要走赶紧跟我走,咱们也是嫁妆!”

“啊?”冬柔傻眼了,怎么说抬嫁妆就真来抬了?

“啊什么啊!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秋媚一包袱甩在冬柔肩膀上。

“走走走!”冬柔跟在秋媚后面往外跑,其实她一脑门乱浆糊根本没想明白,连收拾东西这事都忘了。

秋媚带着冬柔,出了院门没走多远,又一个急刹脚,冬柔没留住步,一头撞前,却撞了个空,这会儿秋媚灵活的出奇,已经一步斜出,直奔春妍的院子跑过去。

冬柔跟在后面,秋媚拍开春妍的院门,冲一脸惊恐的夏纤呵的一声笑,点着她训斥道:“万嬷嬷带人来抬嫁妆,你们关什么院门?那是咱们家的人来了!真是糊涂!春妍呢?”

“在屋里。”夏纤比冬柔反应快多了,一想也是,这一趟打上门的是万嬷嬷,她们关什么门?拉开的院门也不关了,跟着秋媚往里奔。

秋媚一步三跳,掀起帘子,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半边身子探进去笑道:“春妍呢?赶紧走!万嬷嬷带人来抬嫁妆了,咱们赶紧过去!咱们是有脚的嫁妆,不用抬!”

“你真要走?”春妍愕然看着秋媚,秋媚皱起了眉,“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真要走?我什么假过?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我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

“我……”春妍纠结万分,“秋媚,大爷待咱们挺好,大爷……多温柔……”

“那你留下吧。”秋媚爽快极了,包袱一甩一个转身,“我走了,后会无期!”

“秋媚姐姐!”夏纤急了,一把抓住秋媚,“那我呢?还有我!我呢?”

“你也是嫁妆,要走赶紧走,手松开,别把我衣服揪皱了,衣服皱了回到家不雅相。”

夏纤听秋媚这么说,不用她拍开她的手,松开手就往屋里奔,“秋媚姐姐等我一会儿,我收拾收拾……”

“把头面带上,衣服不要了,咱们家不缺旧衣服!”秋媚掂着脚尖喊了一嗓子,站在上房门口,急的脚尖乱点。

“秋媚,你真要走?咱们都是开过脸过到明路的姨娘,回去怎么办?女人……”春妍扶着门框,纠结无比的一脸泪。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秋媚浑不在意,左脚右脚换着重心,急切无比的等着夏纤。

“秋媚,你得多想一步,咱们破了身子的人,就是在姑娘身边侍候都不行,你得想想……”

“我都想好了。”秋媚转头看着春妍,“你也好好想想,这府里,一个两个,根本拿咱们不当人,大爷也没拿咱们当过人。”

“那大奶奶拿咱们当人了?咱们本来就跟猫狗一样。”春妍驳斥道。

“嗯,就算猫狗吧,那猫狗跟猫狗也不一样,姑娘身边的猫狗吃得好穿得好天天逗着玩儿就行了,这府里的猫狗是要杀了吃肉的。”秋媚随口答道,片刻就等急了,掂着脚尖叫起来,“夏纤你还要磨蹭多久?再不出来我不等你啦!”

“来了来了!”夏纤包袱都没来得及系好,抱在怀里冲出来,冲春妍曲了曲膝,“姨娘,我走了,您保重。”

“快走快走!”秋媚愉快无比的一步跳下台阶,从院子中间奔出去。

“秋媚!秋媚!”春妍从屋里冲出来叫着秋媚,秋媚脆声答应着,却头也不回的跑了。

李桐的嫁妆,还在姜家能看得到的,也就是那些大家俱了,就这些大家俱,能搬得动的也少了不少,少的那些家俱,哪几件在大娘子院子里,哪几件在顾姨娘院子里,甚至哪几件在陈夫人屋里,有的是愿意报信的下人,万嬷嬷让人写了单子,拿给等在二门里亭子里的李信,这些被搬走的家俱,抄还是不抄,这事得大爷发句话。

李信捏着单子一目十行扫过,无语之余,摇头叹气,这姜家好歹也是世袭的伯爵,怎么败落到了这个份上!实在是太丢人了。

李信回了话给万嬷嬷,不用拿回来了,让她把所有没找到的嫁妆另列出来,他要去找姜氏族里说话。

这一天,万嬷嬷看着人将残余的嫁妆抬回李宅,带着秋媚几个,连夜赶回紫藤山庄,李信带着宁海几个则留在京城大宅里,一来丢失的嫁妆还没跟姜氏族里掰扯清楚,二来,吕炎带了话,明天礼部就能有决断了。

……

天刚落黑,细弯的弦月斜挂在天空,星辉隐在薄薄的不停变化的云层后,城外暗黑一片。

紫藤山庄大门已经关上了,两盏大红流苏气死风灯挂在大门两边,两团红红的亮光给黑夜添了一抹温暖。

十几个护卫、长随围着辆车,在紫藤山庄门口停下,一个长随上前敲了敲门,客气的和探头出来的门房低低说了几句,递了只匣子过去,门房接过,飞奔进去通传。

张太太今天晚饭饮了几杯酒,这会儿正歪在榻上,心情愉快却又伤感的和李桐说着过往闲话,孙嬷嬷托着那只匣子,掀帘进来,“太太,庄子外来了一辆车十几个人,门房说看着很不一般,拿了这个匣子,说是咱们家的旧物,要见太太和姑娘。”

李桐接过匣子,打开,递到张太太面前,匣子里,放着根簪子。

张太太看到簪子,眼睛一下子瞪大,呼的坐起来,一迭连声的吩咐,“是簪子!老孙!你先去!传话,府里所有人都不许乱走,你知道轻重,快去!拿衣服来,阿桐跟我迎出去。”

李桐不知道这只簪子意味着什么,却敏锐的意识到,来的这人,怕是吕相。

第三百二五章 夜探

张太太动作极快,穿了斗蓬,带着李桐,直奔山庄大门。

李桐和张太太一路疾行到山庄大门时,吕相已经进了山庄,披着件半旧的靛蓝素绸斗蓬,背着手站在影壁前,正转头打量着四周。

见张太太和李桐过来了,孙嬷嬷示意两三个心腹婆子,悄悄退后,退到听不见的地方。

张太太在前,李桐略后半步,深曲膝见礼。

“一转眼,桐桐也长这么大了。”吕相的目光从张太太移到李桐身上,看起来十分伤感,他上一次见到的母女俩,就如同眼前的母女俩,只不过那一次的女儿怀里抱着眼前的女儿。

“是,多谢您。”张太太态度极其恭敬。

“唉。”吕相极轻的叹了口气。

“我很好,阿娘也很高兴,多谢吕相惦记。”李桐在张太太身边,她能从姜家脱身出来,这是天大的喜事,她不希望吕相以为这对她是坏事。

“我知道。”吕相仔细打量着李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从姜家脱身出来,那样的姜家,确实不算坏事,可是,她还是成了弃妇,她还不到二十岁,就遇人不淑,做了弃妇。

她太外婆比她大不了几岁时,做了寡妇,她外婆和她太外婆差不多大时,做了寡妇,她阿娘和她外婆差不多大时,做了寡妇,如今,她又是这样!

吕相想到这些,心里难受的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吕叔别太难过,这是我们娘几个的命,阿娘活着的时候也常说,我们娘几个都是福命不济,总是差了一线,也没什么,阿桐有我呢,”顿了顿,张太太接着道:“还有她大哥。”

“信哥儿是个好孩子。”吕相深吸了口气,微微仰头咽回那些眼泪,“等明年春闱后,好好给信哥儿挑个媳妇,门第儿什么的,别多计较,媳妇儿人品好脾气好最要紧,你是个明白人,不用我说,要是拿不定主意,你来寻我,我帮你掌掌眼。”

“是。”张太太恭敬答应。

“你跟长公主日常作作伴很好,只是,长公主与寻常女子不同,她的话,你自己要有主意,该听的听,不该听的,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你还小,过个一年两年,寻到好人家,该成个家还是有个家好,你阿娘不能陪你一辈子,你大哥再好,往后他也要有自己一家人,这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不都是姜家那样的,凡事要往宽处想。”

吕相有些啰嗦的交待着李桐,李桐一一应了,“我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看到你们娘俩都好,我就放心了,我回去了,你们娘俩也早点歇下。”

吕相象个年老无事的啰嗦长辈,不过过来看一眼,张太太和李桐没有虚留,急忙一前一后送他出门。

张太太和李桐站在大门口,看着吕相的车子转个弯看不到了,才转身回去,让人关了大门。

“咱们家和吕相那点子渊源,你知道了?”张太太低声和挽着她胳膊的李桐说话。

“嗯,长公主告诉我的。”李桐低低答了句,好半天,张太太才开口道:“我也是象你这么大时才知道的,你外婆的脾气,你也知道,刚强,又暴烈。”

“还好。”李桐想着外婆,心里暖暖的又有些酸。

“那是年纪大了,脾气比年青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吕相娶的是安远侯苏老侯爷的掌珠,当年的安远侯府,威风的很,那位苏姑娘性子娇纵,嫁给吕相隔年,也不知道是当年,下手拿掉了你外婆的盐票,关了咱们十几间盐铺,你外婆气坏了。”

张太太一边笑一边摇头,“就因为这十几间盐铺子,你外婆恼了一辈子,后来,要不是我,要不是你,你外婆不会搬来京城。”

“盐铺子的事,是吕相不对,他不可能不知道。”李桐想着外婆,接了句。

“没说他对,不过不算大错,现在他是相公,威风八面,当年,他刚跟苏家结亲的时候,跟入赘没什么分别,连宅子、成亲的衣服,都是苏家给置办的,不过你说的对,再怎么说也是他不对,你外婆生气这事一点儿也不错。”

张太太解释了一通,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你外婆走前,说她瞧着咱们这祖孙三个,一个不如一个,我不如她,你不如我。”

李桐一个劲儿的点头,心里感慨无比,别说从前的她,就是现在的她,也确实远远不如阿娘,更不用说外婆了。

“你外婆就交待我,别象她那样,让我真到有事的时候,该上门求就去上门,该哭就哭。”张太太一边说,一边笑起来。

“阿娘上门了?那个簪子?”

“嗯,为了你大哥的事,明年春闱,你大哥最好能中。”张太太又笑起来,“你看看咱们娘俩,我把簪子送出去了,你求到了长公主那儿,结果闹出这么大的事。”

“我没求长公主,是她自己说要帮忙的。”李桐赶紧解释,话没说完就笑起来,她确实没开口,不过跟开口也没什么分别。

……

第二天早朝后,礼部的判书,经过几位相公同意,皇上批了红,就明发各处了。

曲姑娘和姜家婚约在先,且曲姑娘父死母病,无兄无弟无所依,婚约无效就没有归处依靠,认可曲姑娘和姜家的婚约,姜家和李家的婚事,视为义绝,判姜家返还李氏嫁妆。姜家定婚悔婚,贪财无德,绥宁伯爵位由世袭罔替,改为降等承袭,也就是说,绥宁伯这个爵位,到姜焕璋,就是最后一代了。

李信愉快的接受了这份判书,本朝爵位只有开国功臣封的那一批,才有世袭这一说,之后,就是皇子,也是五世而斩,绥宁伯姜家付出了姜家最贵重的世袭爵位作为代价,他非常满意。

……

隔天一早,李桐在宝林庵门口下了车,在门口打扫的老尼冲她合什笑道:“长公主刚才吩咐,让李施主从那条路往后山去,说今天在后山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