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疏影感同身受,一声长叹。

“还是季兄这样好,心中无人,随便家里长辈看中了谁,无所谓。”宁远将话题又扯回季疏影身上。

“怎么无所谓?”季疏影憋了一肚皮模模糊糊,别说对人言,连细想都不敢细想的心思,这会儿对上宁远这么个另类的浑不吝,潜意识里那份道德的约束已经放松,又被宁远先以自己的事挑开了头,那份心思就是不吐不快了。

“咦?那季兄……家里长辈看中的人,不是季兄心中的人?”宁远一脸惊讶。

“长辈看中了哪家姑娘,我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她。”季疏影心里五味俱全,只觉得一阵接一阵的痛,低着头,也不看方向,只顾顺脚往前走,宁远紧跟在他后面,他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跟,绝不打断他。

“门不当户不对?”宁远想到了最大的一种可能,“不瞒季兄说,我平生最恨,就是有人乱点鸳鸯谱,季兄看中了哪家姑娘,除非生死相隔,或是那家姑娘宁死不嫁季兄,不然,我必定能让季兄有情人终成眷属,宁远虽说读书不成,可办这样一点小事,还不在话下。”

季疏影脚下微顿,回头看着宁远,片刻,才回过身,低着头走了好半天,才轻轻叹着气,“宁七爷的好意……我这心事,倒也没难到宁七爷说的那样,一来我不知道她的心意。”

季疏影的话说的好象很艰难,“就算不知道……也不能说不知道,她对我……没有那份心。”

“肯定没有?小娘子最会口是心非。”这事宁远有经验。

“她不是那样的人,我和她没说过几句话,她看我,就跟看待这世间其它所有人都一样,没有特别之处。”季疏影这几句话说的怅然无比,这一条,他是确信的。

“夜深人静时,我不知道想过多少回,要是她对我,有我对她百分之一,我必定拼尽全力娶她回来,我要是一定要娶,还是能娶得回来的。”

季疏影转头看着宁远,这一句是回应宁远刚才的话,作为季氏一族未来的族长,他的能量并不比他宁远小。

宁远干笑一声,微微低头欠身,他明白他的意思。

“可她对我连多看一眼都没有过,要是只为了自己的心意,娶她回来,我思来想去,这不是对她好,这只是对我自己好。”

宁远微微动容,季疏影一声长叹,“我要是象宁七爷这样,身为幼子,胡作非为长大,不能说凡事由着自己性子,至少,凡俗之礼困不住你,季家要是象宁家,以武立家,没有那么多的道德礼法,江南要是象北方那样,民风彪悍粗旷,我娶她回来,不会让她多受委屈,那我也能在这件大事上不委屈自己。可是……”

季疏影停步,抬手拍打着旁边的一株桂树,“我是宗子,她要做宗妇!季氏这样的大族……就是太婆那样的,熬到现在,受了多少委屈?就是现在,族里那些长辈,说到翁翁,必定要遗憾一句,可惜没有份门当户对的好亲,阿爹小时候,最烦回江南老宅,到我小时候回老宅,她们甚至当着我的面,遗憾我太婆出身寒苦,练武之人粗鄙,太婆甚至说过,要不是舍不得翁翁,她死之后,就葬在京城。”

宁远沉默片刻,无奈的叹了口气。

“当初翁翁和太婆在京城定居时,季氏一族,还没有人在京城定居,到季氏有人举家定居京城时,翁翁已经做到了首相,至少搬到京城这些人,没有人敢在太婆面前放肆,可现在,季氏族里,京城江南,至少一半一半了,唉!我思来想去,怎么也不忍心用她一辈子的委屈周全,来换我不必一辈子心意难平。”

宁远侧头看着季疏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其实他用不着他安慰,这事也没法安慰,宁远只能跟着叹气。

真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呀!”前面一声低低的惊呼,正一起黯然神伤的季疏影和宁远一起抬头,前面的牡丹丛后的石凳上,墨六娘子和明三娘子正一脸惊愕,回身拧头看向两人。

“走错路了?”宁远急忙四下张望,季疏影已经长揖下去,“唐突两位小娘子了。”季疏影一边长揖一边后退,一脚踩在正四下张望的宁远脚上,季疏影被绊的一个趔趄,宁远急忙伸手扶住他。

前面,明三娘子和墨六娘子已经站起来,冲两人微微曲膝笑道:“季公子,宁七爷。”

第五百九四章 神周六

“六娘子。”宁远一边伸手按在季疏影肩上,扶住他同时将他转向墨六娘子和明三娘子,一边和墨六娘子打招呼,“实在对不住,我和季兄赏景入了迷,迷了路。”

“唐突的很。”季疏影被宁远一把拧向两位小娘子,头不敢抬,再次长揖陪礼。

墨六娘子本来就是位大大方方的小娘子,和宁远见过面,再加上几乎天天听七哥说他宁七爷怎么怎么样,潜意识里并不觉得宁远是陌生人,笑着还礼,“宁七爷客气了。”

明三娘子倾慕季疏影,和季疏影突然面对面,就不象墨六娘子那么大大方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了,微微低头,垂着眼帘只见礼不说话。

宁远和季疏影退后两步,正要转身赶紧走,听到周六一声怪叫:“原来你们俩跑这儿私会佳人来了!”

“不许胡说!”宁远和季疏影异口同声呵斥周六,墨六娘子和明三娘子对视了一眼,正要转身离开,墨七从周六后面一步上前,“咦,是六妹妹,还有明家妹妹,小七不许胡说!”

墨七赶紧回头训斥周六一句,周六也看清楚人了,忙不迭的冲墨六娘子和明三娘子连连拱手长揖,“两位姐姐……噢不!两位妹妹,是我胡说八道,我这张臭嘴!回头我摆席专程给两位妹妹陪礼道歉。”

墨六娘子抿着嘴笑,“常听七哥说起六公子,摆席就算了……”

“不能算了!”墨七急忙截住墨六娘子的话,“他摆席的时候可不多,我替六妹妹和三妹妹去,一场不行!六妹妹一场,三妹妹一场!”

“走吧。”季疏影被周六那一声喊的十分不自在,见周六和墨七纠扯起摆不摆席的事,催了一句。

“这会儿了还急什么,”周六跟季疏影不对付惯了,季疏影说东他必定想往西,“你跟远哥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和小七找你们半天了。”

“我陪季兄随便逛逛。”宁远时不时瞄一眼看了他好几眼,却一眼没看季疏影的明三娘子,再扫一眼墨七,转开了心思,“跟在季兄后面,也不知道怎么会走到这儿来了。”

“你不知道,季兄肯定知道。”周六活了二十来年,一向说话招前不顾后。

墨六娘子没觉得怎样,她和周六自小认识,直到六七岁,常在一起玩,知道周六是什么样人,根本不理他。

明三娘子就不一样了,她本来就揣着满腔倾慕之心,又因为算是议定了墨七这门亲,倾慕中怀着不安和愧疚,有了心思,就难免多心,听了周六的话,脸腾的就红了。

宁远看着明三娘子脸上非常明显的绯红,眉毛猛的抬起,随即落下,一步转到墨七和周六中间,手指点着周六,“又胡说,季公子跟明家小娘子又不认识……咦!你上回说南边有两大世家文风最盛,一个是季家,还一个……我怎么隐隐约约记得是明家?”

“就是明家!”周六一脸无语的斜着宁远,叹了口气,他远哥什么都好,就是这不学无术,比他还无术一点。

“那个姑娘家和男子一样读书的,是季兄家?还是……我都记混了。”宁远拧眉攒额拍着脑袋,季疏影斜着宁远,知道宁远在装模作样,却一时想不出他打的什么主意。

“是明家,我太婆说过,若论这一条,季家不如明家。”墨七接了句。

“才女才子啊!”宁远折扇一下下拍在手心里,一声感叹。

墨七眼神一滞,看看明三娘子,再看看季疏影,再看看季疏影,再看一眼明三娘子,明三娘子被他看的又急又窘,墨六娘子紧盯着墨七,脸色微白,周六就在男男女女这种事上最聪明,看着明显都不对劲的三个人,哈了一声,抬手指向明三娘子,胳膊抬到一半,猛一下转向季疏影,指着季疏影哈哈笑,“原来……才子才女啊!你原来是……啊哈哈哈哈!我可什么也没说!”

“又胡说八道!”宁远一巴掌拍在周六头上,“赶紧走!”宁远一手揪着周六,一手揪着气的脸都白了的季疏影,转身就走。

墨七跟了一步,又退回来,走到明三娘子面前,“七哥说得对,你跟季公子才是真正的才子才女……那啥,季公子都来找你了,我也觉得好,很好,非常好!”

墨七说完转身就走,走几步跑起来。

明三娘子脸上由红而白,浑身颤抖,这是要污她清白么!

“姐姐别理他们,小六和七哥哥一向混帐,从小就这样,那个宁远是个混帐头儿,你别理他们,他们回回都这样胡说八道,咱们走,回去一定让太婆罚七哥跪上一夜。”墨六娘子气的跺脚,回去一定要好好跟太婆告一状!

“我知道,我……”明三娘子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别告诉老祖宗,我……有愧。”

她确实倾慕季公子,她问心有愧。

季疏影和宁远几个人一口气奔回另一面,远远能看到花厅了,季疏影猛的甩开宁远,指着宁远的鼻子吼道:“你想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坏人清白如杀人?”

“怎么跟我远哥说话呢?”周六不干了,上前就去推季疏影,在他碰到季疏影之前,宁远伸手将他拨开,“你们两个避一避,我跟季兄说几句话。”

墨七隐隐觉出点什么,一把拉住还要挣上前跟季疏影动手的周六,避到旁边。

“难道不是一门好亲?明家三娘子是明家长房嫡女,离嫡长女也就差了一个长字,明家三娘子你刚才也看到了,多好的一门亲事。”宁远一脸笑。

季疏影目瞪口呆的看着宁远,抬手指着他,嘴唇抖了片刻才说出话来,“你就不能象个正常人?”

“哪里不正常了?我哪里说错了?”宁远摊着手,一脸委屈,季疏影气的哼了一声,猛一甩袖子抬脚就走,却被宁远一把扯回,“我说的都是认认真真的正经话,你仔细想好了,小七这个人嘴巴还算严实,可周六……嘿。”

第五百九五章 祸害精

宁远干笑几声,季疏影气的脸都青了,“你这是威胁我?”

“我是跟着你走的吧?是你领的头吧?”宁远没答季疏影的话,他当然是威胁他了,这还用说?“这错在你,不错吧?第二,你见了明家娘子,太慌乱一脚踩在我脚上,我只好扶你一把免得你摔个狗啃泥,因为你这一慌乱,才耽误了,要不然那两货看到前,咱们早就跑远了,这第二错,也在你吧?第三错么……奇了怪了,那明家娘子脸红成那样,她要是不脸红……总之,你说这事是谁的错?”

季疏影被宁远气的连咽了几口口水,“我告诉你……”

“我告诉你,真传出什么话,害了明家娘子,全是你的事,我可不是想管你那些破事,就是提醒你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宁远截断季疏影的话。

季疏影深吸了口气,压下那股子想暴揍宁远一顿的冲动,“宁七爷,你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听我说,这亲事,不能象你这样,心血来潮,说哪一出就是哪一出,头一条,我家长辈,和她家长辈,肯不肯,第二条,她肯不肯……”

“这容易!”宁远拍着胸膛,“这事我既然看到了,就没有坐视不理的理儿!这太容易了,我安排你们见一面,说说话,你亲口问她肯不肯,她要是不肯……那也没事,无论如何,咱们不能让人家小娘子为难,对吧?要不就今天?”

季疏影抬手捂在脸上,他刚才真是野鬼附身上,才会跟宁远出来说什么话,才会惹上这么个沾上就甩不脱的大祸害精!

墨七揪着时不时想窜上去的周六,看着一脸愤怒季疏影和表情丰富的宁远,跟周六比,墨七聪明多了,这会儿他有点猜着宁远的意思了,真要是能牵成明三娘子和季疏影,那真是太好了,季疏影比他强太多了,跟一肚皮学问的明三娘子,象宁远说的,才子才女,明三娘子得了好姻缘,季疏影……娶了明三娘子这样的,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眼看着季疏影拂袖而去,墨七提着颗心,几步奔过来,眼巴巴看着宁远,因为周六在,想问又不敢,不问又实在憋的难受,胡乱划拉着手指,“那个……季探花?七哥,这个……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没等宁远答话,周六先抢过话,一脸凶相的发着狠,“有什么怎么样的?瞧他那个样子,探花怎么了?就不得了了?哪天我非闷他一顿黑棍不可,敢跟我远哥呲牙!不想活了!”

“放心!”宁远先答了墨七一句,再抬手敲了周六一记暴栗子,“你这嘴怎么越来越放肆了?刚才那两位,你是不是看着跟阿萝柳漫一样,想怎么轻薄就怎么轻薄啊?”

“哪有,我没……”周六刚才话说的过头了,他心知肚明,听宁远教训,目光躲闪,顾左右就想打岔,“出来半天,怪渴的,进去喝杯茶,还有酒……”

“你听好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刚才的事,我好不容易才安抚住季探花,你要是自己胡说八道,要是传出去,你就别想着闷别人的黑棍了,先想想自己怎么死吧。”宁远这话说的寒意森森,周六吓的头往回缩,“远哥你放心,刚才我昏了头了,这事我知道轻重,半个字不敢提,想都不敢想。”

“一个是我亲妹妹,一个跟我亲妹妹差不多。”墨七拍着周六,“跟我大伯比,我爹算脾气好的,我大伯最多秋天里,就回京城了,咱们兄弟,这次我放你一马,谁也别提了,回去我跟六妹妹交待一声。”

“刚才是我吃了屎,明儿我作东,好好谢你!还有远哥。”周六赶紧连连长揖陪罪。

回到花厅,季疏影扫见宁远,立刻远远避开,宁远没留意,捧着杯茶站在花厅窗前,远眺着湖对岸,盘算着晚上该怎么跟李桐说他刚刚办成的这件大事。

……

福安长公主一直坐到未末,在众人假装看不见中,由李桐陪着出来,上车回去了。

长公主一走,诸人开始陆陆续续的告辞,永安伯府闵老夫人和媳妇华大奶奶,女儿赵冉一起出来,华大奶奶将闵老夫人扶上车,自己也紧跟后面上了闵老夫人的车。

闵老夫人坐在车里,反手捶着腰,低低抱怨,“都说长公主任性,还真是,皇子公主到臣下府上,哪个不是坐坐就走,哪有象她这样的,来的早走的晚,真是累死个人。”

“等咱们都走了,李家收拾东西,只怕得忙上一整夜,轮不着咱们抱怨。”华大奶奶拿了几个垫子,自己坐舒服了,感觉到车子咯噔几下,掀帘子瞧了眼,见出了李府,压低声音,“你看荆国公府那边,是不是?”

华大奶奶没直说出来,闵老夫人想把赵冉嫁给荆国公世子这事,只怕是没希望了。

“唉,你听她说的那几家,也不瞧瞧自己儿子什么样儿,心可真高。”闵老夫人听华大奶奶问到女儿的亲事,既烦恼又恼怒,荆国公府,看样子是不用多想了。

“荆国公府这门亲,高贵是高贵,却有点华而不实,六姐儿真嫁过去,这日子过起来也不容易。”华大奶奶一脸笑,“眼前倒有门好亲。”

华大奶奶指了指车子离开的方向,“李家。”

“李家是商户,他家大郎又是继子。”闵老夫人因为商户出身被人家说了大半辈子,对商户出身,极为敏感和瞧不上。

“商户怎么了?他家大郎传胪出身,家里又有的是银子,又是个有本事的,我看哪,也不过十年八年,指定就能做进三品,说不定还能做了相公,你看看现在朝上,墨相和吕相,出身都不怎么样,如今可都是咱们京城数一数二的人家了。”

“那不一样,墨相和吕相都是读书人出身,也就是穷点。”闵老夫人对门第儿看的最重。

“李家一共三口人,李大郎不说了,一等一的人品,李家大娘子如今看,也不得了了,你看看长公主对她,听说她在长公主面前说一句算一句。”华大奶奶没接闵老夫人的话,只管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

第五百九六章 父母

华大奶奶是闵老夫人的主心骨,闵老夫人又嘀咕了一句,就不说话,听着华大奶奶话开始盘算。

张太太她认识几十年了,为人是没话说的,又大方又厚道,李大郎确实是一等一的人品,李家大娘子嫁了人又归家,再想嫁人只怕是难了,嗯,不嫁最好,一个人能吃多少用多少,真嫁了人,那嫁妆必定不得了……

还真是门好亲,六姐儿嫁过去,婆婆没话说,继子有继子的好处,不是生母,这孝字上……她自己也不好狠拘着六姐儿,没有妯娌,他们一家和李氏一族又没有往来,既不用受那些穷亲戚的骚扰,也不用接济……

闵老夫人动心了,“这么说也是,六姐儿脾气娇,嫁到这样的人家,至少日子过的称心。”

“你要是也觉得行,这事得赶紧,这门好亲咱们看得着,别人也能看着,你看马夫人一个劲儿拉着张太太说话,多亲热,说不定也是看上了李家大郎,她家九姐儿可高不成低不就有两年了。”

华大奶奶想着马夫人那份热情,眉头微皱,要是赵侍郎家先提了亲,哪怕同时提亲,只怕她们家六姐儿就得落空,毕竟,她们永安伯府就只有一个空架子,人家赵侍郎可是实权人物。

“那可得赶紧!”闵老夫人越想越觉得李家好,听华大奶奶这么说,就有点急了。

“是得赶紧,得找个够份量的媒人。”华大奶奶一边应了句,一边盘算,“姑姑是荆国公夫人,论理儿这身份足够,可姑姑一来跟李家不熟,二来,”

华大奶奶顿了顿,“她家八姐儿的亲事还没着落,万一……”

“万一她也看上了李家大郎?”闵老夫人这会儿反应飞快,“她不行。商大奶奶?汤家跟她们李家是世交,张太太跟商大奶奶看样子交好。

“不行!”华大奶奶一口否定,“商大奶奶那身份,哪够份量!”

“那还有哪家?别家咱们就算开了口,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应。”闵老夫人愁上了,唉,永安伯府还是太败落了。

“照我看,也别托这个托那个了,”华大奶奶很快拿定了主意,“你跟张太太几十年的交情,都是自家儿女的事,干脆你去一趟李府,当面跟张太太提一提这事,就算万一不成,也不至于伤了谁的脸面,以后不好往来,就算结不成亲家,李家咱们也是要好好交往的。”

“那好,就这么办。”闵老夫人也是个爽快人,一口答应,又和华大奶奶商量了几句,决定明天就到李府当面和张太太提这门亲事。

嘀嘀咕咕商量儿女亲事的,不光永安伯府这一对婆媳,还有赵侍郎的夫人马氏和女儿赵九娘子。

这一回,赵九娘子和阿娘马夫人眼光一致,都看上了李家。

马夫人看中了张太太的明理好脾气,以及李家大娘子和长公主那份亲密非常的交情,以及李信的二甲第一,赵九娘子则看中了李家不同一般的富贵,以及李信的俊秀儒雅。

马夫人也是行动派,母女俩两三句达成统一,马夫人就开始盘算请谁探话说亲,“……就托顾夫人,楚相的面子,我就不信她李家敢驳了,虽说顾夫人和绥宁伯府有点儿拐弯亲,不过顾夫人说过好几回了,绥宁伯府那位顾姨娘的娘家,早就被顾氏族里开革出去了,这门亲,顾夫人早就说过不认了,这一条挑不出理儿。”

“就算挑得出,李家也不敢挑吧。”赵九娘子撇了撇嘴,“阿娘就是想的周到。”

“这还不是替你着想?真结成了亲,你是要嫁进李家的,张太太虽说是过继母,寻也是你正经的婆婆,能结好尽量结好,就算不能结好也不能先惹人家不高兴,甚至种了仇,你呀,就是孩子脾气。”

马夫人点着女儿的额头,“你这孩子,算了算了,就你这惯坏了的脾气,李家这样的低门小户也好,能伸开心肠过一辈子。”

“阿娘,我才不任性呢,我就是在阿娘面前才这样,跟别人,阿娘去打听打听,谁不说我懂事识大体?”赵九娘子摇着阿娘的胳膊嗔怪。

马夫人笑起来,“好好好!懂事,识大体,我的闺女,哪有不好的?”

……

禁中,紫极殿,皇上一脸倦容,放下手里的朱砂笔,轻轻捶了几下腿,常太监忙上前几步,扶着皇上下了榻,又扶着他走了几步,等皇上活动开腿脚,才松开皇上,站到炕前收拾笔砚。

“贵妃走了有小半年了吧?”皇上脚步缓慢,来来回回走了几趟,顿住步,看着殿门外的盛开的春花,语速缓慢低落的说了句。

“是。”听皇上提到周贵妃,常太监一个字不敢多说。

“大哥儿也关了快半年了。”沉默半晌,皇上又低低说了句,这一回,常太监一声没敢吭。

“宣随国公。”皇上又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坐回炕上吩咐。

“是。”常太监垂手退到殿门口,招手叫过小内侍去宣随国公。

随国公到的很快,磕了头起来,皇上将汤碗放下,缓声吩咐道:“前儿大哥儿递信出来,说想念朕,他是被高墙圈禁的人,私递书信出来,这不对,可他念着朕,唉,你去一趟,第一,看看大哥儿好不好,第二,把各处仔细查看一遍,房舍用具可都齐全,侍候的人够不够。”

停了片刻,皇上接着道:“圈在里面能做的事有限,问问他房里侍候的人可称他的意,朕记得,他被圈进去前,刚刚死了个小妾。”

“是。”随国公听说是这么件差使,满肚皮苦涩,可脸上半点不敢露,只敢恭恭敬敬应一个是字。

“你是他嫡亲的舅舅,你跟他阿娘一样疼他,你去看看,朕也能放心些。”皇上神情晦暗,“他虽然大逆不道,可毕竟……唉,贵妃走的时候,最牵挂的就是他,你去看看,好好看看,别让人委屈了他,再怎么也是朕的儿子。”

“是。”随国公再次垂头答应。

第五百九七章 目中无他

随国公出了紫极殿,路过太子宫殿门口,顿住脚步,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紫极殿,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敢先去见太子,他现在是钦差,真去见太子,见了面见不见礼都是麻烦事,再说,要是太子脾气上来,不让他去,或者给了他杯毒酒让他带进去怎么办?

随国公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加快脚步,急忙出了宣德门,往大皇子府去。

蒋先生正端坐在湖水亭子里,沾了水在地上写字,听小厮禀报说随国公奉旨来了,蒋先生提着笔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神情似喜又悲,仿佛早就料到了,又仿佛出乎了他的意料。

蒋先生有几分艰难的站起来,往前面正殿去,脚步还是有些缓慢,可跟平时比,却快了很多了。

斜签着身子坐在大皇子下首,看起来浑身不自在的随国公一眼看到拾级进来的蒋先生,简直跟看到救星一般,急忙站起来,刚要迎出来,脚步抬起又落回去,回头看着大皇子,赶紧陪着小心解释,“是蒋先生!没想到蒋先生在这里。”

“你怎么才来?”大皇子皱眉薄责蒋先生,平时他怠慢他也就算了,今天舅舅过来,他也敢这么怠慢……算了,这事等他出了这高墙,等他……再说。

见大皇子脸色虽阴沉,却没说话,随国公冲他躬了躬身子,转过身,紧几步迎上前,扶住蒋先生,“先生一向可好?原来先生在这里,自从……我就找先生,到处找,后来海哥儿说你怕是回老家将养去了,没想到……”

“多谢国公爷掂记。”蒋先生完全无视大皇子的恼怒,对着随国公发自内心的激动和感慨,微微有些动容。

“先生请……”随国公扶着蒋先生走到椅子旁,一边先生请,一边瞟着大皇子,大皇子不发话,他不敢请蒋先生坐,大皇子瞄着激动相见的两人,脸色更加阴沉,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

蒋先生伸手扶住椅子扶手坐下,示意随国公,“国公爷也坐吧,来了多大会儿了?”

随国公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又提起来,先生进来不和大爷见礼,这会儿又自顾自坐下……唉,算了,如今不比从前。

“一刻多钟了,皇上吩咐我过来看看大爷,问问大爷过的好不好,缺不缺什么东西,身边侍候的人够不够,称不称大爷的心,要不要再添些人手。”

随国公瞟了几眼依旧阴着脸一言不发的大皇子,还是坐下了,絮絮叨叨的和蒋先生再说一遍已经说过的话,只有说着话,他才不那么尴尬。

“那我陪国公爷走一圈看看,这是皇上的旨意,国公爷要亲眼看过,才好跟皇上禀报。”蒋先生按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微微仰头看着在正殿上方高高端坐的大皇子,“我陪国公爷四处查看一遍,正好说说话。”

“这点小事,用不着劳动你。”大皇子更加别扭不自在,不过他总算知道,现在不是从前,当然,就是从前,他对蒋先生也容忍到他以为的容忍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