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长公主的话戛然而止,半晌,有气无力的叹了口气,“正常,稍稍有点儿脑子的,即了位就会放出被圈禁的兄弟,在京城周边找个小县封过去,明着给予自由,暗中派人严加监视,那被圈禁的只要没笨到死,老老实实养尊处优,熬过一代人,也就过去了。可这一对兄弟还不如皇上,倒跟周氏不相上下,不管哪个即了位,头一件事,肯定就是去杀了另一个!”

“我也这么觉得。”李桐看着福安长公主,这两位,谁也没能杀掉对方自己全身胜出,不过,两败俱伤对这两只来说,真是最好的结局。

“可惜这两个都是笨到死的,被圈禁的那个,就算被圈禁起来,也必定想方设法要出来想翻盘,早晚闹出杀身的大祸。”福安长公主连叹了几口气,“再怎么,毕竟是林家血脉,我这个人,不愿意见血,特别是林家的血。”

李桐看着她,福安长公主迎着她的目光,“看什么?”

“自作孽,不可活。”李桐声音很轻,福安长公主脸色一沉,半晌没说话。

两人沉默无言喝了两三杯茶,福安长公主才叹了口气,一脸寥落,“母亲死的时候,我当着她的面,立誓出家修行,不问世事。”

李桐默然看了她一会儿,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茶汤,就算她不问世事,世事也是要来找她的,只要活着,就没有净土。

……

早朝后,皇上留下大皇子和四皇子,可是这两堆稀泥无论如何和不到一起,大皇子满口刑律国法,家国大义,非要穷究四皇子杀了朱洪年的大罪不可。

这件事上,四皇子暗里占尽理儿,明面上却一点理儿不占,照高书江的安排,这一回只能走悲情路线,大皇子在那儿和皇上梗着脖子不依不饶,他就跪在地上,一脸悲伤不起来。

皇上气的脖子都粗了,大皇子还是半分不让,咬死那两句:杀人者偿命,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气极了的皇上一巴掌打在大皇子脸上,“这国这家,这天下,是朕的,还轮不着你不依不饶!这是你弟弟,你嫡亲的弟弟,一母同胞!他再怎么惹了你,你也不能这么狠心置他于死地!”

“他置我于死地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话?他置我于死地的时候,你和阿娘怎么都装看不见?”大皇子声声怒吼,委屈的眼泪都下来了。

皇上看着气的脸都变了形,涕泪横流的大皇子,一屁股跌坐在炕上,无力的挥着手,“你下去吧,朕不跟你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想,给朕上个请罪折子,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朕这是作了什么孽!”

大皇子转身就走,四皇子跪在地上,看着大皇子出了殿门,眼珠转了两圈,膝行两步到皇上面前,“阿爹,大哥这脾气越来越不得了了,这敢跟您吼上了,这以后……”

“行了。”皇上烦躁的打断了四皇子的告状,“这件事,你大哥有三成错,你就有七成!就算朱洪年有错,犯了律法,有京府衙门,有大理寺,还有刑部,你怎么能冲到茂昌行拿人?你拿人,这就是私刑,你难道不懂?”

“阿爹,我要是让京府衙门,或是大理寺拿人,还能拿得到人?这边还没出动,朱洪年就被大哥藏起来了,我也是没办法。”四皇子分辩。

“那你就能以身犯法?”皇上再次觉得气有点上不来。

“是他自己往刀上扑,他自己找死,我能……”四皇子还是比大皇子有眼力多了,眼看他爹气色不对,后面的话没敢说出来。

“要不是你们兄弟威逼,他能自己找死?你们兄弟神仙打架,他是池鱼!池鱼!你还有脸说?”皇上越想越气,四皇子不敢再接话,垂头跪着一声不敢再吭。

皇上心烦意乱,也没心情多教训四皇子,挥着手,“你也下去吧,往后,你给朕安份些!”

四皇子连声答应,退出大殿,长长呼了口气,冲等候在旁边的周副枢密得意的抬了抬两根眉毛,心情舒畅的走了。

大皇子一阵风般冲回王府,直奔内书房,蒋先生和周渝海都在书房里等着今天早朝的消息。

“老东西!”大皇子冲进屋里,满脸狰狞的泼口骂了句,蒋先生后背绷的笔挺,愕然看着完全失态的大皇子,“大爷,出什么事了?难道?”

难道要立太子了?

“那个老东西!明明是老四的错,他杀了人!他该死!老东西!”大皇子整个人就是一团怒火,完全没了理智。

蒋先生松了口气,满眼厌倦的看着暴跳如雷的大皇子,在大皇子咆哮中,竟走了神。

周渝海惊恐的看着暴怒的大皇子,不停的瞟着蒋先生,盼着蒋先生能劝一劝,也就蒋先生能劝一劝大爷,可蒋先生端坐在扶手椅上,神思仿佛有些恍惚。

“大爷,这事,咱们之前不是议过,这件事确实是朱洪年自己扑刀而死,四爷纵然有错,也不是大错,拿这事扳不倒四爷。”

等大皇子的暴怒回落,蒋先生声音疲缓的说道:“咱们先前议的,是借这件事,让群臣看到四爷的本性,目无国法,随意而为,身为国君,这很可怕,借此,平衡大爷当街鞭抽晋王那件事。”

第三百七五章 讨好这活难做

蒋先生只当没听见,“先前咱们都说过,这件事,换一换,大爷做了四爷做的事,哪怕是大爷当场手刃了朱洪年,皇上和贵妃,也不会治大爷的罪,更不会治大爷死罪,四爷也是如此。”

“你可真会白日做梦!那一对老东……他们怎么对我,你这眼睛难道瞎了?不会治我的死罪?哈!你想的真美!”大皇子一声冷笑,“他们巴不得找个借口杀了我呢!他们眼里,只有老四才是他们的儿子,我不是!我已经不是了!”

“皇上和贵妃要是不再视大爷为子,大爷这会儿还能坐在这儿?早埋进土里了。”蒋先生忍不住刺了句。

大皇子脸色变了,周渝海急忙上前打圆场,“先生都是为大爷好,大爷先消消气,姑母那脾气,大爷还不知道,就是得好好哄着。先生说的也有道理,要是皇上和贵妃不是跟从前一样疼爱大爷,四爷能容大爷活着?”

大皇子哼了一声没说话。

“大爷得去一趟长宁宫。”蒋先生觉得身上的疲倦越来越重,重到连说话都十分吃力,“皇上那里……”蒋先生没说下去,皇上那里他已经搞砸了,只能在周贵妃那里用心周旋,看能不能周旋回来。

“大爷,您现在是皇子,身边还有位虎视耽耽,一心一意要置您于死地的四爷,您不能太由着自己的性子,等皇上走了,您坐上去,那时候,您想怎么发脾气就怎么发脾气,想杀谁就杀谁,可现在不行。”

蒋先生看着一脸不忿不服的大皇子,心里没有了以前的焦灼担忧,反倒平静的出奇,他把话说到,听不听,他也管不了了。

“您和四爷,一母同胞,论才干人望,不相上下……”

“呸!他能跟我比?他给我提鞋都不配!”大皇子狠狠的啐了一口,蒋先生仿佛没听到,在大皇子的吼声中,语调不变的接着往下说,“你和四爷拼的,不过就是谁能多得皇上和贵妃的宠爱,特别是贵妃,大爷,这话我早就跟您说过,您和四爷,说白了,就是得贵妃心者得天下,大爷万万不能轻怱大意。”

“是吗?照你这么说,什么长幼嫡庶,统统都不算了?阿娘想让谁承大位,谁就能承大位?要是这样,我现在就可以一刀抹死自己了,阿娘心里,只有老四一个儿子,我不是她儿子。”大皇子想着周贵妃,满腔的愤懑堵的心里一阵接一阵的痛。

“若论嫡庶,离宫那位才是嫡!”蒋先生不客气的说了句,大皇子眉毛一竖,周渝海急忙陪笑道:“先生说笑话儿呢,大爷,先生说得对,皇上可说过不只一回,对姑母尽孝,就是对他尽忠,大爷,姑母最疼您,这您也知道,您是长子,姑母和皇上对您寄以厚望,爱之深责之切,姑母和皇上对您比对四爷严厉,那也是因为姑母和皇上对您寄以希望更重,先生您说是不是?”

“渝海这话说的极是,所谓爱之深责之切,皇上和贵妃对您寄以承继家国基业的厚望,平时言谈举止,对您自然会比对四爷严厉,这不是偏疼四爷,这是偏疼您。”蒋先生顺着周渝海的话劝道。

这几句话明显的劝进大皇子心里去了,大皇子心气渐平,端起茶几口喝了。

蒋先生看着他又交待道:“大爷,多想想从前,小时候,贵妃是如何疼爱大爷的,可怜天下父母心,贵妃待大爷,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大爷千万不能自外于贵妃和皇上,这一趟去,只有一件要紧事,就是讨了贵妃的欢心,只要贵妃高兴了,别的,都不是大事。”

大皇子站起来,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天不早了,吃了午饭再去不晚。”

“那也是。”蒋先生在大皇子背后低低应了句。

大皇子一出门,周渝海急忙坐到蒋先生身边,关切的看着他,“先生?”

从大皇子通身怒火进来,周渝海就一直不停的瞄着蒋先生,看出了他的疲惫和厌倦。

“我没事,有点累了,大约也受了些寒,没事。”蒋先生掩饰着那股从心底涌起的倦怠。

“我让人请太医过府,给先生诊诊脉。”周渝海急忙道,不等蒋先生答话,几步奔出门,扬声叫人赶紧去请太医,先生受了寒。

蒋先生坐在屋里,听着周渝海一迭连声的吩咐,抬起手,用力揉着眉间,他还是要打起精神,不看在大皇子面上,也得看到随国公府的面子上。

午后,大皇子拿着王妃准备的两盆盛开的茶花,进宫去探看周贵妃。

进了长宁宫,大皇子一路长驱直入正殿内。

周贵妃对这两个儿子,从小到大,以捧在手心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精神捧大的,不管是大皇子还是四皇子,到长宁宫来,从来没需要通传过,让她的宝贝儿子等通传这么大的功夫,她都舍不得。

也许是周渝海和蒋先生那句寄以承继家国基业的厚望起作用了,大皇子是心平气和,脸上有笑进的正殿。

周贵妃向来是看到儿子就高兴,再看儿子带来的两盆确实相当不是凡品的茶花,连声赞个不停。

“这是霍氏亲手养的,几十盆里就这两盆还算不错,能入了阿娘的眼,也不枉霍氏一片孝心。”大皇子笑道。

听说是王妃霍氏养的花,周贵妃脸上的喜色立刻褪掉一层,“原来是霍氏挑的,怪不得,我就瞧着,这花好是好,挑不出毛病,可就是觉得哪儿差了口气,霍氏这眼光,到底跟你没法比。”

虽说大儿媳妇和四儿媳妇都是她亲自挑的,可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总觉得不管是大儿子府上,还是四儿子府上,正妃都没有侧妃懂事孝顺,当时挑的时候没看好,这两家的正妃和侧妃,都该调个个儿。

第三百七六章 又办砸了

“这是你的孝心。”周贵妃让人把花摆放在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歪在炕上,和大儿子说话,“……那个姓朱的,是贺家的下人?听说还是家生子儿,你告诉渝海,让他跟贺家说,好好管教管教府里的下人,你看看,怎么能出了姓朱的这样的恶人,好好儿的,非得当着四哥儿的面往刀上扑,把四哥儿差点吓出大病来,这人太恶毒。”

没几句话,周贵妃就说到了她心爱的四儿子受到的惊吓这件事上,这个姓朱的太可恶了,贺家也可恶!

大皇子一听就不高兴了,“阿娘,这件事怎么能怪朱洪年?更怪不到贺家,老四买珍珠帘子送给阿萝,对一个下贱女伎欢心比对阿娘还尽心,阿娘生气了,他就想把这件事栽赃到我身上,说是贺家经手买的帘子,朱洪年根本不是自杀,是被他一刀捅死的,我亲眼看到的。”

“我生什么气?”周贵妃听的别扭,“一个下贱女伎,我跟她生什么气?你弟弟才多大年纪?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这也不算什么事,我是你们阿娘,还能把这种事放眼里?我生什么气?”

“阿娘生不生气,朱洪年都是老四杀的,我亲眼看到的,不光我,当时茂昌行外,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看到了,阿爹非要护着他,难道杀人不用偿命?难道皇子就能随便杀人?阿爹这样宠他,这是亡国之兆。”

大皇子这话已经算委婉了,可听在周贵妃耳朵里,却是刺耳无比。“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就亡国之兆了?亡国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你看看你,越大越长回去了。那是你弟弟,你爹的儿子,你爹能不护着他?明明是姓朱的自己找死,你看看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

“阿娘,我说的都是实话。”大皇子默念了一遍‘爱之深责之切’,压下那股子忿然,还算心平气和的跟他娘解释,“阿爹先是君,其次才是父,国在先家在后,老四这件事上,阿爹不该这样,朱洪年不是自己找死,老四想栽赃到我身上,杀了他是为了给我栽赃,老四杀人是一重罪,他诬陷我,是又一重大罪,偏偏阿爹视而不见。”

“你看看你!反了天了!”周贵妃听大皇子一句句指责皇上不对,又惊又怒,皇上怎么可能不对呢?从小到大,皇上从来没做过错过!

“皇上什么时候做错过?你真是昏了头了,竟然说皇上不对,还有你弟弟,你弟弟胆子那么小,小时候一个虫子都能吓死,他能杀人?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你这哪有一点为人子的样子?哪象个哥哥?”

周贵妃跟大皇子都差不多脾气,一说起话来,习惯在自己的逻辑里走动,而不是体会对方是什么意思,以及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怎么不象个哥哥了?我象不象哥哥先不说,老四有当弟弟的样子吗?你说过他没有?你怎么一句不说他?这件事我没错!是老四,他杀了人,他凭着一句谣言就冲进贺家杀人,你怎么不说他?杀人偿命,他是皇子也得偿命!阿爹连国法都不要的护着他,你处处责备我,是他的错,明明是他的错!”

大皇子的火气压不住了。

“那是你弟弟!你怎么能这样?你还有点当哥哥的样子没有?你从小就这样,处处跟你弟弟呛着,你从来都不让他,你是哥哥,你哪有一点当哥哥的样子?”周贵妃火气也上来了,这两个儿子不停的生事,她烦的一个头两个大,心情自然不会好。

“是,我从小就这样,你怎么不说他从小也是这样?他从小就没使我当哥哥看过!不是我先对他不友,明明是他先对我不恭!从老四一生下来,你就嫌我多余,你就偏心他,你处处偏向他,他小,他是弟弟,你让着他,我凭什么让他?他是弟弟,可他拿我当哥哥看没有?”

大皇子声音扬起,压过了周贵妃,周贵妃气的手脚都是凉的,“我怎么待你不好了?哪里不好了……”

大皇子和周贵妃各说各的理,谁也不听谁的,越吵声音越高,越吵怒火越旺,大皇子猛的窜起来,手指点着周贵妃,“……你敢说你待我好?待我好就这么熬着我?我生下来就该立太子,你怎么不说话?你这叫待我好?你生了老四,就是为了钳制我,威胁我,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这个逆子!”周贵妃被大皇子点在鼻子上,气晕了头,已经听不见大皇子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看着猛一甩袖子,暴怒而出的大儿子,气的放声大哭。

大皇子满腔愤慨,一路疾行冲到长宁宫院门口,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皇上。

“这是怎么了?”皇上看着暴怒的脸都变了形的大皇子,愕然问道。

“没什么!”大皇子压抑着怒气,生硬的答了句,错过皇上就要往外走,皇上已经听到正殿里传出来的,隐隐的哭声。

“回来!”皇上沉着脸叫住大皇子,吩咐他在门口候着,自己快步进了正殿,看着哭倒在炕上的周贵妃,这都不用问,肯定是被大皇子气的,除了大皇子,别人也不敢。

皇上出到正殿门口,吩咐叫进大皇子,指着殿内哭成一团的周贵妃,“你说说,你怎么敢把你阿娘气成这样?你的孝心呢?啊?”

大皇子拧着头,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你看看你这样子!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老三再怎么也是你弟弟,你怎么能当街用鞭子抽他?你难道不知道,这种暴行,是桀纣之为?你说朕偏袒四哥儿,你当街鞭打老三时,朕替你压下了多少弹劾?好几筐!都是用筐抬进来的!朕都替你担下了,你难道不知道?那时候你怎么不说朕偏袒你?这些日子,你生出了多少事?你不知悔改,反倒变本加利!今天你顶撞了朕,现在又把你阿娘气成这样,你的孝心呢?”

第三百七七章 想多了

大皇子垂头垂手站在皇上面前,不说话,也不认错,他没有错。

“朕告诉你……朕告诉过你多少回了?啊?你,还有四哥儿,头一条就是个孝字,孝顺你阿娘,第二条才是个忠字,你看看你现在,鞭打弟弟,要置你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于死地,不仁,顶撞你阿娘,不孝,对朕不恭敬,不忠,不仁不孝不忠,朕百年后,能放心把你阿娘、把你弟弟,把这家国基业放到你手里?朕岂敢?”

大皇子猛的抬头看着皇上,脸色煞白,没等他说话,皇上点着他吩咐,“给朕在这儿跪着,跪到你阿娘消气了为止!”

大皇子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在正殿门口,耳边嗡嗡作响,一遍比一遍更加响亮的回荡着皇上的话:不仁不孝不忠,朕百年后,能放心把你阿娘、把你弟弟,把这家国基业放到你手里?朕岂敢?

不仁不孝不忠,朕百年后,能放心把你阿娘、把你弟弟,把这家国基业放到你手里?朕岂敢?

不仁不孝不忠,朕百年后,能放心把你阿娘、把你弟弟,把这家国基业放到你手里?朕岂敢?

……

这几句话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响,响到如炸雷一般,让他无法思想,心神也被这几句话轰得四下飞散,朕岂敢?岂敢……

大皇子不知道自己跪了多长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跪下的,直到他被人架起来,架进温暖如春的正殿内,对着流着眼泪、心疼无比看着他的周贵妃,和一脸烦恼无奈中透着心疼的皇上,心神才一点一点聚拢回来。

大皇子直直的盯着周贵妃,从周贵妃移向皇上,这是他的阿爹,和阿娘,他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对他?

“你看看你,把孩子吓坏了。”周贵妃看着呆呆木木的大皇子,心里疼的刀割一般,皇上看着脸色青灰,神情呆木的大皇子,心疼中夹杂着懊悔,他刚才的话说的太重了,这两个孩子其实心地都很纯良,胆子又小……

“好了,朕说你几句,看看你,就这个样子了?身为朕的长子,怎么胆子这么小?”皇上语气一下子就柔缓了。

“是阿爹……”大皇子心神重新聚拢回归,渐渐恢复了活气,“阿爹的训斥……”

“你阿爹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你阿爹也是气着了,气头上的话,你改了就好了。你看这孩子,”周贵妃转头看着皇上说话,“打小儿胆子就小,长大了还是这样,就这样的胆子,他能做什么坏事?还有四哥儿,都是好孩子,从前在宫里时多好,自打搬出去……外面净是挑唆着大哥儿四哥儿不学好的小人,要是让我抓住,非狠狠打死几个不可!”

周贵妃习惯性将两个儿子所有的不好,都归结于有人调唆。

“朕知道,不过,孩子大了,成家开府,就得搬到宫外,这是祖宗规矩。”皇上安慰了周贵妃一句,转向大皇子,神情微微有些严肃,“你听着,你如今不小了,开府建衙,娶妻生子,是大人了,不能再象小时候那样胡闹,四哥儿也是,朕和你阿娘一天比一天老,还能看你们几年?往后就是你们兄弟两个相互帮衬,上阵父子兵,打架亲兄弟,往后你能靠的,也就是四哥儿了。”

大皇子垂下头,打架亲兄弟,确实,是亲兄弟,才要打的不是他死就是自己死。

“……小时候,朕觉得你性子刚毅,往后你弟弟得靠你照顾,这两年看你,怎么越来越往偏路上走?就说今天这事,你竟然一心要置你弟弟于死地,大哥儿啊,你这样,朕怎么放心把四哥儿托付给你?四哥儿这上头就比你强,你们兄弟两个,都得好好儿的,要不然,你娘还活不活了?”

皇上那句四哥儿比你强,听的大皇子的心象被人狠揪了一把,惊恐疼痛的透不过气。

“……朕告诉你,朕百年之后,你阿娘,你,四哥儿,都得好好儿的,大哥儿啊,你要好好想一想,多看看四哥儿的长处,看到了,能学可学的,要学一学……”

皇上苦口婆心长篇大论的教导,大皇子只听进去了他想听的,比如:四哥儿比他强,四哥儿的长处,他得学……

“……行了,你回去吧,好好歇一歇。”皇上说的口干,连喝了两杯茶,挥手示意大皇子,周贵妃心疼的看着脸色一直青灰的大皇子,“你看看大哥儿这脸色,这是冻狠了,来人,抬顶暖轿来,把大哥儿抬回去,再传话太医院,去一趟大爷府上,好好诊一诊脉,还有,再跟霍氏说一声,大爷受了寒,让她用心侍候,要是大哥儿有一丝不好,我绝不饶她!”

殿内的女使和殿外的内侍一迭连声的答应,抬了暖轿,扶出大皇子,将他一路抬回大皇子府。

大皇子浑身僵直的端坐在暖轿内,从头到脚麻木而又酸软,阿爹的话意,他都听出来了,阿爹觉得老四比他强,阿爹这是在暗示他,他要传位给老四了?要立老四做太子了吗?阿爹已经拿定主意了?他总算拿定主意了?

阿爹的话,他都听明白了,阿爹是觉得他百年之后,要是自己即了位,就得置老四于死地,就得对阿娘不孝,要是老四即位……他以为老四即了位就能饶过自己?就能对阿娘尽孝?哈!大皇子简直想笑,老四要是即位,不用即位,就是立了太子,头一件事,他就是要杀了自己,阿爹怎么会相信他,不相信自己呢?

是阿娘!

蒋先生说过,他和老四谁孝顺,阿爹听阿娘的,阿爹说了,谁孝顺,他就让谁承大位……

阿娘一向偏疼老四,他没想到她的偏心竟然偏成了这样,偏到了她要置他于死地!

大皇子一时清醒无比,一时又混乱如麻,这一路上,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混乱,最后,纷乱的思绪汇成一点,是阿娘,都是阿娘……要害了他!

第三百七八章 钦差回来了

姜焕璋从江南启程,走到一半,就收到官驿递来的弹劾折子,弹劾绥宁伯府停妻再娶,悔婚无耻,这些弹劾折子看的他目瞪口呆,要不是折子里隔几行就出现父亲姜华远的名字,以及,他的名字也时不常出现,他甚至认为是官驿送错人了。

他什么时候定过亲?哪有什么曲家?可是,阿爹竟然认下了这桩荒唐无比的事……

姜焕璋又气又急,一夜之间就急出满嘴水泡,隔没几天,官驿又送来几大包弹劾折子,这回弹劾绥宁伯府悔婚曲家,骗婚李家,散布谣言污蔑反咬,既无耻又无行。

姜焕璋差点气晕过去,他府里,阿爹是什么样人,阿娘是什么样人,两个妹妹又如何,他一清二楚,家里哪有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府里那些人,哪有有这样的心计?

顾氏?姜焕璋一个念头冒出来,立刻就否了,不是顾氏,顾氏也没这样的个心计,她做不出这样的事。

那是谁?

姜焕璋坐在冷风扑面的船头,一遍又一遍的想。

没有别人了,只能是李氏,这些折子,这个曲家,所有这些事,都是李氏的诡计,只有她,才有这个心计,有这份手段,也有这样的狠毒。

她是要离开姜家么?

姜焕璋的不敢和不愿相信,没两天就来了实证,礼部的判书被官驿送到,薄薄一张判书,姜焕璋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管看多少遍,他都不敢相信,姜家最大的依恃,世袭爵位,最重要的世袭两个字,没有了!

姜焕璋拿着那份判书,在船舱里从午后坐到傍晚,又从傍晚坐到天明,坐成了一尊木偶。

世袭绥宁伯,成了绥宁伯,在他之后,姜家就归于庶民;姜李氏,成了李氏,从此和姜家再无瓜葛,绥宁伯府里,多出了一位姜曲氏,多了一个他从来没听说过的人。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姜焕璋脸上,姜焕璋慢慢举起手,挡在脸上,麻木僵直的身体和意识,被这缕阳光唤醒,姜焕璋慢慢挪下榻,出了船舱,迎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凌厉起来的河风,看着两岸枯败的冬景,满腹凄惶,不知不觉,冬天了。

他回来快一年了。

上一世这个时候,是什么情形?姜焕璋靠着桅杆,吃力的回想着过去。

他想起来了,上一回这个时候,他和晋王刚刚常来常往没多久,杨舅爷成亲,李氏给那位伍夫人添了足足六抬嫁妆的妆,那六抬嫁妆全部被伍家放在了最前面,很多年之后,伍夫人还常常提起,说当年,全凭李夫人添的那六抬嫁妆,撑起了脸面……

现在呢,杨舅爷成亲了吗?

姜焕璋呆站了不知道多少时候,慢慢挪进船舱,铺纸研了墨,提起笔,却不知道如何落笔折辩,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这些都是李氏的诡计,可是,他该怎样才能辩得出清白?

笔上的墨滴落在纸上,姜焕璋放下笔,将纸揉成团扔进炭盆,他不用写辩折,所有这些折子,只让他看,没让他辩,他就算写好了辩折,就算能递上去,等这份辩折走官驿递进京城时,他的人也到京城了,说不定还能早几天,要想快,只能自己遣人送回去,可是,他没有送信的马,和送信的人。

这一世,这是他头一趟出外办差,从京城到江南,一路上的风霜艰苦,他觉得这一趟下来,自己就老了十年,上一世……他从来没觉得那些回远离京城的办差,有什么不便,上一世,直到最后,他也没觉得上一世的好……

不过现在他觉出来了。

李氏肯定是和他一起回来的,就是她摔破了头隔天,他疏忽了,他当时就该觉出她的不对,她看他的眼神,过于深沉,过于狠厉。

他有点记起来了,她年青的时候,眼神很浅很清,他一眼就能看到底,她看着他的时候,他在她眼里只能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