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七一跃而起,穿过院子跑的连蹦带窜。

……

商大奶奶照儿子汤浩虞的安排,回了墨家的探话,从送走媒人,商大奶奶这心里就七上八下,再没一刻安生。

这真要是一回没了……商大奶奶坐立不安,在园子里转了半圈,咬牙跺脚横下了一条心,真要是回没了,那就是没这个福份,虞哥儿说的很对,墨家这样的人家,那位七少爷又不上进,五姐儿嫁过去,还不是跟她姐姐一样……可是墨家一门厚道,钱老夫人多好的人,七少爷没娘,不用侍候婆婆,墨二爷又那么好,龙生龙凤生凤,这待媳妇上头,七少爷能差哪儿去?再说,小七那孩子一看就是个本性厚道的……

商大奶奶这心横了又横,也没横下来,这门亲事真要一回没了,她至少得后悔十年!

第六百七五章 小姐妹

墨七失魂落魄的出了门,墨二爷就赶紧一面派人盯着儿子,一面派人去找李信,告诉他小七出门了,让汤浩虞回家看着点儿。

汤浩虞得了信儿,急急忙赶到家里,刚进门还没走到商大奶奶正院,墨七就到汤家大门口了。

汤浩虞赶紧交待阿娘,“一定得绷住,李家大哥交待了好几回,不说象宁七爷那样,站到半夜,怎么着也得难为到天黑,阿娘,您可得撑住。”

“你放心……阿娘试试。”商大奶奶说是说了,心里却十分没度,到天黑?这离天黑还早得很呢……

墨七跟在婆子身后,紧张的深一脚浅一脚进了正堂,刚刚落坐,见商大奶奶从后面进来,急忙弹起来,连连长揖,“请大奶奶安,我冒昧……实在冒昧得很,我……”

“好孩子,快坐,坐下说话,你到这里,就跟到自己家里一样,别客气。”商大奶奶见墨七紧张成这样,就点心疼。

商大奶奶的亲热客气,让墨七松了口气,从来的路上到刚才,他一直担心汤家没人给他好脸,没想到商大奶奶为人这么好。

“多谢伯母,”墨七缓过口气,心眼好使了,也懂礼了,再次长揖,却没坐下,“伯母,我是来……”墨七舌头打了个结,商大奶奶眼睛不由自主瞪大,满眼期盼的看着墨七。

“……是,想跟伯母说,那个……”墨七拱着手,“我是说,从前我是没出息,整天不干正事,什么也不想,就知道玩,可以后……以后我肯定不会再这样,我以后……虽说我读书不行,可我……我爹说我做做府县官,还是能做得来的,我以后肯定好好办差,我爹说,只要我肯出力,用心当差,先做小县,再做大县,多在外面辗转几年,高了不敢说,一个四品总归能有的,从……那个啥,我就开始在家背书了,刑统我已经背完了,现在在背圣训,伯母,我以后肯定好好用心出力,象翁翁和阿爹,带有大伯那样我是不行,可是……”

“好孩子,快别说了,伯母……都知道了,你是个好孩子,快坐快坐,先喝口茶。”商大奶奶心一软就想应,话到嘴边想起儿子的交待,强撑着没吐口,一迭连声吩咐上茶上点心。

“我不喝茶,”墨七哪有喝茶的心思,“伯母,我一定对五娘子好,我是没出息了点,可我……我肯定对五娘子好,我觉得我能护住她,我是说……我一定好好背书,好好当差,我……”

墨七说到这里,才想起来他还站着呢,急忙扑通一声跪倒,墨七这一跪,把商大奶奶吓了一跳,急忙站起来,两步冲上前,亲自去拉墨七,“你看你这孩子,快起来!好孩子你起来,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起来,我答应了,起来,看跪坏了。”

“您真答应了?不嫌弃我了?”墨七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他还没跪稳呢,就成了?

“答应了,你是个好孩子,我都看在眼里,你说以后好好当差,好好上进,我信,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商大奶奶拉着墨七,将他按在椅子上坐下,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墨七,越看越满意。

躲在屏风后的汤浩虞两只手按着头,无语到极点,刚才他交待半天,全白交待了,别说天黑,这连半盅茶都没撑住!

……

秋媚和小悠、夏纤三个,头一趟出去逛,什么也没逛出来,逛到了玉墨,接着又逛了三四回,照样是逛了个吃好喝好买好没结果。

三个人垂头丧气,歇了几天,再接再励继续逛,兜了一圈,又逛到寡妇巷,小悠看着巷子里唯一的那个院子,顿住步,示意两人,“要不,咱们去看看玉墨还在不在这里住着。”

“我也这么想,没敢说,去看看她怎么样了,上次看到她那样,我回去做了好几夜噩梦,梦见她死了。”秋媚立刻赞同,夏纤往地上连连呸了几口,“梦都是反的,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儿?”

“既然梦都是反的,我这说的不就是吉利话儿?”秋媚一向百无禁忌,嬉笑了句,夏纤白了她一眼。

三个人几步就进了那间大杂院,上次看到玉墨的那个窝棚里空荡荡的,秋媚失望的叹了口气,“肯定是病好了搬走了,肯定是这样。”

小悠白了她一眼,抬脚迈进门槛,径直走到离她们最近,正蹲在地上,用力搓着衣服的中年妇人面前,客气问道:“大嫂,请问,前一阵子在那个窝棚下的那个乞丐哪儿去了?”

那大嫂一边眼角乌青,极其不善的斜了小悠一眼,似有似无的呸了一下,拧个身,接着搓衣服,理也没理小悠。

秋媚眉毛竖起来了,小悠却极其淡定,转头四看,找能问话的人,没等她找到,洗衣大嫂身前的屋门口草帘子掀开,玉墨从屋里探出头。

“阿弥陀佛!”看到玉墨,秋媚惊喜交加的念了句佛,夏纤也跟着念佛,“我就说吧,梦都是反的。”

“你们……”玉墨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看起来十分迟疑。

“你跟别人合租了一间?”小悠在这里住过,诸事明白,忙接过话问了句,玉墨点了点头,冲洗衣大嫂抬了抬下巴,“跟柳嫂子一起。”

“你怎么样?好些没有?那些……够用不够?”秋媚急急的问道,好在她还有个心眼,没直截了当说出银子两个字。

“咱们到外面说话吧,能走得动吧?”小悠迎着洗衣大嫂憎恶的目光,上前扶着玉墨,玉墨避开小悠的手,“走得动,不用。”

小悠在前,夏纤还是上前扶着玉墨,秋媚走在最后,出了院门。

四个人进了最近的一间茶坊,小悠要了茶,汤,各式点心,以及一碗鸡汤银丝面,先将面推到玉墨面前,“先吃点。”

玉墨嗯了一声,也不客气,低下头,吃的飞快。

“刚才那个大嫂,怎么那个样子?玉墨还跟她住一间屋。”夏纤有几分忿忿。

“那个大院里多数都那样。”小悠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从前我跟阿娘在那间大院里,跟一对母子住一间屋,阿娘在酒楼帮厨,带点吃的回来,都是两个孩子一人一份,有一回我病了,阿娘一出门,那个娘就把我拖到院子里,不许我进屋,说我会把病气过给她儿子,人哪,落到那样的大院里,就一半成了畜生了,也有好的,不过少,少极了。”

“怎么能这样!”秋媚重重的叹气,玉墨抬头看了眼小悠,眼角有点湿,低下头,继续吃面。

“要不然,文二爷怎么交待咱们,无论如何不要离开李家,你们虽说苦,可没象我这样,跟着阿娘,是从最脏最臭的地方爬出来的,我跟你们说,别不当回事,好好用心找出路,要不然……哼!”小悠一句话扯回正题,在秋媚和夏纤额头各点了一指头,恨恨警告。

“多谢小悠姐。”玉墨吃完了面,推开碗,轻轻舒了口气,看起来整个人鲜活多了。

“不是说你……瞧我这嘴,不说这个,你去看过大夫没有?你的病怎么样?你怎么病成那样?”秋媚见玉墨吃好了,急忙往前扑一扑问道,对于玉墨怎么变成了乞丐一样,她一直好奇到现在,憋坏了。

“生完孩子,我就逃了。”玉墨垂着眼帘,半晌,才开了口,“我是被人拐出来的,没地方去,从前在顾家,什么都没学过,什么都不会,我又不敢往热闹的地方去,后来,在鱼行给人杀鱼,我手笨,又没力气,先是手被鱼伤了,肿的没法干活,后来脚也肿了,实在没办法……”

玉墨别过头,看着茶坊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小悠叹了口气,秋媚一脸不忍,夏纤抹了把眼泪,“你干嘛要逃出来?你有孩子,就算为了孩子……”

“那不是我的孩子!”玉墨回过头,目光冷厉,“那是孽种,是顾家的孽种,是他们奸了我,把那个孽种塞到我肚子里,吃我的肉喝我的血,那是恶魔,那不是我的孩子!”

夏纤听的几乎喘不过气,秋媚呆了呆,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也是,你这么说……唉!顾家真是……一窝子畜生。”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你要是好了,最好赶紧从那个大院里搬出来。”小悠最关心现实问题,玉墨感激的看着小悠,“嗯,我也这么想,柳嫂子夜里偷着翻我的东西,翻了好些回了,我的病没什么了。”

玉墨伸出手,“还没全好,不过也快了,能出去找活了。”

“找什么活?有打算没有?”

“哪有什么打算,我什么都不会,也没有力气,只要有活就行。”玉墨苦笑,“早知道……如今活着都难,哪还有学手艺的功夫?”

“东大街最西头有家叫济世堂的中药铺子,想找个做杂活的婆子,管吃管住,活不算重,你识字,要不去试试?”小悠建议道,玉墨眼睛瞪大了,满眼惊喜,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就说是你……”

“不用说我,我也是刚刚经过那里,看到的。”小悠忙摆手。

秋媚眉梢微挑又落下,她们什么时候经过东大街了?

第六百七六章 欢聚

玉墨急着要去济世堂找活,交待了几句,辞了小悠三人,出来直奔东大街。

小悠和秋媚三、夏纤三个坐在茶坊里,没滋没味的喝了一会儿茶,秋媚托着腮,一脸泄气:“真羡慕小悠姐,有门手艺,我要是象玉墨这样,肯定也跟玉墨一样,我也是什么都不会,小悠姐,我该怎么办?真是愁死了。”

“我也是。”夏纤看起来比秋媚还愁。

“我哪知道怎么办?”小悠也愁,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秋媚放下胳膊,“咱们三个臭皮匠,就是三个臭皮匠,要不,去找二爷讨个主意?”

“嗯,也是个办法。”小悠想了想,点头,“那走吧,回去好好整治几样小菜,晚上就请二爷给你们两个出出主意。”

文二爷这几天正闲,得了个请字,晚饭也不吃了,大厨房还没全收拾好,文二爷就晃晃悠悠进了大厨房,在廊下坐着,喝着茶,和忙个不停的几个婆子嗑着闲话,等婆子们都收拾好,告退走了,文二爷招手示意秋媚,“摆到外头,这院子里干净敞亮,没啥蚊子,再熏几把艾叶就一个也没了,这院子里风好花好,一抬头星星月亮更好。”

“行!听您的。”秋媚答应一声,和夏纤几个,将炕桌抬出来,又找了几个拼一起,给文二爷搬了把竹摇椅,其余的,椅子凳子马扎都行,小悠准备了椒麻鸡丝、羊脚子、炝青虾、醉蟹、现烤鹿肉脯等十来样文二爷爱吃的小菜,摆的满满的。

绿梅晚了一会儿,进了院子,忙净了手,切了瓜果,扎上银签子先放到旁边。

不大会儿,清菊、文竹、珍珠几个也到了,文二爷见秋媚和夏纤抬了瓮黄酒出来,急忙摆手,“这个不好,秋媚走一趟,到我院里,让欢哥儿瑞哥儿把我那坛子葡萄洒抬过来,告诉那俩小子,小心抬,不许乱晃,那酒一晃就走了味儿了,清菊呢?拿些冰块过来,这个天儿,那葡萄酒里放一块冰,美得很哪!”

“葡萄美酒夜光杯!”珍珠笑起来,“我去拿那套琉璃杯!”

几个人又是一通忙,抬来葡萄酒,倒进琉璃杯,放了冰块,秋媚好酒,先端起来抿了一口,丝丝哈哈笑道:“这个味儿好,我喜欢!二爷,您无论如何都得帮我想个出路,我要是离了这里,离了这种日子,我就不活了。”

“你急什么?酒还没喝呢,一会儿再说!”小悠打断秋媚,文二爷抿着酒,瞄瞄秋媚,再瞄瞄夏纤,最后看向小悠,“你们哪,这日子,是过的太逍遥自在了,二爷我都羡慕得很!”

“就是因为这日子太快活了,我才不想嫁人的。”夏纤叹了口气,“老早以前,我还觉得我娘有福气,后来就觉得我娘真苦,现在就觉得我娘那日子简直没法活,唉,可我到现在也没找到出路!”

“先喝酒!”珍珠举起杯,“这一杯敬二爷。”

“我也敬,还有小悠姐。”

“我敬珍珠姐,还有清菊,算了算了,一起敬。”

……

几个人闹闹哄哄,乱敬一通,每个人都喝了两三杯下去,文二爷才慢慢悠悠警告:“这酒劲儿大,悠着点儿喝。”

“二爷不早说,怪不得我觉得头有点儿懞。”秋媚爱喝量却浅,脸颊泛起层粉红,有了几分醉意。

“二爷,姑娘要嫁人了,您得帮帮想想办法,我该怎么办?”秋媚本来就直,这事又急,有了酒意,心里就这一件事了,挪了挪椅子,坐到文二爷旁边,眼巴巴看着文二爷。

“姑娘的陪嫁,怎么说?定了没有?”文二爷转头问珍珠,珍珠正吃着只醉蟹,摇了摇头,“还没呢,不过太太说,这一回不比从前,人要全部重新挑。”

“那可是,这一回跟上回没法比……”

“二爷,我该怎么办?”秋媚快哭出声了。

“别急,别急,急也没用不是,你们不是上街逛了几天了?都逛到了什么?说说。”文二爷安慰了秋媚一句,又问道。

“不就是什么也没逛到,才急了。”秋媚垂头丧气。

“逛到玉墨算不算逛到东西了?”夏纤量也不大,晕头晕脑的问道。

“逛到玉墨?顾氏那个丫头?怎么回事?仔细说说!”文二爷惊讶的直起了上身。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将怎么遇到玉墨,怎么给的银子,又怎么再去看她,以及小悠给玉墨指的活,和玉墨那些话。

“……二爷,你说,那毕竟是她亲生的孩子,怎么能那么说呢?虎毒不食子对吧?”夏纤还是对玉墨连孩子一起恨这件事耿耿于怀,“孩子有什么错?那孩子多可怜。”

文二爷仰头喝了杯子里的酒,绿梅忙接过杯子再斟酒。

“没想到,顾家那样的烂泥坑,竟然还能有玉墨这样令人刮目相看的女子,可见这人,还是天生明白的好。”

“二爷这话什么意思?”夏纤怔了,秋媚推了她一把,“二爷的意思是说,玉墨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玉墨说的对!”

“你这话偏执,跟玉墨不能比,你是怎么认出玉墨的?”这场偶遇里,文二爷对两件事感兴趣,一是玉墨关于孩子的那几句话,二,就是秋媚怎么认出的玉墨。

“我也不知道,就是认出来了。”秋媚说不上来为什么。

“你仔细想想,从哪儿认出来的?脸?眉眼?眼神?一举一动?”文二爷启发道。

“不是,就是那个味儿,那幅样子,就象二爷您,就是哪天你不瘸了,年青了,也好看了,可你还是你,这个变不了。”秋媚认真想了想,能想出来的也就这些。

文二爷捋着那几根胡须,半晌,笑起来,“得!我给你想到差使了……”

“那我!那我呢?”夏纤急忙扑上去问道。

“你就跟着她,给她打个下手什么的,不就得了。”文二爷这一句回答随意而不怎么负责任,夏纤立刻眉开眼笑,立刻挪凳子紧挨秋媚坐下,秋媚豪气万丈,“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半口!”

“那个玉墨,你时常去看看她,能照顾就照顾,这人不糊涂,唉,就是命不好,过一阵子,等……过几年吧,过几年就好了。”

文二爷含糊了后面的话,等新皇即位,等绥宁伯府从京城消失,玉墨就能堂堂正正的过日子了。

“二爷,你给我想的差使,是什么差使?”秋媚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

“这个……”文二爷拖着长音,“你跟你们姑娘陪嫁过去,以后就跟着你们姑爷……”

“什么?”秋媚一声尖叫,一窜而起,“你就给我想了这么个馊主意?亏我还把你当长辈敬着,你……”

“你这丫头,这性子得改改!”文二爷被秋媚这一窜,一杯酒洒了一半,“不是让你暖床!二爷我真是……你家姑爷那里,又不是只有暖床的差使,好好的一件白绸衫子!”

文二爷心疼的拎着他的白绸衫子,秋媚一脸狐疑,“那你先说清楚,到底什么差使?”

“你坐下来。”绿梅轻轻拉了拉秋媚,“七爷那儿的差使多着呢,都是正经差使,二爷大约是觉得你这认人的本事厉害。”

秋媚听绿梅这么说,心里一松,一屁股坐下,嘟囔了一句,“二爷也不说清楚。”

“太太说,大乔功夫不错,不过宁家最不缺的就是功夫,这一趟,不准备把大乔陪嫁过去了,说是让大乔往后就跟着大爷赶赶车,跑跑腿。”珍珠看着清菊,闲话了一句,清菊脸色变了。

文二爷看着清菊,眉头微皱,随即松开,看着清菊温声道:“要有什么心事,早点跟你们姑娘说。”

清菊脸一红,低着头,声音极轻的嗯了一声。

秋媚寻到了差使,没了心事,心情高昂的简直能窜上天,举着杯子一会儿找这个喝,一会儿和那个闹,小悠管不了,干脆不管了,大厨房院子里热闹的沸反盈天,直乐到人定过后,才各自散去。

第六百七七章 等到

盛夏午后,宝箓宫那个小院的西厢廊下,虽然没怎么有风,可丝丝凉意不停的从西厢房吹过来,廊下照样舒适怡人。

李桐和福安长公主坐在竹椅上,喝着冰镇的凉茶,闲闲说着话。

福安长公主脸色不怎么好,两只手转着杯子,感受着杯子里传出来的凉意,侧头看着李桐,突然道:“绥宁伯夫人陈氏,今天入土为安了,听说还算体面。”

李桐眉头微皱,他最擅长的,就是把一切抹的体体面面的。

“陈氏的死因,你该知道了吧?”福安长公主问了句,李桐沉默片刻,才嗯了一声,福安长公主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文涛寻了这么个人,真是难为他了。说起来,这场事,死了陈氏,可是活了整个绥宁伯府,不知道文涛是高兴,还是遗憾。”

“只怕姜焕璋不肯关上门守这三年孝,长公主觉得是活了姜家满门,可在他看来,只怕是断了他无限前程。”李桐声音冷淡,如今再说起姜家和姜焕璋,对她来说,就真是和这京城,以及京城之外无数的只知道名字的官员一样了。

“嗯。”半晌,福安长公主嗯了一声,手指敲着杯子,“夺情?就他这么个王府长史,简直不入流,夺哪门子情?他准备怎么说动季绍衍?或是老三?嗯?”福安长公主这一声嗯尾声挑起,是在问李桐。

李桐目无焦距的看着院子里晒得有些发焉的花草,他怎么说服,她能想到些,这也是她一直担心的事,他要是说了,真有人信了,会怎么样?

“我觉得,”李桐顿了顿,“他能说服……至少能说服三爷,至于法子,他应该有法子。”

“那就是找死了。”福安长公主神情淡然,“他敢投到老三门下,跳进九死一生的争斗里,难道他就没想过,他一旦入局,就有无数人盯着他和姜家?”

对这一点,福安长公主十分困惑,李桐垂着眼皮,没答话。

上一回,他和晋王根本没入局,那皇位就象雨滴一样,突然砸到了晋王头上,他就跟着鸡犬升了天,到后来,太子长大,再一轮争斗开始时,绥宁王府在她的打理下,早就水泄不通,铁桶一般,他大约直到现在,都没意识到他的绥宁伯府,他在绥宁伯府,就如同光着身子走在大街上一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无数人的目光下。

“唉!”福安长公主这一回没指望李桐答话,感慨无比的一声长叹,“就这样,他也敢痴心妄想,这人哪!”福安长公主摇着头,啧啧有声,片刻,一声干笑,“蠢的明驴,偏偏又敢痴心妄想的,可不只他一个!”

“嗯?”李桐看向福安长公主,福安长公主冷笑一声,又冷笑了一声,“太医院的脉案,这一阵子一直不怎么寻常。”

李桐脸色微变,皇上的脉案不寻常?怎么个不寻常法?

“怎么回事?查出来没有?”

“嗯。”半晌,福安长公主阴沉着脸嗯了一个字,李桐不问了,看她这样子,只怕是不好处置的事,什么事不好处置?

李桐眼皮微垂,对于长公主来说,不好处置……用了助兴的药吗?

“你想到了?”福安长公主斜着垂下眼皮一句不再问的李桐,李桐点了点头,福安长公主长长吐了口气,往后靠进椅背里,“你说说,那么大年纪了,丢不丢人?他难道不知道历朝历代,死在这上头的人有多少?怎么能这么老不修?”

李桐一脸干笑,这个这个,她没法接话。

“太医院没人敢吱一声,全装不知道,报到我这里,我能怎么办?我一个没嫁人的姑娘家,怎么劝?”福安长公主说开了,就气儿不打一处来。

“宁皇后呢?或是杨娘娘?”李桐问了句。

“宁氏,她说过,皇上的事她一概不管,她巴不得呢,杨氏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皇上只怕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福安长公主说到宁皇后巴不得呢,神情十分淡然,李桐却听的心头一跳,这句话只能心领神会,哪能这么说出口?

“那怎么办?不管?”

“有一阵子了,再不管……唉!”福安长公主有些烦躁,将杯子啪的扔到桌子上,“我去一趟,探探话吧。”

“现在就去?”李桐一个愣神,福安长公主嗯了一声,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冲李桐摆着手,“你回去吧,明天早点过来,上次那种凉糕,给我带几块过来。”

李桐忙着起来,答应了,也跟着往外走。

李桐出来的急,没能提前让大乔把车赶过来,到了宝箓宫门口,绿梅去叫大乔把车赶过来,李桐站在门口,远远看着福安长公主的背影刚转过弯看不见了,宁远就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

“这么巧!”宁远几步跃到李桐面前,一脸的今天真是太巧了。

李桐简直哭笑不得,“你一直等着呢?”